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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相公,你怒了嗎?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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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7 05:03 PM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楔子

夜魅城,四季都是灰沉沉的。

  城裡的街道、屋子的磚瓦、樹叢的綠葉、園裡的花卉,還有人們的衣服,甚至是人們的表情,都是這樣灰灰的。

  不過這股灰,卻蓋不過一顆光亮亮的小紅桃。

  那小紅桃,就是求招娣紅撲撲的小臉蛋。

  她只要一興奮,就會紅了頰,不用撲那些女人偽裝用的胭脂,自自然然的就有好氣色。

  她像一個正跑往街上,要找同伴玩遊戲的孩童,哼著歌,推著衣車,蹦跳著來到福爾家後頭的曬衣院。其它人看了,都以為她愛極了這工作……

  但沒人看到,她每回在那衣場裡摔得狗吃屎的模樣。

  求招娣是個很嬌小的女孩,不說她的芳齡,別人都以為她只有十四五歲。偏偏這福爾家的當家主子,身子骨又高又壯,穿的衣袍特別長,因此曬衣繩都得架得很高,這樣才能晾直那一摸就知道是名貴料子的袍子,不讓它生一絲皺褶。這些細節,都是那些嬤嬤特別交代的,不得有差錯。

  可她都搬了凳子,伸長了雙手,竟然還勾不著衣繩。

  她又踮起腳尖……呼,還是不行。

  她惱了,在凳上跺了跺腳,插著腰瞪那衣繩。「我就不信我抓不到你!」然後,她曲著腿,想用跳的,把大衣給掛在衣繩上——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怒吼。「喂!有人曬衣這樣曬的嗎?!」

  招娣一驚,腳沒落穩,整個人往前撲到地上。看著周邊爛泥,她呼了口氣,還好有手上這件袍子擋著,才沒讓她吃得滿嘴爛泥。

  後頭卻是哇哇亂叫。「那袍子的織布一尺要百兩啊!」

  「啊,抱歉抱歉。」招娣趕緊站起來,轉過身賠罪,笑瞇著眼說:「你方纔那樣喊,我嚇了一跳,結果就……」漸漸的,沒了聲音。

  因為她的身後沒有人……

  招娣嚇得寒毛直豎。她雖從小就住在夜魅城,住了十八年,可還是很討厭這地方陰沉沉的天氣,還有到處都有鬼魅傳說的氣氛啊!

  沒人在她身後,卻有聲音,不會是……見鬼了吧?聽嬤嬤說,這個曬衣院曾有個姑娘,因為郎君負心,便用這高高的曬衣架上吊呢……

  招娣垮了嘴角,緊緊揣著那袍子,轉回身,傻呵呵說:「啊,衣服髒了,我要去洗洗……」就想偷偷溜走。

  忽然,她的屁股被人用力一踹。「你去哪啊?女人!我在同你說話!」

  招娣嚇得跪在地上,猛磕頭。「你找你的郎君尋仇吧!我不過是個剛進府幫傭的婢女,跟你沒冤沒仇,你別來同我索命,我的命可是我那七個弟妹的,我還要賺錢養活他們……我給你燒冥紙、給你供果品,請你不要纏著我啦……」曾經是孩子王的她,沒啥好怕,可最怕的就是鬼!

  「呵,原來是剛進府的僕傭。」那聲音又說:「難怪這般不識相。」

  咦?這聲音……招娣一愣,仔細一聽,這聲音不像個有冤屈的女人,倒像個有著刁鑽嘴臉的……小鬼?!

  她怯怯地抬起頭,看到了一雙小腳趾。她哇了一聲,跳了起來,這才看清在她後頭搞怪的傢伙——一個臭小鬼。

  她拍拍胸口,安慰自己。「原來是個比我還矮的矮子,我還以為見鬼了。」

  又一腳踹在她膝上。「女人,你說誰矮子?」

  招娣痛得直跳腳,當下大怒。只要不是鬼或是這宅子的主人,她啥都不怕,尤其是這種——分明就是皮在癢、不懂敬老尊賢的臭小鬼。

  她捲起袖子,正要去拎這小鬼的衣領,卻一呆。回神後,她立刻大叫:「喂!你的衣服呢?天很冷耶!」這個怪小孩,這般冷天候,竟然全身光裸,只有一串黑檀念珠掛在脖子上。嘖!真「有趣」的衣服。

  「要你管!女人,你最好把這袍子給洗乾淨,否則我要你賠一千兩!」那約莫十歲大、生得眉清目秀的男孩,斜著眼看她,一副他就是這個家的主人似的。「不過,哼,看你這窮酸樣,有沒有一兩都很難說!」

  「這樣你會著涼,快,快披上!」招娣根本沒聽進他的挑釁,很直覺的就把那沾著泥巴的袍子裹在男孩身上,搞得他身上全是泥巴。

  男孩又哇哇大叫,啪地一下打了招娣的頭。「女人!不准碰我高貴的身軀。」

  「呸,在我眼裡,你只是個缺乏母愛、嘴巴才會那麼賤的小鬼!」招娣可清楚得很,她二弟就曾經是這樣一個小鬼,經過她多年調教才收斂許多。

  她決定教這小鬼一點禮貌,便扯著他的手臂說:「來!叫一聲姊姊!」

  「馬的,我叫你姊姊?」男孩刻薄地笑道:「看你這發育不良的身材,我沒叫你一聲小妹妹就不錯了,還姊姊咧?」

  招娣板起臉瞪著他,瞪了好久,瞪到他都發毛了……

  「幹什麼?女人,不準直視我高貴……」男孩還想虛張聲勢。

  招娣卻笑了,笑得好溫柔。「算了,我本來還想教你,叫我美麗可人又善良好心的大姊姊。不過……」

  下一瞬,她就把這傢伙給拎得高高的,甩了好幾圈,然後將他釘掛在牆壁上,教他動彈不得。

  這記絕招,可是她制伏那些皮弟弟、還有膽敢欺負她妹妹的惡童的大密技呢!

  男孩被這樣一轉,暈得想吐,嚇得臉色發白,甚至紅了眼睛,可他還是不放棄叫囂。「女人!你最好放我下來,否、否則……事後我絕不放過你!」

  「不放過我?」招娣很跩的嗤笑。「你是誰啊?比我還矮的小子能奈我何?」

  「你你你你……」男孩氣得口吃。

  「喂,小子。」招娣歪著嘴,擺著那市井LM討債時的模樣,惡狠狠道:「我給你兩個選擇,有沒有興趣聽聽?」

  「什、什麼?」

  招娣伸出手,用食指和中指作了一把「剪刀」,然後慢慢的在男孩的胯下遊走。她壞壞的笑說:「一,把你的小鳥剪掉,拿去餵魚。你知道嗎?魚最愛吃你這種壞小子的小鳥了。」

  男孩被招娣的表情嚇得發抖,那表情好像真的要對他怎麼樣。

  「二,把你的小鳥畫成有長鼻子的象,然後你陪我上市場買菜,在大街上溜溜,一定很神氣,如何?嗯?」招娣的眼瞇得更危險了。

  「你、你這無禮的傢伙!你知道我是誰嗎?」男孩哽咽著大吼。

  「呦!你是誰?我想一想。」招娣偏頭想了一下。「你不過是個被我這樣一嚇,就快要掉眼淚、尿褲子、乳臭未乾的小子。」

  「我沒穿褲子!」男孩鬥嘴鬥輸了,自尊受挫,很想哭,卻又倔強地憋著。

  招娣看著他紅紅的眼睛,忽然想起弟妹們,如果他們也被這樣欺負,她一定很心疼。她歎了口氣,不鬧他了,輕輕地將他放下,替他梳理著糾結的長髮,問:「喂,你這樣真的很糟糕。你的娘親呢?」

  見男孩低頭不說話,招娣一邊為他裹緊衣服,一邊再問:「你沒有娘親嗎?」

  男孩憋不住了,先前的不快已經讓他很難過了,這個問題又讓他想到了什麼,於是就這樣放聲大哭。

  招娣有點尷尬,她問錯話了,沒爹沒娘的孩子,最忌諱人家問這種問題。她趕緊在身上搜搜,搜出了幾顆她在人家喜慶的場合上偷拿給弟妹們吃的彩色獸糖,剝了糖紙,趁機就塞到男孩大張的嘴巴裡。

  男孩一驚,閉上嘴抿了抿,被嘴裡的甜味止住了哭。

  「好吃吧?你吃到的是一隻老虎模樣的獸糖喔!」她戳戳男孩的臉蛋,笑道:「吃了這獸糖,就要像結親的新郎新娘一樣,喜孜孜的,不能再哭了。」

  男孩抽泣一聲,撇過頭。「不知道是誰把我弄哭的。」

  「你這小子,真是人小鬼大,一點也不像十歲小孩。」招娣假裝懊惱的說,不過馬上又笑得一臉燦爛。「我們和好吧!只要你和我和好,我就再送你一個小東西。」和小朋友做朋友,她最在行。

  男孩不屑,沒回頭。「哼,你哪會有什麼好禮物,匹配我這高貴的人?」不過,他還是有些期待地偷瞧了一眼。

  他看到招娣的手上躺著一隻用銀柳毛茸茸的花芽、還有蟬殼的手腳,製成的小毛猴玩具。那小毛猴只有大人的拇指頭大,卻生動地做出一個人生氣時暴跳如雷的模樣。招娣笑呵呵地說:「瞧,它像不像剛剛的你?」

  男孩看著招娣的親切笑臉,發現她只要一高興,粉頰就會紅得好可愛。

  他臉一熱,猛地抓走那小毛猴,什麼也不說,就這樣跑向曲徑,消失了。

  招娣嘖了一聲。「連謝謝都不會說啊,臭小子,真不可愛。」

  然後,她便繼續和那特長的袍子奮鬥下去,一邊默默地想……

  看那小子,生得一副端正的鼻唇、炯炯的大眼,還有兩道英挺的眉,手腳也很修長勻稱。這副不俗的長相與身軀,長大後一定能成為儀表堂堂的美男子。只要嘴巴懂得適可而止,一定很多姑娘家追著他跑。

  她決定了,下回要再看到他啊,她一定要代替他娘親,好好地調教他一番……以免往後害了哪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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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7 05:03 PM |只看该作者
第一章

福爾家的宅邸,在夜魅城中佔地千頃。

  今夜,宴客用的大廳鬧哄哄的。

  由於要宴請城內各大米行的老闆進府一聚,答謝他們這麼多年來對福百發號的照顧,所以今晚的宴席非同小可,連從沒進過主宅做事的小僕傭都被喚了過來,擺設這十大桌份的杯盤碗筷與花卉。招娣,也在這人群裡頭忙著。

  不過今晚的她,卻少了點朝氣,有些心不在焉的,好幾回都差點打翻碗筷,惹得嬤嬤老給她白眼看。

  當這備置工作進行到了一半,有人進了這大廳。一見來人,每個忙事的僕傭都停下手上的活兒,站直身子,再微彎腰,恭恭敬敬地朝來人喚一聲:「當家——」

  「辛苦了,各位。」來人溫溫地笑著,踱著優雅的步伐,向眾人慰問。

  聽了這溫和的答應聲,招娣覺得挺稀奇,主人同僕傭們噓寒問暖,的確少見。

  她不禁偷偷地打量那人,頓時心一悸,眼發著亮,在心裡想著:這就是咱們的主子啊?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當家主子。

  之前不好奇,是因為她覺得這類巨賈,不是財大氣粗,長得肥頭大耳、色瞇瞇樣,就是年近半百、腳都踏進棺材一半了,還在算計人的奸滑老頭。

  只要有錢賺,能填飽肚子,她根本沒興趣去管她的主子生得是什麼模樣。

  但她想起,那件每回都害她跌個狗吃屎的七尺長袍,便是她家主人的。

  看到那男子傲人勻稱的身長,招娣這才想通,必須穿這樣衣服活動的人,自然不會是又矮又肥的胖大爺,或是生得比她還瘦小的糟老頭。

  然後她發現,其它婢女都在主子進門後,失了做事的伶俐勤快,因為她們的視線,都不約而同的望向那在角落圈椅上坐下的男人。

  只要主子帶笑的眼一掃過她們,她們個個都害羞地縮著小肩,顫顫地嬌笑著。

  招娣的眼睛便也跟了過去,研究了一下。這一研究,她今晚一直耿耿於懷的心事便消去了一半。

  他是個很好看的男子,儒雅風流、儀表堂堂、果敢正直等優點,他通通都有,完全不同於那班只會在妓院裡玩女人的紈褲子弟。或許也由於有陣子在外奔波的緣故,因此練得他身材壯實、膚色微深,在那些得體合身的精緻衣袍底下,看得出他一身緊繃結實的好體魄。

  但最讓招娣注意的,是他那英挺的劍眉,用一種舒緩的幅度展開著,底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明明可以睜得更炯然、更霸氣、更凜冽的,可他卻選擇用一道合適的彎度,將他心底的誠意散發出來。

  直挺修正的鼻下,是一抹薄唇。薄唇如果緊抿,不免讓人感覺嚴肅、心生畏懼,但他還是一樣,彎了一個好看、好美的弧度,面對這外界的人事。

  他的臉孔是英俊的,可如果不笑的話,會讓人覺得生硬、苛刻、尖銳。而這男子的英俊,現下因為微笑,更多添了豐采,讓人不自覺地想親近,沉醉在他舒暖的笑容裡。

  「你剛剛有沒有瞧見,當家往我們這兒看?」招娣聽到後頭兩個婢女正在咬耳朵。「我覺得啊,當家以後一定是個很體貼的丈夫!」

  「你怎麼知道?」另一個婢女小聲地問,並偷看了一下後頭。當家正在用熱姜茶,一邊同傳總管討論帳務。

  「光是每天早上送上這一抹笑,就讓人心頭暖暖的。」婢女說出她的幻想:「我想啊,當家一定是那種會為愛妻親自端上早飯,溫柔地哄著她多吃些的好丈夫。如果吃不下呢,說不定還會餵她吃,再送上一個吻呢!呵呵……」

  「當家還沒成親,或許咱們還有機會。」兩個姑娘嗤嗤地竊笑成一團。

  招娣想了想,當家會不會溫柔地對待妻子,她是不知道。不過,她也喜歡這個當家的微笑。

  一個願意讓笑容這樣掛在臉上、供人欣賞的人,應該……很好講話吧?

  她在心裡,這樣悄悄地對自己說。

  畢竟一個帥當家,對自己遭遇的難題於事無補。要好講話的當家,才對她有幫助。

  可她還躊躇著,不知道要如何開這口。

  此時,有個男僕在外頭喚了一聲,說是要求見當家與總是隨侍在當家身旁的傳察總管。當家抬頭看了一下,親切地笑了,還大方向他招招手,讓他進來。天知道,這笑又讓多少姑娘家夜不成眠了。

  「當家,總管,小的有個請求。」男僕囁囁嚅嚅的。「是、是這樣的,小的父親重病,急需求診,可薪餉日還沒到,可、可否……」

  「牛甲!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傳總管卻大喝道:「不准你再提前支薪。」

  那漢子紅了眼眶,聲音哽咽。「可小的父親真的快、快……」

  「不准,咱們有咱們的規……」

  「傳叔,通知賬房。」當家寶康溫文的聲音強勢地插了進來。「支二十兩銀子給他。」

  在場眾人聽到這數目,無不瞪凸了眼,驚咋了舌。

  他們接著看到當家站了起來,拍了拍那漢子的背,話語裡充滿關心與慰問。「你叫牛甲吧?一會兒,你就趕緊拿著這錢回家,無論用什麼辦法,都要讓父親康復起來。這長假請多久,都沒關係,宅裡有的是人可以支配。不過待你父親身子轉好,請你一定要回來,再為這福爾家付出,行嗎?福爾家還是需要你的……」

  男僕聽了,早已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嚎啕大哭,跪了下來,一直給當家叩頭。「謝當家!謝當家!小的即使做牛做馬、犧牲性命,也一定要為當家效勞的,謝謝當家啊——」

  旁人見了這溫馨的景況,也感動地紅了眼,覺得自己能跟從這樣的主子,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做起事來也就格外地起勁了。

  而招娣更是大受震撼,她淚光閃閃,萬分激動,多想也跟著那漢子一起跪著,叩謝當家竟有著如此寬大慈悲的胸懷!

  因為、因為……她覺得自己待會兒的請求,當家也一定會這樣爽快地批准的!

  她的生活有希望了!

  然而,這些只顧著感動的人,卻有所不知……

  當那漢子嗚嗚抽泣地退下後,寶康仍舊保持著微笑,輕著聲音,這樣告訴傳察:「傳叔,施點恩惠,他們做事自然更勤快些,對你更是死心塌地,這便是馭下的手段,明白嗎?你太直硬了……」

  傳察尷尬地笑著。心想,他可不像當家,說著無情的話,還能笑得這般溫和自然。

  而沒聽到這些話的外人,看到當家慈藹的笑臉,還以為他又加了些福利給那漢子呢!

  招娣便是這群天真單純的下人之一,她小孩般的心思只簡單地想著:她的當家是個愛笑又溫柔的大好人!

  於是,她整理了一下衣裝,手上的抹布也迭得整整齊齊的,然後鼓起勇氣,靠到了那個角落。

  她還沒出聲,當家就已先瞥到了一團鬼鬼祟祟的影子……

  他本來不想理會,以為她只是想過來擦擦桌子,便轉回頭去。

  可他又猛地察覺什麼,往她臉上一瞧——

  招娣倒抽了一口氣,緊張地屏息著。

  當家注意到她了!

  當家看到她了!

  他沒像剛剛他對男僕一樣,好親切地喚她過去,溫柔地問她有何貴事。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出聲。

  招娣渾身輕顫,皮膚泛起疙瘩。

  沒想到,當她的主子定睛看人的時候,眼睛會睜那麼大,而這眼睛一旦失去了柔和的彎度,果真就是炯炯然的……

  不過招娣覺得很奇怪,當家為什麼要這樣熱烈、執著地看著她呢?

  傳察發現寶康的怪異,便順著他的視線看向招娣。他皺起眉,低斥道:「幹啥?還不快去做事。」他就怕這樣,當家賞了一個僕人甜頭,其它人便也嘴饞了,他得替當家擋下這些貪婪的傢伙才行。

  招娣回了神,趁著當家還在看她的當下,趕緊說:「當家,我、我是招娣,那個,有一事相求……」

  傳察翻著白眼,伸手要去轟走招娣。

  但寶康卻止住了他。「傳叔,你先讓一讓。」

  傳察忙說:「當家,這等事我處理便可……」

  寶康做了噤聲的手勢。「其餘人都在看,你別嚷嚷,記得我方才同你說的話。」然後,他看向招娣,親切地笑了。「這小僕傭要和我說話,我得聽聽。」

  聽了這聲響應,招娣簡直感動得五體投地。剛剛那漢子說要做牛做馬、犧牲性命,也一定為當家效勞,這話絕對不假。因為除了這樣激昂的話,她也沒有任何句子可以表達對當家的敬愛,招娣是真的體會到了。

  傳察只好板著臉,退到一旁。寶康則抿著笑,舉起手,向招小貓小狗一樣的,把招娣給招到身邊來。

  招娣一高興,紅了臉,蹦跳著來到當家身旁。

  「當家,是這樣的……」她開口要說。

  「欸,等等。」他和藹地問:「我有個問題想先問問你,行嗎?」

  「喔,可以啊!」招娣直率地答。

  於是,寶康的手指挑了挑,要她更靠近一些。

  招娣想,當家好像要同她咬耳朵,她便乖乖地彎下身子,將小巧的臉蛋往當家那兒靠去。

  看著那頰上自然又可愛的暈紅,寶康笑開了嘴。這燦爛的笑容,連招娣的魂都被勾去了。

  當家的牙好白、好美……她呆呆地想。

  然後,她聽到當家用他那沉穩又不失暖柔的男性嗓音,吐出問題——

  「為什麼男人的那個,要叫『小鳥』?」

  啊!當家連咬字都這麼清晰,話都說得那麼字正腔圓,這口音真好聽,讓人如沐春風,引得人一陣舒服的輕顫。能跟這樣的人說話,簡直是人生一大享受……

  不過,他問了什麼問題啊?

  招娣後知後覺地愣怔著,抬起身子,呆傻地看著當家。

  寶康依然維持著他的招牌笑臉,等著這小僕傭的回答。

  「請問……」招娣傻傻地問:「那個是哪個?」

  寶康的眼睛笑得好彎。「你知道的,就是男人的命根。」

  「喔,那個啊。」招娣一時忘了羞怯,加上當家的笑容總讓人鬆懈這層偽裝,所以她只是順著直覺,就給了回答。「其實我也不知道耶,我住的巷子裡的人都是這樣叫罵的,說男孩子不乖,就要把他的小鳥給剪下來餵魚。我自己猜啦,大概是男孩的那個很像鳥的長嘴巴吧……」

  「喔,原來如此。」寶康呵笑一聲。「謝謝你,我一直很好奇這個問題。」

  「不客氣。」招娣再應。

  然後,兩人對看了一會兒。

  招娣的表情依然這麼傻,寶康的笑臉依然這樣無懈可擊。

  思緒逐漸回籠,招娣的眼睛眨了眨。

  等、等一下!

  為、為什麼當家要問她這個問題?!

  而她竟然還答得這麼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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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家的宅邸,在夜魅城中佔地千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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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要宴請城內各大米行的老闆進府一聚,答謝他們這麼多年來對福百發號的照顧,所以今晚的宴席非同小可,連從沒進過主宅做事的小僕傭都被喚了過來,擺設這十大桌份的杯盤碗筷與花卉。招娣,也在這人群裡頭忙著。

  不過今晚的她,卻少了點朝氣,有些心不在焉的,好幾回都差點打翻碗筷,惹得嬤嬤老給她白眼看。

  當這備置工作進行到了一半,有人進了這大廳。一見來人,每個忙事的僕傭都停下手上的活兒,站直身子,再微彎腰,恭恭敬敬地朝來人喚一聲:「當家——」

  「辛苦了,各位。」來人溫溫地笑著,踱著優雅的步伐,向眾人慰問。

  聽了這溫和的答應聲,招娣覺得挺稀奇,主人同僕傭們噓寒問暖,的確少見。

  她不禁偷偷地打量那人,頓時心一悸,眼發著亮,在心裡想著:這就是咱們的主子啊?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當家主子。

  之前不好奇,是因為她覺得這類巨賈,不是財大氣粗,長得肥頭大耳、色瞇瞇樣,就是年近半百、腳都踏進棺材一半了,還在算計人的奸滑老頭。

  只要有錢賺,能填飽肚子,她根本沒興趣去管她的主子生得是什麼模樣。

  但她想起,那件每回都害她跌個狗吃屎的七尺長袍,便是她家主人的。

  看到那男子傲人勻稱的身長,招娣這才想通,必須穿這樣衣服活動的人,自然不會是又矮又肥的胖大爺,或是生得比她還瘦小的糟老頭。

  然後她發現,其它婢女都在主子進門後,失了做事的伶俐勤快,因為她們的視線,都不約而同的望向那在角落圈椅上坐下的男人。

  只要主子帶笑的眼一掃過她們,她們個個都害羞地縮著小肩,顫顫地嬌笑著。

  招娣的眼睛便也跟了過去,研究了一下。這一研究,她今晚一直耿耿於懷的心事便消去了一半。

  他是個很好看的男子,儒雅風流、儀表堂堂、果敢正直等優點,他通通都有,完全不同於那班只會在妓院裡玩女人的紈褲子弟。或許也由於有陣子在外奔波的緣故,因此練得他身材壯實、膚色微深,在那些得體合身的精緻衣袍底下,看得出他一身緊繃結實的好體魄。

  但最讓招娣注意的,是他那英挺的劍眉,用一種舒緩的幅度展開著,底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明明可以睜得更炯然、更霸氣、更凜冽的,可他卻選擇用一道合適的彎度,將他心底的誠意散發出來。

  直挺修正的鼻下,是一抹薄唇。薄唇如果緊抿,不免讓人感覺嚴肅、心生畏懼,但他還是一樣,彎了一個好看、好美的弧度,面對這外界的人事。

  他的臉孔是英俊的,可如果不笑的話,會讓人覺得生硬、苛刻、尖銳。而這男子的英俊,現下因為微笑,更多添了豐采,讓人不自覺地想親近,沉醉在他舒暖的笑容裡。

  「你剛剛有沒有瞧見,當家往我們這兒看?」招娣聽到後頭兩個婢女正在咬耳朵。「我覺得啊,當家以後一定是個很體貼的丈夫!」

  「你怎麼知道?」另一個婢女小聲地問,並偷看了一下後頭。當家正在用熱姜茶,一邊同傳總管討論帳務。

  「光是每天早上送上這一抹笑,就讓人心頭暖暖的。」婢女說出她的幻想:「我想啊,當家一定是那種會為愛妻親自端上早飯,溫柔地哄著她多吃些的好丈夫。如果吃不下呢,說不定還會餵她吃,再送上一個吻呢!呵呵……」

  「當家還沒成親,或許咱們還有機會。」兩個姑娘嗤嗤地竊笑成一團。

  招娣想了想,當家會不會溫柔地對待妻子,她是不知道。不過,她也喜歡這個當家的微笑。

  一個願意讓笑容這樣掛在臉上、供人欣賞的人,應該……很好講話吧?

  她在心裡,這樣悄悄地對自己說。

  畢竟一個帥當家,對自己遭遇的難題於事無補。要好講話的當家,才對她有幫助。

  可她還躊躇著,不知道要如何開這口。

  此時,有個男僕在外頭喚了一聲,說是要求見當家與總是隨侍在當家身旁的傳察總管。當家抬頭看了一下,親切地笑了,還大方向他招招手,讓他進來。天知道,這笑又讓多少姑娘家夜不成眠了。

  「當家,總管,小的有個請求。」男僕囁囁嚅嚅的。「是、是這樣的,小的父親重病,急需求診,可薪餉日還沒到,可、可否……」

  「牛甲!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傳總管卻大喝道:「不准你再提前支薪。」

  那漢子紅了眼眶,聲音哽咽。「可小的父親真的快、快……」

  「不准,咱們有咱們的規……」

  「傳叔,通知賬房。」當家寶康溫文的聲音強勢地插了進來。「支二十兩銀子給他。」

  在場眾人聽到這數目,無不瞪凸了眼,驚咋了舌。

  他們接著看到當家站了起來,拍了拍那漢子的背,話語裡充滿關心與慰問。「你叫牛甲吧?一會兒,你就趕緊拿著這錢回家,無論用什麼辦法,都要讓父親康復起來。這長假請多久,都沒關係,宅裡有的是人可以支配。不過待你父親身子轉好,請你一定要回來,再為這福爾家付出,行嗎?福爾家還是需要你的……」

  男僕聽了,早已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嚎啕大哭,跪了下來,一直給當家叩頭。「謝當家!謝當家!小的即使做牛做馬、犧牲性命,也一定要為當家效勞的,謝謝當家啊——」

  旁人見了這溫馨的景況,也感動地紅了眼,覺得自己能跟從這樣的主子,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做起事來也就格外地起勁了。

  而招娣更是大受震撼,她淚光閃閃,萬分激動,多想也跟著那漢子一起跪著,叩謝當家竟有著如此寬大慈悲的胸懷!

  因為、因為……她覺得自己待會兒的請求,當家也一定會這樣爽快地批准的!

  她的生活有希望了!

  然而,這些只顧著感動的人,卻有所不知……

  當那漢子嗚嗚抽泣地退下後,寶康仍舊保持著微笑,輕著聲音,這樣告訴傳察:「傳叔,施點恩惠,他們做事自然更勤快些,對你更是死心塌地,這便是馭下的手段,明白嗎?你太直硬了……」

  傳察尷尬地笑著。心想,他可不像當家,說著無情的話,還能笑得這般溫和自然。

  而沒聽到這些話的外人,看到當家慈藹的笑臉,還以為他又加了些福利給那漢子呢!

  招娣便是這群天真單純的下人之一,她小孩般的心思只簡單地想著:她的當家是個愛笑又溫柔的大好人!

  於是,她整理了一下衣裝,手上的抹布也迭得整整齊齊的,然後鼓起勇氣,靠到了那個角落。

  她還沒出聲,當家就已先瞥到了一團鬼鬼祟祟的影子……

  他本來不想理會,以為她只是想過來擦擦桌子,便轉回頭去。

  可他又猛地察覺什麼,往她臉上一瞧——

  招娣倒抽了一口氣,緊張地屏息著。

  當家注意到她了!

  當家看到她了!

  他沒像剛剛他對男僕一樣,好親切地喚她過去,溫柔地問她有何貴事。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出聲。

  招娣渾身輕顫,皮膚泛起疙瘩。

  沒想到,當她的主子定睛看人的時候,眼睛會睜那麼大,而這眼睛一旦失去了柔和的彎度,果真就是炯炯然的……

  不過招娣覺得很奇怪,當家為什麼要這樣熱烈、執著地看著她呢?

  傳察發現寶康的怪異,便順著他的視線看向招娣。他皺起眉,低斥道:「幹啥?還不快去做事。」他就怕這樣,當家賞了一個僕人甜頭,其它人便也嘴饞了,他得替當家擋下這些貪婪的傢伙才行。

  招娣回了神,趁著當家還在看她的當下,趕緊說:「當家,我、我是招娣,那個,有一事相求……」

  傳察翻著白眼,伸手要去轟走招娣。

  但寶康卻止住了他。「傳叔,你先讓一讓。」

  傳察忙說:「當家,這等事我處理便可……」

  寶康做了噤聲的手勢。「其餘人都在看,你別嚷嚷,記得我方才同你說的話。」然後,他看向招娣,親切地笑了。「這小僕傭要和我說話,我得聽聽。」

  聽了這聲響應,招娣簡直感動得五體投地。剛剛那漢子說要做牛做馬、犧牲性命,也一定為當家效勞,這話絕對不假。因為除了這樣激昂的話,她也沒有任何句子可以表達對當家的敬愛,招娣是真的體會到了。

  傳察只好板著臉,退到一旁。寶康則抿著笑,舉起手,向招小貓小狗一樣的,把招娣給招到身邊來。

  招娣一高興,紅了臉,蹦跳著來到當家身旁。

  「當家,是這樣的……」她開口要說。

  「欸,等等。」他和藹地問:「我有個問題想先問問你,行嗎?」

  「喔,可以啊!」招娣直率地答。

  於是,寶康的手指挑了挑,要她更靠近一些。

  招娣想,當家好像要同她咬耳朵,她便乖乖地彎下身子,將小巧的臉蛋往當家那兒靠去。

  看著那頰上自然又可愛的暈紅,寶康笑開了嘴。這燦爛的笑容,連招娣的魂都被勾去了。

  當家的牙好白、好美……她呆呆地想。

  然後,她聽到當家用他那沉穩又不失暖柔的男性嗓音,吐出問題——

  「為什麼男人的那個,要叫『小鳥』?」

  啊!當家連咬字都這麼清晰,話都說得那麼字正腔圓,這口音真好聽,讓人如沐春風,引得人一陣舒服的輕顫。能跟這樣的人說話,簡直是人生一大享受……

  不過,他問了什麼問題啊?

  招娣後知後覺地愣怔著,抬起身子,呆傻地看著當家。

  寶康依然維持著他的招牌笑臉,等著這小僕傭的回答。

  「請問……」招娣傻傻地問:「那個是哪個?」

  寶康的眼睛笑得好彎。「你知道的,就是男人的命根。」

  「喔,那個啊。」招娣一時忘了羞怯,加上當家的笑容總讓人鬆懈這層偽裝,所以她只是順著直覺,就給了回答。「其實我也不知道耶,我住的巷子裡的人都是這樣叫罵的,說男孩子不乖,就要把他的小鳥給剪下來餵魚。我自己猜啦,大概是男孩的那個很像鳥的長嘴巴吧……」

  「喔,原來如此。」寶康呵笑一聲。「謝謝你,我一直很好奇這個問題。」

  「不客氣。」招娣再應。

  然後,兩人對看了一會兒。

  招娣的表情依然這麼傻,寶康的笑臉依然這樣無懈可擊。

  思緒逐漸回籠,招娣的眼睛眨了眨。

  等、等一下!

  為、為什麼當家要問她這個問題?!

  而她竟然還答得這麼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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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7 05:04 PM |只看该作者
  她一抬頭,就看到傳總管憋笑的表情,雖然,他應該也不懂當家為何要問她這問題。

  招娣的臉更加紅了,不只紅了頰,連耳朵、額頭、脖子都紅了。

  而當家竟用一種欣賞的眼光,瞇著眼,細細地打量著她。

  「喔,對了。」寶康拍了一下額,苦笑道:「你不是有事要同我說嗎?抱歉抱歉,來,我聽著呢。」

  招娣已經羞窘得連話都不知怎麼說了。

  「啊,不過我還有個問題,想再問問招娣……」可寶康卻又想起了什麼,再打岔道:「你真的看過像嗎?像的鼻子真的跟男孩的……」

  當家還不願放過她啊?!

  「停——等一下!當家!」招娣強扯著笑,語無倫次地叫著:「我突然想不到要說啥事了,糟,廚房還忙著,我先去幹活了。哈!再會——」

  「不,招娣,等等,我還想多同你說說話啊……」

  「我真沒事了,當家,沒話說了……」

  「招娣,可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啊。」寶康還是好親切地說著。

  招娣終於招架不住,哇哇大叫,慌著反身要跑,卻絆到了凳子跌在地上。最後,連滾帶爬地逃出了這宴客大廳。

  寶康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一臉滿足地又喝了一碗姜茶。喝著喝著,還因為喉頭仍滾著笑,被辣嗆了幾口。

  看著寶康這真正發自內心的笑,傳察覺得很稀奇。

  當家是個常常將溫溫的微笑掛在臉上的人,喜怒哀樂苦,都是這樣的表情,外頭的人或是這宅裡的護院奴婢,都沒法辨別出當家現下的情緒如何,甚至常常被那副笑臉給迷惑了去。沒人見過他同哪個親密的友人閉門談過心事,因此更沒人知道他的心裡想著什麼。只有在這宅子服侍了幾十年的傳察能分辨出一二,關鍵就是那一串掛在當家手上的念珠。當那念珠開始轉動的時候,他便知道,當家的心裡正擱著煩人的事。但看著他內斂得宜的笑,又會覺得是自己多心了。

  現在當家笑得這麼開朗,他真沒看過呢。

  也不知他為何要這樣鬧人家,他和那小僕傭認識嗎?

  發現傳察在瞧他,寶康咳了一下,又掛起溫文的淺笑。「很有趣的傢伙,是不是?」

  「呵,是啊。」的確,能讓當家這樣開懷大笑的人不多。

  接下來,寶康又回復在商場上的精明模樣,同傳察交代了一些事,過了一刻鐘,便笑著招待赴宴的客人們,應酬直到深更。

  這宴席是制式的、無聊的、乏味的,他只不過是想利用這虛假的對話與形式,以及一些些對福百發號無傷大雅的好處,緊緊地抓住這些商人的心。往常,他是擅長掌握這樣的場面的。

  不過今晚,寶康卻偶爾失了神。

  他想,原來那個女孩叫做招娣。

  招娣、招娣、招娣……他在心裡默念了好幾遍。

 念著念著,便覺得這名字挺可愛的,很像長不大的小貓小狗,讓人想一直擁在懷裡,細心呵護著。

  因為這個念頭,讓寶康覺得這晚的應酬並不全然這麼的無趣。

  隔日午後,傳察拿了一份拜帖,來到寶康的院落。他在園子的池塘邊找到寶康,他正用麥麩做成的飼料,餵著池裡五彩繽紛的大錦鯉。

  「當家,我收到一份帖子。」傳察稟報完,將帖子遞給寶康。

  寶康空出一手接過,翻開帖子,讀了一會兒,又交給傳察,然後繼續撒著飼料,餵著他寶貝的鯉魚。

  靜了一會兒,他才說:「不知道我那大哥又想做什麼。」

  傳察問:「這帖子是大少爺發的?」

  「嗯。他安排我同孤山國的順大行當家見面。」寶康沉著臉,難得沒了笑。「肯定沒啥好事。」

  傳察點點頭。「這孤山國仗著國土比咱們大,連商人都如此跋扈,有什麼要什麼,想把咱們搾乾才甘心。尤其是這順大行,外頭風評更是不好。當家,您還要赴這約嗎?」

  寶康想了一會兒,答道:「回他,我會親自赴這個約,這禮數不能失,我倒想看看,他們想搞什麼把戲。」

  傳察得了答覆,便要離開,另寫回帖回復對方。臨走前,他又問寶康:「當家還有什麼事要交代的?我順道去辦……」

  對方沒答話。

  「當家?」傳察不解地抬頭,發現當家的臉色不太對勁。

  他餵魚的手勢懸在半空,雙眼睜得很大,嘴角下垂地僵著,好像正緊緊地咬著牙。傳察很少看到當家這般猙獰的臉,不禁忐忑不安地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原來,是一個男孩。

  一個約莫七歲、穿著陳舊襖衣的小男孩,站在池畔的另一頭,臉上還掛著骯髒的眼淚、鼻涕、口水。

  傳察暗暗叫了一聲糟,那條嚴禁私帶家眷的規矩,他都明確叮囑二十幾年了,竟還有糊塗蟲敢犯?!

  要闖也不會選地方,偏偏闖進了當家的院落來。

  要帶也不會選人帶,偏偏帶了乳臭未乾的臭小鬼進來。

  他這個當家,在商場上練得一身穩重的好脾氣,什麼都能忍,即使剛被人賞了巴掌、用最下流的土語罵過,都還能維持著笑臉繼續同人說說笑笑。

  天知道,他的眼底卻容不得小孩。

  所以,府邸很少有孩子的歡笑聲,總是死氣沉沉的。

  所以,英俊有為的當家到現在都還未成親,並不是因為他沒人要,而是他不想要有小孩。

  他們這總是笑咪咪、柔和如春風,甚至有時會給人充滿父愛錯覺的好當家,討厭小孩簡直到了極端苛刻、讓人無法想像的地步。

  傳察趕緊想喚個婢女來處理,卻還是趕不及,寶康冷冷的聲音先一步響了起來。「那是哪來的小孩?」

  傳察好像聽到磨牙的聲音,還有念珠喀喀轉動的聲響。「為什麼我的院子會有小孩?」

  「我去查個清楚。」傳察機伶地快步過去,要去轟走那孩子,並逼問他的家人是誰。這可是他親自定下的規矩,絕不容許有人挑戰他的權威。

  而那孩子,一看到傳察惡著老臉衝過來,嚇得馬上放聲大哭。因為眼前這爺爺的臉皺得就像樹皮,讓他想起他姊姊曾提過的千年老樹精啦!

  孩子一哭,讓寶康的臉更沉、更僵。

  眉不再舒緩,眼不再細如彎月,那表情更變得刻薄,彷彿看到了什麼惡蟲,想活活踩死,可又怕弄髒自己高貴的鞋一樣。

  他忽覺身體一熱,骨子裡開始裂痛著,他暗叫不妙,趕緊更專注地數念珠串,努力分著神,不讓理智被那突生的怒氣駕馭。

  他想快點離開這裡,以免有什麼萬一。

  「啊!姊!小弟在這兒啊!快,他跑進人家的院落啦!」

  此時,院牆外傳來了聲音。一聽,大概是個十歲上下的孩子。

  「老天!我不是教你好好看著小弟嗎?被人發現,你姊就死定啦!待會兒再跟你轉轉樂、算老帳!」

  接著,是一個姑娘急慌慌的嬌斥。

  聽了這聲音,寶康一愣,覺得挺耳熟的,他便停住腳步,望向院門。

  院門被撞開,滾進了兩個小巧的身影。一個身影先站了起來,是個男孩,看到傳察正抱著一個哭著的小孩,竟奮勇地上去同他搶人。

  「你想對我弟弟做什麼?!快放開他,放開啦!樹妖!」連這男孩也覺得傳察長得像姊姊常拿來嚇唬他們的樹妖,他當然怕,不過還是勇敢地戰鬥!

  另一個身影緊接著撲過去,寶康一看,果然是她。

  那個昨晚被他整著玩的女孩——招娣。

  此時她的臉也紅撲撲的,同著男孩跟傳察搶人,可她還懂得裝裝可憐。「傳總管,請把我小弟還給我吧!我知道府裡的規矩,他們只是來看我,我好久沒回家了,家裡剛死了姑母,又沒大人可以照顧他們。我只有這兩個弟弟啊!他們是我的家人,請不要傷害他,嗚嗚——」

  不料,話才剛說完,院牆外又是一陣震天哭喊。

  寶康的臉色刷白,因為他又看到了一、二、三、四、五……五個小蘿蔔頭,都滾進了他的院落,隨即黏上招娣的大腿,異口同聲地哭喊著:「姊——不要丟下我們!我們好怕、好怕啦……」

  招娣的謊話不攻自破。

  這龐大陣仗全掛在身上,傳察反而是弱勢了,他慌得亂吼:「你們快放開我,我沒要怎樣,放開我!放開我!我骨頭都快散啦——」

  而那六個小蘿蔔頭,因為看到樹妖發怒了,更是哭得驚天動地!那聲音在寶康聽來,就像一萬個人拿著釘子,在光滑的鐵片上來回地磨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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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7 05:05 PM |只看该作者
  嘰嘰嘎嘎——嘰嘰嘎嘎——嘰嘰嘰嘰——嘎嘎嘎嘎——

  「夠了——」忍無可忍,寶康像狂風呼嘯般地吼出聲。

  傳察、招娣,還有她大弟都安靜了,其餘小的則小小聲地抽泣,餘悸猶存。

  「傳察!」趁著自己還能控制身體的變化前,他趕緊把話吼完。「全部趕出去!一個都不要留。」

  「欸!好的,當家。」傳察怯怯地答,他第一次看到當家氣成這樣。

  之後,寶康急急地就想走。

  招娣被他冷酷又憤怒的模樣驚愣了好一會兒,可見他想走,她趕緊掙開傳察的牽制,追了出去。

  「當家!」她邊跑邊對那背影喊:「我姑母死了,家裡沒個大人,我這些弟妹都沒人照顧,能不能讓他們暫留在府裡……」喘了口氣,再喊:「我發誓不會打擾您,您可以扣我的薪餉,罰我擅作主張,但請您答應我、答應我,好不好——」

  這就是她昨晚一直想跟當家求情的事,因為唯一的姑母過世了,沒人能再幫她照顧這群幼小的弟妹,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把他們全帶進府裡照顧。

  她想,支了二十兩銀給別人的父親看病,這種深重的恩惠當家都肯施予了,這回也一定能答應她的請求——將她這七個弟妹暫時安置在福爾家裡。

  一個願意讓笑容這樣掛在臉上的人,一定很好講話的吧?她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人,她的當家絕對是個愛笑又溫柔的大好人!

  追著追著,前頭的身影終於在那彎曲的遊廊上停下了。

  招娣在心裡歡呼一聲。

  果然!她的當家是個大、大、大好人!

  剛剛會那樣吼,只是一時失控吧!

  沒關係,她不在意的。

  等會兒,他回過頭的時候,一定是帶著笑臉,好溫柔地對她說:「唉,真是拿你沒辦法,好吧好吧,就讓你的弟妹留下來吧。沒關係、沒關係,食宿全由福爾家來包。別哭、別哭,哭了人就不美了,這是福爾家應該做的,福爾家非常需要像你這樣的人才……」

  噢!當家一定會這樣說的,她得先想好怎麼應對才行。

  遊廊上很安靜,安靜到招娣可以聽到前頭那高大的男人富有節奏的吐納聲,安靜到可以聽到他手上那串念珠在喀喀喀快速轉動的聲響……

  招娣不知道當家這麼做是在幹嘛,好像是在進行什麼神聖的儀式似的,不容人侵擾。她想,或許他是在拜什麼神,祝福這宅裡上上下下的人都要平平安安的吧!

  她便安分地乖乖等待,先不打擾當家。

  不過,當家手上那串念珠……她愣愣地看著,覺得好眼熟。

  過了一會兒,當家轉過身來了。

  招娣趕緊站好,屏息看著當家的臉。

  呼——還好,是她好熟悉、好喜歡,可以融化千堆雪的春風笑臉。

  然後,她繼續期待當家接下來說的話……

  「你叫招娣,是嗎?」他溫溫地問。

  「是的,當家。」招娣精神抖擻地答。

  寶康點點頭,再輕問:「你姓什麼?」

  「我姓求,當家。」招娣的頰仍紅紅的,很有朝氣。

  「嗯,很好。」寶康狀似滿意地笑了笑,又問:「那麼,你知道我是誰嗎?」

  招娣一怔,可還是老實地回答:「您是福爾家的大主子,當家。」

  「所以我姓福爾,你姓求,對不對?」寶康似在確認道。

  「對。」招娣有點不耐煩了,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什麼當家要這樣強調啊?

  寶康呵呵地笑出聲,然後用他那能讓人如沐春風的溫潤嗓音說:「那為什麼,我要管你家的事?嗯?」

  招娣忽然一哽,被口水嗆到,一直咳、一直咳——

  咦?咦?咦?

  怎麼、怎麼跟她想像的當家不一樣呢?

  被她供在心目中崇仰的當家,應該要像保護嬰孩的床母娘娘一樣,有著慈眉善目啊!為、為什麼,她會覺得此刻的當家,生得是如此的……

  偽善,奸滑,又刻薄呢?

  「記住,招娣,那是你家的事。」寶康又強調了一次,笑瞇著眼說:「給你半天時間,把人都給打發走,沒做到,就換你走人。福爾家不准有任何小孩,連一根頭髮都不准。」

  說完,他冷著臉,嘲諷地哼了幾聲,掉頭便要走。

  結果,他的腦際馬上被一個東西砸中。

  不痛,但嚇了他一跳。他回頭一看,看到地上躺著一隻沾滿泥巴的破舊棉鞋,也發現後腦濕黏濕黏的,一摸,竟是未干的泥巴塊,是那鞋子上的。

  這時,招娣擺了一個奇怪的姿勢,她將雙手擱在頭上,伸著食指,看起來好像是在模仿一頭牛的角。然後嘴巴嘟著,眼睛像牛眼一樣瞪著。

  那模樣,簡直像個孩子在鬧著脾氣。

  寶康不禁噗嗤一聲,想笑,可接下來,他就笑不出來了……

  招娣朝寶康唱罵道:「大鐵牛!大鐵牛!斗啊鬥,沒心肝,沒熱腸,沒人希罕你!大鐵牛,斗啊鬥,撞鐵牆,稀巴爛,沒人可憐你……」唱完,還學牛叫了幾聲,然後對寶康猛吐舌頭。

  「你說誰?」寶康不笑了,臉色鐵青。

  「就是你!」招娣大叫。

  「我不過不答應你,你就開口罵人?」

  「你既有副鐵硬心腸,就不要裝笑騙人家的心!你是大騙子!大騙子!」

  她真的很生氣!

  她一生起氣,就想到處扮鬼臉,學那惹她生氣的臭傢伙狡猾的模樣給大伙瞧。

  她現在明白了,他那張臉是騙人的!

  因為現下四處都沒人,他便不想再裝好人了。

  她被騙了!

  原來,福爾家的當家是個騙子!大騙子!

  她最不能容忍別人欺騙她。

  而寶康發現,現在深深吐納、數念珠都沒用了。

  他那好不容易壓下的怒氣,被她這一挑釁,又猛地竄升起來。

  鐵?沒錯,他承認自己像鐵,不論別人怎樣打壓他,他都壓不爛,連心也硬冷得像鐵,否則他撐不起這家福百發號。

  但他不容許這小僕傭挑戰他的權威,如果連小傭人他都整治不了,那他怎麼管理名震四方的商行?

  他是誰?他可是這福百發號的大當家!說一是一,沒人膽敢在他面前說二!

  她難道不知道,他可以馬上把她掃地出門?

  不過,現在……卻不是好時候。

  他感覺到骨頭、血肉、身體的全部,好像正在融化……

  這女人,竟有本事讓他一回又一回的生那麼多氣。

  連他大哥那樣辱罵他的母親、不准她入祠,他都還能忍,忍出微笑和他大哥說笑。可他卻看不得這單純的小姑娘污辱他、對他失望的表情……

  不行!他撐不住了——

  抱著身子,他趕緊拐到轉角處去。

  「啊!偷跑!想拉肚子,我也不讓你去!」

  招娣慌忙追上去,也拐向那轉角,一看——

  幽長的遊廊上,卻沒有任何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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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7 05:05 PM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過了幾天,招娣並沒有照著當家的話去做。

  照她對弟妹的解釋,她當他那天是因為肚子痛,半途而廢,沒把遊戲玩完,所以結果不算數。

  「姊姊會想辦法,讓大家留在身邊。」招娣讓七個弟妹在她面前排排站。「我們一家人不會再分開,所以明天大家要乖,和任子一起待在這房裡,哪兒也不能去,這樣姊姊才能專心地和那隻鐵牛玩遊戲,知道嗎?」

  「好的,大姊。」七個弟妹齊聲答道。

  「很好。」招娣看向她大弟。「任子,你還欠我一次轉轉樂,要是這回你又辦事不力,我連這筆舊帳一起跟你算。」

  任子慚愧地低頭。「是的,大姊。」

  「小弟。」招娣再看向上次闖禍的罪魁禍首。「姊姊答應過你,會再買一個毛猴補給你。我既然答應了,就不會食言,你再哭鬧,就是不信任姊姊,知道嗎?」

  小弟可憐兮兮地點點頭。

  原來,小弟那天會失控,便是因為那只毛猴。她省了一個月的薪餉,才在廟會上買到那組毛猴軍團,要給他當七歲的生辰禮物。少了一個毛猴士兵,讓小弟很生氣,才會鬧彆扭,讓大家找不著他。

  而那只脫團的毛猴,她早送給了一個更需要被它?偟暮⒆印?br />
  不過她並不後悔,大不了再餓個幾天,存錢買一隻。

  她窮慣了,吃太飽反而會肚子痛。她這樣安慰自己。

  將弟妹安置好,招娣重新披上戰袍,再次走進當家的院落。

  現下是清晨,正值早膳時間,招娣看到當家的婢女正走進走出地忙碌著。

  「春春、春春。」她叫喚其中一位。

  「呦?招娣,怎麼了?」

  「是這樣的。」招娣說:「我前些天犯了錯,給傳總管責罰了,他要我來侍候當家用餐,算是賠罪。」

  「是嗎?我怎沒聽說?」

  「千真萬確,我連早飯都沒得吃啊!」招娣說得可憐。「瞧你多好,傳總管還親口叫你去用飯呢!快去快去,你沒去,就怕總管以為我偷懶,沒做事。」

  這婢女信以為真,將事情交代好,就開開心心地下去食堂用餐了。

  招娣便替了她,進到了當家院落的正堂,看到當家獨自坐在大圓桌前用餐。

  氣派的正堂很大,雕花華麗的紫檀圓桌也很大,這樣的地方,應當是一家十口人吃團圓飯用的。可現下,就只有當家一個人這樣寂寥地坐著,就算桌上布的菜碟再滿,也填補不了這分空虛。

  一個沒有家人的當家的空虛。

  因為只有一個人,他的臉上也不掛笑了,畢竟不知要笑給誰看。他就像一個脾氣古怪、孤僻的獨居老人一樣,落寞地同他的賬本一起吃飯。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當家啊!那個愛笑的他,是假的。

  聽到開門聲,寶康頭也不抬,話也不講,只冷冷地把茶盞往前推,示意要加茶,眼睛還是專注在那些賬本上。

  又一個原來,他私底下是這樣對待下人的。

  再討厭他的態度,招娣也不想害了春春,她不情不願地去火爐前提茶壺。

  準備替他添茶時,招娣忽然眼睛一亮。

  她看到一隻伸展著四肢、貌似活蹦亂跳的小毛猴玩具,獨佔著當家身旁的位置。那擺放的姿態,好像當它是一個人,讓它陪伴自己吃飯似的。

  為什麼那毛猴會在這桌上?她不是給了那個男孩嗎?

  她又細看一陣,更加確定,那的確是她省了薪餉,精挑細選的毛猴兵。

  難道,那個小男孩是……

  寶康看了一眼杯盞,發現還是沒茶,他的手便不耐煩地叩著桌子。

  招娣驚了一下,更不悅了。

  她看到桌上有兩隻瓷瓶,分別裝著濃醋和老抽。她便作勢傾著茶壺,另一隻快手卻是把那些醬料全倒進茶盞裡,然後推回給當家。

  寶康理所當然地接過,舉起茶盞,啜了一口。

  下場當然是——

  「噗——」

  噴得那些賬本上全是醬油和醋。

  招娣閃躲到一旁,心底竊笑,可臉上卻是嫌惡地說:「唉呀,好噁心!我弟妹吃東西可不會這樣。」

  寶康震驚地看著她,嘴巴旁還滴著醬油。

  「你為什麼在這裡?」他瞪大眼。「我的婢女在哪兒?」

  「我把她敲昏,然後代替她來服侍你,滿意嗎?」招娣插著腰說:「順道想同你講講理。」

  寶康拿了巾子,猛吐鹹得要死的口水,擤著酸嗆的鼻涕,然後奪過招娣的茶壺,倒茶猛喝。

  看他被整得那麼慘,招娣暗地哼笑。

  「求招娣,你幾歲?」寶康氣呼呼地問。

  「今年十八。」招娣回答得滿不在乎。

  寶康嗤了一聲。「你說五歲,我絕對相信。」

  「什麼?」招娣想了一下,這算恭維嗎?

  寶康不理她,揚聲喊著:「來人、來人——」

  「不會有人來的,我都把人給趕去吃飯了。」

  招娣趕緊抵住門,說出來意。「我不懂,你可以支二十兩銀子給人家的父親治病,為什麼就不肯收留我的弟妹?我弟妹都很伶俐,很會做事喔!況且福爾家那麼大,連茅廁都比我那破家好,你為什麼就不肯……」

  寶康打斷她。「求招娣,搞清楚,你現在在同誰說話。」

  「我知道啊,你是當家,所以我才跟你求。」

  「你那是求我的態度嗎?」他指著那片滿是醬油和醋的狼藉。

  「我以為你開得起玩笑。」招娣看了一下,心底咋舌。她的確過分了些,不過誰教他噴那麼用力,賬本才會遭殃。「否則,那天你就不會問我那些蠢問題,什麼鳥跟象的。」

  「哼,你不是也回答得很好嗎?」寶康說著,手上的念珠也開始轉動。

  「後來我想想,當家也是有天分在大家面前說笑話的啊!我是個引子,那就順著當家的意思,給大家笑笑鬧鬧一下也不錯,連傳總管都笑了呢。」

  招娣繼續往下說:「既然當家這麼體恤下人,就更應該再做個榜樣,讓大家知道你是真心要待大家好的。我甘願讓當家作範本,接受當家的幫助!」

  說得好像她要犧牲小我、完成大我似的。

  寶康無言地看著她。

  招娣想,當家那表情是不是快被打動了?

  她再加緊推波助瀾。「快啊!我讓你幫助我,好心的當家!」

  寶康盯著她一會兒,看到她的臉頰有了暈紅,不禁想道:難道說這些羞死人的胡話,能讓她這麼得意嗎?

  「夠了。」他輕輕地說:「我不想再跟你說話。」

  他腦子還很清楚,現在他是福百發號裡穩重自持的當家,應該要優雅、要從容、要有風度,不能像個小孩一樣,同這傢伙見識。

  說完,他站起身,推開招娣,要出門找人轟走她。

  她雖然很特別,一臉紅,就讓他想多看幾眼,甚至想伸手捏捏她的小粉頰,再咬個幾口。但這傢伙留在這裡是個禍害,他不能冒險。

  沒想到招娣又黏了上來,指著桌上的毛猴說:「喂!我還有個問題,那毛猴哪來的?那男孩是你的誰?」

  她一定要纏住他,否則一旦他找來幫手,那場面一定很僵,她再耍賴下去,就會像耍免費的猴戲給大伙看了。

  寶康不理她,繼續推拒她。可他的大手一握上她的手臂,才發現她生得如此纖細瘦小,瞧她的頭,只及到他的胸口。

  萬一他一用力,把她拆散了怎麼辦?他還沒那麼殘忍,乾脆把她扛起來,扔出門口比較省事。

  忽然,招娣「啊」地叫了一聲。

  寶康一驚,趕緊收手,以為他真的弄痛她了。

  招娣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指著寶康的鼻子問:「那孩子是你的親戚?」

  寶康皺眉。

  「難怪你們越看越像!」招娣又怪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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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7 05:05 PM |只看该作者
  寶康想了想,才接上招娣的思緒。

  「他是你表弟?」

  寶康垮著嘴角。

  「你侄子?」

  寶康呼著粗氣。

  「唉呀!我知道了。」招娣拍手,叫著:「他是你兒子!」

  寶康忍無可忍。「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他沒成親,哪來的兒子?

  可招娣卻仍自說自話。「難怪你討厭小孩,有那樣皮、倔得像牛、嘴巴這麼壞、又不喜歡穿衣服的兒子,誰會喜歡小孩?」

  寶康聽了,臉色更差。「你,嚼舌根都不會看一下人嗎?」

  「我沒嚼誰舌根,我說的是事實,即使他是你兒子,我也不會奉承,當家。」

  「我沒兒子!」他禁不住大吼。

  不料,這一吼,五臟六腑突地一熱。

  糟、糟糕……他又怒急攻心了!

  「可是我比較喜歡那孩子。」她繼續像個小麻雀一樣,喳喳喳。「至少他的眼睛是坦率的,不是虛偽的。他罵人,就是因為他不爽。他哭,就是因為他難過。雖然不太有禮貌,可我確實知道,他喜歡我送的禮物。不像某些大人唷,會用笑臉騙人……」

  寶康痛苦不已,抱著胸、彎著腰,臉色慘白。

  喳喳喳的小麻雀終於發現不對勁了。

  「喂,當家。」她搖搖他。「當家,你怎麼了?」

  她想起他上次落跑的伎倆,哇哇大叫,身體呈大字形地釘在門上。「等等,我不會再被你騙了,你肚子痛,我也不會放你走。」

  寶康已經冒出冷汗,他用盡所有力氣,要推開這小麻雀,然後逃到沒人的地方。沒想到,他現在綿弱如絮,竟然連只麻雀都奈何不了……

  他好痛恨這樣無力的自己……

  招娣發現寶康在發抖,好像不是裝的,這才知道自己闖了禍。

  她千不該、萬不該——

  在一個為人父的男人面前,批評他的孩子,畢竟那也是他的心頭肉啊!

  她急著想彌補。「那個……我知道事實不中聽,可是你還是要試著接受呀!啊,不如這樣好了,你答應讓我的弟妹留下,我就幫你教訓那小子,至少讓他懂些禮貌,拿了人家的禮物會說『謝謝』……」

  「夠了!」寶康使盡吃奶的力,把招娣一推,撞開了門,踉踉蹌蹌地往池塘上的曲橋走去。

  這時候,他不禁要罵,為什麼這園子要蓋這麼大,最近的廂房竟在那長橋的另一端?!

  他得快些,否則他的身體、他的秘密就會、會……

  「啊——」突然,他慘叫一聲,驚跳起來。

  回頭一看,他看到那小麻雀竟然撿了石頭,拉滿彈弓,對著他。

  「你、你……」為什麼要打我屁股?!

  他想這麼說,可現在他完全喪失說話的力氣。

  「你跟你兒子一樣,都沒禮貌。」招娣很生氣。「我還在說話耶,你怎麼可以跑掉?」

  「你、你,我、我……」

  他想說的是:求你,放過我好不好?

  可他氣得完全沒法說話了。

  寶康第一次這麼深切的體會到,先人造詞造語的想像力與天賦,是多麼令人讚歎——

  什麼叫「怒髮衝冠」?就是像他這樣憤怒到連頭髮都豎了起來,頂起帽子。

  什麼叫「怒氣衝天」?他想,如果他的頭有孔、能噴氣,一定會像鏡花國南部的那座熔爐谷,噴出一波又一波能把肉煮熟的熱氣。

  什麼叫「怒火中燒」?假使他的怒氣可以點燃任何東西,他早燒光了這整座宅邸!

  這些詞語他都懂了,都懂了……

  因為他快被氣死了!

  喔!還有,還有一個「雷霆之怒」,是指人的怒氣,可以像打雷一樣。

  不過,他現在已經沒力氣吼出雷霆般的怒氣,親自感受這造語的奇妙。

  他的頭好暈,四肢痛到無力。他的視線開始歪了、倒了、模糊了……

  他不行了。

  「咦?」招娣看到寶康的身子搖搖晃晃,覺得很不妙。

  該不會他是真的肚子痛,痛到要昏倒了?!

  她開始責怪自己,不該給他喝那麼多老抽和醋,讓他染了病菌。

  內疚幾秒後,她丟開彈弓,趕緊跑向寶康。

  就在他的身子要倒下的時候,招娣往前一撲,想扶住他。可她太激動了,竟然止不住往前撲的力道——

  本來,寶康可以平平安安地倒在橋上的。

  現下虧得招娣「相助」,他們倆一塊滾進那冰寒刺骨的池子裡,同鯉魚一起游泳。

  這場HL翻攪起池子的爛泥,使得這髒濁的水裡,伸手不見五指。

  招娣看不到自己抓了什麼東西,只感覺有個滑滑的物體從自己手裡溜過,她想也不想,一把就把那東西給攬了起來。

  識得水性的她,雙手抓著那東西,很快地浮出水面。

  「當家!當家!」她舉起右手那一把衣服,急問:「你沒事吧?沒事吧?」

  那一堆衣物死垂著,沒有反應……

  因為那只是堆衣服,沒人!

  招娣不禁慘叫。「當家!當家!你在哪裡?」

  不、不會吧?寶康被她整到消失不見了?!

  「我、我錯了,我錯了。」她害怕得想哭。「我不該威脅你!我不該給你喝醬油!我不該瞄準你的屁股!我不該、我不該……哇——對不起啦!你不要嚇我。當家!當家!」他不見了,福百發號怎麼辦?

  此時,左手邊一陣騷動,水面猛翻起泡泡和水浪。招娣這才想起,自己左手還抱著另一個東西。她掂量了一下……

  咦?這大小比七尺男兒的粗腰小很多,又比肥鯉魚要大一些,會是什麼?

  似乎……是一個小孩?

  她趕緊將那東西抬起來打量。

  果真、果真是一個小孩——一個赤裸的小孩?!

  他的長髮就像水草一樣,黏貼著他的面目,只露出一張泛青顫抖的小嘴,一邊吐著髒水,一邊痛苦地咳嘔著。

  看著那像小魚一樣吸吐的小嘴,招娣腦子裡很HL。

  雖然她有時挺糊塗,但她現在很清楚,自己落水前抱住的是當家的粗腰啊!

  為什麼現在換來了一個小孩?!

  她手忙腳亂地撥開那孩子水草般的發,然後……

  她看到一雙炯炯的、霸氣的、伶俐的眼,就像當家的。

  她看到一管直挺的鼻,就像當家的。

  她看到一張凍得緊緊咬牙的薄唇,就像當家的。

  可是,全是縮小版的當家!

  還有,這個小孩不就是那天老叫她「女人」、「女人」,拿了毛猴連聲「謝謝」也不說就跑掉的臭小鬼嗎?

  招娣的腦子打了無數個結,她一向都沒法思考太複雜的東西,只是憑著直覺,把這孩子的臀往上一翹。

  卻讓她倒抽一口氣。

  那臀竟有……有她剛剛用彈弓打的彈丸印,瘀青可大了,可見剛剛那下多痛。

  這……是多麼離奇的事!

  前不久,她明明抱著一個七尺長的大男人。現在,落了水後,懷裡卻是一個抱在她手中,顯得剛剛好的小男孩。

  她明明隱約地感覺到什麼,可她仍只敢保守地這樣問:「那個……你有沒有看到你、你父親?」

  那十歲小鬼死瞪著她,凍得說出的話都是僵的。「你、你說呢?女、女人。」

  她呵呵笑。「大概不會有吧。」她的確遲鈍,但不笨。

  「那,我們、們,現在、在可不、可以,上、上岸了?」

  「啊?」招娣還有些轉不過腦筋,反應都慢了半拍。

  那孩子便抓住招娣的臉,逼近她的耳大罵:「我快凍死了!混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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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7 05:07 PM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招娣十萬火急地將那小孩抱到寶康的臥房。

  「你的衣服都放在哪兒?」放下孩子後,招娣急急地問。

  那孩子已經冷得說不出話了,只能用比的。招娣便朝那方向衝過去,撞開衣間的門,隨意在櫃上亂搜,又衝了回來。

  她先用布把寶康擦乾,可寶康卻抗拒這,張著嘴叫:「不,不……」

  「布?」招娣看了一下手上的不,說:「對啊,是布啊!我拿布幫你擦乾,你不要亂動!」

  可那是一條用百分之百的蠶絲織成,並以純金繡出鳳鳥花樣,半尺要價八十兩的絲巾啊!

  現在被招娣糟蹋,跟一條魚販的抹布沒兩樣了。

  寶康無奈地想道,碰到這女人之後,他已經折損了好幾百兩的銀子。他的心在滴血,四肢卻無力,只能放任著招娣擺佈。

  招娣替他擦乾了身子,裹上干衣服後,又到床下頭拉出火盆,喚醒火星,燒暖了炭,使寶康可以暖和一些。

  過了一陣子,他果然臉色好轉,看起來健康多了。

  招娣喘著、顫著,漸漸鬆了口氣,攤在地上,呆呆地看著這孩子。

  然後,她的臉越來越蒼白,唇色是青紫的,渾身抖到連寶康看得都覺得冷了。

  他惱怒了,跳起來打她的頭。「發什麼愣?女人!你不冷嗎?」

  招娣「哎呦」慘叫。「你幹嘛打人?」

  「快脫了衣服,笨蛋!」他在凶她,可他的童音卻讓他顯得有些無理取鬧,而不像在擔心一個人。

  寶康瞧她那股傻勁,只知道趕緊為他取暖,卻忘了自己,便更加氣她。

  他早習慣看她那紅撲撲的臉蛋,現下這像死人臉的慘白,讓他覺得噁心死了。

  「啊,對對,真真真冷。」

  招娣一經提醒,才感覺到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透了水的卦衣。

  為了那七個弟妹,她可不能生病。

  於是她趕緊解開紐扣,袒開衣襟,鬆了肚兜的結,脫下褲頭……

  當著寶康的面。

  「等一下!」寶康又哇哇叫。「你是不是姑娘啊?」怎麼會傻到在他面前寬衣解帶?

  招娣又一傻,脫衣的動作停了。她的表情像在問他,脫衣跟姑娘家有啥關係?

  「你怎麼可以在我面前脫衣?」寶康再尖叫。

  「我都在我弟妹跟前更衣啊。」她不懂他幹嘛大驚小怪的。

  「我是你弟妹嗎?」

  「你跟我弟妹一樣大。」

  寶康這才明白,招娣這傢伙的腦筋短得離譜。

  不知她是驚訝還是急過頭,她的腦子似乎歸了零,一切從頭來過。而招娣一次又只能想一件事,她現在只想到,眼前的他是個小孩!

  不過是個樣貌十歲的小男孩。

  問題是——

  他大叫:「我是福爾寶康!」今年三十一歲,身長七尺,坐擁上百家分號,連官府都要讓他幾分的大丈夫,福爾寶康!

  招娣再一呆,身上的濕衣還是沒褪。

  寶康受不了了,氣呼呼地道衣間拿了件干衣服和罩袍出來。像撒漁網一樣把袍子罩在招娣頭上,接著吼:「給我在裡頭換,快!」

  過了片刻,那衣袍裡頭才有動靜,還有窸窣的脫衣聲,看到這傻女孩終於脫下濕衣,寶康才放下心來,並吃力地拉著炭盆,來到招娣身旁。

  招娣丟出濕衣,套上寬大的衣服,一顆頭露了出來,一雙骨碌碌轉著的圓眼便釘在寶康身上,良久沒有移開。

  此時寶康臉色很臭,像個沒糖吃、脾氣壞的小鬼。

  他本來打定主意,這個秘密一輩子都不要給拆穿。

  他從小防得滴水不漏,不斷訓練控制自己的脾氣,不斷尋求可以抑止怒氣、放寬心胸的妙方,比如吸煙、吃各式安神藥、數算一百零八顆消災解業的大神念珠,為的就是——不要生氣,不要發怒,否則,就會變得這十歲模樣的孩子。

  全國最大的商號福百發號,堂堂的主事大當家,卻會變成一個十歲孩子,這個秘密傳出去,能聽嗎?

  更何況,會有多少歹人利用這弱點,藉機除掉他,以及那些以後要承繼商號的子子孫孫?

  可自從這女人出現之後,他已連破兩次戒!這次,甚至是當著她的眼前——他簡直無法原諒這麼愚蠢的自己!

  「當、當家?」招娣試著喚他。

  「幹嘛?」寶康沒好氣地瞪著她。

  「你真的是當家?」

  「沒錯!」

  「可……」招娣吞吞吐吐。「你不是他兒子嗎?」

  寶康忍不住翻白眼,苦惱為什麼到現在她還在執著這個假象。

  「都目睹一切了,為什麼你這顆豬腦袋還是轉不過來?」

  「喂,你幹嘛罵人?」雖然她的思緒被這驚人的事實卡住了,可別人罵她,她還是知道!

  「你這樣不叫豬腦袋,還有誰可得此美稱?」寶康跳過去,伸手緊捏住招娣的嘴,狠到:「我告訴你,如果你敢把這個秘密告訴任何歹人,我會讓你的下場很慘、很慘……」

  雖然他是個小孩,可他捏她的力道可一點也不輕。

  招娣被捏痛了,一把火冒了出來,先燒掉腦裡那團混亂,自愛燒向這個目中無人的小鬼。

  她一生最討厭的,就是裝的一副大人樣的囂張小鬼!

  就在眨眼間,寶康忽見她利落地一伸手,扣住他下顎,接著便天旋地轉,他尖喊一聲,整個人就被壓制在招娣的腿下。

  「你、你這女人……」怎麼這麼厲害?

  「不准動!」見他死命掙扎,招娣乾脆一屁股坐上他,一手壓著他的頭,這樣才可以好好說話。

  「我要問你幾個問題。」招娣正經地說。

  她自己也要一步一步地釐清頭緒才行。

  那快窒息的男孩只有點頭的分。

  「你真的是當家?」

  「我說過幾百遍了!」

  「我剛來你房裡,爭論什麼事?」

  「你要帶那些該死的小鬼住進府邸。」

  「我剛剛餵你喝什麼?」

  「醋還是老抽!」

  「你屁股上的淤青怎麼來的?」

  「你剛剛用彈弓彈我,不要說你忘了!」

  啊啊啊——

  招娣在心裡吶喊著,思緒也往清晰邁進了一步。這臭小鬼真的是當家!

  但她還是驚訝、還是不懂……

  「你為什麼會變成嘴這麼賤的小孩?」

  「誰嘴賤?」

  「說!」她用力壓他的頭。

  「女人,你算哪根蔥?你沒資格知——噢!」身上的力量再加重。

  寶康只好乖乖地答:「這是詛咒,福爾家每代當家都有這毛病,只要一生氣,就會變成小孩。」

  「真、真不敢相信。」招娣伸手捏了捏寶康的臉頰、耳朵、鼻子,揉弄他的小背、手臂,每一處都是如此真實而小巧的。

  「當家,你足足有七尺高啊!怎麼、怎麼可能……咻地一下,就變那麼小呢?」那種骨頭融化、皮肉萎縮的感覺,咿……

  「一定很疼吧?」她又問。

  「沒你壓在我身上那麼疼!你那麼瘦小,沒想到卻重的像豬。」

  「喂!我關心你的身體耶,你可不可以可愛一點啊?」

  「你只要從我身上起來,就是關心我了。」他覺得肋骨快被壓斷了。

  招娣想了想,她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怒火也消退了,腦子不在混亂,思緒更分明清楚,她只有一個簡簡單單的念頭——

  當家,等於十歲小孩。

  雖然是一件離奇的事,但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啦!

  至少,現在的當家比較坦率,雖然嘴巴很討厭,但不會拿那張笑臉騙人,挺惹她喜歡。

  只要壓制一下,就乖乖聽話了,等他回復成七尺男兒,她連動他一根手指頭都難……

  咦?

  等他回復成那七尺男兒,她連動他一根手指頭都難……

  意思是——還沒回復成七尺男兒的他,她不只可以動他一根手指頭……

  招娣嘿嘿壞笑,慢慢地從寶康身上爬起來。一獲得自由,寶康趕緊跳起來,避開招娣遠遠的,一邊活動筋骨。

  「嘿!寶寶!」招娣的聲音異常歡快。

  寶康暴跳如雷。「你叫誰寶寶啊?」

  「你啊。」招娣朝他眨眨眼。「既然我知道你的秘密,我們就是最親密的朋友了,對不對?」何況現在的他,小小巧巧的,很適合「寶寶」這個乳名。

  「我堂堂福爾寶康的大名,豈能被你玷污?」十歲的寶康說得慷慨激昂。

  「啊!跟我玩一個遊戲,如何?」可招娣根本不理他,逕自走向自己剛脫下的濕衣,從裡頭拿出一袋小東西。

  她將裡頭的東西倒了出來,寶康一看,是一堆拇指般大的琉璃珠,非常精美,裡頭鑲著各式彩色花樣,有牽牛花、水仙、玫瑰、梅花、菊花、海棠,還有許多他叫不出名的花。

  由於夜魅城周圍山區盛產琉璃礦,燒琉璃的行業非常盛行,宮廷內各式華美精緻的琉璃裝飾品,都出自夜魅城工匠之手。

  這種民間稱之「花琉璃」的琉璃珠,不過時這種工藝的細枝末葉,通常是論斤出售,因此像招娣這樣的貧苦人家,也是買得起的。

  「喂!為什麼你身上都帶著這些玩意兒?」寶康不屑地問。

  上回有獸糖,毛猴,這回有彈弓和花琉璃,他發現招娣這傢伙身上隨時都帶著哄孩子的小玩意兒。

  「因為這些東西好玩。」除了哄弟妹外,她自己也常玩得不亦樂乎,不快樂時吃顆糖,馬上又能恢復好心情了。

  招娣一邊用石膏筆在地上畫了一個三角形和兩條線,一邊說:「我們來打花琉璃,好不好?」

  寶康皺眉。

  招娣向他解釋。「我們要站在那條線之外,你站右邊,我站左邊。然後我會在中央那三角形裡放滿琉璃珠,要打之前,要先唱名,唱出你想要打的那顆珠子裡時什麼花。」

  寶康嘖了一聲。「小孩的遊戲。」

  「很適合現在的你啊。」招娣說:「誰打中最多,誰就贏了,輸的人要答應贏的人一個請求,怎麼樣?」

  「什麼請求?」

  「我贏你的話,你就要答應我,收留我那七個弟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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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7 05:07 PM |只看该作者
  「你胡說什麼?」再多七個引子,氣炸自己嗎?寶康叫道:「我不比。」

  「你不比?唉呀——」寶康假裝苦惱地拍拍腦門。「我真糊塗,我忘了當家現在變成了寶寶了,因為能力不是,變得怕事,怕自己輸掉的不只是一個請求,還輸掉尊嚴、面子,以後見到我就難過了……真是的!我真的忘了,好,不比不比……」

  「我比!」寶康打住她的絮叨,馬上改口。

  招娣在心裡竊笑,變成孩子的寶寶比較好講話,激一激便可。

  她補充。「當然,如果我輸的話,你要趕我走,還是做什麼,我二話不說答應你。」

  她給了寶康一顆琉璃珠,就開始比賽。

  寶康先。「我要那顆水仙。」他彈出他的琉璃珠,沒中。

  輪招娣。「菊花。」她打出,中。

  寶康「呸」了一聲。「運氣而已,女人。」

  他可是堂堂當家,打琉璃這小事怎難得倒他?

  寶康再唱:「桂花。」彈出,沒中。

  「玫瑰。」招娣打出。中。

  寶康咬牙。「梅花。」彈出,還是沒中。

  「朱槿。」打出,中。

  寶康抗議。「喂!你確定那是朱槿嗎?朱槿真的長那樣?」他總覺得她是在笑他這大男人不識花卉。

  招娣嘿嘿小。「沒想到咱們的當家見識這般淺陋,不知朱槿長怎樣。」

  「對,那是朱槿。」寶康立刻再改口,「我眼花,沒看清楚。」

  之後,又陷入一場激戰。就這樣過了半刻……

  「我打中十八顆,寶寶。」招娣驕傲地問:「你打中幾顆啊?」

  寶康的臉一陣鐵青,他只打中一顆,而那顆琉璃的花卉,他還唱錯名,是招娣不跟他計較而已。

  「那麼,要遵守承諾喔!」招娣得意地笑。

  寶康氣得像頭鬥牛。「休想!」他惱怒地摔下手中那琉璃,趾高氣昂地大罵:「這是小孩的東西!用小孩的東西來決定事情,都不算數!」

  「喂,你幹嘛?」招娣趕緊撿起那琉璃,慶幸還好沒破,但她也不高興了。

  「我們說好的,我又沒佔你便宜。」

  「如果今天我是大人,我就不會輸你!女人!」寶康再罵:「我今天之所以會輸,就輸在我是小孩!小孩是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遇到事情就只會哭只會叫,什麼都改變不了,什麼事都不會做,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還會鬧脾氣,連豬狗都不如,豬狗至少還能宰來吃!」

  招娣不敢置信。

  這不會……就是寶康對小孩的觀感吧?有這種觀感,誰會喜歡小孩?

  「你現在是在說誰啊?」招娣問他。

  「說所有的小孩!」寶康白她一眼。

  「那你現在是什麼?」

  「小……」寶康住嘴,差點兒上當。

  可招娣不放過他,她絕不能認同寶康剛才那番說法。「你剛剛罵的那一串,罵的就是你自己,你知道嗎?」

  寶康發現招娣生氣了,臉都板起來了,他有點怕。「我又不是罵你。」

  「不!你不只罵了你自己。」招娣說:「你還罵了我、傳總管、這府裡所有的人,因為大家都曾經當過孩子。更過分的是,你罵到我的弟妹!我絕不放過你!」

  「弟妹,弟妹!」寶康覺得莫名其妙。「你弟妹就那麼重要?」

  看她這弱女子,明明自身都難保了,竟然還想裝起母雞的樣子去保護她的家人,真的是很不自量力……也讓他感到有一些……

  吃味?

  「好了,我不管你罵誰。」招娣開始摩拳擦掌,步步逼近寶康。

  「但現在即使是小孩,也要遵守承諾,否則就真的是豬狗不如!」

  她就是怕會有這種變故,所以特別挑她還壓制得了他的時候,和他打賭。

  寶康步步後退。「你、你想幹嘛?」他覺得不對勁。「我會叫哦!我會把人叫來喔!」

  「寶寶,我給你兩個選擇。」這時候招娣反而笑了,笑得陰森森的。「一,把你的小鳥剪掉,拿去餵魚。二,把你的小鳥畫成有長鼻子的象,然後你陪我上市場買菜,在大街上溜溜,一定很神氣,如何?」

  又來這招!寶康大叫:「你是土匪!」

  吼完,他忽然一震。

  身體開始……怪怪的。

  招娣沒發現他的臉漸漸轉紅,逕自回道:「土匪?我喜歡這個說法。」腳步再靠近他。

  「你、你別過來!我、我要……」寶康喘著,聲音漸漸變得沙啞。

  招娣一愣,才發現不對勁。因他污蔑小孩而生的氣頓時消了,她想仔細地查看他,便伸手去抱。不料寶康身上全是汗,他輕輕一掙,就像泥鰍一樣,從她手中滑走。

  寶康咬著牙,想跑回衣間去。這副身體是他的,他很明白各種變化。

  現下這種感覺告訴他,他快變回成人了——

  他知道從小孩變回大人,那畫面會有多可怕,他還算有良心,不想嚇到那個心直口快的小女僕。

  突然,腳一陣裂痛,讓他跌了跤,他忍住慘叫,繼續往屏風爬去。

  「寶寶!寶寶!」招娣很擔心。「你沒事吧?」

  寶康還是不理她,再爬、再爬、再爬……

  招娣這回不問了,直接用抓的,想把他抓回身邊。

  這時,寶康已經溜進了屏風,招娣撲上去,剛好抓住他的腳——

  屏風裡頭卻傳來了天崩地裂的痛吼。

  這吼叫驚得招娣一身雞皮疙瘩,以為是自己抓痛了寶康,便趕緊放手。

  室內霎時陷入死寂,屏風裡久久沒有動靜。

  「寶寶?」招娣喚了幾聲,也沒有回應。

  她好害怕,她想寶康會不會死了,所以裡頭才一點聲音都沒有。畢竟剛剛那震耳的痛吼聲,好像是一個人被五馬分屍的吶喊。

  這念頭一起,她更不敢大咧咧地往那屏風窺去,就怕看到什麼血淋淋的畫面。

  她只得先伸手,進那屏風裡探一探。

  這一探,讓她摸到了一隻腳。她試著握了握,卻一怔。

  呃?腳變大了!腳圍這般粗,肯定不是小孩的腳踝,而是一個大男人的。

  招娣覺得不太妙,屏風裡的人已經不是一個小孩了。

  「招娣。」此時,屏風裡終於傳來了聲音,像一個男人剛睡醒時,慵懶、低啞的聲音。「你進來一下。」

  招娣倒抽一口氣,強裝鎮定。「你沒事啦?」她下意識想逃出這房間。「不過,我還是到外頭差人來看看你吧!寶寶。」

  剛剛被她這隻狐狸欺凌的小羊,現在變回大野狼了,她能不逃嗎?

  「不,不用。招娣,你過來。」那男聲又說:「你過來,或許我就考慮你提出的請求。」這聲音還有些喘,好像剛剛經歷了什麼激烈運動。

  招娣一身冷汗,可是有不想放過這機會。他說,他會考慮她的請求耶……

  她掙扎著,都閃到門邊了,最後,還是折回了「虎口」。

  她在屏風外面說:「我過來了,不過你不用考慮,因為剛剛打花琉璃的時候,你的確輸給我,不可以耍賴。不管是小孩的寶寶,還是大人的寶寶,都是當家福爾寶康,說話要算話哦!」

  「好,我說到做到。」寶康又說:「現在,你進來一下。」

  「喔!」聽到他答應,招娣鬆了一口氣,瞬間放下所以戒備,走到了屏風裡面……

  卻見她傻傻地看著地板。

  招娣眼前,是一幅男性版的「海棠春睡圖」。

  地上攤著面熟的衣衫,凌亂地纏著一具精實的男性軀體。

  那副裸軀半現半隱的,稍微側向她,但那些裸露的部位,招娣還是看得一清二楚。

  上至胸膛、肚腹,下至臀部,長腿,都有著屬於男性的健美曲線。早晨微透的光線,篩下的光影兩面,更將這軀體的牢實肌理給清晰地刻鏤出來。

  招娣這才知道,男人的胸腹肌肉是碩大到可以抓捧的,如果是抓在她手上的話,她一定會忍不住咬他一口……

  而這個男人,看見她這麼專注地打量自己,忽而邪魅地一笑,癱躺得更是大方,肌肉的光影隨之變動,似乎想極力地展現身體的力與美。

  他那過長的黑髮纏繞他的肩與手,胸前的汗濕黏貼少許髮絲,讓這隨意的披撫更增添慵懶姿態的風韻,使這男人就像剛與心愛的人纏綿完一樣,嫵媚又性感,教人想再品嚐他一回。

  至於那些遮住的地方,當然更引人遐想。

  招娣空白的腦袋忽地一個念頭:她,後悔了。

  她不該用那彈丸打他的,瞧那彈丸在他臀上留下的淤青,簡直就是對這神聖完美肉體的一種褻瀆,她在暴殄天物,會被雷公劈死的。

  「好看嗎?招娣。」那張絕美成熟的臉孔正對她魅惑地笑著。「對了,你剛剛好像說要給我兩個選擇,記得嗎?」

  招娣目光呆滯,小嘴微張。

  「一,要把我的小鳥剪掉,拿去餵魚。」

  寶康低沉好聽的聲音像在誘哄,而不像……

  秋後算賬!

  「二,要把我的小鳥畫成有長鼻子的象,然後帶我上市場買菜。現在……你想用哪一種對付我?」

  說完,他那光裸的大腿,竟就要當著招娣的面抬起,張開……

  招娣的臉蛋就像一朵臨春前的紅牡丹,突然綻放了!

  然後她感到一陣昏眩,就這樣癱倒在那屏風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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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7 05:07 PM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當婢女春春吃完早食,回到當家的院落時,看到招娣一個人坐在走廊上的鵝頸椅,仰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

  「招娣,你在做什麼?」她走向前問道。

  「沒幹什麼。」招娣姿勢不變,回答著。

  春春順著招娣的視線看去,上頭只有土土的瓦當,啥也沒有。

  她想再問時,傳察走了過來。「春春,今後你到大廳做事。」

  看春春不明所以,傳察指指招娣,說:「至於當家,以後都由招娣服侍。」

  「喔。」春春沒啥異議,畢竟當家也不太好侍侯,這下她樂得輕鬆。不過,她還是想知道招娣在看什麼。

  傳察看到她在好奇,便替招娣回答。「她流了鼻血,在止血呢!好了,我們走吧!」然後他又回頭吩咐招娣。「血止完後,到當家房間收拾餐具,知道嗎?」

  招娣揮揮手,頭還是仰著。「沒問題。總管。」

  過了半刻,鼻血終於止得差不多了,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招娣還是捲了一小塊布塞住鼻子。她便用這模樣,再次回到寶康的屋子。

  裡頭的寶康已經盤好髻,著好衣,在桌前整理那些滿是油醋味的賬本。

  他看到招娣那滑稽的模樣,努力憋著笑,擺出主子威武嚴肅的姿態,公事公辦地命令道:「一會兒收拾好餐具,去把你那票弟妹叫過來,我們要約法三章。」

  「好——」招娣不耐地拉長音,偷偷白他幾眼,碎念道:「變臉變得真快,剛剛不知是誰光溜溜的,害我流鼻血……」

  寶康聽到了。「你說什麼?」

  「沒什麼。」招娣快速地收拾碗盤,奔出房門。「我這就去帶我弟妹來。」

  看著那小麻雀急急奔跳的身影,寶康不覺停下手邊的工作,眼光放柔。

  照他以往的慣例,家裡出了這種傭僕,他不但會要傳察把她打發掉,更會追究到介紹她進來的人。

  可是這次,他什麼都沒計較,甚至將她的請求給答應下來。

  這傢伙讓他發了那麼大的火,照理說,他踢她出門都來不及。可他又發現,早上發了這樣一頓脾氣,現在倒是覺得神清氣爽、精神好得不得了。

  他想,大概是平常太壓抑自己,一喝這樣坦率的人相處,倒讓他引出了真實的情緒。

  其實,他是羨慕,羨慕招娣那坦率、勇往直前的性格。

  而且,她也著實娛樂到他了。

  想到方纔那小女孩羞紅著小臉的模樣,就讓他覺得有趣。

  那粉色水嫩的小臉頰,讓他想起壽山上的嫩桃,光是擺著,香味就隱忍垂涎,更別說一摸,就能被那觸感給引得心蕩神馳,那咬舔下去的滋味,該會有多教人欲仙欲死?

  他知道那單純的女孩,對他的身體有遐想。

  不可否認,他,嗯,也有……

  咳咳……總之,他給了自己好幾個留下她的解釋。

  因為她知道了他的秘密,他不敢將安置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任她到處亂說。

  何況,她打花琉璃的功夫是一等一的,男子漢大丈夫,說出去的話還是要履行。

  還有,只要一想到她這母雞似的性格,不論到了哪裡,都會這樣拚死拚活地扞衛她家弟妹,他就不禁為她捏一把冷汗。

  要是今天她沒遇上商場上有「美君子」雅稱的他,而碰上一個辣手摧花的惡漢,狡猾地拐著她弟妹,染指她那青春的肉體,那、那——

  寶康沒讓自己想下去,再想下去,他會氣炸。

  既然有可能導致那樣的結果,他便犧牲一點,將她安頓在他看到的地方不就好了。

  儘管,他痛恨小孩,但……

  他看向桌上那只毛猴,想起了她給他的那顆糖,那是他吃過最好吃的糖……

  為了這傢伙,他便忍一忍吧。

  他配了院落東南的一間小耳室,給招娣一家,這樣不但可以監視她,也讓她能如影隨形地服侍他。

  在那間小耳室前,他讓招娣還有那七個小蘿蔔頭排排站,聽他的約法三章。

  那七個小蘿蔔頭看著他,都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

  他被盯得很不自在,也不知道怎麼同他們說話,一看到小孩,他的性子就會變得很不耐煩。

  他拉來招娣。「來,你先同你弟妹開個場。」

  招娣點頭應聲,站在寶康旁邊,對弟妹說:「大家不要害怕,雖然這個叔叔現在板著馬臉,看起來很凶、很不好相處,可是大家一定要知道,今後我們可以住在後面那間有炭盆、炕床的小耳房裡,姐姐還可以繼續在這裡工作,給你們做飯、買糖糖、玩具,全多虧這個叔叔的大恩大德,所以大家一定要感謝這個叔叔。」

  馬臉?這是形容恩人該說的話嗎?寶康瞪她。

  招娣發現自己說錯話,趕緊補充。「不過,這個馬臉叔叔其實笑起來非常好看,只要大家很乖,這個叔叔就會笑,不會一直板著這馬臉了……」

  「好了!」一直馬臉、馬臉的,他都快被她說成一匹馬了。

  接下來,他口氣生硬地像皇帝對臣子訓話般,對這些孩子宣告。「你們住進這裡之前,我們要約法三章,違者嚴懲,絕不寬貸。」

  招娣很自然地又向她弟妹翻譯,畢竟和小孩子說話,是不可以像寶康那樣的。

  「住在這裡,一定要遵守遊戲規則,否則就會被判出局喔。」

  「第一條,你們只能在這後廂活動,出門走後門,不準被我看到。被瞧見者,嚴懲。」

  招娣說:「就像躲貓貓一樣,不可以被會捉人的鬼看到,看到的話就出局,出局就要被罰一個禮拜不可以吃糖糖。」

  「第二條,不准大聲喧嘩,我只容許聽到這樣的聲音……」寶康挑出一隻銅錢袋,舉得高高的,放開手,銅錢袋掉在地上,發出零碎的聲響。他又說:「超過此聲音,嚴懲。」

  招娣接著說:「這很簡單,就跟姐姐以前訂的睡午覺規矩一樣,如果誰在大家午覺的時候大聲嚷嚷,就得嘗嘗姐姐的轉轉樂十圈。」

  「一直都要這樣嗎?」一興奮就愛尖叫的三弟悶悶不樂地問:「午覺又不可能一直睡。」

  招娣安撫他。「很可惜,這個叔叔常常要睡午覺,所以無時無刻都一定要遵守喔!」

  「這樣好像豬喔。」最小的妹妹偷偷地跟她的小姐姐碎嘴。

  寶康冷冷地瞪著招娣。現在好了,他在她弟妹面前又變成一隻豬了。

  之後,寶康又羅列了數條規矩,極力地讓這住進了七個孩子的院落,可以維持得像以往一樣平靜。而經過招娣「精闢」的解說之後,這些孩子理解得非常清楚,沒有任何疑問或異議。他滿意地點頭,轉身就要離去。

  而一直都很注重弟妹們禮貌的招娣,當然免不了要率領這一乾弟妹,向這位伸出援手的恩人鞠躬道謝。她領著眾弟妹,鼓足中氣,一齊對著那背影喊——

  「謝謝你——寶寶——」

  那身影一頓,一眨眼,又面無表情地轉了回來。

  「再加一條。」他告訴招娣。「不准叫我「寶寶」!」

  這天,寶康像往常一樣,忙到二更才回到院落。

  他早已習慣這樣的日子了,接了福爾家的產業之後,他每天都早起晚歸。

  如此,他便不用面對這院落的空寂。

  他沒向任何人說過,他討厭空寂、討厭黑暗、討厭這森然的垂花門,討厭這只有他一個人住的院落的一切、一切。

  所以他忙到很晚才回來,累極了,倒頭便睡,沒時間給自己細看這黑空黑空的屋子。

  他也沒想過,自己這模樣像極了他最痛恨的孩子。

  在遊廊上拐了最後一道彎,他慣常低著頭,悶悶地往前走。

  往垂花門一看時,他一愣。

  那中門處,不但有宮燈的光,在那抱鼓石旁,還有一盞小小的瓶燈亮著。他再走近些,看到了一個小小的人兒守在那裡。

  他望了一下,發現那女孩正面向一個炭盆,對著瓶燈的光,修縫著衣裳。因為怕那寒風,便將身子整個蜷進抱鼓石後頭,讓石頭替她擋風。

  那畏畏縮縮的模樣,讓人覺得可憐兮兮的。但是那被瓶燈煨照得暈黃的小小身影,卻難得的讓寶康的心有些……溫暖。

  他覺得,她在等他回家。

  多久沒人等他回家了?

  可他沒露出任何表情,仍擺著主人的派頭,裝作途徑這垂花門,「不經意」看到她守在這兒。

  「你怎麼還沒睡?」他問得隨意,但眼睛卻牢牢地看著她凍得紅通通而拿不穩針頭的小手。

  招娣嚇了一跳。「喔,你回來啦!」她揉揉昏花的眼。「我在等你回來。」

  「可以到裡頭等。」

  「那耳房太偏僻了,我怕會沒聽到聲響,錯過你回來的時候,但又不能到你房裡等,所以……」

  「其實你不必等門,以前的僕人只要把東西備好,就可以去睡了。」

  「不行,這樣會有疏失。假如你回來晚了,熱水燒乾了怎麼辦?」招娣堅持:「既然我的工作是照顧你,我就會把它做好。」

  「哼,挺盡責的。」聽了這答覆,寶康的心其實很暖,可又拉不下臉承認。

  「我回來了,你收拾收拾,趕緊去睡。」

  招娣「喔」了一聲,看著寶康的身影往廂房走去。

  寶康當然察覺到這視線,這視線還有些怯生生的,沒有當時她坐在他身上的霸道。他突然回頭,與招娣打探的眼睛撞個正著。

  招娣有些尷尬,吹吹口哨,抬頭看看黑漆漆的樹枝。

  「怎麼這樣看我?」寶康調侃她。「還覺得不可思議?」

  招娣倒是很老實地點頭,並且舉起她手上的那件小衣,對著寶康比了比。

  「你有七尺耶,寶寶。」她說:「可我現在卻在幫你準備十歲孩子穿的衣服,實在難以想像。」

  她又叫他寶寶!不過這裡只有他們兩人,他就不跟他計較了。

  「你怕我嗎?」他很好奇這個問題。

  招娣疑惑地叫了一聲。「我?我為什麼要怕你?」

  「畢竟這是很怪的事。」這秘密,他不可能跟人談論,就連父親,都是在他往生後,才從他的親筆密信中得知父親的看法。

  他不知道自己這怪毛病,別人會怎麼看待。

  「是很怪。」招娣偏頭想了想,又說:「不過只要想到你會變成十歲的寶寶,我就覺得很高興。」

  寶康一愣,瞇著眼。「怎麼?你不喜歡現在的我?」

  也對,他曾經惱羞成怒,把看到孩子哭鬧的怒氣牽扯到她身上,斷然拒絕幫助她,她會討厭他也是應該的……

  可是為什麼想到這個可能,會讓他有些……失落?

  他看著她,忐忑地等她吐實話。

  招娣托著臉,想了一下,才說:「十歲的寶寶比較坦率,我喜歡和那樣的寶寶說話。」

  「還有打架。」寶康沒好氣地替她補充。「因為都會打贏。」

  招娣嘿嘿傻笑。

  「等等。」她再補充。「我也喜歡現在的寶寶,因為他是我們一家人的大恩人啊!」

  寶康鬆口氣。「很識相,不錯。」

  他斜著眼,覷著招娣的笑臉,不覺也放鬆了表情。

  其實,她已經做得很好了,不論面對哪個自己,她都表現得很自然,即使心裡彆扭,她也會坦白地講出來。

  而且,他錯了,她可不是豬腦袋,她反應很快,腦子非常清楚,懂得隨機應變。一看到他變成十歲小孩,馬上丟開驚訝,毫不猶豫地勒索他!

  「唉呀!總之。」招娣搔搔頭。「不管是哪個寶寶,我都會好好照顧的,請你相信我。」

  「好,我相信。」他敷衍,舉手揮趕她。「快把瓶燈撿起來,炭盆明天再收,去睡了。明日有個局,你得陪我去。」

  招娣答應一聲,兩人便這樣散了。

  寶康回到房裡,捻亮了油燈,拿起爐上溫著的水瓶,倒了溫水在銅盆裡,梳洗一番。當他踱到床旁的窗前,他有些忍不住,小心地打開了細縫,往那後院的小耳房瞧去。

  那小耳房的燈還是亮著。

  或許還在照料孩子吧?他想。

  他不屑地哼了一聲,認定孩子就是麻煩,那女人偏不信,這麼冷的天還不快去窩在床上,卻這般糟蹋自己。

  他熄了燈,上床就寢,閉了一會兒眼,聽到三更的更鼓敲起了,他張開眼,再往那扇窗看去。

  那窗紙上還是暈黃的,表示那耳房的燈還亮著。

  那女人到底在做什麼?這麼晚,還不睡。

  她那麼嬌小,扛著七個弟妹的生計,白天又要伺候他,應該要好好顧著自己的身子,不該熬夜啊……

  寶康怔了一下。

  等等,他在為她擔心嗎?

  不該,他隨即轉了念頭,想到她是他的侍女,她應該要以他為重心,他為她的工作能力感到質疑、擔憂,也是應該的。

  最後,寶康忍不住,披衣而起,悄悄地來到那間小耳室。

  那小耳室為了排出燒炭的廢氣,窗總是半開的,寶康便朝裡面覷著。

  他看到招娣還坐在桌前,拿著針線,與那件小衣奮戰。

  照她剛剛的說法,那件小衣應該是要給他的。

  可她為何要替他縫小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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