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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elynn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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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 出嫁从夫系列~~[古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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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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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 09:35 PM |只看该作者
  “好好好,给过就行了,不过压岁银不作兴找钱的,多余的一千两就当给下人们的赏钱吧!”转头立刻吩咐下去。“塔布,记上了,二十一爷给一千两赏钱,回头别忘了谢谢二十一爷!”

  “耶?”未免太慷他人之慨了吧!

  抠完了那一位,金禄继续抠雍正的银库,“四哥,二十一弟都赏给下人们一千两赏银了,您自然也得赏下去两千两,不然多没面子,对不?”再转头吩咐下去。“塔布,再记上一笔,皇上赏给两千两赏钱,回头别忘了叩谢皇上!”

  雍正啼笑皆非,怎么才来不到一刻钟时间,他已损失一万两千两,再待下去,会不会整座银库都得搬来给他了?

  幸好,金禄很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抠完了银子,该轮到他付出代价了。

  “那么,二十一弟要不要听十六哥唱曲儿啊?”话说着,金禄手捻兰花指摆出一副妖娆的杨贵妃姿态,还抛媚眼。“贵妃醉酒,你十六婶儿最爱听的戏,如何?保证你醉到翻,嗯?”

  雍正再度失声大笑,满儿的笑声几乎没停止过,早已笑到快挂了。

  允禧目瞪口呆片刻,倏地爆笑出来,还跳起来跑出去,一路大叫着,“值得!值得!太值得了!”

  不一会儿,更多的客人抱着满肚子好奇进来,还有女客,包括卜兰溪姊妹。

  “姊,你看,那不是满儿姑娘吗?她怎地也在这里?”卜兰娜遥遥指着笑得直擦眼泪的满儿。“咦咦咦?他们叫她十六嫂耶!”

  “原来她就是庄亲王福晋。”卜兰溪惊异地喃喃道。

  “哇~~姊,你看、你看,庄亲王怎会变成那样?”

  “……那是他吗?”

  两姊妹不禁狐疑地面面相觑,就在这时,她们听见一侧传来低语对话,掩不住笑意盎然。

  “兄弟三十几年,现在才知道十六弟原来还有这种样儿,真是……可爱!”

  “那可不,十六哥那张脸盘儿原就该合那种样儿的嘛!”

  “说起来十六哥可真是宠爱十六嫂,为了哄十六嫂开心,那样冷漠寡情的人竟然情愿违背本性,做出这种样儿来逗乐十六嫂。”

  “还说呢!记得那年他在戏园子里扮女旦唱戏,那也是为了十六嫂喔!”

  “十六叔也曾为了十六婶儿差点儿亲手杀了二十叔呢!”

  “嗯嗯,我也听说过十六弟为了救十六弟妹险些儿丧命……”

  卜兰溪姊妹俩愈听愈惊异,也愈听愈感动。

  一个男人竟能为一个女人做到这种程度,这个男人究竟有多痴情,而这个女人又何其幸运。

  她果然没爱错人。卜兰溪暗忖,更坚定要嫁给允禄的心意。

  在这同时,大厅那头,满儿悄悄靠近金禄。

  “夫君。”

  “啥事儿,娘子?”

  “兰花架旁有两位蒙古格格,瞧见没?她们可真漂亮,对不?尤其是……”

  “娘子,你到底想说啥?”

  “呃,咳咳,右边那位就是卜兰溪。”

  “哦……也不怎地嘛!压根儿及不上娘子一半!”

  “……你是说真的?”

  “废话,要不为夫现下立刻去叫她们离为夫远点儿!”

  “你疯了,现在满屋子都是客人,连皇上也在,你想干嘛?”

  “那改明儿个为夫一见到她们,头一句话便要她们离为夫远点儿,这可好?”

  “……好。”


  厂甸儿是个传统大市集,平时空旷,人迹罕至,可是一到了正月里,那可是人山人海,如荼如云,各色小吃和叫卖,吃的、玩的、看的;糖葫芦、江米爱窝窝、大山里红,响炮、金字红签儿、风车儿,耍狮子、踩高跷、扭秧歌、划旱船、猜谜语、面人儿汤,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尤其元宵节前五日,更是举烛张灯,结彩为戏,莲花灯、八宝灯、八角灯、高角灯、龙灯、无骨灯,一条条花灯的河流,串起了一片灯火辉煌的景致,不说小孩子,连大人都爱看。

  “喏,昱儿给你抱!”

  “耶?”金禄张口结舌地“拿”住那个软绵绵的“东西”。“这、这……为夫不会呀!”

  “你以前不是抱过梅儿?”

  “几百年前的事儿了,为夫哪里还会记得!”金禄嗤之以鼻地把“那种事”丢进茅坑里去。

  “那就当抱我嘛!”

  “抱娘子你?”金禄滑稽地举举手中的“东西”。“娘子你缩水了?”

  满儿不理会他,迳自吆喝,“大家准备好了没有?要出门啰!”

  金禄叹着气,试图抱好小儿子,然后一大一小两人相对瞪眼,望着怀里那张冷冰冰的小娃娃脸,他不禁翻了翻眼。

  “这小鬼真不讨人喜欢,连笑一下也不会!”

  话一出口,周围顿起轰然大笑:他在说他自己吗?

  “啊!十七弟来了,走了、走了,可以走了!”

  这回出门看花灯,他们是和允礼一家子约好一块儿去的。允礼没有儿子,只有女儿,而金禄的儿子比女儿多,这样一凑起来倒是恰恰好。

  “目字加两点,不作贝字猜。嗤,这么简单的东西也敢拿出来现眼,弘普!”

  “是贺字,阿玛。”

  “贝字少两点,不作目字猜。”

  “资。”

  “很好,赏你一支糖葫芦。”

  “糖葫芦?好抠门儿喔!阿玛。”

  “不要?还来,阿玛自己吃!”

  “阿玛的嘴儿比耗子还小,糖葫芦塞得进去吗?”

  “……你这小子,不要跑!”

  在众人的爆笑声中,金禄抱着小儿子追大儿子去了。

  “十六嫂,十六哥还真是疼你呢!”十七福晋羡慕地道。

  满儿耸耸肩。“他也不是常常这样啊!久久才一回呢!”

  “那又何妨,这样才新鲜嘛!”

  “说得也是,他……老天!”满儿双眼直了一下,旋即慌慌张张地东张西望,想找地方躲。

  “怎么了?”十七福晋忙问。

  “碰上不想见的人了!”满儿苦着脸,眼看卜兰溪姊妹果然往这头过来了,不禁头皮发麻。“十七弟,交给你了,好生应付,不然叫你十六哥在你老婆、女儿面前打你屁股!”

  “我?”允礼呆了一下,满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但、但……要我应付什么?又如何应付?”

  满儿重重叹了口气。“卜兰溪格格想给你十六哥作侧福晋。”

  “咦?”允礼与十七福晋相顾一眼,不约而同噗哧失笑。“原来如此。不过十六嫂自己不也可以应付,就像应付阿敏济一样嘛!”

  “哪里一样啊!”满儿更是愁眉苦脸。“阿敏济可恶得教人恨不得把她丢进太液池里喂鱼,但这位卜兰溪格格虽然直爽得令人受不了,却仍不失是个好女孩,我怎能……”

  “怎么了?娘子,你的脸色怎地这般古怪?”

  满儿闻声回头,原来金禄已然抓到不肖子,得意洋洋地拎着弘普的猪耳朵回来了,幸好小儿子仍在他怀里,没随手扔到路旁去任人踩。

  她连忙把他抓到一旁去咬耳朵。“夫君,卜兰溪格格也来了。”

  “真的?好,那为夫现下就去……”

  “你哪里也不去!”瞄一眼被允礼挡住的卜兰溪,满儿话声更细。“现在不成,夫君,这会儿大家玩得正在兴头上,别扫了大家的兴,稍微应付她们一下,等过了今天再说。”

  金禄苦了一下脸。“还要应付?”

  满儿重重点头。“应付!”

  金禄没可奈何地叹息。“好嘛!”

  可是就算满儿有心想应付一下,不忍心让卜兰溪当着众人的面太难看,卜兰溪领不领受却又是另一回事,谁也没料到她竟然会劈头第一句话便单刀直入的砍杀过来。

  “王爷,我喜欢你,请你收我作侧福晋。”

  其实卜兰溪想得也没错,大家都知道庄亲王不好搞,最好趁他脾气好好的时候跟他提,运气好说不定就成了,运气不好也不会死得太难看。

  然而在这种万头钻动的场合之中,当着人家老婆、孩子面前提这种事也实在太大胆、太夸张了,不要说满儿与允礼等人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是好,连周围附近的路人甲乙丙丁十几人都愕然回过头来。

  哪里来的花痴女人?

  金禄却连眼皮子也没撩一下,“哎呀!允礼,你可真拔份儿,人家格格看上你啦!还不快跟人家到一旁去研究研究,什么时候要把人家娶进门,人家好歹是位格格,可别太委屈了人家哟!”若无其事地把弟弟推出去作牺牲品。“来吧!娘子,咱们先走吧!别碍着人家了!”

  语毕,他一手拖着满儿,再左右吆喝几个小鬼们,三两下钻进群众堆里,一下子就被人海淹没不见了,换卜兰溪张口结舌直发怔。

  她哪里错了?

  “姊,庄亲王是王爷,果亲王也是王爷啊!”

  原来是“王爷”错了!


  元宵过后,金禄准备出京办事了。

  “娘子,你可别再胡思乱想,净做些傻事儿了哟!”

  要出门的是他,千叮咛万交代的也是他,满儿听得直翻白眼。

  “好啦、好啦!知道了啦!我不会又想太多,也不会到处乱跑,更不会溜到大理去,这样可以了吧?”

  金禄盯着她看了会儿,还是不放心。“记住,娘子,为夫回来后若发现你做了什么傻事而被四哥捉去,在天牢,为夫就杀进天牢去救你;在阴曹地府,为夫也会闯进阴曹地府去带你回来,明白么?”

  鼻头一阵酸热,满儿又有点想哭了,不觉吸了吸鼻子。

  “明白了啦!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能太辛苦自己,不管你在忙什么,饭得照吃、觉得照睡,别给我瘦成一只猴子回来,不然我一定会生气!”

  “是是是,娘子,为夫一定会好好照顾自个儿,才不给娘子机会挫火儿。”

  “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喔!”

  “为夫会的。”

  然后,金禄出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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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 09:36 PM |只看该作者
然后,卜兰溪开始天天来敲王府大门,敲得满儿快抓狂,只好向塔布求救。

  “救命啊!塔布,王府里有没有什么狗洞可以让我躲?”

  见福晋好像被追打的耗子一样悲惨,塔布连忙垂下眼皮藏住笑意,认真思索片刻。

  “外城有座宅子,外人只知那是金府,其实是爷在工作有需要时才会用上的宅子,平日里几乎没有人去,只有六、七个下人在看守,奴才想王爷应该不会反对让福晋去住些时候。”

  “不会恰好这回他就会用上了吧?”

  “王爷没有交代,应该不会。”

  “太好了,那咱们赶紧逃吧!”

  不料才刚收拾好包袱便出了一件大事。

  “什么?十五哥去世了?但、但……他还不上四十呀!”

  满儿满眼惶然地团团乱转。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允禄不会因为这种事赶回来,我、我……对了,我得先进宫一趟,亲生儿子死了,密太妃娘娘一定很伤心,我得去安慰安慰她老人家;还有、还有……对,叫孩子们也跟进宫里去住些日子陪陪她;然后、然后我也得去安慰安慰十五嫂……”

  这下子她逃不了了,不过她想人家出了这种事,卜兰溪应该不好意思再来打扰了吧?

  哪里不好意思,卜兰溪居然继续来敲王府大门,还敲得更用力,差点没拿炒菜锅来敲,口口声声说要帮忙,也不想想自己凭什么身分帮忙、站什么立场帮忙,她想嫁给允禄,八字连墨笔汁都还没磨好,帮什么忙?

  “我已经开始讨厌她了,再爽直也不能这样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呀!”满儿抚额呻吟。

  “毕竟是位郡王爷的多罗格格,在那种养尊处优的环境里头长大,哪里会懂得什么人情世故,”佟桂颇感慨地说:“也或多或少会沾染上一些自以为是又不知为他人着想的习性,如此一来,再爽朗的性子也会变得惹人厌了。”

  所以说,任是卜兰溪的性子与福晋如何相似,也依然及不上福晋。

  多少人猜想在庄亲王府里工作不知有多可怕,其实恰好相反,王爷虽然不好伺候,但福晋的开朗随和与窝心体贴弥补了这一点,使下人们从未尝受过伺候一般尊贵主子们的辛酸与苦楚。

  平民出身又如何,这样的主子才让人心甘情愿服侍啊!

  “何止惹人厌,再过两天,说不定我会忍不住拿扫帚去轰她!”满儿咬牙道。

  “这可不太好吧!福晋。”玉桂窃笑着。

  “那怎么办?”

  “奴婢去拿话暗示她吧!”佟桂自告奋勇要为主子解围。

  也不晓得是佟桂的暗示有效或什么的,卜兰溪果然不再出现了。

  “希望她至少二十年之内都不要再出现了!”


第八章


  空中的乌云翳重得仿佛随时都可能坠落下来,偶尔亮起一道苍白的闪电宛如利刃般划过天际,沉闷的雷鸣随之隐隐响在云堆之上,轰隆隆的,预示着倾盆大雨的即将来临。

  “看样子要下雨了。”杭亦哀声叹气地嘀咕。

  “而且是大雨。”海兰苦笑着附合。

  河南的春季干旱风沙多,但山地和平地又有非常明显的差异,不时来个雷阵雨插花凑热闹是很平常的事,很不幸的,他们此刻便在太行山区里,押解人犯即将返抵京城。

  “大人,快下雨了,要找个地方避雨吗?”解差头儿上前恭谨的询问。

  “避雨?”杭亦禄与海兰不约而同往后偷瞄一下某张冷森森、阴沉沉的脸孔,齐齐打了个寒颤,继而相对苦笑。“我看最好不要。”

  于是这一队押解重犯的行伍只好顶着灰霾的天继续往前赶路,两辆囚车在规律的轮轴转动声中移进,周围是重重解差的包围,前头是刑部侍郎杭奕禄与副都统海兰,而在队伍最后方押阵的则是一位阴鸷冷然的年轻人,明明有一张纯真讨喜的五官容貌,却挂着一副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神情。

  有他在,大家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安下心来,出了事也不用他们负责。

  但有他在,大家也得担上另一份心,不知何时会一个不小心惹火了他,脑袋掉得不明不白。换句话说,不管有没有他在,大家都得一起担心担到底。

  好吧!起码大家都有伴,要死大家一起死,保证绝对不寂寞!

  “真的都不休息吗?”杭亦禄是文官,平日里养尊处优,饭来张口茶来伸手,哪受得了这种苦。

  “别埋怨了,起码我们还骑着马,比徒步拉腿的解差们轻松多了。”

  “可是……”杭亦禄苦着脸抬抬屁股。“我的屁股已经快不是我的了!”

  “这样嘛!唔……”海兰抚着下巴沉吟。“倘若这场雨能挨到午时再落下来,届时我们或许可以藉口用午膳,找个山洞避……”

  话还没说完,倾盆的大雨已毫不容情地哗啦啦漫天落下,冷不防地灌了海兰半嘴,阖口都来不及,杭亦禄惊呼着双臂抱头,想避又无处避,狼狈已极;倒是那些解差们若无其事地戴上随身携带的雨笠,吭也没吭一声。

  这种苦算什么,他们早吃惯了。

  静了好一会儿,海兰才呸出满口雨水,阖上嘴巴,抹着满脸雨水平板地说:“杭大人最好有点心理准备,我们不但甭想躲雨,连午膳都别想吃了!”

  杭亦禄表情一惨,正想抱怨几句。

  海兰蓦又脸色一沉,“噤声!”并高举手臂示意队伍停下。

  透过雨幕,他微眯着眼一眨不眨地注定前方,那儿不知何时多出数条人影,稳稳地阻住解囚队伍的前进。

  “来了吗?”他喃喃自语,随即提气大喊,“这是朝廷押解重犯,你们最好不要……”他是好心又好意想警告对方,如果是不长眼的拦路匪妄想来敲闷棍作生意,最好快快滚蛋为上上大吉。

  谁知他的话才刚起头而已,对方便厉声吼过来。

  “留下囚车,尔等走人,如此尚可留下一命,否则……哼哼哼!”

  海兰与杭亦禄相觑一眼:果然来了!

  “否则如何?”

  对方没有回答,在一道霹雷也似的雷鸣过后,四周如鬼魅般又冒出几十条人影,想来这就是他们的回答。

  “想强抢?”

  不愧是在西北战事中功绩彪炳的满族将领,海兰始终保持非常镇定的姿态,也可能是他仗恃有后援可倚靠,兵来将挡、火来土掩,不管对方是兵来或火来,多半都轮不到他去挡去掩,他唯一想躲的只有这场大雨。

  而对方依然不用言语来回答他。

  猝然两条人影横里扑过来,眨眼间即到跟前,骇得杭亦禄惊声大叫──他也只会尖叫,海兰早已跳下马去,他却连躲都没想到要躲,眼看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即将劈落到他脸上将他的脑袋切成两半西瓜,就在这一瞬间,冷冽森寒的银芒骤闪而至,雨水飞溅中,那两条人影已然各自狂号着横飞出去。

  半途中身体一分为二,下身留在这边,上身落在那边继续嗥叫。

  然后,在双方都还来不及反应之前,一抹颀长的身影已然如一溜轻烟,快逾闪电地飘向围堵的人群里,宛如怒狮扑入羊群……

  不到半刻时间,那抹身影又飘然落回坐骑上。

  “启程。”

  出发的命令又下,现场却没有任何动作,包括海兰与杭亦禄,所有人都满眼惊骇的看呆了,起码有一半的人在颤栗地籁籁抖索着,剩下一半的人正在努力压抑恶心欲呕的感觉。

  “启程。”

  依旧没有人动,只有他们的眼珠子在动──跟随那些仍在地上爬的人动。

  “启程!”

  这一声隐含怒气的喝叱终于把大家的魂都给叫回来了,有好几个吓得差点尿湿裤子,杭亦禄直接摔下马去,好半天起不来。

  片刻后,队伍又上路了,只不过速度比适才快上许多,很快就消失在树林后。

  再过一会儿,骤然狂泻的大雨又猝然而止,未几,又有数十条人影疾掠而至,到近前来便纷纷落下,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少,各个骇异得惊呼不已,又是愤怒,又是悲痛。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是谁下的毒手?究竟是谁?”

  “好残忍!太残忍了!一人一剑,不是断头即是腰斩,看被腰斩的人死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啊!”

  “世上真有心性如此凶残狠毒之人?”

  “看他们的死法,这是同一个人下的毒手,满虏鹰犬里竟有人身怀如此高绝的功力?”

  “难不成是岳钟琪?”

  “不,岳钟琪仍在陕西总督府,而且他的武功也称不上高绝二字。”

  “那到底是谁?”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唯有当前那位清丽的美妇人毫不意外,只悲痛地直叹息。

  “我警告过他们了,在我们赶到之前绝不可行动,他们为何不听呢?”

  “含烟姊,你知道这是谁干的?”美妇人身侧那位英姿飒爽的大姑娘语气愤然地问,大有拔剑立刻追上去报仇之势。

  美妇人黛眉轻蹙,目光幽邃难以言喻。

  “武功这般高绝,又如此心狠手辣,还会有谁?”

  “含烟姊是说……”大姑娘迟疑一下。“庄亲王?”

  “除了他,不可能是别人。”美妇人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倘若我事先知道他也会来,绝不会让大家动手白白牺牲,即便我们再多人联手也敌不过他手中那把剑的!”

  “那我爹怎么办?”大姑娘又急又怒地拉高嗓门。“不救了吗?”

  “四娘,不是不救,而是救不了啊!”美妇人歉然道。

  “难道我们就拿那个庄亲王莫可奈何吗?”

  美妇人沉吟半晌。

  “只有一个办法……”


  原以为卜兰溪不会再来了,岂料才三、两天过去,卜兰溪便像个阴魂不散的鬼一样又跑来敲王府的大门。

  一问之下,原来她只不过是抽几天时间去陪陪赶来京城晋见皇上的哥哥而已。

  “你到底拿什么言语去暗示她?”文言文?还是苗疆土语?

  “暗示?奴婢已经说得很白了呀!”佟桂苦笑。“奴婢告诉她,福晋现下忙得紧,无聊的拜访只会增添福晋的心烦,请她晚些时候再来。”

  “何止心烦,”满儿咕哝。“我简直想一脚把她踢回蒙古去!”

  “那可不行啊!福晋,”玉桂忙道:“阿拉善郡王爷业已来到京城里,您可不能像王爷一样见一个得罪一个啊!”

  恨恨地白过去一眼,“还用你说,不然我早把她踢回蒙古去了,干嘛还在这里头痛!”满儿揉着额头,又摆出一脸失宠被冷落的怨妇样,“真教人不甘心,我都已经是个没人要的老太婆了……”无视那两声噗哧失笑,她继续不满地嘟嘟囔囔。“那个老头子居然还那么受欢迎……”

  一听到“老头子”那三个字,含蓄的失笑顿时变毫无节制的狂笑。

  “福晋,怎么您老是说这种话呀?您才几岁,老太婆那种词儿怎样都还轮不上您来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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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 09:36 PM |只看该作者
“若是教王爷听到福晋您叫他‘老头子’,不知会是怎样的脸色呢!”

  “听到又如何?怕他啊?我就偏爱叫,怎样?”满儿赌气地噘高嘴。“老头子,老头子,老头子,老头子,老头子,老……耶!老头……不对,老爷子,您回来啦!”

  甫步入寝室里头来的允禄神情冷漠如故,还有些疲惫。

  佟桂、玉桂忙福身施礼。“王爷吉祥!”

  满儿却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似的跑过去抢他的行囊。

  “这回又给我带什么回来了?”

  自从那年特地带生辰礼物回来送她而博得她格外热情的回应,之后每一趟出远门,允禄总不忘带回一些小礼物送她,有时是衣裳,有时是首饰,还有一回居然拉了匹马回来,也有时候仅是一支玉钗,或者一把扇子。

  不过无论他带回来给她的是什么,她都会很开心,重要的不是物质,而是那份心意。

  不管在哪里,在做什么,他都有把她放在心上记着。

  “哇哇哇!好美喔!”满儿惊叹不已地摩挲着允禄这回带给她的礼物。“啊!等等,佟桂,快去替王爷准备点心和浴水!至于玉桂,别忙着走,来,先帮我把这换上!”

  一个时辰后,允禄洗过浴又享用过点心后,满儿便忙着赶佟桂、玉桂离开。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我和王爷要安歇了!”

  安歇?

  这会儿未时才刚过没多久呢!

  佟桂两个窃笑着退出,满儿则噙着无限娇媚的笑把允禄推上床去趴着,床铺上铺的正是允禄买给她的礼物,三大名绣之一的湖南湘绣精绣而成的枕套和被套,色彩鲜明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几乎让人舍不得躺下去。

  “老爷子,你累了吧?来,我先来帮你按摩一下!”说着,她大马金刀的跨坐在允禄的背上,熟娴地为他按摩起来。

  虽然他从不说,但她知道他最爱让她坐在他背上按摩,如果很累的话,还会叫她踩踩他的背,之后再来段“特别按摩”,结束后他总是睡得特别香甜、特别沉醉,醒来后的精神也特别好。

  “然后,等你不累了,咱们也来鸳鸯戏水一下,如何?”


  静谧的夜,柳梢星辰点点,微风轻叹冷幽,沁凉而清寂,这时辰原该舒舒服服的躲在被窝里和周公闲磕牙,但是……

  “你不再多睡会儿?”

  被枕边人起身下床的动作吵醒,满儿揉着惺忪眼也跟着坐起来。

  “待会儿。”允禄淡然回道,一边拾起长裤来穿上。“我饿了。”

  “也是,都起更了。”又揉了一下眼,满儿便跟在他后头摸下床。“去暖阁吧!佟桂应该还在那里等我们。”

  “嗯。”

  一下了床,满儿便蹲下去捡拾满地衣物。

  “我说老爷子,这趟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明日我便要再出门。”

  “我就这么猜想。”满儿轻轻叹息,慢吞吞地起身把捡拾起来的满捧衣物一股脑全扔到床上去。“那麻烦你先处理妥一件事之后再走人可不可以?”

  “什么事儿?”

  “其实也不是事,是……”满儿自我解嘲地勾了一下嘴角,顺手把他的长袍递给他,再挑出自己的棉裤来穿。“人。”

  允禄狐疑地停下穿长袍的动作。“人?”

  “卜兰溪。”

  “她骚扰你?”

  “骚扰?不,没有,她没有骚扰到我,事实上,我压根儿没见她,只不过……”满儿喃喃道,两手抓住裤头忿忿使力往上扯……“她天天来敲大门敲得我快疯了!”差点扯成两半。“话先说在前头,你要不就赶紧娶她进门,要不就快快处理掉她,不然我就闪人!”

  闻言,允禄阴恻恻地眯起了眼,“你又想跑到哪里去?”语气一下子降到冰点以下,要多讲两句,室内肯定下冰雹。

  满儿淡淡瞟他一眼,耸耸肩。“外城金府。”

  冷森的光芒悄然消失,允禄默默穿好衣裳后方又开口。

  “明日我等她来过之后再出门。”

  “你要赶她?”坐上梳妆台前,满儿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嘴角。“怕是赶了也没用,根据我多日来的观察,那个卜兰溪脸皮比城墙还厚,又偷吃了不知多少熊心豹子胆,她才不会怕你,除非你杀了她,不然就算你赶她一千次,凶她一万回,她还是会死缠住你。”

  “我……”

  “不准杀死她!”不等他说出判决,满儿抢先丢下杀人禁制令。“她并不像阿敏济那样可恶,只不过缠人缠得教人很讨厌而已,撇开这点不谈,我还满喜欢她的呢!”说到这,眯起眼调侃地斜睨过去。

  “你额娘也说她很像我哦,你真不喜欢她吗?男人不都爱喜新厌旧那一套,内城里哪位公卿爵爷不是右手大老婆、左手小老婆,卜兰溪比我年轻也比我漂亮,又是自投罗网,你不想也尝尝新鲜的吗?”

  允禄哼了哼,不予理会她那种酸溜溜醋意十足的无聊言语,迳自转身欲待离开寝室。

  “啊~~慢着、慢着,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满儿忙又唤住他。

  房门前,允禄驻足,头也不回地问:“什么?”

  “明儿你会进宫吧?”

  “会。”

  “那好,十五哥过世了,明儿你进宫后顺便去看看密太妃娘娘,孩子们都在那儿陪她,但还是有你这亲儿子去安慰安慰她比较好,再有,出发前也要陪我上愉郡王府去烧炷香,别忘了哟!”

  “不。”

  “不?”

  “不要拿那种无意义的事儿来浪费我的时间!”

  “……”


  翌日,允禄一大早便进宫里去同雍正咬耳朵说悄悄话,混了一个时辰后回到王府拎起行囊又匆匆出京去了。

  他忘了替她打发掉卜兰溪了!满儿懊恼地暗忖。

  但奇怪的是,这一天整日下来,卜兰溪居然没有跑来敲王府大门,可怜的大门终于可以休假一天,少了好几个肿包。

  然而再隔日──

  “惨啦!惨啦!”玉桂一路惨叫着跑进暖阁里来。“福晋,这下子您可真要头大啦!”

  正在亲手为允禄缝制衣裳的满儿不小心缝错一针,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又干嘛了,这样慌慌张张的,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那种事别来告诉我,去告诉你家王爷,他有能耐顶起天补平地,我可没那能耐,福晋我只有躲到床底下鬼叫的本事!”

  想笑又没气笑,玉桂捂胸喘了好一会儿。

  “福、福晋,卜兰溪格格又来了啦!”

  满儿呆了呆,惊呼,“她又来了?她又来干什么?”

  “皇上打算把她嫁给宁郡王,所以她来找福晋您帮忙,请皇上收回圣意。”

  “咦?皇上打算把她嫁给宁郡王?”满儿惊讶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但、但……这是皇上的旨意,找我又有什么用?”

  “是王爷请皇上这么办的。”

  “啊……”满儿恍然大悟,难怪允禄话说在前头却没有留下来打发卜兰溪,原来他把这个烂摊子丢给皇上去处理了。“即便如此,那也是皇上跟王爷的事,找我干嘛?”

  “谁都知道王爷最宠爱福晋您,王爷说出来的话也只有福晋您敢打回票,格格不找您还能找谁?”

  “是吗?”忍不住撩起一弯得意的笑。“但皇上圣意已定,我又能如何?”

  “福晋,您别忘了卜兰溪格格现下犹在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内,不得成亲,所以她还有一年时间可以改变皇上的圣意,因此不管福晋您能不能如何,格格说了……”玉桂抿了一下唇硬吞下笑意。“今儿个见不着福晋您,她就赖在咱们王府大门前吃喝拉撒睡,不走啦!”

  得意上扬的嘴角瞬间掉下来形成惊恐的弧度,“不会吧?”满儿呐呐道。

  “搞不好格格还会说要死在咱们王府大门前呢!”玉桂正经八百地多加了这么一句,心底快笑翻了。

  满儿抽了口气,僵住,好半晌后她才突然跳起来。“快,帮我准备!”

  “咦?福晋,您真要见格格啦?”弄巧成拙?

  “才怪,福晋我要逃命了!”

  一刻钟后,堂堂庄亲王福晋活像被狗追的猫,仓皇狼狈地从后门逃出王府,身边只带着佟桂和塔布。

  半途上,他们碰见了一位熟人──雍正的第四个儿子:弘历。

  “啊!正好,四阿哥,帮个忙!”

  “十六婶儿……”嘴里轻唤,目光投向满儿身后,见佟桂提着包袱兴奋莫名,拎着行囊的塔布却是一脸苦相,弘历心下当即有数,差点笑出来。“您又要离家出走啦?这可不太好吧?十六叔这回要办的事儿真是非他不行,您……”

  “鬼扯,谁要离家出走啦?我这是逃命啊!”满儿啼笑皆非。

  “逃命?”弘历兴致盎然地咧开嘴。“不知这是为啥?”

  满儿愁眉苦脸的先叹了口气。“这还不都要怪你十六叔那个老头子,没事老爱招蜂引蝶……”

  噗哧!

  两声,一声是出自佟桂,一声来自于弘历,满儿不悦地瞪过眼去,弘历忙板正脸色。

  “对不起,十六婶儿请继续。”

  “总之……”

  满儿又一次不厌其烦地的说了个详详尽尽,弘历看似很认真在听,最后,满儿两手一摊。

  “所以啦!我才不得不赶紧落跑,可是也不能让卜兰溪一直等在那儿啊!所以啦四阿哥,帮个忙,麻烦你到王府前溜一趟,装作无意中碰上她,然后告诉她,十六婶儿我根本不在府里,她在那边等再久也是无用,最好快快回家去吃饱饭睡饱觉等着嫁人!”

  “那卜兰溪格格若是问我十六婶儿上哪去了呢?”弘历一本正经地问,弯月型的眼却泄漏了他隐藏在心底的笑意。

  “这个嘛……”满儿沉吟片刻,忽地眉飞色舞起来。“就说我离家出走了!”

  一听,弘历再也禁不住大笑。“果然聪明,十六婶儿,前科有鉴,格格不能不信,如此一来,她也不知该上哪儿去找十六婶儿了!”

  “那当然!”满儿当仁不让地顶下聪明这个词儿。

  “可是十六婶儿究竟要上哪儿?”

  满儿含笑不语。

  “四阿哥,我们福晋要到外城金府。”塔布代替主子回答。

  弘历颔首。“原来如此,那五位堂弟妹们呢?”

  “除了大阿哥和二阿哥过几日得回到王府里唸书之外,其他三位格格、阿哥仍会留在宫里头陪伴密太妃。”

  “既是如此,我会跟皇阿玛说一声,让弘普与弘融继续留在宫里,要唸书就让他们同二十四叔一道在上书房唸书即可,有鄂尔泰与张廷玉两位老师的教导,受益必然匪浅。”

  话说定,两方即分道扬镳,弘历匆匆往庄亲王府而去,打算尽快打发掉卜兰溪,好回宫里去向皇上转述这件事,让皇上也来大笑一下。

  至于满儿,到了外城金府才发现那儿离天桥和药王庙都不太远,无聊的时候可以四处去溜达溜达,也可以上小七儿那里去吃白食。

  嘻嘻嘻,这是不是叫因祸得福呢?


第九章


  “满儿姊,结帐!”

  “三十文。”

  “满儿姊,三碗豆汁,炸春卷儿,炸松肉,五颗馒头。”

  “记下了。”

  面对万明寺有家干净清爽的饭铺,东西不难吃,价钱也很便宜,总是人满为患,这就是小七儿的铺子,连隔壁的客栈也是属于他的,一干店小二伙计们都是当初一起在万明寺行乞的同伴,有男也有女,多一个女人来打打零工也不稀奇。

  “小七儿,还给你了!”

  小七儿好笑地站回柜台后。“你又想干嘛了,满儿姊?”

  满儿指指后头。“我去洗碗。”

  小七儿不由笑出声来。“一下子坐柜台,一下子客串跑堂,一下子又进厨房去掌厨,现在连洗碗都干了,满儿姊,你不怕累死?”

  “只不过动动手脚而已,哪里会累死!”满儿不以为然地说,然后压低声音。“告诉你,在王府里那种整天闲闲作废人的日子才会累死人,不骗你,好几次我都发现身上结了好多蜘蛛网呢!”

  小七儿哈哈大笑。“满儿姊,你总是这么夸张。”

  “谁跟你夸张啊!我是说真的,不信你可以……咦?那人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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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 09:37 PM |只看该作者
两人四只眼盯住刚踏进饭铺里来的男人,三十岁上下,高高瘦瘦的,模样儿挺俊,店里的女跑堂们都抢着为他送酒送菜,有的拚命送去含情脉脉的笑,有的猛抛媚眼,恨不得整个人贴上去。

  但这并不是满儿会盯着他看的原因,而是因为俊逸男人那种冷漠的气质与允禄十分相似,使满儿不由得多看了他好几眼。

  “是个江湖人,”小七儿低低道:“四天前头一回来我就注意上他了,只是看不出他来京城里究竟有什么目的。”这是他身为天桥地头蛇的老习惯──时刻注意有什么扎眼的人事物。

  满儿再打量几眼。“很扎眼?”

  小七儿颔首。“十分。”

  “会惹事?”

  “有可能,不确定。”

  “那就直接去问啊!”不给小七儿阻止的机会,满儿几步便站到俊逸男人面前。“请问这位爷儿,您到京城里是来干啥的?”

  俊逸男人冷冷地注定她片刻。

  “你们饭铺对每位客人都这么盘问吗?”他的语气非常冰冷,如同他的表情和眼神,一般人听了起码要打上好几个哆嗦。

  但满儿可不是什么一般人,与允禄十年夫妻,历经千锤百炼,她早已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真功夫,拿他那两颗小小的冰豆子跟允禄那种差点掐死她的狠劲来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她还嫌不够看呢!

  “那倒不是,可是看你很扎眼,不晓得会不会给我们添什么麻烦,”她直率地说:“不过只要不是什么鸡鸣狗盗之徒,就算你真的会在这里闯什么祸,我们也绝不会赶人,可是总得给我们一点心理准备吧?”

  剑眉微扬,俊逸男人仿佛很意外地深深凝视她一眼。“找人,找一位旧识。”

  “原来是来找人的。”满儿点点头。“我明白了,您请慢用。”

  回到柜台同小七儿说几句,小七儿点点头,满儿随即到后头去了。片刻后,她又回来,端了一盘点心送到俊逸男人桌上。

  “喏,茯苓饼,请你的,如果适才给了你什么不痛快,最好吃了饼后就一笔勾消,大男人可不作兴记恨这种小仇小怨的。”满儿轻快地说:“另外,如果你自个儿找不着人,可以问问小七儿,外城里的事他比谁都清楚,说不定他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里。”

  俊逸男人看了一下茯苓饼,没有吭声,满儿无所谓地耸耸肩,又回到后头去洗碗又洗菜。半个时辰后回来,她再改行担任跑堂,在铺子里忙得团团转,看也没多看俊逸男人一眼。

  当俊逸男人离去时,她压根儿没注意到,反倒是俊逸男人瞥她一下后才转身离开。

  数日后──

  俊逸男人又来了,吃了一半东西便扬起手来,满儿立刻上前欲待询问对方还要点什么,不想她还没开口,对方便先问过来。

  “姑娘,你说若是找不着人,可以请教……”

  未等他问完,满儿便回头叫,“小七儿,来一下好吗?”

  小七儿应声自柜台后快步而来。“满儿姊,什么事?”

  “这位客人有事要问你。”

  “我想找位姑娘,”虽然是请教别人,俊逸男人的脸色语气却还是十分冷漠,半点温度也没提高。“六年前同她母亲与弟妹搬到京城里来,她姓郑,今年该有二十六岁了……”

  他才说到这里,小七儿便脱口问:“这位大爷您贵姓白,是郑姑娘的未婚夫是吧?”

  俊逸男人怔了一下。“是,我叫白慕天,小兄弟怎会知道?”

  小七儿点点头。“那就没错了,郑姑娘一家子就住在后街的大杂院里,虽然大杂院里的人都知道她的未婚夫姓白,迟早会来找她,其他人可不知,您往别处去问自然问不到。”

  “那么她此刻……”

  “嫁人了,”小七儿歉然道:“三年前嫁给内城里一位旗人作继室,因为她弟弟闯了祸,您知道,事儿可大可小,所以她只好嫁了个能帮她的旗人。不过她那夫婿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人不错,对她挺好,不仅帮了她弟弟,还把她家人全接进内城里头去住,尤其郑姑娘生了儿子之后,她那夫婿更是宠她,因为那旗人的前妻并没有给他留下一儿半女。总之,我想她应该过得很幸福。”

  未婚妻嫁人了,新郎却不是他,男人碰上这种事必然不会太高兴,就算不生气也会觉得很窝囊,性子暴躁一点的还会提把刀立刻杀上门去,然而白慕天却仅是垂下半眼,并没什么特别反应,冷漠如故。

  “那就好。”

  满儿一听就明白,这桩婚事肯定不是两情相悦,而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甩脱这桩婚事,别看他一副阎王脸,说不定他心里头正在放鞭炮。

  “谢谢你,小兄弟。”

  白慕天起身付过帐后便离去了,满儿猜想他目的已达,八成立刻就要离京,不觉有点懊恼。

  “呿,原来只是找未婚妻。”

  “那又干你何事了,满儿姊?”

  “怎么不干,我跟小云打赌说他是来找失散的兄弟或姊妹的说!”

  小七儿哭笑不得。“满儿姊,你是日子过太闲了是不是,居然拿这么无聊的事打赌!”

  满儿瞟他一眼,“没办法,”垂眸望住腕脉上的玉镯子,那是允禄从新疆买来送给她的,油润莹洁,是最上等的羊脂玉。“我想念他嘛!不然我干嘛跑来这边打杂,不就是想把时间填满,免得太想念他呀!”

  这种男女间之事,小七儿并不是很能理解。

  “可是满儿姊和王爷不是已经成亲十年了吗?”

  “那又如何?你以为十年就会厌了、倦了吗?”

  像个大姊姊似的,满儿拍拍小七儿的头,虽然他比她高,要拍他的头还得踮高脚尖去拍。

  “不,小七儿,将来有一天当你碰上了能让你生死相许的女人,届时你就会了解,如果是真心去爱,一辈子都厌倦不了,只要你真心爱上了,死也停止不了。更何况这十年来他老是忙着,我们实际上能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有时候明明两个人都在内城里,却一、两个月见不着面……”

  她深深喟叹。

  “我常常在想,如果他只是一个平凡人不知该有多好;我也常常想到那年在广州,如果我们及时在皇上找到我们之前上了船不知该有多好;我更常常梦想着我们能够时刻相依偎,日夜共相伴,那该有多好……”

  听她说得如此凄然,小七儿不禁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是好。

  “满儿姊……”

  满儿瞄他一下,笑了,无奈地,认命地。“不过这些都只是梦想,我很清楚,即使一辈子实现不了,我也认了,谁教他那样狡猾,用他的命绑住了我的心,使我再也离不开他……”

  愈听愈不对头,小七儿不觉脱口问:“满儿姊,王爷这回又上哪儿去了?”这是此时此刻他唯一想到能岔开话的问题。

  “呃?”满儿愣了愣,脑筋有点转不过来。

  “庄亲王,记得吧?”小七儿提醒她。“满儿姊的夫婿,他到哪里去了?”

  “哦……”满儿想了一下,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他又没告诉我。”

  “王爷不是一向都会告诉满儿姊的吗?”

  “也许他有说……唔,我想应该有吧!”觉得这话题挺无趣,满儿便挤着身子进柜台里,翻开帐簿来看看这两天的营业额……还不错嘛!“可是我没认真听,那种事我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我又不能去找他。”

  见他的问题终于成功的使满儿摆脱晦涩的情绪,回复平常神色,小七儿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说得是,不但不能去找,还得避得愈远愈好。”

  “就是说咩!所以我也懒得问太多,只隐约记得他说要去找……找……啊~~对了,漕帮!”


  漕帮起于康熙初年,为了加强漕运,朝廷悬榜招贤,三位天地会员揭榜受命,表面上组织运河各码头漕船的舵工、水手以协助漕运,暗地里却是为反清复明作准备。经过数十年努力,一百二十八帮半的漕帮成员累至十数万,形成庞大的帮派体系,包揽了大运河南来北往所有漕运业务。

  然而他们帮众虽多,却有不少并非真正的漕帮弟子。

  “又是旱码头孝祖的人?”

  “是,二爷。”

  “人数太多了。”

  所谓孝祖,即是拜师。除了开香堂隆重行过拜师礼,必须严守十大慎尊与九大戒律的正式弟子之外,漕帮内还有另一种由临时搬运工、捆工等组成,虽入帮却未正式拜师的“旱码头孝祖”成员,他们仅受普通帮规约束,并没有太大的戒律,因此最容易闹出事来的也是这些人。

  “我知道,二爷,但他们都是逃难到这儿讨生活的,咱们能不管吗?只要是真有需要,咱们漕帮就不能拒绝人家,这也是大爷的交代,不是吗?”

  生性沉静少言的漕帮二爷王均不禁默然,反是一侧的三爷萧少山,一副吊儿郎当、随心随性,那张嘴又老停不下来的家伙,没人问他,但一逮着机会开口,马上气愤地嚷嚷起来。

  “又是从田文镜那边过来的?”

  “是,三爷,”漕帮公所职事康伯无奈地颔首。“河东总督田文镜那老小子为了谄媚讨好雍正,不但清理亏空搞得官场人仰马翻,垦出的荒地连种子都收不回,还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饥民都跑到咱们这里来要饭了,他还在那边呈报丰收,明明闹水灾,朝廷说要拨银两赈灾,他却说他们没有灾,不需要赈灾,朝廷就说那免税吧!他也说不必免,百姓们都在卖小孩了,他硬说是丰衣足食,而且……”

  满山满谷的怨言方才倾吐一半,不远处蓦然杀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又是阿荣?”

  “听声音应该是,八成又掉了货。”康伯苦笑道。

  “就算是,也没必要哭成那样吧?”萧少山喃喃道:“真是,都二十五、六岁的人了,不觉丢脸吗?”简直跟吵着要喝奶的娃娃没两样嘛!

  “但他的脑子大约只有五、六岁。”

  “那就不该让他出来工作。”

  “可是他老父八、九年前就过世了,就连他唯一的哥哥也在三个多月前病逝,他不出来工做的话,他老娘以及寡嫂和亡兄的七个孩子,还有他自己的妻子和五个孩子,大家全都得饿死了!”

  “天哪!还真是一大家子人耶!”萧少山惊讶地咕哝。“好吧!既然不能不工作,就找容易点的工作给他嘛!”

  “要他记条,他不识字;要他点人头,他只会用手指头比到十,再多就得脱鞋数上脚趾头;要他上船去清扫,他摔进河里差点淹死……”康伯苦笑。“我还能如何?只好要他搬货,可别看他瘦瘦弱弱的,那身力气还挺大,只不过……”

  “老掉货,”萧少山替他接下去说。“而且一掉就掉进河里,石材救不回来,粮食救了也没用,对吧?”

  “正是如此,”康伯愁眉苦脸。“我已经不知该如何安排他是好了。”

  “那就让他到公所里打杂吧!”萧少山随口说,脑子里根本没考虑太多,纯属不负责任的言词。

  公所职事尚未及作出任何反应,王均便大皱其眉地沉声反对。

  “这怎么行,倘若……”

  “不然怎么办?”萧少山排行最小,但嗓门就是比谁都大。“是你要负责赔偿那些损失的货?还是你打算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家人饿死?”

  王均顿时哑口,好半晌后才说:“不要让他进公所后的总舵。”

  康伯闻言松了口气──总算有适当去处可以安排那个一无是处的大男人了,转身急忙唤来仍在哽咽的阿荣。

  “阿荣,以后你就到公所里打杂吧!”

  “你们不赶我走吗?”

  “不赶、不赶。”

  “不叫我赔钱?”

  “不赔、不赔。”

  阿荣立刻破涕为笑,仍挂着泪水的笑容天真灿烂得教人整颗心都融化了。

  “好了,快去找老王,他会教你该作些什么工作。”康伯催促道。

  于是,阿荣抹去泪水,像个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的跑开了,萧少山两眼发直地看了片刻。

  “他真有上二十岁吗?”


  所谓祸不单行,这两年可真应验个彻底,去年四月淳亲王过世,五月怡亲王也过世了,而这年,二月初一愉郡王甫病世,到了三月……

  才进门,塔布便面无半点笑容的递给满儿一封信──一封信口经火烧的信。

  “焦口信……”满儿喃喃道,咽了口唾沫。“从杭州送来的吗?”

  杭州人习俗,丧家写信报丧时,信口需用火烧焦,俗称焦口信,接信的人不用打开就知道是报丧信。

  塔布颔首。

  满儿深呼吸两下,然后取出信函……“果然是外公。”顺手摸了张椅子坐下,她揉揉太阳穴。“塔布。”

  “是,福晋。”

  “外公虽然对我不好,但他总算把我拉拔大了,而且这两年他也常常寄信又寄杭州名产到京城里来,甚至把娘用过的衣物什品全送来给我,我也不该再记恨什么了,你说对吧?”

  他可以说不对吗?

  塔布暗暗叹气。“福晋说对就对。”

  “所以你也认为我应该上杭州去奔丧啰?”满儿试探着又问。

  就怕福晋这么说,偏偏她就是这么说,塔布一脸无奈地皱眉考虑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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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 09:37 PM |只看该作者
  “奴才和佟桂陪您一道去。”

  满儿松了一大口气。“谢谢你,塔布。”

  塔布苦笑。“倘若奴才说不好,福晋也一定会自个儿溜去,那倒不如由奴才护送您去好一点。”

  满儿忍不住笑了。“你倒挺了解我的。”

  塔布叹气。“最好不要碰上王爷,否则……”

  “呿,哪会有那么巧的事,大清朝土地那么辽阔,我们到杭州,王爷哪里不好去偏偏也要到杭州?放心啦~~不会那么巧的啦!”话落,满儿便起身回房去整理行囊了。

  塔布却依然杵在原地愁眉苦脸的直叹气。

  倘若福晋知道漕帮总坛就在杭州的拱宸桥,距离柳家仅有一小段路程,她还敢说的这么笃定吗?


待续


  自北京到杭州,迢迢三千里,骑马或坐马车自然是最快,可是佟桂不擅骑马,一路乘马车疾行至杭州保证会颠去半条命,如此一来,搭乘航船走大运河成为满儿唯一的选择,自京城什刹海乘船南下至杭州拱宸桥,一路畅行,舒适又便捷。

  只要不晕船。

  幸好,他们三个没有人那么娇弱会晕船,而且还满享受这趟旅程的风光,航船靠岸载客时还可以溜腿下去买买当地的特产,好不悠哉。

  “福晋,奴才……”

  “闭嘴!”满儿横眉怒眼瞪住塔布与佟桂。“我说过多少次了,在内城里我已经作够福晋了,出外城我想放假作个普通夫人不可以吗?”

  由于不想引人注目,她和佟桂都换上粗布汉服,像个普通人,平平凡凡的反倒自在,偏偏佟桂与塔布那两张嘴巴不听话,老是福晋福晋的鬼叫,好像恨不得通告全天下的人她是谁似的。

  佟桂与塔布相对一眼。“是,夫人。”

  满儿点点头。“别再忘了哟!”

  “是,夫人。”塔布夫妻俩齐声恭应。

  “好,你刚刚要说什么?”

  “奴才是说,夫人要不要换艘大一点的船,或者咱们自个儿租一艘……”

  “不用、不用,”满儿连连摇手。“船小靠岸方便,只要事先说一声,就算咱们迟了点儿,船家也不会自顾自开船走人。而且跟其他二、三十个乘客一起也比较热闹,航程那么远,多点儿伴一块儿聊天消磨时间不是挺好吗?”

  说到这,她两眼瞥向前方另一艘船。

  “我才不要坐那么大的船,船上又只有那么几个人,成天光是看过来看过去都看腻了,那多无聊啊!”

  塔布瞄了一下。“那好像是温贝勒的船。”

  “哼!就知道不是富商大贾就是豪门权贵!”满儿不屑地背过身去,不想再看。“刚刚买的蟹黄饺子和翡翠烧卖呢?快拿出来吃吧!”

  “在这儿……啊~~还热着呢!”

  “太好了,不过……呃,算了,没筷子就没筷子,用手抓吧!”

  “还有一壶琼花露酒哟!夫人。”

  “哇,真是太享受了!”

  不过这只是上半截,船行一过徐州,不得了,谁都知道江南多雨,尤其是在梅雨季里,那雨简直会下到人发霉骨头发烂,这还不打紧,最怕的是雨一多水就涨,若是风再大一点,眼看滔滔河水滚滚浪花,那光景还真是有点惊心动魄。

  未久,不幸的事果真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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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 04:13 PM |只看该作者
是什么不幸的事情呢?
哈哈~
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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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 10:26 PM |只看该作者
正文 序幕

    「不……不会翻船吧?」佟桂战战兢兢地揪紧了塔布的手臂。

    「应该……」满儿也忐忐忑忑地抓住塔布另一只手臂。「不会吧?」

    好梦由来最易醒,美好的日子总是过不久,满儿的航船逍遥游在船行过徐州后不久便画下了句点。

    「那……船为什么会摇得这么厉害?」

    「……我也……很奇怪。」

    历经一夜暴雨,运河水位猛涨,流速湍急,晨起风又特别大,加上船只正行经弯曲狭窄的航道,舵手在翻涌滚荡的水花中挣扎着保持平稳,稍有不慎即会失控,惊险万状,险象环生。

    「而……而且好像要飞起来了!」

    「……是啊……真像。」

    虽然两面帆已下了一片,但船身依然起伏摇摆得很厉害,一起一落,又颠又摆的,简直就像是在腾云驾雾,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个乌龟大翻身。

    「我……有点想吐了。」

    「呃,我……我也是。」

    塔布听得大惊失色。「慢着、慢着,你们可别吐在我身上啊!」他一边大叫,一边握拳按捺住推开她们,顺便把她们丢进河里去的冲动。

    一边是老婆,一边是主子,哪一个也推不得啊!

    「我……尽量。」

    「我也……尽量。」

    尽量?

    塔布瞅着浪花朵朵翻腾的河面,欲哭无泪,前后左右看看,不只她们,船上其他乘客同样惊惧得脸色发青。

    「毋需担心,」不过他不怕,也不能怕,谁教他是伟大的男人,打肿脸也要充一充胖子。「这艘船的舵手是位经验丰富的操舵老手,在这条河道里跑十几年了,就这么点浪头……」

    话才说到这里,好像故意跟他作对似的,一声砰然巨响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天摇地晃狠狠打断了他的安慰词,然后,他老婆不见了!

    「耶耶,佟桂呢?」

    「救……救命啊!」

    好像桌脚瘸了似的,愈来愈倾斜的甲板上,正努力想要站稳脚步的满儿与塔布不约而同循声望去,赫然见到十几颗人头像西瓜一样在翻卷的波浪中浮起来又沉下去。

    其中一颗正是佟桂的。

    「快!快下去救佟桂呀!」满儿靠在船舷,气急败坏地扯嗓门尖叫。

    由于情急,满儿一命令他往下跳,二话不说,塔布立刻往下跳,手脚并用拚老命往前划,一心想救老婆,竟然忘了自己会轻功,更没想到游啊游的游到一半,忽又听得后头传来一阵不祥的木头碎裂声,还有数声惊呼与落水声,下意识回眸一瞧,霎时魂飞魄散。

    福晋不见了!

正文 第一章

    「全救上来了?」

    「是,大爷。」

    「都平安?」

    「溺死一个,其他都安好,属下业已安顿好他们了。」

    「需要回头吗?」

    「不用,大爷,他们大都是单身一人旅行,仅有一对夫妇,而他们两人也一起被救上来了,所以不需要回头,没有人会因找不到他们而焦急。」

    「好,那就启程吧!」

    这是一艘载满了货的双桅货船,所以吃水极深。不久前,由于顺流飘下来好些个溺水的人,船主便命令货船停下来救人。

    很快的,溺水的人都被救上来了,不过船主也不能把他们送上岸后就不管,因为这一段大运河两岸都是野地,人烟罕至,连商旅都很少往这里走,要走这条路的人都宁愿搭船。因此船主决定顺路送那些人回家,在等了好一会儿都不再有半只猫猫狗狗、耗子蟑螂飘下来之后,船主便决定可以扬帆启程了。

    于是,几声吆喝,船上的风帆蓦地摇摆,旋即在一片哗啦啦声中落了下来,不一会儿,两张风帆便吃足了风,船首切划着深青色的水面,水花翻腾激荡,涌起卷卷的波浪朝船的两侧退去。

    「会迟到吗?」

    「应该不会,我们不过晚了半天而已,稍微赶一下就……咦咦咦?」

    船首两人伫立,其中一人突然伸臂往岸边指去。

    「大爷,您瞧,那边好像还有一个女人,看样子还是自己游上岸的,啧,会游水的女人可不多呢!」

    另一人只一眼便又下令靠岸,于是船又靠岸将那女人接上船。

    「耶?是你?」

    「咦?是??」

    下令靠岸的船主与甫被接上船的女人相对惊呼,一人一根手指头动作一致的指住对方。

    「白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船主──白慕天很快就恢复镇静,收回手指,神态回到一贯的漠然。

    「姑娘最好先去换件衣裳,喝点热汤,免得着凉了,之后看姑娘要在哪里下船,我们会送你过去的。」

    被接上船的女人──满儿颇觉意外地上下打量他。

    还真是看不出来啊,虽然神色冷淡依旧,说话口气也很漠然,言语内容却充满关切之意,没想到他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呢!

    「如果白公子的船能送我到杭州,那是最好不过了。」

    两刻钟后,换上一件干净的男人长袍,也喝过了热汤,满儿回到甲板上,见白慕天仍背着手卓立于船首,那背影倒是挺像某人,直挺挺的好像船桅,就差没挂上另一面风帆任风吹个饱,她不禁抿唇窃笑了一下,悄悄上前站在白慕天身旁。

    「这船是你的?」

    「算是。」

    「我看你救了不少人上船。」

    「举手之劳,不足为道。」

    「若是没有你这劳,溺死的人可就多了。你都不知道,那什么温贝勒的船,八成是舵手喝醉了,居然半截里横撞上我们的船,在我被河水冲走之前,那船都已沉了一半呢!」满儿愤慨地指控那个不在眼前的罪魁祸首。

    「皇族权贵的船,不奇怪。」

    满儿哼了哼。「早晚要教他们受到惩罚。」只要她跟允禄说一声,那温贝勒不惨也得惨,起码要剥下两、三层皮来。

    「皇族权贵何曾为这种事受过罚。」

    「管他有没有,先告再说,搞不好这回就让他踢到铁板!」庄亲王这块铁板应该够厚了吧?

    「恐怕希望渺茫。」

    不管满儿说什么,白慕天始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姿态,看也不看她一眼,满儿不觉横眼偷瞟过去,心想这人跟允禄还真是有得比,不晓得什么样的女人才入得了他的眼?

    想到这里,脑际灵光一闪,一项绝顶完美的好主意倏忽成形。

    对喔,这样不正好吗?真是太佩服自己了,怎会这么聪明想出如此奇妙的好点子呢!

    片刻后,她已辟哩啪啦打好如意算盘,开始仔细思量该如何进行这件阴谋……不,计画,步骤一一排列好顺序之后,她便咳两下清清喉咙,准备实现她的完美计画了。

    「我说白公子,我还没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我没救你,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就算是,在那种荒郊野地里多待个一时片刻,冷也冷死我了!」

    「姑娘也曾帮过我,就算两相抵销了吧!」

    「那是小事……」

    「这也是小事。」

    满儿耸耸肩。「好吧,抵销就抵销,这也没什么好争的,不过你要送我上杭州,非得算船费不可了!」

    「这船原就要到杭州。」

    「也就是说,我是搭顺风船?」满儿喃喃道,再度耸一耸肩。「既然如此,那就谢谢啦!」

    「毋需。」

    话说到这,应该再也接不下去了,偏偏满儿还是有话可说。

    「救上来的人都在船舱里?」

    「对。」

    「那就是没救到他们两个,不过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有事,」满儿沉吟道。塔布会游水又会轻功,想淹死他还不容易呢。「然后他们会沿路找我找到杭州去,所以我先到杭州去等他们应该不会有错,不然我找你、你找我,反而谁都找不着谁,你说对吧?」

    白慕天终于侧过眼来瞄了她一下。「他们?」向来没有多少人受得了他这种冷漠的态度,尤其是女人,总是话说不到几句就自动停摆──无话可说了;但这女人却能毫不在意地自顾自讲个不停,是脸皮太厚还是太迟钝?

    「陪伴我的婢女和护卫啊。」

    「原来如此。」

    「啊,对了,差点忘了,我叫柳满儿,上杭州奔丧,你呢?」

    「送货。」

    「对喔,这是货船嘛!」

    「……」

    「你会武功吗?」

    「……会。」

    「哈,我就猜想会!不过我也会喔,虽然只是一些花拳绣腿,实在不怎么样,唬唬人还可以,真要碰上高手,我一定跑第一名!」

    「……」

    「你几岁了?」

    「……三十一。」

    「我也二十八了,唉,没人要的老太婆?!」

    「……」

    「你成过亲了吗?」

    「……尚未。」

    「啊,抱歉,我忘了你的未婚妻嫁给别人了!」

    「……」

    「可有中意的对象?」

    「……没有。」

    「也是,你才刚得知自己的未婚妻嫁给别人了,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有新的对象。嗯,既然如此,要不要我帮你作个媒啊?」

    「……」

    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循着熟悉的破喉大哭声,萧少山匆匆忙忙跑向公所侧旁的厨房,一边猛翻白眼,一边喃喃唠叨着。

    「为什么进公所打杂之后,那个没脑子的蠢小子更会哭了呢?」

    在厨房门口,他碰上康伯,两人闷不吭声一道往里闯,一眼便见阿荣抱头畏缩在厨房角落里又哭又叫,一大堆锅啊、盘啊、筷子啊纷纷飞到他身上,砸得他满头豆沙包。

    萧少山看得哭笑不得,忽见一把菜刀夹在一大堆「凶器」里直往阿荣那边飞过去,当即闪身过去挡在阿荣前面接下那把菜刀。

    「你够了没有?弄出人命来,谁负责?」

    「他死了活该!」

    「他哪里招你惹你了?」

    「我看他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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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 10:27 PM |只看该作者
    白燕燕,漕帮大爷的异母妹妹,正是双十年华一朵花儿,偏生性子蛮横霸道得教人不敢领教,特别是在她喜欢的男人成亲后,她更是变本加厉到处惹是生非,尤其爱找男人的麻烦。

    因为新娘子不是她。

    「姑奶奶,请你睁大眼睛分清楚好不好?」萧少山没好气地把菜刀扔回砧板上。「他不是孙玉书,没有跟你山盟海誓后却娶了别的女人,如果你想找人出气,请你找原凶,别连累无辜者行不行?」

    「我偏要找他!」

    「因为别人都会躲,只有阿荣不懂得要躲,会乖乖让你出气,对不对?」

    「是又如何?」白燕燕双手?腰,气焰嚣张。

    萧少山哼了哼,「不如何,只不过大哥回来后,」面对眼前那位艳丽无双的少女,却一点也不觉得她好看,不管她是不是大哥的妹妹,他就是讨厌她。「我会强力建议他把你送回台湾府去!」

    白燕燕脸色变了,有点惊慌。「你敢!」

    萧少山冷笑。「?看我敢不敢!」

    「你……」白燕燕气得说不出话来,猛一跺脚,风一般旋身出去了。

    萧少山摇摇头,回身,「我说康伯你也教教这蠢小子好不好?整天哭得吵死人了!」他没好气地埋怨。「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是男人就像个男人,不要老是这样窝窝囊囊的流马尿呀!」

    「是是是,属下会教他,属下一定教他!」康伯唯唯诺诺。

    「告诉你,我已经后悔让他进公所里来打杂了。」萧少山继续唠叨,他就是爱讲话,想讲的话不讲出来他一定会憋死。「他最好振作点,不然大哥回来后,我可不敢保证大哥会让他继续留下来哦!」

    「对不起,三爷,属下不会再让他骚扰到您几位了!」康伯更是低声下气。

    「最好是!」

    终于,萧少山说够了,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康伯望着他的背影吁了口气,再回过身去仔细审视阿荣。

    「幸好,只是手臂被破瓷片划了几道口子,上点药很快就会好了。不过……」目注阿荣那张被眼泪鼻涕抹得一团糊的脸,那样委委屈屈的好不凄惨,心口不禁有点泛酸。「阿荣,康伯知道你不懂,勉强不得你,但有件事你务必要记住,不然康伯也保不了你了!」

    阿荣一听脸色垮了,滔滔洪水又开始在他眸眶里酝酿,小嘴儿抖呀抖的。

    「康……康伯,您要赶我走了吗?」

    「不是我要赶你,是……」康伯摇头叹气。「唉,康伯虽然五十多岁了,还是得听命于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所以帮不了你多少。总之,你要记住,以后不许再哭了,就算非哭不可,也得躲起来偷偷的哭,不能让人瞧见,也不能让人听见,特别是大爷,他是最讨厌吵吵闹闹的,明白了吗?」

    阿荣立刻横臂抹去泪水,硬吞回抽噎。

    「明……明白了,康伯,我不哭了,不哭了。」

    「还有,以后尽量避开小姐远点儿。」

    「知……知道了。」

    康伯赞许地点点头,掏出十文钱放在阿荣手上,「喏,这给你。」他温和地说。「你一定很想念老婆孩子吧?过些日子等漕船不那么忙了,你就请两天假回乡去看看吧,要是有顺风船的话,你也可以搭一程,不收你船资,嗯?」

    「谢……谢谢康……康伯。」

    阿荣挤出一抹可怜兮兮的笑,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儿仿佛小鹿一般无辜又哀怨,倘若康伯不是男人的话,八成会跟他一起掉眼泪。

    「走吧,我带你去擦药。」

    「康伯。」

    「嗯?」

    「这十文钱,够买一亩田地吗?」

    「自然不够,得许多许多十文钱合起来才够。」

    「喔……那如果每一次都能拿到十文钱,我愿意让小姐多打几次没关系,你可以帮我去跟小姐说,请她多来打我几次吗?」

    「……」

    为了她完美的计画,生平第一次,满儿厚着脸皮追在男人后面跑,整天缠着白慕天坚持要替他作媒,任凭他冷漠以对,无论他的言词有多无情,她都不当一回事,兀自施展她那三寸不烂之长舌,努力想说服他让她为他作媒。

    数天后,他的眼神告诉她,他开始后悔让她上船来了。

    不管他后不后悔,她已经上船来了。

    又过数天,他看看她,再看看河面,又看回她,暗示她他随时都有可能把她直接扔下船。

    扔就扔,大不了她再游回岸上。

    再过数天,他冷眼盯住她的嘴,也许正在考虑要买哑药来毒哑她,以免她继续残害众苍生。

    她才不信他敢!

    这是白慕天与允禄最大的不同处,换了是允禄,早就把这样死缠活赖的女人劈成肉块丢进河里去喂王八了;而白慕天却是个面冷心热的男人,表面上冷漠,骨子里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根本做不出那种心狠手辣的事。

    最后,想必是他的耐性已告用罄……

    「柳姑娘,你实在很烦人,麻烦你离我远一点!」他用最冷酷的表情、最冰冷的声音,最无情的语气这么告诉她,大概以为她就算不吓得连滚带爬地逃走,起码也该有点自觉了。

    满儿看得好笑,心里还有点同情他。「好好好,没问题,我会离你远一点,只要你答应让我为你作媒!」一说完便差点爆笑出来。

    白慕天脸上的表情很清楚的写着:这个女人是不是脑筋不对劲?

    之后,白慕天大概是再也无计可施,只好拿出最后,也是最无奈又最丢脸的一招:逃之夭夭!

    不过整条船就这么大,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逃去掌舵,满儿自然又跟去了,不过她连嘴巴都没机会打开,便听得他用最严肃的言语警告她。

    「掌舵不能分心,除非姑娘想再经历一次沉船的经验!」

    算他厉害!

    听他这么一说,满儿也只好摸摸鼻子走了。

    「大爷,」四十多岁的船长悄悄摸过来,带着抑止不住的笑。「头一回见你对人这么没辙呢!」

    白慕天冷着脸没吭声。

    「大爷,」船长泰然自若地双臂环胸靠上船舷。「你对柳姑娘动心了吗?」

    静了好一会儿,白慕天才猛然回眸。「你在胡扯些什么?」

    船长耸耸肩。「大爷,你受不了她,甚至想把她扔下船,可是却一点儿也不讨厌她不是吗?」

    「我会对那女人动心?」白慕天不可思议地重复道,随即断然否认。「那是没可能的事,这辈子我从没见过那样大胆得令人惊讶,厚脸皮得教人受不了,又直爽得让人哭笑不得的女人,敬而远之犹恐不及,怎么可能对那种女人……那种女人……那种……」

    他从没见过那种女人……

    那个女人,真是变态!

    萧少山喃喃嘀咕着,手里抓着一只刚从厨房里摸来的熏鸡,大步走向柴房。

    就在柴房门外,阿荣一成不变的老姿势,抱着脑袋蹲在柴堆旁任凭白燕燕又踢又打,不同的是他一声不吭、半字不响,倘若不是听到白燕燕的咒骂,萧少山不会知道他又在挨揍。

    不过这并不是他会过去干涉的原因,而是……

    「吕姑娘,你怎么又来了,我大哥不是叫你不要再来了吗?」

    吕留良的孙女,英姿飒爽的吕四娘是漕帮严禁接触的人物──因为她会给漕帮带来麻烦,所以一瞧见她,萧少山便很不客气的表现出「此地不欢迎你」的态度,谁知道吕四娘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兀自攒紧两道黛眉,沉浸在自个儿的思绪里,压根儿没留意到他的出现。

    不过忙着揍人出气的白燕燕倒是留意到了,「四娘是来看我的。」她赶紧停下来为吕四娘辩护,一边推推吕四娘,让她赶紧回魂来。

    「呃?啊,对、对,」猛然回神的吕四娘连忙作配合。「我是来看燕燕的。」

    萧少山嘲讽地冷哼。「是啊,你是来看大妹子欺负人的。」

    吕四娘呆了一下,「欺负人?谁欺负谁?」她茫然反问。

    敢情她刚刚根本没注意到白燕燕在做什么,萧少山却对她的反问会错了意。

    「你们两个女人真是变态!」萧少山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以为她也刁蛮到不把白燕燕欺负人的事放在眼里,「怎么?吕姑娘,你也被男人抛弃了吗?」忍不住刻薄地反击回去。

    「喂,三哥,你太过分了吧?」白燕燕怒叫。

    「没有你们两个过分。」萧少山不屑地横她们一眼,然后推推阿荣。「喂,你这笨蛋,不快走还等在这里干嘛?挨打挨的不够壮烈吗?」

    怯怯地,阿荣自臂弯里战战兢兢的抬起哀怨的脸儿,「我……我只是想问三爷一声,我娘生病了,可……可不可以回去看看她?」神情是委屈的、是祈求的,但没有半滴泪水。

    「可以、可以,你快滚回去吧!」萧少山差点忍不住也踢他一脚。「真是没脑筋的大笨蛋!」

    阿荣哽咽一声,又咬唇忍住,踉踉跄跄的跑走了。

    吊儿郎当地用牙撕下一块鸡肉,「不管是不是来看大妹子的,」萧少山慢吞吞地咀嚼着。「大哥说过了,这里不欢迎你,吕姑娘,你还是快走吧!」话落,他也离开了。

    吕四娘脸色有点难看,「我还是走吧,不过……」两眼朝萧少山离去的方向瞥了一下。「你要来吗?」

    「当然要!」白燕燕毫不迟疑地说。「时候到了尽管来通知我,我一定去!」

    「但?大哥……」

    「他是他,我是我,我才不管他呢!」

    吕四娘迟疑一下,仍是硬生生吞回她应该事先提醒白燕燕的警告。

    此时此刻,什么反清大业、复明大计都已不放在她心上,最重要的是她的亲人,只要能救出他们,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人,没有不自私的,只是多与寡的分别而已。

    四月的杭州正是花团锦簇,蝶舞翩翩之时,货船终于驶抵运河终点站:杭州城北郊的拱宸桥,这里是杭州的北大门,也是大运河南端的货物集散地,商船云聚、店铺栉比,人潮密集、异常繁荣,比起杭州城内毫不稍让。

    一路上那些被救上船的人都陆续下了船,只剩下满儿,她是最后一个。

    登上埠头后,她不甘心地又问了最后一次,「白公子,真不要我替你作媒?」

    出乎满儿意料之外的,白慕天并不像先前那样断然拒绝她,他神情古怪地凝视她好半天之后,方始慢吞吞地给了她一句迥然不同的回答。

    「倘若对象是姑娘你,我可以考虑。」

    「呃?」

    满儿尚未意会他话里的含义,白慕天已然回身离去,她想唤住他问个清楚,却被一旁的船长拦住。

    「柳姑娘要进城吗?大爷要我派人送你一程。」他笑咪咪地说。

    「进城?」满儿楞了一下,脑袋一下子拉不回来。「啊,不不,我不进城,你只要告诉我卖鱼桥往哪儿走就行了。」

    「卖鱼桥?」船长轻笑。「那可有一段路了,还是我派人送姑娘去吧!」

    「这样啊,」满儿耸耸肩。「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自经历过前年那桩事件后,心灰意冷的柳元祥再也不想逞什么强、斗什么勇,一心只想保住一家人平安就够了,于是举家迁出杭州城,搬到城外北郊卖鱼桥那儿种茶树、开茶坊为营生,生活倒也平静安稳。

    只要柳兆云、柳兆天不再回来为柳家带来更多的灾难,柳家应该能够就这么平稳地过下去。

    这也是满儿唯一担心的事。她不会一回来就碰上那两个一心想要她小命的舅舅吧?

   

正文 第二章

    没有,满儿没有碰上那两个瘟神,却见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柳家一大家子人就住在茶坊后头不远的两进四合院宅子里,所有的表兄弟姊妹们一见到她就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欢迎」,仿佛中毒的人好不容易终于找到解药似的,大大小小各个脸上都是一副「得救了!」的表情,居然还有人下跪向天老爷磕头谢恩。

    「皇天保佑!」

    「太好了,你终于来了!」

    「得救了!」

    满儿一头雾水的环顾四周,他们脸上显现的可不像是家里死了人的悲伤,反倒像是家里出了什么大灾难的凄惨。

    不会吧,柳家又有谁惹祸上身了吗?

    「怎么了,你们?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都摆这种脸给我看?难不成是……咦咦咦?你们……」她吃惊地定住双目。「我知道你们会平安无事,但,你们怎么会比我先到了?」

    她以为应该会比她晚到的塔布与佟桂居然已出现在她眼前,他们一张脸是惨绿色的,另一张脸发青,满儿却没注意到,只奇怪他们怎么会先她一步赶到?

    「我们在望亭那儿碰上一位跟福晋您同船的老人家,他说福晋您也上了货船,到终点站才会下船,于是奴才两个便买了匹代骑快马加鞭赶来,谁知到这儿却不见福晋您……」

    「废话,你们是快马加鞭,我是乘船,怎么也快不了你们呀!不过……」满儿笑望佟桂,眼神调侃。「瞧瞧你那张脸,佟桂,跟死人差不多,你骑不惯马,受不了也不会叫塔布慢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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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 10:27 PM |只看该作者
她摇摇头,「算了,既然都到了,就先让我进去上炷香吧!」说罢举步要进灵堂。

    「不!!!」

    塔布、佟桂,加上柳家三十多口人异口同声发出那种会吓得人把心从嘴里吐出来的怪叫声,并不约而同挡在她前方,宛似一道无坚不摧的铁墙般堵住她的去路,六十几只手也动作一致地指向另一边的侧厅。

    「?先去休息一下!」

    「休息?我又不累,不必……」

    「去休息!」这一句命令更凄厉,有如刑场上即将被砍头的死刑犯临死前的悲鸣。

    「但……」

    不容她反对,下一刻,满儿已然被几十只脚一起踢进侧厅里头去了,身上从头到脚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鞋印,包括塔布和佟桂的。

    「搞什么鬼啊,我又不累,干嘛一定要人家休息嘛!」

    她嘟囔着站稳脚步,随即察觉到这间侧厅好像不太对劲,阴风惨惨、冷气咻咻,阴曹地府里的气氛八成就是这样,再来几声鬼叫就更合场景了,她不禁连连打了好几个寒颤,连忙转头张望,想看看是不是棺材停放在这里头了。

    很快的,她瞧见……

    不是棺材,是比棺材更恐怖的「东西」!

    「啊~~」她惊叫着转身要逃,蓦然一阵凄冷冷的阴风吹过,厅门「及时」在她鼻尖正前方砰一声关上,比耗子还小的胆子顿时粉碎成一堆发霉的面粉,「不要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惨怖的尖叫声活像鬼在哭、神在嚎,两只粉拳在门板上擂出十万火急的哀鸣。

    但外面那些人好像平空消失了,一点声息都没有,满儿只好更使力捶门。

    「开门啊,放我出去,里面好恐怖啊,放我出……」

    「闭嘴!」

    冷厉暴烈的怒叱猝然刺进她耳际,她浑身一僵,霎时冻结成一尊门神粘在门板上,扁扁的。

    「柳佳氏满儿。」

    与适才的怒斥恰好相反,这声低唤轻柔温和得任何人都听得出来是骗人的。

    「……」她张着嘴,却吭不出声来。

    「你应允过我什么了,嗯?」

    阴恻恻的寒风咻咻咻吹在颈后,满儿不自觉地抖呀抖的,心头上的毛好像泛滥的杂草一样迅速增殖。

    「……」她再度试图把声音挤出喉咙,但徒劳无功。

    「回答我!」

    呜呜呜,就知道是骗人的!

    这声喝叱又回到先前那种要杀尽天下人的口气,满儿不禁缩着脖子又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人人人……人家是答应过不……不会乱跑,可……」贴着门板,她挤着声音心惊胆跳地??道,宁愿当小乌龟,也没有勇气回头去面对某人那张被怒火烧得焦黑,足以令阎王退避三舍……不,三千里的狰狞脸孔。「可是人家……人家不是乱跑,是……是来奔丧的嘛!」

    她并不认为自己上杭州来奔丧有什么错,但一见某人那种「不管怎样都是你的错」的怒气,她又觉得无论有错没错,好像真的全都是她的错,所以罪恶涛天的就是她,理当遭受天打雷劈的也是她,现下活该吓得发抖的更是她。

    可是,就算他不高兴她未经他同意便私自跑到杭州来奔丧,也不需要气成这样吧?

    除了三个多月前那一回,她从不曾见他流露出如此怒不可遏的神态,额上青筋暴凸,仿佛随时都可能迸开来喷得满天血花;双目怒火熊熊,燃烧着邪恶与狠绝的光芒;脸颊肌肉在强烈的扭曲与抽搐,硬生生将他那副清秀可爱的五官扭成一张狰狞而凄厉,令人怵目惊心的鬼娃娃脸,骇得她一见就没命狂逃。

    「为何要搭船?」

    身后又传来咬牙切齿的问话,犹在想不透他为何会如此生气的满儿听得先是一楞,旋即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

    即使他曾为她私自上杭州来奔丧而生气──那是一定的,也比不上得知她因搭船而险些溺毙那件事的狂怒,那才是令他火冒三丈、怒气冲天,一口气就气黑了脸的主因。

    明白这一点后,惊恐的心顿时定下一大半,还差点笑出声来,她小心翼翼地侧转身躯,螓首低垂自睫毛下偷觑他──哇,包公的黑脸大概就是这么黑吧!

    「骑马赶路屁股会受不了嘛,」她不敢老实说是为佟桂着想,不然明年的今天肯定会变成佟桂的周年「祭」念日。「那坐马车颠长途也不好受,只有搭船最平稳舒适了嘛!」

    「会沉船!」狂怒的咆哮。

    「那怎能怪我,明明是温贝勒的船……」

    「是弘昌!」

    「咦?」满儿不由大大一楞,「原来是十三哥的儿子?可是他不是因为顽劣不驯而被十三哥圈禁在怡亲王府里了吗?」她疑惑地喃喃道。「呃,不管是谁啦,总之,那不能怪我,明明是……」

    「闭嘴!我绝不会饶过弘昌,而你……」

    「好嘛、好嘛,对不起嘛,我以后绝不搭船了好不好?」看他的样子好像不接受任何借口,想想还是干脆一点认错算了,反正他也不会对她怎么样,没什么好害怕的。

    事实上,自了解他的心意那天起,她就不曾真正怕过他。

    畏惧他的怒意,会,因为他真的被惹火的时候确实非常恐怖,不过这十年来她也只被他吓过两回,三个多月前那一回,还有此刻。

    所以她并不担心他会对她如何,只担心他会把怒火发泄到别人身上──这是必然的,因此现时现刻最优先要考虑的是如何安抚他的怒气,不然过两天柳家八成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桩丧事不算热闹,大家一起来才构得上轰轰烈烈。

    那才称得上满门英烈。

    「真的,我发誓绝不再搭船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嘛?」满儿软声央求,一边悄悄凑过去环住他的腰,脑袋贴在那副怒意未消的胸膛上磨磨蹭蹭的,好像小猫咪一样。「好啦、好啦,不要生气了嘛!」

    「……」

    太好了,他不吭声了。

    满儿偷偷吐了一下舌头,旋即仰起娇靥撒娇地撅起朱唇。「亲亲我。」

    他没有立即作回应,但满儿很有耐心地阖眼等待着。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俯下唇瓣吻住她,有点粗鲁、有点野蛮,然而她知道这不过是余怒,待会儿他必定会找到最「合宜」的方式来消磨掉剩余的怒意。

    虽然外公的尸身仍躺在灵堂里冷冰冰的没半口气,外孙女就睡在另一间房里热呼呼地直喘气,落实了不肖子孙这个名词,不过为了柳家上下三十几口人命,只好请外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呃,反正他两眼都睁不开了……

    夕阳西下,凄艳的红透进窗纱里来,仿似蒙上一层薄雾般飘飘渺渺地浮沉在屋里间,迷迷蒙蒙地拂过床上男人的眼,片刻后,又长又翘的睫毛轻轻一阵眨动,徐徐掀开,瞥向一旁蜷伏在身边的妻子,凝视好一会儿后方才小心翼翼地缩回枕在妻子颈下的手臂,悄然起身。

    孰料他甫将两腿放下床,身后他以为仍在熟睡的妻子已然抢先一步骨碌碌滚下床,当他站直双腿时,她早就胡乱套好内衫,臂弯上搭着他的衣裳,堆满一脸讨好的笑容,温驯柔婉地把长裤放至他手中。

    「老爷子,要不要洗个澡?」

    「不用。」

    「饿了?」

    「不会。」

    「按摩?」

    「什么都不要。」

    「喔。」满儿轻咬下唇,两眼微眯,脑袋里的齿轮又开始忙碌地转动起来。

    慢条斯理地,他绑上腰带,轻蔑中掺杂着嘲讽的眼神斜睨着她,仿佛可以看透她在想些什么。

    「满儿……」

    「外公的棺木一移放至柩庄,我马上回京,」满儿抢着说,笑容更谄媚,一边把内衫递给他。「绝不会到处乱跑,我发誓!」不讲不赢,先讲先赢,省得他一开口便要她立刻滚回京,然后两人又要推上好几趟太极拳,比来比去永远都是那几招,她自己都玩腻了。

    「……无论要到哪里去,都得事先经过我的同意。」

    历史证明,这个女人的话是不值得信任的。

    满儿吐了一下舌头,「好嘛。」再伺候他穿上长袍马褂。「不过,你也要留在这里吗?」他的工作呢?不管啦?

    「不,我马上就要离开。」

    「……喔。」满儿没再多说,但唇瓣撅高了,一边蹲下去替他穿袜套靴,一边喃喃「自言自语」。「每次都这样,老是以为自己是石头做的、是铁铸的,不必休息,也不用喘口气儿,以为我没注意到吗?身上那么多乌青伤疤,也不知怎么来的,天知道有没有内伤……」嘟嘟囔囔、嘟嘟囔囔……

    片刻后,当满儿恭送夫婿到大门口,意料不到他竟然丢下一句令她喜出望外的话后才离去。

    「一个时辰后我就会回来,休息两天再继续工作。」

    满儿顿时喜不自胜地笑开了,正是洋洋得意时,一转身又被佟桂大惊小怪的鬼叫声吓到差点跟着扯喉咙。

    「天哪,福……呃,夫人,您竟敢穿这样出房来,丢脸死了!」

    还没叫完就拚命推她回房去更衣梳头。

    「我丢脸?」一屁股坐上床沿,「我倒想问问你,爷又怎会跑来的?」满儿双臂环胸没好气地问。「没事搞得鸡飞狗跳,这才叫丢脸,懂不懂?」

    「这……」佟桂尴尬地回过身去装作拿衣服,好半天后才怯怯地转回来,手上什么也没有。「夫人您不见了嘛,虽然那位老人家说您好好的没事儿,但我们仍是担心若那位老人家说的不是您,那……」

    她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

    「奴婢两个自然会害怕嘛,所以一来到这里,瞧夫人仍没个影儿,塔布立刻去通知爷,爷当场甩了塔布好几个大耳刮子,差点儿没气疯了……」

    「猜想得到。」满儿喃喃道。难怪他俩一张脸是绿的,一张是青的。

    「……爷本想亲自去寻找夫人您,又担心两下里走岔路错过了碰不上,所以才决定在这儿等,若是七天后夫人还没到,爷就要亲自去找您了。」

    佟桂红着眼抽抽鼻子。

    「就是这几日里,爷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奴婢两个,还有柳家上下莫不是提心吊胆数着时分过日子,连喘口气儿都是心惊肉跳的,只要爷随便咳一声,大家就魂飞魄散地四散奔逃,就怕爷一个火上来,先宰几个人出出气再说……」

    「你们两个怎地这么胆小啊,真是!」满儿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你们,还有爷,是不是都忘了我会游水啊?」

    「没忘啊,夫人,但那天风大水又急,别说女人,即便是男人也没几个应付得来,那天那场沉船灭顶了三人,其中就有两个是男人呢,会游水又如何,体力不够不照样灭顶!」

    「那倒是,那天我一爬上岸就瘫了,喘了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来呢。」满儿喃喃道。「不过你们怎能一来就联络得上爷?」

    「咦?夫人不知道吗?」佟桂拿衣袖拭拭眼角。「漕帮总舵就在拱宸桥那儿,爷自然会在这儿呀,而且爷出门前特地交代过塔布,若有紧急事儿该如何联络他,所以塔布很容易就联络上爷了。」

    「真的?」满儿惊讶地眨了好几下眼。「原来漕帮总舵就在拱宸桥那儿啊,我都不知道呢!青帮我就知道了,青帮的总舵也在拱宸桥喔!」

    「因为那儿是大运河的终点站嘛!」佟桂一边挑衣服,一边解释。「还有,夫人,青帮就是漕帮啊,朝廷称他们为漕帮或粮米帮,一般人称他们为安清帮、清帮或青帮,因为他们都用青布匝头,这些都是塔布告诉我的。」

    「原来漕帮就是青帮啊……唔,也就是说,我最好少上拱宸桥那儿去晃。」满儿低喃。「啊,对了,五七过了吗?」

    「后天。」

    依照杭州人的习俗,五七最隆重,因为这日死者会回家来探望亲友,亦即回魂夜,因此所有的亲人在这天必须到齐。

    「幸好,没错过。」想一想,又问:「入殓了没?」

    「入殓了。」

    「请人看过移柩和下葬的日子了吗?」

    另一个杭州人习俗,棺木必须在柩庄停放一至三年后才能下葬。

    「看过了,满百日后才能移柩,两年后下葬。」

    「满百日?」满儿呻吟。「幸好天气还算不上热,不然那味道可真……」

    「但近半个月里来都在下雨。」

    话落,两人互觑一下,随即错开视线,佟桂当没说过,满儿也当没听见。

    「爷上过香了吗?」

    「福晋您说呢?」

    「……没有。」

    「最近旱码头孝祖的人是不是愈来愈多了?」

    白慕天步履稳健地经过码头来到漕帮公所,王均和萧少山亦步亦趋紧随在后。

    「没办法,这都要怪田文镜,不能怪我,」萧少山辩驳道,并对自己做个鬼脸。同样的话,之前王均说过一回,回答的是康伯,现在白慕天又来提一次,回答的却是他。「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说完再推推王均,要他别老是当哑巴,多少也要哼两声表示他不是真的哑巴,王均却像螃蟹一样横行走开两步,不理会他,萧少山不由翻翻白眼,只好自己再接着说下去,一面继续跟在白慕天后面进入大厅内。

    「总之,是田文镜那奸诈的老小子不对,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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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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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 10:28 PM |只看该作者
「行了!」白慕天坐上太师椅,摆摆手示意他们也坐下。「我没有说不该收他们,而是提醒你们,人多易闹事,大家最好谨慎一点。」

    「还用你说,我早教人盯紧点儿了。」

    「那就好。」白慕天瞥向萧少山。「我不在期间,有何难以处理的问题吗?」

    萧少山苦笑。「只有一件,前几天吕姑娘又跑到咱们这儿来了。」

    「吕四娘?」白慕天下颚蓦然绷紧。「我不是叫她别再上这儿来了吗?她又跑来干什么?」

    「来拐走我这边的士宝。」

    「拐走石士宝?」白慕天眉峰微皱。「为什么?」

    萧少山叹气。「你也知道士宝的个性,就是爱打抱不平,而吕姑娘想要救出被李卫羁押在浙江总督署大牢内的吕氏族人,但她仅有一个人,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只好四处找人帮忙。」

    「天地会的人为何不帮她?」

    「我又不是天地会的人,你问我我哪会知道!」萧少山咕哝。「总之,士宝被吕姑娘拐到江苏的六合去了,他手下的杭海一帮也跟去一半,另外一半群龙无首,差点乱起来。」

    白慕天神色凝重地思索半晌,而后毅然道:「撤去杭海一帮,手下的人分配到其他帮里,免得被石士宝牵连上我们!」

    「我就知道会这样,」萧少山无奈地喃喃道。「这下子一百二十八帮半变成一百二十七帮半了。」

    「无论如何,在最恰当的时机来临之前,漕帮绝不可暴露出真正的意图,为此,我们必须和所有反清组织画清界限,不能和任何反清活动牵扯上关系,以免被清廷察觉到漕帮成立的真正目的。」白慕天神情肃穆地望定王均与萧少山。「你们记住了?」

    王均与萧少山同样严肃地点点头。「记住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明白。」

    「很好。」白慕天颔首。「还有其他事吗?」

    「有,我们未来的帮主大嫂呢?」

    「……没了。」

    「咦?」

    两日很快就过去了,这天午膳过后,允禄准备回去工作了。

    「你最好乖乖待在这里,别给我出去到处乱跑,惹是生非。」

    「知道了啦,不过……」满儿笑嘻嘻地涎着脸,「我要如何与你联络?」更正确的说法是,惹是生非她是不会啦,但如果她想「到处乱跑」,又如何征求他的允许?

    大眼睛冷冷地横过来睨她一眼。「告诉塔布,他自然会跟我联络。」

    「如果只是进城里去逛逛,也要问过你吗?」

    允禄考虑一下。「不用。」

    「那……」眼神倏转暧昧。「倘若是我思念你,想你陪陪我呢?」

    冷漠的目光蒙?了一下,温度陡然上扬好几分。「告诉塔布,我会来找你。」

    「别骗我哟!」

    「我何时骗过你?」

    若是金禄,那可多了,成打计数还不够,满山满谷算不清,要是每一桩都用纸记下来,那一大迭保证会压死人;但若是允禄嘛……

    「没有。」

    于是,允禄回去工作了。

    一个时辰后,漕帮公所大厅内,漕帮三位爷正准备开会讨论如何分配船只航行数。

    「还是先讨论随运尾帮船吗?」

    「不,先讨论……」白慕天突然停下,望着大厅口捧着托盘进来的年轻人,有点疑惑。「他是谁?」

    「嗯?」萧少山漫不经心地瞥一眼。「喔,他喔,他叫阿荣,也是从河南过来讨生活的,不过脑袋不太灵光,又笨手笨脚的,叫他记条说不会认字,要他搬货,十包起码掉九包,没辙,只好让他上这儿来做做杂务,好歹挣个几文钱寄回家乡去养活家人。」

    话说着,他悠悠然地跷起二郎腿。

    「我想反正他也只是在外头这儿打打杂,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白慕天没吭声,兀自眯起两眼紧盯住那个五官清秀的年轻人仔细端详,深沉锐利的眼神仿佛要刺进人的心坎里头去。

    但见那年轻人个子高挑又挺拔,看上去该是个大男人了,却顶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盘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圆溜溜的十分可爱,还有一张比姑娘家更纤巧红艳的小嘴儿。

    这会儿,他正严肃地紧绷着表情,战战兢兢地端起托盘上的茶盅,小心翼翼置放到太师椅旁的茶几上后,这才松了一大口气,泛起一脸纯真憨傻的笑容。

    「我没有打翻喔!」

    他得意洋洋地说,好像刚刚完成了一件天大地大,足以救国救民的伟大事迹。然后,他又绷起脸来,转身谨谨慎慎的把第二杯茶平平安安地送到王均身旁的茶几上,再对王均绽放出更灿烂的笑。

    「这杯我也没有打翻喔!」他更得意了。

    话才刚说完,喀啦一声,笑容猝失,可爱的脸儿垮了,他几乎快哭出来地喃喃道:「对……对不起,我……我再去倒一杯!」慌慌张张离开大厅,却又被门槛绊了一跤,砰一下整个人像片门扇一样平铺在地上。

    白慕天三人都很清楚的听到他哽咽了一声,以为他就要放声哭出来了,但他马上又吞回去。

    「不哭、不哭,男孩子不能哭……」他抽噎着喃喃自语,再龇牙咧嘴地爬起来,两手胡乱地揉揉胸口、膝盖、手肘……「呼呼就不痛了喔……」而后抱着托盘一拐一拐的离去。

    白慕天攒着眉望向萧少山。

    「放心、放心,他不会哭,」萧少山忙道。「我已经让康伯警告过他了,再哭就请他走路。」

    但是当阿荣回来时,眼眶儿是红的,鼻头也是红的,显然他方才躲起来狠狠地大哭了好一会儿。

    「阿荣。」

    放好第三杯茶,正待离去的阿荣忐忑不安地回过眸来瞅着白慕天,乌溜溜的眼里盈满晶莹的水气,小嘴儿微微颤抖着,有七分害怕,两分委屈,还有一分无奈。

    「大……大爷?」

    白慕天把一颗碎银子放在托盘上。「这给你寄回家去。」

    阿荣楞了一下,旋即又惊又喜地笑开来,「谢谢大爷!谢谢大爷!」横臂拭去眼角的泪水,欢天喜地又小心翼翼的拿起碎银紧紧握在手心里,怕被人抢似的。「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待他离去后,白慕天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口茶──不冷不热、不甘不甜,难喝死了,真是糟蹋了这上好的雨前龙井!

    「这两天并没有看见他。」

    「他回乡探望生病的老娘去了,半个时辰前才回来。」

    白慕天点点头,又问:「他很爱哭吗?」

    萧少山很夸张地叹了口气。「何止爱哭,如果不是之前警告过他,保证一天十二个时辰随时都能听到他的嚎哭。不过最可恶的还是大妹子,麻烦大哥抽个空说说她成不成?」

    「她又闯什么祸了?」

    「也没闯什么祸,就是爱拿阿荣来出气,没事就骂他、打他或叫他罚跪,不然就不准他吃饭,还故意把阿荣扔进河里去冒了好多水泡泡,又不准人家救他,若非康伯及时赶到,阿荣早就去找他老爹爹诉苦去了!」

    哼了哼,萧少山又说:「也不反省一下人家为什么不敢娶她,不就是因为她性子太野蛮了,娶回家去不是为自己找罪受吗?」

    白慕天沉默片刻。

    「我会跟她谈谈。」

    「如若大妹子依然不肯听劝呢?」难得开口一回,显见王均也看不下去白燕燕的刁蛮任性。

    白慕天又静默了会儿。

    「那就把她送回台湾府,再也不许她过来!」

   

正文 第三章

    守丧的日子是很无聊的,因此断七过后,满儿便跟着表姊妹们上茶坊去帮忙,会上茶坊的客人多半是些高雅的文人,倒也不难伺候,只不过听他们满口之乎也者听得头皮有点发麻。

    不过这也是头一回她有机会和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姊妹们和睦相处、联络感情,她们多半都已嫁人,大家可以谈的话题可多了,夫婿儿女、公公婆婆、叔伯姑嫂,衣服首饰,可以骂的就拿出来大家一起骂个痛快,可以献宝的也拿出来炫耀一下,这是女人的通性,要她们不能这么做,简直是剥夺她们人生最大的乐趣。

    然而大家最感兴趣的还是……

    「王爷好可怕喔,你的日子很难过吧?」

    满儿失笑,尚未回答,身后便传来佟桂不以为然的嘟囔。

    「才怪!难过的是王爷吧!」

    满儿回眸横她一眼。「佟桂,那桌要沏壶新茶,还不快去!」

    这家店到底是谁的呀?

    佟桂不情不愿地过去为客人沏茶,满儿这才笑咪咪地转回脸来,对表姊妹们摇摇食指。

    「错了,你们看他好凶,其实他很宠我的,虽然不是百依百顺,但只要是我真心想要的,他定然会满足我,即便违背他自己的心意;或者有几回我真的生气了,他还会反过来讨好我,逗我开心,纵然丢尽脸面也不在乎。」

    表姊妹们相对而视,羡慕的叹息。

    「这样就足够了。」

    「对啊,我家那口子永远高高在上,我生气,他就跑去喝酒找快活。」

    「我家那位不会喝酒,不过他会躲进书房里,直到我气消了才肯出来。」

    「我家相公才可恶,他呀……」

    大家七嘴八舌争相讨论男人到底有多可恶、有多卑劣,究竟要踢到地狱第几层才算受够惩罚,叽哩呱啦、叽哩呱啦……

    舌头不够长就享受不到这种乐趣了。

    满儿含笑不语,静静聆听,无意间瞥见又有客人进来,目光不经意投注过去,双眼倏直,「是他?」随即惊喜地跳起来迎向甫进茶坊里来的客人。「白公子!」

    「柳姑娘,你……」白慕天惊讶地停步。「你怎会在这里?」

    「这儿是我舅妈开的茶坊。」满儿朝他身后瞥去。「两位吗?来来来,请这边坐,这桌位风景最好,窗外望出去就是珠儿潭喔!」

    待佟桂送上龙井与几盘瓜子点心后,满儿殷勤地为客人斟茶,并寒暄几句。

    「白公子也住这儿吗?」

    「不,我来找朋友。」白慕天的神情语气很显然的温和许多,不再那么冷漠。

    是因为他们彼此已不算陌生人了吗?

    「原来如此,那……」满儿转注一脸好奇的萧少山。「这位是白公子的?」

    「义弟,萧少山。」

    「原来是萧公子……」又来回客套数句后,满儿决定把握机会把话问个清楚。「呃,白公子,老实说,我一直想问你,船抵拱宸桥那天,你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否答应让我为你作媒了呢?」

    作媒?

    萧少山险些失声叫出来,白慕天及时横去一眼,他才勉强硬吞回去。

    「我是说,」白慕天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来轻啜一口。「倘若对象是姑娘你,我或者愿意。」

    铿锵!

    茶杯倒了,萧少山指着他啊啊啊,双眼圆凸,惊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满儿更夸张,先是怔楞地眨了一会儿眼,猝而惊诧地「咦!」一声,从椅子上跌到地下去了。

    「这……这……」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满脸通红,两眼不知道该往哪儿摆,又是尴尬又是不知所措。「那个……咳咳,我没有告诉过白公子吗?我……咳咳,已经……呃,成过亲了,都……」

    白慕天怔住。

    「……都十年了,呃,我……我还有六个孩子了呢!」满儿腼腆地??道。

    「原来……」白慕天低喃,失望之情显而易见。「姑娘已经成过亲了!」

    满儿尴尬地打了个哈哈,想再多作一些解释,却被后面的人抢了先。

    「你完了,夫人,这要是让爷知道……哼哼哼,还说爷老是招蜂引蝶,夫人,您这又该叫什么呢?」佟桂从后面走过去。

    「别忘了表妹夫有多么会吃醋喔!」大表姊从后面走过去。

    「他的脾气也不太好哟!」二表妹从后面走过去。

    「别连累大家跟着你遭殃好不好?」四表姊从后面走过去。

    「我想我最好今天就躲回娘家去避难!」三表嫂从后面走过去。

    「那我要躲到哪里去?」小表妹从后面走过去。

    「也许我们应该……」

    「你们统统给我闭嘴!」满儿啼笑皆非地吼回去。「你们不要让他知道不就行了!」再转回来对白慕天堆起一脸不好意思的笑。「我家老爷子醋劲是大了点儿,不过这不重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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