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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一代闲君 作者:清风不解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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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5 11:12 AM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LaburnumMaple 于 2011-6-5 11:37 AM 编辑

标签:青梅竹马 帝后 欢喜冤家
  文章基本信息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架空历史-爱情
作品风格:轻松
所属系列: 凤氏皇朝之 宫廷卷

文案:

凤皇:小拙,那边有道墙,看到没?去,爬爬看。
清鸣:= =(同手同脚爬,同手同脚摔)
(几年后。)
清鸣:看着哦。(飞上墙头,挥挥手再见鸟~)
凤皇:= =(你等着!)

一个是热爱搜刮官脂官膏,与户部尚书狼狈为奸敛财有术的少年皇帝。

一个是热爱种菜养鸡,同手同脚苦练轻功最终成功卷款潜逃的废柴皇后。

凤皇自三岁开始便是皇朝上下期待的贤君,
身为贤君是要日理万机的,幸而有能臣干将在,
所以他一直很闲,闲极无聊之余的乐趣便是——
“小拙,那边有道墙看到没?去,爬爬看。”

清鸣自襁褓开始便是朝野内外闻名的妖女,
身为妖女是要倾国倾城的,奈何先天不足后天失调,
所以她被叫做小拙,悠闲后宫的业余消遣是——
种种菜养养鸡,把皇帝影卫宠物喂得白白胖胖的。

至于三不五时殴打皇帝什么的,她不承认的。

澈评:古言,青梅竹马。甜文,非常逗。最近看到的最萌的文了~在被窝里躲着憋笑= =主要是作者的吐槽非常有爱~虽然有点现代风但完全不妨碍搞笑程度……四星半★★★★☆强烈推荐。



搜索关键字:主角:凤皇,清鸣(小拙) ┃ 配角:影卫宠物百官宫人美女等等 ┃ 其它:披着宫廷皮的废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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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5 11:13 AM |只看该作者
始•新帝即位

  三更鼓响,皇城内灯火如昼,侍卫们行色匆匆,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仍是惊醒了一树乌鹊南去。
  呀!呀!
  清寒脆利的声音划破静夜,乾坤殿前匍匐跪着的一品大员们低着头,心中一沉一喜。象征身份的大红朝服,也似乎在张扬着什么,却在浓重的夜色中压抑下来。
  “月中乌鹊至,花里凤皇来。”
  青年太傅似不经意地吟诗,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跪在左侧的户部尚书解东风微微抬头,露出一张与职位不符的年轻面庞,一双活泛灵目瞟了眼身侧的公冶白,同样压了音量声若游丝道:“太傅大人好大的狗胆,竟敢直呼太子名讳。”
  “惭愧惭愧,不及尚书大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此时,跪在正前方的老丞相微微直起身躯,二人立刻止声,眼观鼻,鼻观心。
  这位两朝元老,很快或许就是三朝元老的丞相望着乾坤殿内,敛衽再拜,背上弓起的硬朗线条张显着他的威严。
  
  “臣等罪该万死。”
  乾坤殿内,清一色蓝白袍御医跪了一地。
  龙塌之上,凤朝第十二位皇帝奄奄一息,吃力地眨了眨眼,一直静立一旁的少年太子上前握住他的手侧耳倾听。
  “玉瑶宫……朕好不容易等她长大……不甘心!咳咳!”
  年方十二的太子凤皇垂目,望了一眼突然发力反握住他的手。
  “十四年……十四年……朕要她殉葬……”
  皇太子顺从地点头,看到父亲浑浊的眼中瞬间聚起一束光芒又倏然散开,口中喃喃不停:“还有所有未及宠幸的美人……全部……”
  侧立一旁的几个宫装丽人嘤嘤凄凄哭作一团,离龙塌最近的皇后听到只言片语,目光一厉,眼中渐渐浮起了阴狠的笑意。
  “父皇!”一声哀呼,太子双膝跪地,宣告了一朝天子的薨逝。
  “衍和帝大行——”
  一声声恸呼从乾坤殿传出,排山倒海,所到之处,臣民匍匐。待皇城内外再无立人时,天已熹微,云破日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仍是在乾坤殿,先帝大行的哀呼尚未冷却,新帝接位的欢呼再起。山呼万岁,声震百里,皇城外原先跪着送先帝的百姓们纷纷迫不及待地跃起,额手相庆。
  “先皇后事,偏劳了。”
  礼部尚书连声应诺,诚惶诚恐。
  少年天子神情悲伤,目光坚毅,似沉敛无限智慧,看得众大臣心中频频点头,这才是我皇朝天子风范,至于先帝什么的,就当浮云随风吧。
  
  凤氏皇朝,开国以来一直轮回着一朝明君一朝昏君的规律更替,从无例外,久而久之,养成了乐观豁达的民风。无论再恶劣的环境,至多熬个十几年必有贤君临世。昏君在世,百姓巷陌相见,必定互道一声“愿吾皇朝太子安康”;明君在世,臣民则道“愿吾皇万岁”。
  当然,这是台面上的话,私底下早晚三炷香祝愿昏君英年早逝死于非命的人,朝堂之上、江湖之远都不在少数。
  这故去的衍和帝,荒淫无道,平生无大志,独好女色。几位老臣往宫中送了无数才德兼备的美人,望能诞下一代贤君。谁知先帝纵欲过度导致精元不固,龙种播了不一定有龙胎,加之后宫倾轧,龙胎有了不一定能生出来,生出来又不一定是龙子,是龙子又一定早夭。直到衍和四年,一位才人诞下龙子,三年安康无虞,皇朝上下视为神迹,遂取名凤皇,立为太子。
  立嗣后不多时,太子生母暴卒,先帝将太子交给传说中无人见过的玉瑶宫宫主抚养。虽然帝后不合是众所周知的,但绕开名正言顺的皇后,将皇储托付无名无份的玉瑶宫,这大大违背了祖制,令当时的皇后颜面扫地却又奈何不得。
  因为,玉瑶宫是无御旨不得擅入的禁地。
  
  “皇儿,先皇临终似有遗旨?”
  皇后,不,此刻是太后了,拭去眼角的泪颤声问着,眼中戾气渐浓。其他妃嫔忙止了哭泣,屏息恭听。
  “遗旨?”凤皇挑眉。
  “是,遗旨。本宫听到玉瑶宫殉葬,皇儿为何不宣?”太后想起这些年先帝对各色美人的趋之若鹜,对她的避之唯恐不及,依旧美丽的脸庞挂起一抹凉薄含恨的笑。“先帝在时,玉瑶宫恃宠而骄,从未拜见过各宫,本宫身为后宫之主,甚至连她一面都未见到。先帝病危乃至大行,玉瑶宫更是不曾露面,简直视先帝如无物!如此妖女,罪该万死。”
  凤皇眼神一凝,对太后深深一拜:“母后对先皇情深意重,儿臣感怀。”而后直身而立,扬眉扫过群臣。
  “宣,先行衍和帝遗旨。”
  殿内殿外又是黑压压跪了一片,凤皇立于万人之上,高声诵读。
  “玉瑶宫宫主幼年于皇家有恩,入宫以来为君分忧陪伴太子有功,特赐永住玉瑶宫,闲杂人等不得擅入。皇后温良贤德,与朕少年夫妻,恩情甚笃,朕去后,恐其自伤,特赐——”
  凤皇平静地望入太后陡然大怒的眼中:“伴朕百年,再续恩情。”
  “信口雌黄!!先帝尸骨未寒,你假传遗旨,本宫分明听到先帝临终要玉瑶宫以及其他未宠幸过的美人殉葬!”
  太后气得脸色发白,狠声诘问。
  “母后离得远了些,难免听到只言片语断章取义,但不该怀疑父皇对您的爱意与不舍。”凤皇不咸不淡地四两拨千斤。
  “大胆凤皇,你!”太后上前一步正要理论,随侍的御前侍卫适时地上去“扶”住了太后,欲带“悲伤过度”的太后回庆禧宫。
  “你们这帮奴才好大的狗胆,本宫是你们能随便近身的么!放开!安乐王镇国公朱丞相,你们都瞎了聋了吗?先帝在看着呐!看看这个不仁不孝的——”
  太后歇斯底里的叫声逐渐消失在殿外,不过一盏茶功夫,宫闱风云变色。
  被点名的安乐王与镇国公,一个是太后的娘家表亲,一个是太后先父的门生,为皇朝立下许多汗马功劳的退役武将。二人都低着头,并未应援,不知在盘算什么。
  而凤皇只看着为首的三朝元老,宰相朱升。
  朱升除了三朝元老辅国宰相这个身份之外,还是开国功臣第一世家——京都朱门的当家,他的独生女更是皇朝传奇之一,手握重兵,守边十年从无败绩,保得凤氏江山即使昏君当道国力渐微也无他国能来犯。
  朱升直视天颜片刻,而后铿然下跪,行五体投地之礼震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百官见状如梦初醒,纷纷效仿。
  凤皇淡然颔首,轻抚衣袖:“退下吧,朕与先皇还有体己话要说。”
  与先皇说体己话?百官不约而同地脊背一凉,簌簌地后退出殿。
  
  新帝似乎跟往届的贤君不大一样啊……
  作为朝中唯一一个与新帝相处较久的前任太傅当今帝师,公冶白听着周围官员们的窃窃私语,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笑意。
  解东风从后面快跑两步追上他,与他并肩而行。
  相较长身玉立的公冶白,不管冬夏常年将手拢在袖中的解东风身形略显矮小佝偻。他习惯性地转了下灵活的眼珠,才开口道:“小白,新帝是个怎样的人?”
  公冶白叹了一口气:“小风风,背后妄议君主是犯上。”
  解东风瞪眼:“少来,你狗胆不是一向很大?”
  “尚书郎何时能吐象牙呢?”见他眯起眼,知道他心中不爽,公冶白脸上笑意更甚,却也适可而止,道:“户部的事,你且放心。”
  满朝上下,谁不知这尚书郎是出了名的抠门爱钱?解东风,借东风,意思就是甭想从他口袋里抠出一个铜板,他愿意出借的只有东风,而且是借,必须有利有息地偿还。
  他上任不过一年,便运用各种手段巧立各种名目敛了无数官员的财。充盈国库,赈灾救贫,如此师出有名,散了财的官员们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还得摆出“为国捐款,吾辈荣耀”的善良表情。如此辛苦经营,最大乐趣就是每日点算收入,最大痛苦便是遇上奢侈的帝王,花钱如流水,那是生生在割他的肉啊!
  所以,新帝上位,他最关心的自然是这位新帝对金钱的态度如何。听到公冶白的话后,如同得了保证般,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伸展了下肢体,又将手拢到袖子里,懒懒地问:“那,新帝到底是怎样的人?”
  这次,是纯粹好奇这位从出生开始便带着各种传奇的少年帝王,能在即位第一天就令太后殉葬的少年帝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陛下他……”公冶白托着下巴,沉吟了许久,方道:“是个很妙的人。”
  “……小白,你吐出来的象牙是烂的。”说了跟没说一样。
  “总之,永远不要低估陛下的能力,而比这更重要的一点是——永远不要高估陛下的人品。”
  
  乾坤殿内。
  朝臣宫人退净,殿前两侧香红流苏空荡荡地摇晃,凤皇看着龙塌上的先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父皇,皇儿也是为您好,您看小拙走个路还同手同脚的,在床上不得绊着父皇?您这几年身子不大好,太医院那帮老家伙春秋笔法东拉西扯,说白了您就是肾亏,腰腿经不起年轻姑娘折腾的。这不,儿臣让温柔体贴的母后去陪您了。”
  晨曦透过纱窗,洒了一地,烛火渐渐黯淡,被风吹熄,新帝未脱稚嫩的嗓音在晨光中逐渐清晰。
  “父皇喜欢美人,皇儿便在您的陵寝里放了许多美人人偶,不过担心母后吃醋,所以都刻了她的模样,父皇高兴么?”
  衍和帝死白的脸孔一点一点青了起来。
  凤皇微微地皱起眉头,这样还不诈尸?所以说,是真的薨了?
  至此,年方十二的天子终于绽开一抹少年特有的笑容,小手一挥,龙塌上的纱帐缓缓垂下:“如此,父皇你可以死不瞑目了。”
  
  衍和十六年,帝薨,享年三十有七,贤后殉之。新帝悲不自胜,罢朝三日,滴水未进,群臣跪谏,方进食。百姓无不有感于新帝仁孝。是年,改年号元祚。
  ——《本纪?元祚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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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5 11:13 AM |只看该作者
壹•玉瑶宫主

  玉瑶宫是整个皇城中最华丽的宫殿,素来为历代最得宠得势的妃子之所有,却在凤氏皇朝传到第十二个帝王时,成了禁地,无御旨不得擅入。
  
  传说,衍和帝在里面藏了个巡游时带回来的绝代佳人。
  传说,衍和帝在里面养了个美丽妖娆的精怪,日夜痴缠
  传说,衍和帝在里面邂逅了九天仙女,仙女不欲凡人打扰。
  而目前最为宫内八卦群众认可的传说则是——衍和帝淫性大发,搞上了先帝某个妃子,碍于世俗伦理,只能金屋藏娇。
  
  可惜,一块阴森的石碑立在玉瑶宫十米外:擅入者死。也有好奇心重又颇具研究精神的群众意图作不经意间路过状窥探,却每每在靠近石碑时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甩出去。
  若是普通百姓必是要以为是鬼怪力量,但宫内八卦群众素来自视甚高,不屑与无知屁民为伍,凭借含金量颇高的见识与知识,最后得出真相:衍和帝动用了传说中见首不见尾能于千里之外夺人贞操的皇家家养影卫。
  
  影卫一号:嗟,我们什么时候千里之外取人贞操了?死太监,一个个说得好像被我们取过一样,恶心。
  影卫二号:你又在当值期间听其他殿的八卦,敢情你练耳力就为这个?
  影卫一号:你以为我想?想想我们祖先,护帝王,探敌前,清君侧,再看看到我们这一代!一天到晚就是为皇帝偷情把风,再不就是打探各地风月场所的价格以及姑娘的身段,耻辱啊!好不容易太子即位了,太后党人蠢蠢欲动,镇国公纠集旧部暗地招兵买马,多好的精忠报国的机会啊!弟兄们暗杀的暗杀去了,搜集情报的搜集情报去了,卧底的也卧底去了,为什么我们还是在这里跟变态一样守着个小姑娘!
  影卫二号:其实清鸣小姐还好,虽然性子怪了点,倒是很让人省心。
  影卫一号:二号,怎么你好像很享受用独步天下的玄风掌清扫鸡鸭粪便的日子?
  接收到一号“完了你也变态了”的眼神,影卫二号嘴角微微一抽,正要说些什么,突然眉眼一整,止了声。
  相较爱种菜爱养鸡鸭以及各种鸟的清鸣小姐,真正让人谈虎色变的祖宗来了。
  
  这是凤皇登基以来,第一次回玉瑶宫。
  他的视线扫了一遍前庭高低不同的各色菜畦,没看到想见的人,对着西墙边的桂花树抬了抬眉,然后蹲到菜畦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叫不出名字的菜。
  不一会儿,他身边仿佛是凭空地出现了一个抱着小木盆的布衣少女。
  清鸣本来在后院喂鸡,突然一阵风过,一眨眼便身在前庭,见到眼前蹲在菜畦旁的人,瞬间明白了发生什么事,便朝桂花树那边点了点头:“辛苦一号二号大哥了。”
  “那我呢?”凤皇仰头,露出一张稍显稚气的脸庞,颐指气使道。
  “你一边去。”清鸣眼皮也不抬地一掌把他扫到一边,放下装饲料的木盆子,心疼地收拾被他拔得秃了的一小片菜地。“小混蛋,一回来就捣乱!”
  被摔倒在地的皇帝大人毫不在意地自己坐了起来,极其顺手地拉过清鸣的素白裙摆,优雅地擦手:“反正要炒来吃的,我摘了不是省了你的事?小拙,母后说得没错,你真是恃宠而骄,唉。”
  恃宠而骄?
  抱歉,恕她眼拙,敢问宠她的是谁?是那个从她有记忆起就对她笑得不知所谓的荒诞皇帝,还是面前这个践踏她菜园屠杀她家禽从小以耍她绊倒她看她鼻青脸肿为乐的变态太子,或者是十几年来每天动不动不说一声就把她搬来搬去的影卫一号二号?
  扯远了,话说回来。
  “我亲爱的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殿下,这是韭菜,要用剪刀剪的,谁让你连根拔起了?”
  凤皇闻言一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看着她一脸茫然,他噗地笑了,眼睛笑得弯弯的:“还是我给你取的名儿最衬你,小拙,小拙,干脆不要清鸣这个名字吧,嗯?反正取这名字的人也嗝屁了,爱谁谁。”
  清鸣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从哪里学来这流里流气的调调?难道她房里前几日怎么都找不到的那几本市井轶闻是被他偷去的?等等,他刚刚说——“你父皇死了?”
  凤皇好整以暇地点头:“所以我不是殿下,是陛下了。”
  “你说真的?”
  “你没发现这几日宫中都奏哀乐么?”
  清鸣回想了一下,茫然地眨了眨眼:“原来那就是哀乐?”
  她未满周岁便入了宫,有生以来,十四年的生命都在这一座宫殿里,读书识字是衍和帝和凤皇教的,全部的知识都来自于书、经,还有尔雅从宫外为她带来的市井流行读物。关于哀乐,她也只识得纸上的哀乐二字,以及书上提到一些曲目,又哪里会知道这些曲子具体是怎样的。
  凤皇看着她有些恍惚的神色,突然伸出手捏住她有些肉肉的脸颊:“想不想知道他临终说了什么?”
  清鸣回过神:“什么?”
  “让你殉葬。”
  “……让他去死!”
  “他已经死了。”
  凤皇好意提醒,不过被出离愤怒的清鸣无视了。她抓着韭菜的两只手气愤地握紧了,杂乱地挥舞着:“莫名其妙把我带进宫,不知所谓把我当宠物养,又丧心病狂把自己的变态儿子扔过来!我才五岁就带孩子我容易吗我!去死去死!我又不是奶妈!”
  “嗯,你当然不是奶妈。”凤皇十分严肃地点头。
  听他突然郑重起来的语气,清鸣微讶看向他,只见他摸着下巴一脸探究地——盯着她略显平坦的胸部看。
  她一下子涨红了脸,气的!右手迅速伸出两指向他双眼戳去,被挡住,趁机左手上前揪住他的右耳:“叫你进我房偷书,叫你净学些不正经的!”
  凤皇冷不防被拧得嗷嗷乱叫,向来不理男女之别怜香惜玉为何物加上不服输,所以他第一时间反手扯住她的长发,听得她一声呼痛,得意道:“叫你把门锁了害我要爬窗拿书,叫你净藏些不正经的书!”
  贼喊捉贼。清鸣到底是女孩子,面皮薄,恼羞成怒之下一拳揍了过去。于是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两人扭打成一团。
  
  影卫一号:又打起来了。一个是以十二岁之龄登基三日便能震慑朝堂得众臣称许的帝王,一个好歹也是皇城内外传说中倾国倾城迷惑先帝的人物,能不能注意点形象,不要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啊?
  影卫二号:淡定,一号,淡定,都看了九年了。
  影卫一号:淡定?怎么淡定?你怎么不叫他们淡定?都打了九年还不腻?太幻灭了太幻灭了!我从十四年前第一眼看到传说中魅惑君主的女人居然是还在襁褓中未满周岁的奶娃娃时就一直幻灭到现在!影卫真不是人当的!
  影卫二号:作为一个经常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事物的影卫,我偶尔感到压力很大。而作为影卫一号的搭档伙伴,我时常感到压力空前的大。
  
  虽然二人都是在传音入密,但是二号总有个奇怪的感觉——陛下其实听得到一号跟他在说什么。比如现在,莫名其妙打起来的两个人,以相同程度的莫名其妙结束了这场扭打,陛下似不经意地向他这边淡淡瞟了一眼,却令他半边身子一凉,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
  
  “饿死了,今晚我们吃什么?”凤皇亲热地挽着清鸣,亲切地问。
  若不是两人狼狈的衣着上尚有扭打的痕迹,这两位看着分明是一对漂亮可爱感情不菲的好姐弟。
  她总是很佩服他,每次都能在揍过她之后若无其事地挽着她聊天气,聊吃什么。她有时候也佩服自己,居然跟这样的家伙一起长大还能养成如此正常的人格。
  似乎是一个规律,在凤皇身边呆久了的人总为自己的出淤泥而不染感动,殊不知在旁观者眼中,这些人也都没有正常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你今晚回来吃饭,所以煮得比较简单。”
  看吧,自诩正常人的清鸣小姐,你揍完人之后若无其事的程度与你口中的变态是不相上下的。
  “没关系,只要是小拙做的就可以。”
  吃了好几年她用自己种的菜自己养的鸡鸭做出来的菜肴,胃口被养刁了,这几日御厨做的东西他根本吃不下。偏偏一堆臣子以为他伤心过度而绝食,非逼他吃,害他边吃边吐。那帮劝谏得最用力的,尤其那几个恨不得死谏以示忠贞的,他都记住了,等他安抚完安乐王,搞定镇国公那个傻缺,再同他们慢、慢、玩。
  瞥见他歪起嘴笑得可爱的模样,清鸣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知道谁又要遭殃了。
  突然想起了什么,凤皇松开了清鸣,回身对着桂花树那边朗声道:“朕要加菜。城南韩记烧鸭,城东水晶圆子,城西八宝桂花糕,城北秘制奇珍煲,还有城中小气鬼解东风府上珍藏百年陈酿,一盏茶内办不到就去内侍监领牌子净身。”
  啪!
  一根树枝断了的声音。
  只见两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桂花树中蹿出,分别向城东与城西奔去,转眼就消失在各宫各殿错落的屋檐之间。
  
  清鸣怀着高度同情在心中为一号二号念了声佛号,分神之间,悲剧发生了。
  啊——嘭!
  前一声是她的尖叫,后一声是她的身体与地面全面接触发出的声音。
  是的,忘了介绍,按凤皇的话来说,清鸣出色的才华除了厨艺相关之外,就是如何在短短几步路距离内不断用自己的左脚绊倒右脚。若说厨艺是后天锻炼出来的,那么后者就是天赋异禀了——她生来平衡感极差,四肢难以协调,擅长同手同脚。
  根据常年摔出来的经验,在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间她及时捂住了脸,阻止了脸与地面的直接会晤,是所谓弃车保帅。
  她很快地爬了起来,一脸平静无波,对上鼓着脸的凤皇,沉下声音:“不准笑。”
  噗——
  “噗哈哈哈哈!”凤皇笑得前俯后仰,毫无人道主义关怀:“怎么可能不笑,小拙你第一天认识我咩?哈哈哈——”
  朝堂中那些人太无聊了,哪有小拙好玩?只要摔个跤就能驱散他心中的无聊烦闷!他那没什么感情的父皇将她带进宫,总算是对社会对人类做出了一点贡献。
  清鸣一张脸全黑了下来。“你不想吃饭了?”
  凤皇闻言,神色一正,走到她身旁。她身高比他高一点,于是他稍微踮起脚,揽住她的肩膀,指着不远处的宫墙,双眼发亮地开口。
  
  “吃饭之前先让我开个胃。那边有堵墙,看到没?去,爬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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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青梅竹马

  “小拙,看到那堵墙没有?去,爬爬看。”
  这句话对于清鸣而言,绝对是魔咒,贯穿她整个悲惨童年的魔咒。
  
  清鸣之所以叫清鸣,因为衍和帝巡游遇到她时,她裹在襁褓中被抛在山间道旁,她清澈宏亮的哭声阻挡了车队前行,使衍和帝一行免于遭遇前方将要发生的山体滑坡,衍和帝觉得这是天意,一时兴起将她带回宫,取名清鸣。
  她在衍和帝面前一向乖巧娇憨,在最早的十年里,衍和帝也似乎对父慈女孝的戏码乐此不疲。出动十大影卫照料她的生活,有什么奇珍异宝都先给她挑,纵容她在华丽的宫殿里种菜养鸡,怕她寂寞就送太子去与她作伴,甚至因为她有段时间喜欢把玩方块物就拿传国玉玺等各种印章令牌给她当玩具。他对她的宠爱甚至超过了后宫所有的妃子,自然也包括他唯一的子嗣。
  她也投桃报李,学厨讨好他,他喜欢她的声音她就陪他说话,有时也会任性撒娇索要礼物,恰如其分地满足他慈父的表现欲。
  如此小心翼翼,步步经营,有时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幸福无忧的小孩,而只有一个人从头到尾,清楚地知道,她不喜欢衍和帝,无来由的从心底里排斥他、怕他。
  清鸣五岁那年,单调枯燥的生活中多了除衍和帝和影卫之外的人,就是三岁的凤皇。一开始她是庆幸的,因为有他在,她就可以减少与衍和帝单独相处的时间。她毕竟还是孩子,全天候面对一个皇帝演戏对她来说强度太大了。
  像无来由地排斥衍和帝一样,她无来由地信任凤皇。
  
  算起来,她跟凤皇也是标准的青梅竹马。他那时初来乍到,目中无人,唯独黏着她,还同她分享他的书本,教她识字。一开始她以为他是因为一出生便被封闭式保护,又丧母,才格外喜欢她这个“姐姐”,于是也回报他双倍的喜欢。
  直到后来,她才发觉自己实在是太傻太天真了。
  当她喝到掺了鹿茸鸡汤的莲子羹时……
  当她翻开书看到压扁了的蟑螂尸体时……
  当她半夜醒来想尿尿却找不到便盆,想开门却发现门被反锁时……
  当她发现因为他故意教错,导致她在好长一段时间都把自己的名字“清鸣”写作“小拙”,而将书中“小”“拙”二字读作“qing”“ming”时……
  当她因为四肢不协调而摔倒,他非但不同情还兴致勃勃得寸进尺丧心病狂地要她爬墙摔给他看时……
  当她不想爬墙意图反抗,他疏远她,却对衍和帝说“父皇,清鸣姐很是挂念您”,刻意制造机会让她和越来越令她恐惧的衍和帝单独相处时……
  往事不堪回首。
  幸而她容易摔倒的事大家都知道,衍和帝在一次巡游江南时,从江南李家那边搜刮了一堆珍奇药膏,其中最多的就是各种生肌膏化瘀散,她才不至于毁容。
  总而言之,凤皇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他的要求,只能顺从,不能反抗,意图挣扎只会招来更大的恶果。
  
  他的准则一向是:顺我则昌,逆我者亡。欢迎报复,礼尚往来。
  
  清鸣总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也是有的,她是让着他,摔一下又不会怀孕,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摔跤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摔多了也家常便饭了。
  四肢不发达也是无可改变的事实,能博君一笑也是功德一件,善哉善哉。
  ——话是这么说,但摔跤这种事能免还是免掉那么些吧。
  所以在凤皇几日未见又提出爬墙要求时,她决定转移话题:“凤皇,你方才说那人要我殉葬,那结果呢?”
  再提起这个话题,她的心情已经不像刚听到时的茫然震惊,经过前面那段插科打诨的沉淀,真实感强了许多。
  “你放心,结果是别人殉葬了。”
  凤皇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一直上下打量着这几年一直长得比他快比他高的清鸣,心里有些不爽。
  “别人?”
  “是先皇后,一号最爱听的后宫八卦中最爱刑求宫女太监的那个,还派过人来刺杀我们。”
  清鸣眼睛一亮,想起来了:“就是派了四个三脚猫刺客的那个?我还记得那次,一号本来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谁知没打两下那群人就全趴了,他气得把他们全扒光了分别吊到东西南北四大城门口去!噗……”
  说到这个,凤皇也来了兴致。“还有你不知道的,那回闹得太高调违背了影卫守则,连二号都被他拖累得一起被剥夺一年假期。”
  清鸣忍俊不禁的同时又用怀疑的眼神看凤皇,凤皇知道她在腹诽什么,面不改色,不紧不慢道:“这都是公冶白上课讲影卫历史时顺便说的,他最爱这种小道八卦了。”
  
  身边亲近的人的存在,就是用来信手拈来背黑锅的。
  
  清鸣虽然从未见过帝师公冶白,却是耳闻已久,尔雅带给她的《京都绯色事件录》中提到他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备受女性追捧,范围覆盖三岁至八十岁,倒是只字未提他热爱八卦。
  想来他又是在骗人,不过她也不在意,反正与她无关。只是现在她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带她进宫的那个人死了,那么现在,她在宫中算什么?这是不是代表,她可以离开了?
  “我……是不是自由了?”
  凤皇意气风发道:“是的,你自由了,以后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清鸣的脸一下子拉长了:“意思是我还是要呆在皇宫?”
  凤皇卷了一缕她的长发绕在指上打圈,语重心长道:“小拙啊,外面坏人很多的,你脾气又被我们宠坏了,会吃亏的。”
  宠、坏、了。
  又来了……清鸣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嘴角不断抽搐,极度想叉腰大喊:谁!到底谁宠我了?!明人不做暗事,站出来!
  “我的陛下,你看,我在这宫中无名无份的,放我出去只是举手之劳,顺便还能省下两个保护我的影卫,他们可以为国为君为社稷为百姓做些更有益的事,这个宫殿翻修一下还是可以金屋藏娇用的,是后宫一大喜事,而我在宫外一定会时常歌颂陛下功德,做一个称职的人形宣传牌。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在规定时间内赶回的两个影卫恰好听到这几句,本来累得趴到的身躯瞬间又活了,含着两泡眼泪猛点头,恨不得扑过去握住清鸣的手喊知音。
  凤皇也点头,似乎也颇为赞同,见到清鸣双眼发亮一脸期待,才慢悠悠道:“说完了?说完了抓紧时间去爬爬墙,不然一号二号带回来的菜要凉了。”
  清鸣一口血差点喷到他脸上。为什么绕了这么久他还能绕回去!!!!
  看着她一步一步不甘不愿地向墙那边蹭去,凤皇突然说道:“如果你能独力翻过这堵墙,那么就可以不用回来了,而且还可以带走宫中一件宝物以保生活无忧。”
  清鸣倏地止住脚步,半天才开口:“真的?”
  凤皇席地而坐,拎过那瓶百年陈酿,挖开封口,酒香四溢,他猛的被呼进去的气被呛了一下,咳了几声才道:“你可以赌一赌,要不要相信我的话。”
  清鸣转头,对上他故弄玄虚的眼神。
  对望了一会儿,她突然转身,大步向墙边靠近了两步,然后发动助跑。本想助跑到墙边石头那边,踏着石头借力跃起攀住墙沿。不出意外,还没跑到石头那边,她就已经光荣摔倒了,幸好是草地。
  破天荒的,身后没有响起某人的爆笑声。
  
  她有些迟疑地爬起来,回身看到凤皇抱着酒坛一脸红晕呆坐着,额上一滴冷汗滑落。随即皱起眉头:“别喝了,小孩子学人喝什么酒。”
  “小拙。”他似乎回过神来了,整张脸皱成了个包子:“好难喝!”
  清鸣哭笑不得看了他一眼,一步一步认真又缓慢地走到他身边坐下,夺过他的酒坛:“空腹饮酒伤身的,下次别这样了,知道吗?”
  说着从食盒里拿出一盅犹带热气的奇珍煲,递给他,他撇头不接,她只好拿勺子喂他。
  他喝了几口,突然抬起眼皮看着她:“前年朱丞相六十大寿,我看到他府上一个仆妇也是这样喂孩子的。”
  他黝黑的眼珠直勾勾瞅着她,她想起他一出生便被隔离开进行保护,直到三年后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亲娘,就是死别。比起这个,她一出生便被抛弃似乎反而好多了,起码是在她没有意识的时候,关系就断得干干净净了,没有期待,没有绝望。
  清鸣放下手中的汤,将挡在两人中间的食盒拿开,然后轻轻地将凤皇搂在怀中,一下一下地拍抚他的背。
  “那个妇人也是这样抱她的孩子的。”
  凤皇埋在她的怀中,声音瓮声瓮气的,听得她心中一酸,正待要说些轻松的话来宽他的心,就听到他接着说道:“不过,那个妇人好像没这么平。”
  清鸣全身一僵,一把将他推了出去,果然见到他满脸恶劣的笑。
  “才几天没见你怎么把自己变成流氓的?凤皇你变坏了!”
  隐在暗处的影卫默默扶额:他什么时候好过?
  凤皇无辜地笑:“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如果不是四肢不灵活,她早就扑过去揍人了,这死小孩以前只是变态而已,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流氓的?清鸣抓狂地低斥:“别把什么都往帝师身上推!是他教你吃、吃我豆腐的吗?!”
  凤皇痞里痞气地撇嘴:“小拙那个身板,吃了跟没吃一样吧。”
  “你你你——”清鸣气得嘴都歪了,话都说不利索了,随手拎起食盒就要砸过去,却被一声清脆的鸟叫喝住。
  那是一只十分漂亮的白雕,它盘旋着朝她飞来,她连忙收回差点扔出去的食盒,让雕儿停在上面。
  “尔雅,你回来啦。”
  名叫尔雅的雕儿拿洁白的左翅蹭了蹭清鸣的左臂,表示撒娇,清鸣的怒气瞬间平息下来。
  “好你个尔雅,有了新主人就忘了旧主人,现在只认得小拙了么?”凤皇眯眼不爽地望着乖巧地蹭在清鸣身边的雕儿。
  那是他八岁那年第一次参加围猎的猎物,半死不活被他带回来,清鸣看了很是心疼,偷偷用了许多珍稀药材救活了它,还给它取名尔雅。从那以后,雕儿就只认清鸣了,而清鸣似乎也听得懂它的话。好比现在,它冲着他依依呀呀扑腾扑腾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在说什么,他只好看向清鸣。
  “尔雅说,美男帝师与小气鬼解东风在御书房求见,太监在玉瑶宫外等你好久了。”
  
  凤皇走了,庭中剩下清鸣与尔雅,隐身透明人影卫忽略不计。
  清鸣托着腮,温柔地看尔雅吃着它最爱的水晶圆子,懒懒地问:“宫外好不好玩?”
  尔雅吞咽着事物,忙里偷闲点了下头:人家还带了一本好好玩的书,放在清鸣的房里了哟。
  清鸣眼中布满了笑意,还不忘例行问道:“没有忘记付银子吧?”
  尔雅停下吞食,就着瓷盅喝了一口煲汤,然后抬起翅膀抹了抹嘴角,最后才将头靠她肩上蹭了蹭:清鸣放心,尔雅都是一脚扔银子,一脚抓书的。
  清鸣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啊”地尖叫了起来。
  桂花树上闭目养神的一号二号闻声一个激灵睁开眼,全面戒备,警惕地观察四周。只见清鸣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扶着门框一步一步往屋内走,边走边嘟囔:“刚刚的鸡还没喂完,话说也差点忘了厨房里还煮着地瓜粥……”
  啪!
  又一根树枝折断的声音。
  明明没有风,桂花树却猛烈地摇晃了起来——影卫一号又暴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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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5 11:14 AM |只看该作者
叁•御书房内

  御书房是皇帝老爷办公的地方,不过由于前任皇帝老爷他不是那么爱办公,于是乎就跟着荒废了许久,虽有宫人按时打理,不至于草木横生,但人气总还是少了那么些。新上任的执事太监和宫女侍卫们也不是那么得力,平日里总觉气氛阴沉了些。
  然而今日,御书房内一反常态,暖风徐徐,春意盎然,阳气逼人。就连服侍的宫女都勤快了许多,频频进来换茶。
  在第六个宫女红着脸准备离开时,凤皇开口了。“茶壶放着,下去。”
  他倚在窗旁软榻上,表情并无不悦,平平淡淡的眉目却看得宫女心惊。想到近日宫内流传的,新帝雷厉风行整顿后宫,令太后殉葬,逐美人出宫等手段,宫女白了一张脸,唯唯诺诺地下去了,直悔不该贪看美人。
  “帝师俊美无匹,风魔万千少女,连久居深宫之人都如雷贯耳,真真不愧为皇城一枝花。”
  这“久居深宫之人”是凤皇突然想起清鸣称他为美男才提的,解东风只道他在说方才那些宫女们,原本还因头次私下近距离接触君王而有些拘束,听到“皇城一枝花”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溢出轻笑。
  公冶白苦笑:“陛下谬奖,微臣有事启奏。”
  他递给凤皇一封密函,继续道:“安乐王这几天异动频频,有准确消息来报,说他在变卖京都的房产田地,不知是准备退守,还是要支援镇国公招兵买马。”
  解东风听见几个关键字眼,双目发亮道:“房产田地?有多少?”
  凤皇有趣地看了他一眼,将密函扔给他。解东风打开,一双小眼瞬间看直了,整张纸上密密麻麻列着安乐王的田产清单。下意识为这些田产估了值,心算一遍,顷刻之间,那双直了的眼又迅速地弯成了小元宝的形状,闪闪发光。
  公冶白好笑地望了他一眼,又似乎颇为苦恼地对凤皇道:“见笑了,解大人没见过什么世面。”
  一门心思钻在钱眼里的解东风没听见这句,不然非跟他拼命不可。
  凤皇不紧不慢地推开窗户,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两人,支着下巴笑道:“这是职业病,朕理解的,皇朝正需要解爱卿这样的人才。”突然话锋一转。“国丧之上,有感于先太后对先皇生死相随的恩义,朕曾问过安乐王一门想要什么赏,安乐王回朕两个字,你道是什么?”
  公冶白略加思索,联系近日安乐王的举动,隐隐猜出了:“安乐?”
  凤皇称许地点头:“语气颇为诚恳,所以朕许了他清平郡。”
  “少了安乐王的财力支持,镇国公不足为惧。”公冶白呷了一口茶,突然想起什么,手上动作一顿,低吟了几声清平郡,随即大笑:“那不是老四的地盘么?陛下这招妙极!”
  
  清平郡在皇朝的极南之地,为夷族聚居地,虽是富庶之地,却向来为夷族自治,是三年前那场动乱平息之后才达成的朝廷特派官员与夷族长老协理地方事务协议。而目前,那里的特派官员,也就是公冶白口中的老四,恰好又是夷族现任女族长的上门夫君。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最后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影卫四号。
  那时动乱伊始,先帝沉迷酒色不理朝政,还是太子的凤皇派了贴身影卫四号前去斡旋。一来二往,谈判未成,夷族当时的女族长却看上了他。四号被吓得逃回京都,族长一路追来。最后还是九岁的太子出面,让他新任的贴身影卫十七抓住四号,二话不说将他捆一捆打包送给了女族长,背上还插着一个牌子:请君品尝。
  族长闻弦歌知雅意,将四号扛回去之后也送来了归顺朝廷年年上贡的折子。
  将清平郡许给安乐王,若他真是只图安乐,那么那个富庶之地定能满足他,若是心怀鬼胎,则有夷族制衡着他,有老四看着他,谅他也讨不到好。
  至于公冶白为何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呢?因为他也有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影卫十七。是的,当年亲手抓人捆人出卖兄弟助纣为虐逼良为娼的就是他。助纣为虐逼良为娼,嗯,他记性真好,老四当年说的就是这两个成语。
  
  “你们……在笑什么?”
  解东风方从钱眼钻出来,见到的便是那两师徒相视而笑,一脸幸灾乐祸。
  凤皇突然下了软榻,走到他面前正色道:“解爱卿,帝师见朕是有要事启奏,你呢?”
  解东风这才想起他进宫的目的,连忙曲身行礼道:“微臣听闻陛下要重置乾坤殿,可有此事?”
  “是又如何?”
  解东风脸色一肃,道:“据臣所知,乾坤殿并无不妥,然这几年修整不下十次,一次比一次奢华,臣以为毫无必要,徒然伤财。”
  凤皇丕然变色,愠怒道:“先皇修整多次不见尔等进谏,却来说朕,岂非欺朕年少?”
  解东风见他脸色说变就变,心里一惊,噗地跪倒在地,语气却未有一丝放松,生硬道:“陛下恕罪,臣无意冒犯,只是,只是臣以为陛下是明君!”
  想必谁无法将此刻这个做派硬朗铁骨铮铮的解东风与平时舌粲莲花见钱眼开的小气鬼尚书郎联系在一起,倒是公冶白仿佛早知会如此,并不担心。
  凤皇冷笑:“言下之意,朕如果坚持重置乾坤殿就不是明君了?解东风,你向谁借的胆子?”
  “向公理,向天下间无数饥贫的百姓。”
  他答得极快,脸上殊无半分惧色,凤皇震怒,御书房内一时间陷入无声的僵持中。
  
  半晌,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只见公冶白正端着一碟桂花糕,就着大麦茶,吃得不亦乐乎,旁边茶几上多了一个被打开了盖的食盒。见他们二人望向他,公冶白笑着招呼道:“方才白雕送来的食盒,陛下,解大人,一起尝尝吧。”
  原本绷着脸的皇帝陛下表情瞬间龟裂,一脚气急败坏地朝他踹过去:“尔雅来过你不早说!朕饿死了!原就才喝了两口汤,你们一个两个跟催命似的又把朕喊过来。”一把夺过食盒,又怒道:“谁准你吃这里的东西的?”
  公冶白扬了扬手中的纸条,一本正经道:“启禀陛下,臣虽不知是谁,不过这里写着‘桂花糕、大麦茶可与帝师解大人分食’。”
  凤皇心中还是愤愤,不过看在桂花糕并不是清鸣亲手做的,也就算了。低头看食盒,见到一碗地瓜粥,一碟椒盐花生,一碟五香豆腐干,还有一个剥好了的鸡蛋,虽然不是他最喜欢的菜色,但久违的香味还是令他心情大好。
  瞥到一张卷成厚厚一卷的纸条,张开:匆忙间来不及,这些你且将就着,地瓜粥解酒毒,不喜欢也要喝。我见你脸色不对,若是实在恶心睡那人睡过的地方,就让影卫带你回玉瑶宫,你的房间还在。
  仿佛看到清鸣端着家姐的架子殷勤叮咛的模样,凤皇嘴角不自觉漾出一抹孩子气的温暖笑意。从小到大,无论怎么闹,到底还是小拙这样待他好,不因他的身份地位变化,不因岁月更迭。尤为难能可贵的是,她好玩又耐玩,若是换个人,再关心他也觉得是累赘。
  有时候他也会想,有这么个姐姐其实不错,起码生活不至于无趣。
  思及此,龙心大悦,瞥见解东风还一头雾水跪在地上,摆手道:“解爱卿快快平身,一道用些糕点吧。”
  解东风受宠若惊地领命起身坐到一旁,心道陛下翻脸还真是比翻书还快,迟迟疑疑又想追问先前谈论的事,被公冶白制止了,于是一肚子话又压了下去。又见皇帝桌上几道简单的家常菜色,不像御膳房会做的,心中疑窦更多,只好用眼神问公冶白:食盒哪里送的?
  公冶白做出口型,无声地回答:玉瑶宫。
  
  “安乐王的房屋田产,解爱卿可有兴趣?”
  凤皇突然的问话中止了他对传说中的玉瑶宫的好奇,他眼珠灵活地一转,口上却谨慎道:“无,微臣不敢。”
  凤皇停箸,目光炯炯直视他:“你没兴趣,那么户部可有兴趣?”
  解东风猛地抬头,见陛下一脸狡顽笑意,双眼骤亮,心领神会道:“微臣领命!”
  少年帝王似不经意又提到:“听闻解爱卿手中还有一本皇朝百富录,朕命你为御史,去与这些富人联络联络感情罢。”
  解东风微微一愣,随即大喜,激动地一揖到底:“陛下英明!微臣定当不负圣望!”
  哪里有什么皇朝百富录,他手里有一本偷税漏税横征暴敛的贪官污吏名册才是真!奈何先帝昏庸,使之明珠蒙尘已久,如今陛下三言两语点破他上任以来最想做的事,他辛苦搜集的东西得见天日,哪有个不高兴不激动的?
  如此看来,陛下并非昏庸不讲道理之辈,从食物看来陛下也不像奢侈之人,那为何执意要大动干戈重置乾坤殿呢?
  凤皇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不解,叹了口气道:“解爱卿啊解爱卿,你可知道乾坤殿那张龙床上躺过多少人?”
  “自然是……”他正想说自然是历代君上,见到公冶白诡异神色,突然想起那些关于先帝荒淫的事迹,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脸不由红了起来,嗫嚅道:“这,这……”
  “朕才十二岁哟。”
  这一句无疑是下猛药了,解东风想到自己十二岁时还是个懵懂不懂事的孩子,满山跑斗蛐蛐闹学堂玩算盘,没心没肺,而陛下十二岁,已是一朝之君,肩负社稷处处受限,还要处理荒诞的父亲遗留下的种种祸患,幼小的心灵还要受这些□的东西摧残……
  “是臣多事了,陛下恕罪。”
  解东风颇有些心疼地看着面容略显稚嫩的陛下,心道再怎么强大也还是个孩子。他自然不知道他眼中这个孩子心里想的是——
  
  朕才十二岁哟,什么龙宛转、鱼比目、翡翠交、鸳鸯合、背飞凫、野马跃,什么双龙环抱、丹穴游龙、猫鼠同家、老汉推车、天旋地摇、猛龙盘柱、观音坐莲,更别提什么一夜御数女的,朕才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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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悠闲后宫

  清鸣的作息十分稳定,辰时起,亥时睡,每日照看菜园,喂鸡喂鸽子,研究烹饪,拿一号二号试菜,看书看八卦,最近又添了一样——练习爬墙。
  玉瑶宫仿佛整座禁城中的世外桃源,她一直过着悠闲又充实的日子。以她随遇而安的性子来说,这样过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有一点可惜的是她这辈子见的人太少了,一共就两个皇帝和几个影卫。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清晨。
  辰时三刻,清鸣起床,却见到房间的窗户不见了。
  她坐到梳妆台前,果然见到镜中自己的脸上多了两行墨宝:明日祭天,带你出宫。
  这是个好消息,但可能是长期强迫自己无欲无求的缘故,清鸣此刻的心情居然很平静。当然,被用这种方式告知,也挺让人兴奋不起来的。
  不消说,门上的栓早被扔到一边,半夜拆窗进来已经够委屈他大少爷了,出去自然是要大摇大摆走正门的。
  清鸣面上淡然,心里却叹了一口气。小的时候倒没什么,这几年她渐渐知道男女之别了,也试过让凤皇避嫌,但凤皇偏偏是个反骨性子,越不让他做的事他越要做。幸好他也只是觉得好玩,加上防心重,不喜与人同床,所以每次也只是睡在隔间软榻上。
  清鸣叠好被子,掀开布帘,果然看到软榻上陷了一角,被子牵牵拖拖掉了大半在地上。不用想也知道他夜里是抱成一团睡的,一早醒来又对自己睡姿不够潇洒大气不满就一脚踢开被子……
  
  书上说,那样的睡姿是因为缺乏安全感。也许吧。
  
  又花了一些时间整理了软榻,她打开门,取下门上的卷纸。与放在门口矮几上的洗脸水和早餐一样,这都是影卫送来的。卷纸出自城中的逍遥茶社,专门报道京都最新的热门话题。
  漱牙净脸之后,开始就着早餐翻阅卷纸。
  作为新帝即位后的第一期,主编特地腾出首页作恭贺特刊,还附了一张少年天子接受朝拜图。那些人没见过凤皇,图画自然是杜撰,面容与历代流传的贤君帝王图并无太大差异,只是没有胡子,庄重威严中平添一股亲和力。
  这让深知凤皇嘴脸的清鸣面目扭曲之余还是忍不住喷笑,嗯,这图她收藏了。
  往下看,皇朝重开恩科,由帝师主持——秉持“提到帝师必跑题”的原则,这篇报道最后也难逃宿命地变成讨论帝师的择偶标准。
  宫中清减用度,放了许多美人宫人回乡,赫赫后宫,仅剩几位自愿留下的太妃——意思意思歌颂了一番陛下英明,话题不出意料地转到玉瑶宫上。令她吃惊的是,原先众口一词的妖女又变成慈母了,文中提到玉瑶宫将陛下视为己出,与陛下二人母慈子孝,令人感动。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封为太后呢?很简单嘛,她又不是先皇的妃子,地位尴尬,所以陛下也只能将她安置于玉瑶宫奉养。
  清鸣面颊抽动,她奶妈的形象深入人心深得民心了?心中两行宽海带面眼泪滑下,边吃饭边面瘫状翻页。
  获赏清平郡,安乐王一门南迁——由于关注度不高,只是一笔带过。
  圣旨加上朱相三封家书齐下,常胜将军朱皋兰仍是缺席陛下登基大典,只覆曰: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文中宣扬将军战功之外,还不可免俗地提到她悬而未决的对象问题,最后笔锋一转,不吝言辞大赞将军为真正的皋兰香草,气节令人心折——笔者大人,您十年如一日暗恋朱将军之心,路人皆知天地可表,但不要老是拖版面成不?
  
  接下来都是零零散散官员变动,谁与谁不合,谁家后院失火等琐事,清鸣随意翻过,只是看到小气鬼解东风因家中丢了酒而报官,搅得京尹府中人仰马翻时忍不住掩上书卷窃笑。那坛酒又被她封了起来,此刻正藏在地窖呢。
  
  辰时七刻,清鸣出了房门,巡视了一遍菜园,便端着饲料向后院走去。
  玉瑶宫的第一代主人是位江南美人,当时的皇帝为了讨她欢心,在主殿后建了个仿江南园林的小游园。
  不过这美轮美奂的景致传到清鸣手里,不说是暴殄天物,也是牛嚼牡丹了,好吧,其实这二者并无区别。
  占了大半园子位置的池塘里,金鱼都换成了各种浅水鱼,环绕的假山上时常晒着鱼干等海味,海味上都盖着一层纱,因为假山旁便是鸽子窝,虽然大部分鸽子都出任务了,但还是有个别清闲的正绕着园子晨练,鸽子窝再过去有一片空地被围了起来,养了四五只鸡。
  鸡窝不好打理,最初熏得屋子都有异味,后来凤皇“慧眼识珠”,让二号负责清扫。他的独门玄风掌果然名不虚传,任何死角都难不倒他,掌风一出,粪便去无踪,鸡窝更出众!
  为二号抱屈的一号去向影主抗议,抗议大材小用。
  凤皇,是的,又是凤皇,还是凤皇,他向影主提议干脆将玉瑶宫作为影卫的信息中转站——说白了就是信鸽饲养地。既然觉得二号只清扫几只鸡的粪便大材小用了,那么加上这么一群身负重任的鸽子就可以死得其所了吧?
  
  ——不怪二号觉得作为一号的搭档时常感到压力很大。
  
  整个园子中,看起来,未受荼毒的仿佛只有池塘上那段石桥与石桥尽头的凉亭。虽说亭中不伦不类地放着钓鱼工具以及烧烤架,但起码还有一把古琴镇场子。
  凤皇六艺皆精,闲来无事时偶尔会到亭中抚琴,虽然她怀疑他是故意挑她喂鸡的时候抚琴来彰显他的优雅她的鄙陋,但不得不说他的曲子总是陪她度过最惬意的时光。也常有鸽子在他抚琴时会随之起舞,就连一向与他不亲近的尔雅也会变得乖顺,她戏称之为“百鸟朝凤”。
  就像现在,乐声悠悠,原本懒洋洋的几只鸽子突然飞了起来。
  不对。
  清鸣望向小亭,鸽子们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劲,在亭周盘旋了几圈又折返。
  凤皇此刻应该正忙着处理政事,加之亭中那人身着暗褐色衣服,在皇朝,暗褐色是平民或者下人穿的,所以亭中那人必定不是他。
  清鸣脸上是惯性自我保护的无表情,却抑不住心跳一下一下快了起来,相较玉瑶宫被侵入的危险,她心中更多的却是兴奋。也许她从来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淡然,那样随遇而安,因为她此刻正为要见到一个陌生的人而心悸雀跃着,甚至觉得,就算是来刺杀她的,又如何?
  她将手中的饲料放下,拍了拍裙子,走上石桥。因为兴奋而同手同脚步伐不稳,短短的一段桥,她摔了四次。因为摔跤的经验丰富,所以当她花了一首曲子的时间终于走到了石桥尽头时,仪表还算整齐,面容依然从容。
  
  一曲终,那男人十指按在琴弦上,余韵从他指间逸出。他抬头,对清鸣笑道:“这是把好琴。”
  清鸣这才看清他身上是太监服装,她在小人书上见过的。
  “你是什么人?”
  “我叫明月,你呢?你是这宫里的宫女吗?你的主子真的像传说中那么倾国倾城吗?”明月丝毫没有私闯民宅的觉悟,人来熟地八卦着。
  “我叫清鸣。”他答非所问只说了名字,她也没必要透露更多。
  “清鸣……清湍鸣回溪,绿竹绕飞阁?你声音真好听,我看你腿脚不是很方便,莫非是被主子虐待的?说真的,你主子漂亮吗?”
  我说这位公子,你几句话之间稍微有点起承转合会死吗?。
  清鸣略偏头回忆了一遍江湖轶闻,突然瞪大双眼问:“你叫明月?那你跟五毒公子明月有什么关系?你跟寻欢阁云老板,到底是谁始乱终弃了谁?”
  “你们各讲各的,倒是相谈甚欢。”
  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响起,亭中多了一位青衣中年男子。
  “白前辈谬奖了,可找到极品珍兰?”
  白无非脸色沉下,眯起眼:“前庭种满了菜,哪有珍兰,明小子,你好大的胆子,骗老子带你进宫。”
  明月失笑:“后院养鸡养鱼,前庭种菜?这位玉瑶宫主人真是比传说还传奇三分!诶,清鸣,你主子方便见客吗?”
  白无非嘴角微微抽搐,这死小子还真是不分场合地答非所问,欠揍程度完全不亚于他那不孝大徒儿。正想出手搞残他几个器官玩玩,却听到旁边小女孩若有所思地低吟了几声极品珍兰,道:“可是达摩兰?”
  收回袖中的银针,白无非急问:“你知道?”
  清鸣点头:“因为要空出前庭种菜,所以兰花都移植到御花园了。”
  话音未落,青色身影一个起跃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句话:“待会儿有个白发男人来找我的话你们知道该怎么办吧?”
  头一次,清鸣与明月二人同步了:“知道。”
  
  过了一会儿,果然一个黑衣白发男人出现在亭外几步远的墙头上,只见明月一脸兴奋地挥手招呼道:“圣手大人~~~好久不见,您的轻功又进步了不少啊!”
  圣手南无药?
  清鸣惊讶地盯着墙头那人看,鹤发是鹤发,但满面胡须久未打理的样子实在称不上童颜,是了,书上说这两年九姑娘不知所踪,而他一直在追杀一个人,蓬头垢面也不奇怪。
  再说明月热情地招呼完,南无药只是目光失焦地扫了他一眼,面沉如水道:“你是云采采的姘头?跟你一起的白无非呢?”
  “御花园。”
  清鸣与明月二人再次同步了。
  一眨眼,南无药也不见了,亭中又只剩下他们。明月颇为可惜地朝主殿那边望了一眼,道:“今天看来是见不到你主子了,真可惜,那两位影卫大人要醒了,我得走了。”
  清鸣自然不留人,侧身,明月经过她身旁,突然停下:“你知道我之前弹奏的是什么曲子吗?”
  她摇头,他笑眯眯道:“是‘落雁平沙’,以‘清秋寥落,鸿雁飞鸣’为意象,清鸣的名字也在里面哟。”
  她漫不经心地点头,他终于慎重道:“你看我们这么有缘,下次再见面你要为我引见你家主子哦。”
  不等她回答,他就摘了太监帽跃上城墙,朝后摆着手消失在墙头。
  清鸣盯着城墙,开始思索她现在开始学武功的话来不来得及,是不是也可以像他们那样轻而易举地翻墙而过?那个圣手不也是两年前才学的武功轻功么?
  
  “清鸣小姐,你没事吧?”
  两道急促的喊声传来,向来遵守影卫规则鲜少露面的一号二号双双出现在她面前,紧张问道:“清鸣小姐?”
  感觉到他们的关心,清鸣心中一暖,笑道:“我没事,你们呢?”
  一号将脸撇到一边,一抹狼狈之色稍纵即逝,二号抿嘴答道:“属下无能,中了迷药,幸好小姐没事,不然属下二人万死难辞其咎。”
  清鸣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慰道:“人没事就好了,只是玉瑶宫被当菜市场进进出出罢了,不碍事的。”
  一号脸一下子黑透了,二号扶额:清鸣小姐你确定这是在安慰不是在补捅 我们几刀?
  “哎,别难过啦,我们来讨论件重要的事。”清鸣一手拉住一个,边走边说:“我要学武,你们谁要教我?”
  话音刚落,她双手一空,左右两道人影瞬间消失。
  她眼皮一跳,假笑道:“两个都不应的意思就是两个要一起教?”
  无人回应。
  装死?很好。
  “中午吃佛跳墙可好?”
  “好!”
  清鸣冷笑:“哼。”
  半晌,空中传来二号无奈的声音:“清鸣小姐,此事还是与陛下商量过再说吧。”
  
  “清鸣学武!学武!跟陛下商量!商量!”
  
  一只通体黑色的鸟儿从假山洞中飞了出来,原来是唯一一只混在鸽子群中的八哥,清鸣伸出手臂让它停住后吩咐道:“八哥听令,速去御书房找陛下。”
  “得~令!”
  近来着迷于戏剧的八哥对清鸣这种吩咐方式很是受用,扑腾着翅膀迅速向御书房方向飞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八哥就回来了。
  
  “准了~你回去告诉清鸣~好好爬墙天天向上~再回去告诉一号二号~小姐有任何损伤~你们就随时准备去内侍监领牌子净身~!”
  
  小姐那神奇的体质学武怎么可能成功?怎么可能不受伤?他们怎么能忘了陛下他是变态啊,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同时整到三个人的机会!
  噼里啪啦一阵瓦片碎裂的声音——一号二号都暴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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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5 11:15 AM |只看该作者
伍•特别亮相

  “清鸣小姐,真的要去吗?”
  二号迟疑的声音在问着,清鸣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在厨房中张罗着新做的甜品糕点,插空问道:“五色香糕一人五块够不够?”
  “我要多一块。”一号说完才发现他原本不是要说这个,暗啐了几声才又道:“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你用什么身份出现在祭天大典上?出现之后群臣会有什么反应?要是那伙老东西要你去殉葬怎么办?”
  清鸣将煲好的糖水装入小小的竹筒中,头也不抬道:“尔雅,蜂蜜。”
  在一旁偷吃得不亦乐乎的尔雅闻言抹了抹嘴,在瓶瓶罐罐那边嗅了嗅,找到蜂蜜叼了过去。
  一号被她的毫不在意激得要暴走了,二号及时将他拉到一边去顺毛。
  一切终于准备就绪,清鸣拍拍手,满意地点点头,才开始回答他们二人的问题:“凤皇让我去的,那些问题就不该我操心。”
  “反正原本我就是要殉葬的,是凤皇救下我,如果今次因为他带我出宫而出事,那也只能说是阎王要我三更死我拖到了五更。”她故意眨了眨眼扮俏皮:“我赚到了哟。”
  “起码在死之前,我见到了玉瑶宫之外的天空。”
  此句一出,一号二号顿时失语,如此年轻的生命,如此卑微的愿望,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为之动容。
  他们不知道清鸣垂下头是在暗笑,她从不觉得此行会有危险,凤皇刚即位,根基未稳,步步为营,让她出宫这一步必是他计算之中的,她能做的只有配合。一号二号如此大惊小怪,不是在玉瑶宫砍柴烧水洒扫久了脑子变简单了,就是关心则乱,尽管一号总是嫌她挡了他精忠报国干一番大事业之路。
  关心则乱,真是个令人温暖的词汇。
  
  公冶白与解东风身着冕服,从议事阁出来,正要赶往凤仪门迎龙辇前往西山祭天,却敏锐地发现宫中似有异常。
  静,十分静。
  静到他们都要以为这里是冷宫,而非人流最密集的皇宫主殿附近了。
  走了几步终于遇到一个匆匆行礼欲离开的太监,连忙叫住:“站住,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太和殿前如此冷清?”
  太监眼神闪烁:“回帝师,没、没什么……”
  解东风拢了拢袖中的手,眼神在他腰间扫过,不咸不淡道:“公公那块玉佩看着不似凡品,可否借本官一看?”
  那太监心道一声糟,让小气鬼盯上了,连忙一边赔笑,一边迅速将玉佩塞进腰间道:“小东西,小东西,不入解大人法眼的,咱这儿倒是有件事可以与二位大人说道说道。”
  解东风支了支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说是玉瑶宫那位今儿个也要去祭天,陛下派了步辇在禁地石碑外接,太半宫人都过去围观了,想见传说中的仙颜。”
  解东风摆摆手让太监下去了,公冶白摸着下巴道:“你不好奇?”
  “还不是女人一个。”
  见他一副不以为意模样,公冶白提醒道:“玉瑶宫可是整个宫中最奢华的地方哦,据传,里面宝物之多,国库都黯然失色。”
  话未说完,解东风已经一个箭步蹿了出去。
  公冶白笑着摇摇头,抬步跟上。
  到玉瑶宫外围时,发现已经熙熙攘攘站了许多人,有的做修建花草状,有的做打扫状,甚至还有几位身着冕服的朝官,做顺路路过讨论政事状——我说议事阁与凤仪门在东,玉瑶宫在西,你们这路是反方向顺的?
  
  吱呀一声,不远处玉瑶宫的朱红大门被拉开了。
  全场屏息凝神,只见一片白色裙角闪现,就在一双玉足呼之欲出时,一个翠色身影从门后直直地摔了出来。
  鸦雀无声。
  全场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可以清晰听见。
  而此时,所有人都高同步地做同一个动作——张口,瞠目。
  说时迟那时快,地上的人动了一下,然后以与摔倒相同的速度站了起来。明明所有人都没有错目,却无人能看清她究竟是如何起来的。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其实她不是狗吃shi状登场的?
  不一会儿,众人刚刚微微合起来的嘴瞬间又张成了圆形,因为随着那个身影一起跌落的食盒居然飞起来了!向那摔倒的姑娘方向飞去,然后被她稳稳接住。
  解东风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刻。
  那个从玉瑶宫出来以神奇的方式登场的女子,她一个转身,占据了他所有的神思。
  他像是痴了,怔怔望着她,口中不住喃喃:“翠云裘,整个皇朝仅此一件的翠云裘……锦履上镶的是南海明珠,面纱是北冥冰蚕丝织就,耳上是前年西域进贡的天香豆蔻……”
  都是宝物啊!!!
  解东风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心中估算了一遍那一身行头的价值之后目光就再也离不开她了,他依稀看见那姑娘身上长出了一颗树,摇一摇就吭哧吭哧往下掉元宝。
  心中迅速转着算盘:“小白,你觉得陛下有没有可能同意我去抄了玉瑶宫来充实国库?”
  公冶白失笑:“你尽可以试试,我精神上支持你,必要时还可为你收尸以及接管遗产。”眼神不经意对上那传说中的女子,悠然,清澈,浑然不似后宫中人。
  他第一次对这个后宫传奇产生了兴趣,看来得找个时间跟一号二号叙叙旧了。
  
  清鸣在一号二号的暗中帮助下终于磕磕绊绊走到“擅入者死”石碑前,面无表情扫了一遍里三层外三层看起来好像很忙的人群,却被接收到她视线的人视作看尽世事的淡然雍容,再次验证了八卦中说的——她是历经三朝沧桑的神秘宫人。
  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其实她只是下意识的面瘫而已。
  “你就是帝师公冶先生?”
  隔着步辇,清鸣出人意表地开口了。不止一个人赞过她的声音好听,凤皇说她的容貌配不上她的声音,先帝则道她声如其名,如玉石相击,清脆而鸣,令人心旷神怡。
  公冶白为那过于年轻清灵的声音而一瞬迷惑,随即躬身:“正是在下。”眼前这人身份成谜,他也不好自称微臣。
  “果然是个标致人物。”
  清鸣颇以为然地点头,双手交握以阻止自己伸手去勾起他垂下的脸庞,口中不着边际地客套道:“陛下经常提起你。”
  ——居家旅行必备背黑锅圣品。
  “在下惶恐。”
  就这样,解东风死盯着清鸣,清鸣死盯着这只在书上见过的美人帝师,美人帝师则躬身望地,三人之间形成了一股奇异的气场。
  在众多灼热视线包围下,她最终还是忍住扑过去拉住他的手细细八卦一番的冲动,一低头,进了步辇。
  
  待清鸣一行匆匆到达凤仪门时,百官早已就位,礼乐方兴。
  司礼监执事高声道:“起驾!”
  “慢。”
  一声短促而有力的喝止,凤皇突然掀开龙辇周围的软烟罗,步下辇车。
  一个玄色的身影出现在清鸣车前,他掌心向上向她伸出手,虽然还完全在状况外,她还是将自己空着的那只手放在他的掌心上,没有丝毫犹豫。
  他将她拉下步辇,然后走向他的龙辇,嘴角始终噙着笑意。
  “陛下!”
  群臣哗然。
  龙辇向来只有帝后能坐,而眼前这女子虽是从玉瑶宫出来的,但严格说来,先皇并未给她任何封号,说到底她仍是没有任何名分的庶人。
  “陛下,敢问此女是何人?”镇国公一身青色冕服,隐隐有肃杀之气。
  凤皇似笑非笑道:“这与卿何干呢?”
  “历朝历代,只有手持传国凤佩的皇后才有资格与帝王并肩乘坐龙辇。”镇国公俨然一派正气,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凤佩?”因为从未见过这么多人,所以一直在饶有兴趣地观察各人长相的清鸣听到某个关键词,有些困惑地摘下腰间玉佩,举到眼前:“这上面也有凤,算不算凤佩?”
  镇国公脸色一变:“凤佩历来由皇后保管,怎会到了你手里?”
  清鸣觉得这人说话好没来由,有趣地笑了:“上面刻着凤的由皇后保管,那么刻着龙的岂不是要让皇上保管?”
  “这是自然!”镇国公气势不减,群臣也纷纷点头。龙凤双佩是帝后的象征,与传国玉玺一起,是为皇朝三尊。
  清鸣向身旁的凤皇投去询问的目光,凤皇但笑不语,她只好拉了拉脖子上那条红线,拉出一块玉:“这个……是不是你们说的龙佩?皇,不对,是先皇,先皇给我的,我老是摔跤,先皇说这个可以辟邪。”
  说着不由皱起眉头,偏头问凤皇:“他骗我?”
  虽然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逃不过前排群臣竖起的一对对耳朵。
  于是乎,群臣震惊之余不免黑线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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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5 11:15 AM |只看该作者
陆•龙辇上下

  “陛下!龙凤双佩岂容区区妇人如此儿戏!”
  镇国公淡定不能,激动之下,口水四溅,清鸣冰蚕丝覆面逃过一劫,见凤皇躲避不及,不假思索一个侧身挡到了他的面前。
  颇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难得敏捷的动作,凤皇突然觉得心情大好,微笑道:“凤佩自然是先太后给的,至于龙佩,因朕年幼,所以先皇将其寄在一直照顾朕的玉瑶宫主处,言明待朕结发之时再交给朕。”
  “不可能!”镇国公脱口而出,因为他知道先太后根本没有凤佩,但此等秘密自然不能当众说出,不甘这么吃了哑巴亏,他又说道:“先太后……先太后曾说过她并未见过玉瑶宫!”
  凤皇似笑非笑,眉宇间却有一抹威严:“镇国公对后宫的家务事,似乎比朕还清楚?”
  镇国公惊觉自己失言,正欲辩解,却被一个浑厚的声音打断。
  “陛下,莫误了祭时。”
  五步开外,朱丞相恭谨地曲身行礼提醒。
  清鸣这才发现从刚刚开始一直有的别扭感从何来了。群臣都离龙辇七步之远,就算身为群臣之首的朱丞相也是恭恭敬敬退开几步距离,而这位脾气不是很好的镇国公则是步步紧逼,气势咄咄。
  最过分的是,他还有口臭。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拉着凤皇往后退了两步,期间差点摔倒,幸而凤皇暗地扶了一把,不过义愤填膺的她并未发觉,只冷下眉眼道:“镇国公逾越了,是平素就是如此,还是今日一时激动?依《皇朝刑律》,近身两步之内便可视作有攻击意图,那么镇国公方才所为居心何在?”
  清鸣声线本就偏清冽,添上冷,蓦地生出一抹肃杀。字字诘问如冰刀,砸得镇国公不由自主退后两步,乱了阵脚:“陛下明鉴,臣、臣并无冒犯之意……”
  并不容他多作辩解,清鸣紧接着道:“且不说你涉嫌攻击吾皇,单说你现在挡驾君前,误了祭天之事,你担得起?再说这是吾皇登基以来头一件大事,你百般阻挠意欲何为?”
  最后,清鸣丢下一句“不知所谓”便拂袖而去,拉着凤皇上了龙辇。
  
  司礼监执事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高喊了一声“吾皇起驾”。
  群臣满腹疑团,关于龙凤双佩为何都在玉瑶宫手中,关于玉瑶宫究竟是先皇的女人还是先皇预定的儿媳,关于陛下今日为何正面与镇国公杠上。只有朱丞相,一向严肃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极不易察觉的欣慰。
  而镇国公,思及这些日子他的布局屡屡受阻之事,心中升起了恨意。
  从十五年前与先太后联盟开始,他踩着一具具尸体一步步踏上权力的高峰,早已无法回头。
  派人鸩杀凤皇生母之时便知道如果有朝一日凤皇登基,他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不是没有谋划过,也许凤皇真是天命之君,居然每次都化险为夷。前几年的释兵权,登基以来的除太后,驱安乐王,就连最难防的悠悠众口都被利导疏通了,他终归是轻敌了。
  新帝未婚,皇朝之中,最配得上一国之母家世的就是京都朱门,可惜朱丞相只有一个超龄的将军女。排除掉朱皋兰,最有资格的就是他的女儿。这是他留的后路——联姻,既是向新帝示好,亦是为了有所牵制。
  谁曾想凤皇手中还有玉瑶宫这张牌,生生断了他的后路。
  如此杀伐决断,明摆着是容不下他了。为今之计,若不想束手就擒,只能釜底抽薪,即便明知是输。
  
  一入龙辇,凤皇便扯了清鸣脸上的面纱,两人一阵大眼瞪小眼,最后撑不住,笑作了一团。
  “我怎么不记得皇朝刑律中有那么一条?”
  凤皇掀了食盒的盖子,拈起一个豆腐皮包子往嘴里送去。在清鸣面前,他不惯称孤道寡,所以从来都是以“我”自称。
  老早窝到一边就着小竹筒喝糖水的清鸣闻言抬眉一笑:“嘿,其实是江湖轶闻里提过的高手决斗守则。如何?我方才是不是应对得很好?是不是很厉害?是不是很有话本小说里主人公的王八之气?”
  凤皇正色点头,沉吟:“嗯,我觉得……”
  “觉得什么?”
  “我觉得刑部尚书可以换人做做看了。”居然让人当着他的面编造刑律还未发觉,刑部尚书可以去切腹了。
  清鸣期待的笑容冻结在脸上,木着一张脸:“死凤皇,诚实点夸我一次会死吗?”
  “当然不会。”
  这么乖?她一脸狐疑地望着突然正色的凤皇,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吐出了后半句:“但是会前后矛盾,我就是诚实才对你夸不出口的。”
  说罢,还抛出一个“哎,你真是不懂事”的眼神。
  清鸣恍若不闻不见,兀自低头口中念念有词,凤皇好奇凑过来问她念的什么,她淡定抬头:“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天下有大勇者,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凤皇一愣,随即爱怜地摸她的头:“尔雅又给你带什么误人子弟的书了吧?制怒啊修身啊什么的,不适合小拙的。要多看书,看好书,像你最近看的那本《玉门关》就不错。”
  不说这个她差点忘了,前几日尔雅带回来的书,她还没来得及看第二天就不见了。“不告而取谓之贼!”
  “偷书不为盗。”
  恬不知耻,强词夺理!清鸣嘴一瘪,摊手:“还我。”
  凤皇神色突然变得奇怪,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这书……你还没看过?”
  “没,我对军防类的书没什么兴趣,所以一直放着还没看……我干嘛跟你说这些,快还来。”她有些不耐伸着手。
  “军、军防类?”凤皇的脸又鼓成了包子状,噗、噗地笑了起来,最后忍不住抱着肚子滚到了软榻上。“哈哈,军防~~好一个军防类的书!”
  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可他却笑得一发不可收拾,仿佛她说了什么可笑的事,这让她心中很是不爽,只能不断默念:“大怒则形气绝,而血菀于上,使人薄厥,是故长寿应止雷霆怒,求健须息霹雳火。”
  如此反复了三遍,平静下来了,才问道:“你在笑什么。”
  他终于止了笑,抬眼看了看她,又是一声噗嗤,见她又要默念制怒口诀了,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本装订精致的书来。
  清鸣瞧见封皮上《玉门关》三字,伸手就要去拿,却被他避开,他随手翻开一页,一本正经地念了起来:“那妇人多吃了几杯酒,不由面红耳热,坐立难定,一双水媚勾魂眼不住挑人。那汉子见色起心,两下松了腰带露出那话,直往那妇人身上凑。正是:一物从来六寸长,有时柔软有时刚。天生二子随身便,春风乱渡玉门关。”
  念完一段,凤皇好整以暇待要看清鸣的反应,却见她满头雾水,一脸疑惑道:“怎么听着不像讲军防的?那话是什么?最后那首诗是谜语吗?打一物?谜底是什么?”
  
  “……”
  凤皇长这么大第一次无言以对。本以为会看到清鸣恼羞成怒又想把他揍残又想把自己埋了的样子,却不想她生来与世隔绝,本就不怎么通世事,更是从未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里,闷闷的动静,令人顿感无趣又无力。
  不过,看着她困惑茫然的表情,他突然生出了一股“她没看过,也好”的感觉。
  于是她还在纠结地要问个究竟,他嗯嗯啊啊应着,却不动声色将书收了起来。
  “咦?”她突然盯着他的脸。
  “嗯?”
  “我不是做梦吧?你——脸红了?”清鸣不可置信地嚷着,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没有发烧啊……车里太热?出疹子?让什么给咬了?”
  有那么一瞬间,凤皇心中滑过一丝别扭,不过稍纵即逝得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正色,摆出帝王架势,斩钉截铁道:“你眼花了。”
  “才不是!你看你看,现在还是红的!”清鸣显然已经忘了她之前纠结的问题了。
  提问:“这么多年你见过我脸红?”
  回答:“没。”
  结论:“所以你眼花了。”
  正气凛然一脸不敢苟同地反驳:“我的陛下,你再此地无银下去,我会扭曲地误会你在害羞的。”
  凤皇眼珠子一转,突然捧脸甜笑道:“其实人家就是在害羞咩~”
  他才十二岁啊十二岁,还是小孩子啊小孩子,做这个表情动作一点都不违和啊不——不违和个屁!他明明是个变态好不好!身量娇小长相可爱也掩盖不了他是变态的事实!
  清鸣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对着他的耳朵大吼了一声:“滚!”
  
  龙辇震了一震,驾车的几位内侍眼观鼻鼻观心,纷纷告诉自己这是幻听这是幻听,怎么会有人敢叫皇上滚呢啊哈哈……
  
  而龙辇底下,一号二号面面相觑:估计又打起来了。
  是的,身为影卫,要十二个时辰全天候贴身保卫主子的。那么主子坐车时,影卫如何做到贴身呢?是的,你没猜错,就是如一号二号此刻这般——把身子贴在车底板上。
  如此这般高难度动作对此二位高手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就算车上两人动不动做激烈运动也是不会影响到他们的,能影响到他们的唯有眼前的第三个人,影卫十一。
  他是凤皇的贴身影卫。
  这些年,他们二人不喜欢参加影卫聚会,是有原因的。包括之前劝清鸣小姐不要参加祭天,多多少少也因为他们不想跟出来,与其他影卫碰头。因为他们知道,那些人来来回回总是会说那些话——
  
  十一:二号,你的玄风掌有没有更进一步?听说你每天都要清扫很多鸡和鸟的粪便,训练强度这么大,肯定功力又精深了,哈哈。
  一号:……(滚。)
  二号:……
  十一:一号你还是天天嚷着要干大事业吗?啊哈哈,其实你可以再跟影主抗议嘛!
  一号:…… (滚球的!)
  二号:……
  十一:哎呀说真的,我们有时候都很羡慕你们,看你们俩多闲多逍遥,我们呢,就是劳碌命!
  一号:……(你丫能更无耻点么!)
  二号:……
  十一: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呜呜呜……
  十一笑着笑着突然哀哀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得一号二号一愣一愣的,心想这厮良心发现了为自己的落井下石羞愧了?
  十一:我前面说的,只有一句是发自内心,我他妈是真的羡慕你们啊!呜呜呜……陛下他是个变态……呜呜呜……
  一号二号见他梨花带雨,一副残花败柳样,不由自主地脑补了陛下邪笑着挥舞鞭子蹂躏他的场景,深感大快人心。
  十一:逼我偷东西就算了,还要我当场被抓到不能逃,陷害我非礼宫女,用我的名义写猥亵的情书给影主……这些都算了!最令人发指的有一次他,他给我的老二下了麻药,等我醒来的时候,他拿出一个太监的宝贝跟我说我在昏迷期间被他扔去净身房净身了!呜呜呜……
  一号二号正吃着清鸣为他们准备的小点,见他突然停下,皱眉不满:不要停。多说点不开心的,让我们都开心下。
  十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西山到了,车外群臣百姓山呼万岁,而后下跪俯身。
  所以,谁都没看见吾皇是被人一脚踢出龙辇的。

注:①本章中《玉门关》内容中的那首诗出自《金瓶梅》第四回:赴巫山潘氏幽欢,闹茶坊郓哥义愤。
②“匹夫见辱拔剑而起”句出自苏轼《留侯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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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图穷匕首

  “下车吧,我的皇后。”
  就是因为这句话,清鸣惊恐之下未经大脑就一脚将凤皇踹下了龙辇。如果让她三思的话,她一定不会这么做,她会——多踹他两脚。
  “我是信任他才什么都不问就配合他来祭天,他却给我设了这个套!连商量都没有就要把我卖了!尔雅!你说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清鸣此刻正在西山太清观的后院厢房里暴走,一号二号将她从龙辇带到这里,见苗头不对早就隐了,只可怜尔雅被拎着脖子听她说话。
  尔雅:好过分啊好过分,应该商量过再卖嘛。
  她微眯起眼,咬牙寒笑道:“重点根本不在商量好不好?重点难道不该是他根本不该把我卖了?”
  尔雅显然有些困惑,甩了甩脑袋:卖给谁?
  她闻言愣住了。
  卖给谁?倒还真没有卖给谁,卖给他自己算什么?脑中浮现他温言浅笑的少年面孔,配上乍然而现的君王之势,清鸣倒抽一口气,脱口而出:“中饱私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个清脆的声音蓦地响起。清鸣横眉,转身即道:“你还敢来?”望向门口,却不见人影。
  那个清脆的声音又响起。
  “于昔洪荒之初兮,混蒙,五行未运兮,两曜未明,其中挺立兮,有无容声,神皇出御兮,始判浊清,立地,人兮,群物生生!今丹凤呈祥,上鸣六声,下鸣——”
  这不是祭天的祷文么?还有这声音,欢快得真耳熟……清鸣眼角微微抽搐:“八哥,你怎么也出来了?”
  “出来了出来了!”门外飞进一只通体黑色的鸟儿,正是鱼目混珠浑水摸鱼养在玉瑶宫鸽子群里的八哥。只见它绕着屋子飞了一圈,最后停在尔雅身边,伸爪撩了一下它的羽毛,嚷嚷道:“尔雅来得,我来不得?”
  尔雅不耐地拿翅膀将它扫到一边,掩住怀中的食盒。
  八哥相较尔雅,虽是身形娇小,却胜在灵活,眨眼间又从地上扑腾着飞起来凑到它身边去了。
  尔雅一心护着食盒,时不时撩爪子,八哥左闪右避,倒是不慌不忙,似乎意不在抢食,只是单纯在逗尔雅。
  清鸣见两个家伙自己玩到一处去,完全不理她了,心中郁闷之极,之前对凤皇的愤懑倒是消了不少,碎碎念道:“你们俩感情倒是好,行,我不烦你们了,我找一号二号去。”
  “感情好!感情好!”
  八哥惯例学舌着,被尔雅一翅膀拍到墙上:谁他娘跟你感情好!
  
  “皇上驾到!”
  刚迈出房门的脚听到这一声,下意识一缩,又觉得是八哥恶作剧,于是欲缩又伸之间,清鸣毫无意外地摔出门槛之外,扑向大地。
  呸呸!
  吐出嘴里的土,清鸣的脸终于完全黑了下来:“皇你个大头鬼!关门,尔雅咬它!”
  “咬谁,嗯?”
  一道饶有兴致的嗓音,绝对不同于八哥那清脆过头的嗓音。清鸣猛的抬头,就见她念叨诅咒了一早上的人蹲在她面前,托腮看着她,眼中闪着愉悦的光芒。
  “你!”
  她也不知是哪里的来的力气,更不知是哪里冒出的想法,意气上涌,喊了一声“你”之后突然从地上跃起来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
  凤皇冷不防,被扑倒在地,怔怔看着隔着衣服咬住他不放的清鸣。
  与此同时,尔雅咿呀叫着,一爪拎起八哥就往外飞。这么多年宫里宫外不是白混的,别的不说,明哲保身最重要。偏生八哥缺心眼还在吱哇乱叫着“抢劫呀!非礼呀!□呀!”直到尔雅作势要将它扔下空它才乖了。
  不知过了多久。
  清鸣渐渐松了口,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低着头。
  凤皇额上青筋尽现,冷汗滑落,显然是痛极了,脸上却无声地笑了起来:“满意了?开心了?”
  清鸣的身子缩了一下,却没有抬头。
  “轮到我咬了?”
  清鸣一下子抬起头来,眼圈通红:“你敢!”
  凤皇觉得有趣极了:“被咬的是我,怎么倒是你作这副委屈模样?兴你不分青红皂白咬人就不兴我反咬?威胁我?你道我敢不敢?”
  太讨厌了,什么事都一副有趣的模样,真是个讨人厌的小孩。
  清鸣从地上抓了一把土撒过去:“我不要当皇后。你没跟我说过,那不算数。”
  凤皇拿宽袖挡了尘土,干脆翻了个身躺到她腿上,从她腰间摸了一方素巾盖到脸上,阻隔春日的阳光,如此这般之后,方悠悠开口:“今天你也见着了,镇国公咄咄逼人。登基以来,他三番四次暗示我大婚,娶他女儿。”
  “这不是很好?以姻为盟,历代君王不都如此?”
  “没那么简单的,小拙。他纠集旧部,招兵买马,短短半月,整整十万之众,有此能力又有反心的人,你觉得我能留?”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政事,她似懂非懂,隐隐想起了什么,“啊”了一声道:“他是害死你母妃的人?”
  “嗯。”
  没来由的,清鸣觉得素巾掩盖下那张脸黯了下来,一时间有些不忍,却还是支吾道:“那也不一定要我……随便找个其他大官的女儿……”末了语气还是坚定了起来:“若是要我作皇后,我不如当时就殉葬了。”
  没有这么简单的。他少年即位,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立稳根基,除了培植势力铲除异己之外,诸事必须“师出有名,名正言顺”。她持有凤佩,又是他最信任的人,想来也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
  这些自然没必要同清鸣说,所以凤皇只是闭了闭眼,闲适道:“不说这个了,反正不急。说不得朱相有更合适的人选,皇后也未见得就是你。你看不上皇后这位子,难道我很看得上你么?”
  听到不用当皇后,清鸣整个人一松,倒是也不在意他的嘲讽了。
  只是开心没多久,又想起一件事:“反正祭天也没什么事了,为什么禁止一号二号带我去逛市集?”本来把凤皇踹出龙辇之后她要求他们带她去外面走走的,谁知他们把她带到了这太清观之中。
  “谁说的?晚上还有春日宴。”
  “我也要参加?”
  一直惬意地躺着的凤皇突然拉掉素巾,一脸正色,慎重道:“当然。小拙,回宫之前这段时间你必须跟着我。”
  从他的神色中隐隐可以看出,似乎有什么潜在的危险,所以她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一时间,二人之间又陷入沉默。
  半晌。
  清鸣咬着嘴唇,眼神虚了虚,终是问了一声:“你的手,痛不痛?”
  凤皇也不答,只是拉起衣袖,露出一圈发青发紫的牙印,她倒抽一口气,顿时手足无措起来,眼圈蓦地又红了。“你……我,我有药。”
  凤皇闭上眼,将头埋到她腰间,汲取那绵绵的温暖,由着她手忙脚乱。也不知上了什么药,伤口突然一阵热辣辣的痛,听得一声惊叫,似乎换了一种药,冰冰凉凉的。
  他的嘴角又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弯起了稚气的弧度。
  
  日已过午,春日的阳光不算强烈,加之突如其来的大风,带来阵阵凉意。碧空之上,云卷云舒,似乎在预示着,山雨欲来风满楼。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清鸣身着盛装,依旧蒙着面纱,坐在凤皇右手侧,难掩兴奋地观察眼前原本只能在书中见到的一切,被米酒渲染过的双眼越发明亮。
  整个祭场燃着火把,上首的皇帝,下面的官员,再到最后面的百姓,所有人的脸都是红的,面目不清,倒是身上的配饰在火光中越发闪亮。而比配饰更闪亮的,唯有解东风清晰地评估了各人身上配饰之后的眼神。
  场中央是一群戴着鬼面的舞者在跳着春祭舞。
  火光照着金黄面具,反射着熠熠光芒。这一刻青面獠牙,煞是阴惨瘆人,下一刻又因为舞步的转化而变得宝相庄严,再下一刻,变故陡生!
  只见舞群中银光一闪,一道人影揉身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了凤皇身边,银光抵在了他的喉间。
  变故来得太快,导致众人醒过神的时候,场面竟让一群舞者控制住了。
  除了主位的凤皇与清鸣之外,几大重臣也都遭挟持,座下百姓此起彼伏的惊呼伴着篝火荜拨,顷刻之间,整个祭场成瓮中之势!
  “列位臣民稍安勿躁。”
  一道低沉的嗓音从大臣席上传来,只见一人从席中缓缓步出,正是未被挟持的大臣,镇国公。
  “这……莫非是本次春祭的特别节目?镇国公真是调皮。”凤皇哧地一笑,却丝毫没有缓解气氛,反使场中之势,犹如满弓。
  镇国公见凤皇调侃神色,反唇讥道:“陛下怕也只能逞口舌之利了。”
  “镇国公,你可知你此举何罪?”
  一道沉稳端严的嗓音响起,镇国公对着朱丞相一揖:“朱相为三朝元老,功臣之后,忠心为国,本帅素来敬服,但相爷可知你忠心所向的这位君上乃是——”倏然挥袖指向上位的凤皇,字字铿锵道:“不仁不孝之徒!”
  
  他自称“本帅”,乃是其释兵权之前的军衔,以正勤王之名。
  
  虎目环视周围,镇国公倏地扯开身上华服,露出一身素白丧服,满座哗然。
  “小拙快遮住眼睛!镇国公,不是朕说你,这场下还有黄花闺女呢,虽说吾皇朝不是那闭塞之国,但你这说扒衣服就扒衣服,终究于风化有碍啊。”
  凤皇优雅地端起一杯酒,怡然饮下,身后鬼面人似被他捉摸不定的态度迷惑,竟配合他的动作小心地移开了明器。
  只有清鸣捕捉到他一瞬间的凝眉,心里翻了个白眼:不会喝酒装什么风度,呛到活该!
  镇国公冷笑不理,一袭白袍在一片红光中格外显眼,衣袂猎猎,陈述着凤皇登基以来,假传先皇遗旨,逼死太后,迫害安乐王,宗宗劣行,罄竹难书,最后,矛头指向清鸣:“更有甚者,吾堂堂一国之君,竟欲立先皇遗妃为后,国体何在?”
  “先皇遗妃?”凤皇轻笑。“敢问先皇哪一道旨意封玉瑶宫为妃了?”
  “纵然没有封诰,但谁人不知,玉瑶宫乃是先皇宠妾!”
  出声的是同样未被挟持的兵部尚书,至此,镇国公党人三三两两崭露头角,占据下首好几处席位。
  熊熊火焰照过众人面孔,所见皆是一片深以为然神色,镇国公心中得意,望向上位,却见凤皇突然大笑开来,撑着桌子问身侧的人:“小拙,你多大了?”
  清鸣顿了一下,随即抬手解下面纱,盈盈答道:“回陛下,清鸣今年十四。”
  “十四……先皇是十四年前带清鸣小姐回宫的,也就是说彼时清鸣小姐未满周岁,宠妾之说,实乃滑天下之大稽。镇国公,先帝尸骨未寒,岂容你如此毁谤?先帝后鹣鲽情深,生死相随,又岂容你如此毁谤?依我看,不忠不仁的是你!”
  解东风一番慷慨陈词,激起座下部分官员附和。
  镇国公在一片争吵声之中,面上交杂着激狂与压抑,越发狰狞,叱道:“众臣僚慎言,莫忘了颈上的利器。我大军已包围皇城——”
  
  “且慢。”凤皇突然打断了他。“朕很好奇,你篡位成功后是要自立为王还是另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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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5 11:16 AM |只看该作者
捌•清鸣于朝

  不知何时起,局面竟像是被凤皇掌握了,尽管他依然处于被挟持的境地。就连他身侧的一介女子,也丝毫不见惊慌,一派闲适,座下死忠的保皇一党朱相与解东风等人也是安如泰山,而帝师——
  镇国公终于发现不对之处。
  凤氏皇朝传至这一代,号称文有朱相,武有皋兰将军,但朝堂之中最令人防不胜防的其实不是朱相,却是身世成迷神鬼莫测的青年帝师。
  而此刻,帝师不知所踪。
  镇国公心中隐隐有不祥预感,想到十万大军,方定了定心,高声道:“先皇早年有王子遗落民间,蒙天大幸,终让本帅寻回,今日举事,就是为正皇统!”
  “私生子?”
  清鸣惊呼出声,这剧情神展开得她不得不站起来了,一个不慎,差点蹭到刀刃。她瞪向身后,那鬼面人身子一缩,竟将刀刃往外移了几寸。清鸣这才满意了,继续问道:“私生子比陛下大还是小?出落得如何?生母可在?在何处找到的?可曾婚配?有何韵事?”
  鬼面人持刀的手一抖,竭力遏止自己扶额的冲动。
  清鸣的连声追问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场中紧张气氛瞬间转为滑稽,座下百姓无不双眼晶亮,为亲身莅临皇室秘辛发现现场而狼血沸腾。
  镇国公额上一滴冷汗滑落,凤皇深感抱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拙不懂事,爱卿海涵。家教不严,惭愧惭愧。”
  “你怎么——”怎么脱离刺客控制的?!
  来不及问完整句,只听天边一声雕鸣,一只白雕俯冲而下,恰恰停在鬼面人横放的刀面上,亲昵地磨蹭着清鸣。
  “皇城之围已解,姑奶奶没空陪你们玩,回了。”
  紧随其后的八哥难得压抑了自己过分清脆的嗓音,将皋兰将军冷淡不耐的语气学了个八九成,连向来老成持稳的朱相,明知是八哥学舌,还是微微动容。
  “哈哈,倒让你们抢先了一步。”
  虽然群众对这一刻三变接踵而来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的神展开已然麻木,却还是被踏月而来的帝师狠狠惊艳了一把。
  公冶白手持一卷宣纸缓步趋前,躬身上呈:“此乃围城众上将的伏罪状。至于刺客,已尽数伏诛,外围影卫亦已撤退。”
  他微微一笑,如明月流光:“微臣,幸不辱命。”
  相较之下,镇国公面白如纸,虎目长阖,颓色尽显。他早知朱氏一门那关过不了,百般图谋,本就不为篡位,只想倾力一搏同归于尽,却千算万算算不到一手安排的刺客竟会换成了传说中的影卫。
  兵败如山倒,不外如是。
  
  一场变乱,来时汹汹,去时恹恹,如汤泼瑞雪,风卷残云。
  
  干戈止,宴席重开。
  乱党求饶之声,声犹在耳,鼓乐丝竹之声也难免阻涩。
  唯一不受外物影响的大概只有那只时刻保持欢脱的八哥了,它还在不断重复着皋兰将军的那几句话,尔雅听得烦了就抽它一下。
  气氛有些尴尬。
  最高领导人凤皇整了整龙袍,发话了:“春祭岂可无舞?”
  座下群臣面面相觑,原定的舞者是刺客,已然伏诛,后来表演的舞者是影卫,早在乱党被押下时急流勇退了,陛下……该不会想叫他们这帮老臣彩衣娱亲吧?
  此时,一直默然不语的清鸣突然抬起头,露出一抹笑容,旁人看着赏心悦目却足以令隐在暗处的一号二号心中警铃大作的笑容。
  “方才的舞者跳得就很好呀,本以为影卫镇日事务繁忙,竟不知也能瞒着主子编排舞蹈,真真是不知瞒了多久练了多久才有这样的功夫,不表演完整了岂不可惜?”
  字字句句含酸带刺,一号二号频频中箭。
  百姓们先前不知那是影卫,也没有认真看舞,此刻恨不得再睹一遍这些传说的风采,听到清鸣这么说,自是一阵欢呼雀跃。
  才经历过一场动乱还能如此活泼,皇朝民风之乐观豁达,可见一斑。
  
  一号:怎么办?清鸣小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二号:也怪不得她会生气,全部事只瞒着她一人,若不是方才我身上特制五色香糕的味道被她闻到,她还在惊恐之中。
  十一:都怪你们!
  众影卫叹气:就算清鸣小姐不迁怒,依陛下的人品,也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
  影主:你们去吧。
  众影卫斜眼:那么影主呢?
  影主:啧,还有好多文件没批……诶,你们忙,我先走了哈。
  众影卫扶额:这货不是影主这货不是影主……
  
  广场中央,笙歌起,舞翩飞,有谁能看到鬼面之下舞男的辛酸,唉。旋转,对上围观群众如狼似虎如饥似渴的眼神,屈辱地转开,再对上群臣兴味的眼神,尴尬地转开,最后面向高位之上,全身一震怆然转开——那两人忙着秋后算账,根本没在看!
  “拐我出宫,先是设了个‘皇后’的套,接着又是一出‘谋反’的戏码……连尔雅八哥都知道的事,凭什么就瞒着我?”瞒,还不是最过分的,只要演出不算上她她才懒得管这些,最过分的是明明她的戏份很重,居然还瞒着她!
  凤皇眨眨眼,一本正经纠正道:“尔雅八哥这俩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我怎么可能让它们知道?大概是它们碰巧遇上了公冶白与朱皋兰他们。”
  喂喂!临时优伶也有临时优伶的尊严好不好!
  尔雅八哥嗷嗷乱叫抗议着,清鸣更是气得脸都红了:“你的意思是我跟它们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你才不让我知道?!”
  喂喂!怎么清鸣你也这么说我们……
  尔雅八哥被清鸣回眸一瞪,身子一缩,耷拉着脑袋蹲到桌角扮忧郁去了。
  “好啦好啦。”凤皇摸了摸清鸣的脑袋,一副少年老成模样笑道:“若是告诉你这些事,你还会出来么?”
  清鸣挤出一抹假笑,不假思索地回答:“在那之前我会先申请去殉葬。”
  凤皇露出“看吧,就是知道会这样”的神情,清鸣气噎!随手抓了一杯米酒灌入喉中,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搁,眼神狠厉道:“封后一事也是连环计中的一环,为了与镇国公撕破脸而设的戏码对吧?不作数的对吧?”
  虽然是问句,但那神情分明在说:你敢说不对我咬不死你。
  凤皇眼神闪了闪,正色道:“这是自然。”
  
  这是自然?
  那眼前口口声声喊她皇后的老头子是怎么回事啊喂!
  
  让我们将时间倒回春祭舞结束之时,太清观的得道高人,闻名宇内百岁高寿行动不便的玄青真人被抬着出场。他老人家眼神似乎不大好,跟凤皇私交又似乎很要好,于是一出场凤皇便拉着她迎向他,还饱含感情地握住他的双手。
  至此,一切还是皆大欢喜的。
  那老人双目茫茫,口中却道:“陛下身上有杀气。”随即缓了神色道:“却比十年前轻了许多。”清鸣心中还在暗笑:还轻了呢,你不知他刚刚才下令团灭了乱党么?
  至此,一切还是相安无事的。
  坏就坏在这位传说中的真人突然将头转向了清鸣,似乎被她腰上凤佩的反光晃了眼,他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醍醐灌顶的笑容:“原来是皇后的功劳。”
  至此,一切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一发不可收拾。
  不只是她,连座下众人都愣住了,百姓席中更有人向史官借了纸笔开始疯狂记录,这一夜之间,剧情的展开速度已非人类大脑所能消化的了。
  “这位真人朋友,我想你误会了……”
  清鸣回过神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释,却被那真人一脸慈悲地打断了:“皇后贤德谦让,实乃圣上之福,万民之福,皇朝之福。”
  一口一个皇后,一句一个福,就这样砸过来,清鸣百口莫辩,暗暗掐了身旁凤皇一把,低声道:“你快跟他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
  凤皇脸上挂着笑,与真人应酬着。
  “说清楚我们没关系!我不是皇后不是皇后啊,你也说那不作数的不是吗?”察觉到周围越发热烈的视线,她面上波澜不惊,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哦,解释?好啊。”
  他满口应着,对玄青真人正色道:“真人误会了,朕登基不久,并未立后。”
  真人闻言却哈哈笑了:“陛下还是这么爱捉弄老道!贤帝后是命定姻缘,必能琴瑟和谐,共效鸾凤,实乃皇朝之福,百姓之福,苍生之福……”
  言未毕,声渐微,只见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嘴角仍是祥和的笑容。
  清鸣满脸乱抽:“他坐化了?”
  凤皇揉了揉她抽搐的脸颊,不紧不慢道:“佛教才说坐化,真人只是睡着了。”而后面向众人道:“天也不早了,散了吧。”
  是啊,赶紧的,散了吧散了吧,你们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一觉醒来,凤氏皇朝的天,还是没有皇后的天!
  
  “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恭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热情洋溢难以自持的围观群众,一声叠一声兴奋的恭送口号,将意图自欺欺人的清鸣推落井底。
  “陛下,下个月初七乃黄道吉日,大婚事宜……”
  扑通!一块巨石砸下,将井口盖了那叫一个严严实实。
  至此,清鸣翻身之前途无亮,路途渺茫,不可言表。然,她深知为后有三害,一来皇后不好当,二来皇后不自由,三来便是为后最大的害处——皇后是皇帝他老婆。所以,就算是为了她悠闲清净的生活,她也要抗争到底。
  思及此,清鸣突然感到下腹一阵剧痛,豆大的汗珠滚落,她下意识抓住身旁的凤皇,视线逐渐模糊,隐约间见到自始至终带着愉悦笑容的凤皇一下子刷白了脸,惊慌失措地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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