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小七他们不可能大大方方地从前门里进丽容院里去逛,那可真会吓死人,挺著肚子的女人找上门来,大概有一半的客人都会立刻从窗子爬出去逃走,连裤子都没来得及穿。
小七是领著满儿从後门里溜进去,找著四大头牌之一的玉堂春,小七便留著满儿和玉堂春问话去,他则乘机溜到前头敞厅瞧瞧热闹去,没有人阻止他,因为他常帮这儿的姑娘们跑腿儿,所以大家对他熟得很。
丽容院里的客人有个最大的特点:有八成都是从内城里来的。
所以没有人会在这儿闹事儿,因为彼此都熟识;也没有人敢在这儿闹事儿,因为这儿的客人一般人惹不起;就算真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混了心在这儿发疯,那也不关紧,丽容院前头不远的怡香院就是内城里侍卫爷儿们最爱去的地儿,随便吆喝两声,人啊刀子就全赶来了。
不过今儿不同,今儿有几位蒙古来的贵客,粗鲁又傲慢的贵客,其中一位是即将成为郡主额驸的蒙古王子,他们汉语说的不甚流利,只会怒吼咆哮要求最佳待遇,领他们前来的二十出头年轻人正满头大汗地劝阻他们。
「鄂鲁特,得按先来後到的规矩呀!」
「为什么咱得等?」块头就跟乌尔泰一般大,一根膀子便有女人大腿那么粗的鄂鲁特不服气地大声抗议。「咱是敖汉部王子呀!」
八大胡同的妓院大多是一进连著一进的深宅四合院,客人们先在前面敞厅奉茶,而後唤上姑娘们婀娜多姿地在廊上定一趟,任由客人评头论足的挑拣。
挑上了便引领至各自的香巢中,打打茶围(坐坐聊聊),或饭局,甚至灭烛留鬓(过夜)亦可,任君选择,只要有白花花的银子,你爱怎地就怎地。可若是没一个看得上眼,只好坐下来耐心地等候那些早巳有客人的红牌姑娘了。
年轻人直哀声叹气。「可是这儿也大都是些贝勒、贝子们呀!」
「贝勒贝子又怎样?咱是王子呀!」王子当然最大!
「你……好好好,我去试试看,你在这儿等会儿,千万别闹事呀!」真是有理说不清,年轻人只好匆匆忙忙跟鸨母到俊头姑娘们住的香楼去想想办法了。
小七躲在楼梯底下看得不屑得很,瞧那些内城里的贝勒公子们都斯斯文文地喝酒聊天,只有那几个蒙古人大声说大声吼,命令这挑剔那的,还不停吃那些伺候在一旁的小丫鬟们的豆腐,真是怎么看就怎么不顺眼。
看了一会儿实在没趣,小七正想回到後楼,眼角却瞥见门口又进来了个人。
这种地方不怕客人,只怕没客人,有客人进来是很自然的事儿,可这位客人却特别的令所有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他身上去。
不为别的,只为他那张脸儿。
最多十六上下的年岁,大大的眼儿亮晶晶、小小的嫣唇粉滥滥,还有红咚咚的苹果双颊和犹沾点稚气的线条轮廓,一眼看去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这样一张脸盘儿原该染上一副纯真无邪的笑容,只可惜他是一脸的漠然,眼神更是冷峻,配上他那一身雍容高贵的气质倒是恰恰好,却与他那张脸下太搭轧,显得非常突兀。
嘴上尚无毛的小于想来尝鲜儿么?
愣了一愣,龟奴忙堆满了谄笑迎上前去。「这位公子……」
手一摆,「不用招呼我,我来找人的。」少年淡淡道。
废话,到妓院里不找人难道找牛耕田?
「请问公子找哪一位?」
「我自个儿找。」
「可是,公子,这儿……」
蓦地,一声嘲讽的狂笑起处。「瞧瞧,你们瞧瞧,乳臭未乾,胎毛未脱就想来找女人,咱看他连裤子都不用脱,下面那根XX就完事儿啦!」
一听,厅里其他人俱以鄙夷的眼光厌恶地斜睨著鄂鲁特与他的同伴,若非他们的身分特别,早就唤那些侍卫来把他们赶走了。
少年却恍若未闻那哄堂而起的嘲笑声,兀自询问龟奴。
「所有的人全都在这儿么?」
别人没瞧见,可龟奴瞧见了,少年眸中那一掠而逝的煞气,阴森森的、血淋淋的,他身不由主地倒退了一步,说出口的话也下禁有些战战兢兢的。
「不,後……後头……」
「咱看不必到後头找姑娘了,」鄂鲁特不知死活地再次打断龟奴的话,还配上满脸恶意的邪笑。「瞧你细皮嫩肉的,那张小嘴儿更是诱人,说不准还是个西贝货,还是让咱先来试试你的底儿是真是假,届时……」
「我看还是先让驯兽师来试试你到底是人还是野兽吧!」
小七聪颖灵巧又滑溜精明,可只有一点小小的毛病——既冲动又好打抱不平,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资格,够不够分量,看得不顺眼就忍不住飘出来了。
鄂鲁特那双牛眼立刻扫向楼梯底下,恶狠狠地瞪住小七。「你在说谁?」
小七不再躲了,他大大方方地站出来,「不就你么,大猩猩!」同时两眼忙著扫视周围,估计该如何逃才是最安全的路线。
鄂鲁特闻言勃然大怒,「咱先撕碎你这小兔崽子!」暴吼著,他疯狂也似的抡起两只大拳头冲向小七,还真的很像是一头发狂的大猩猩。
小七早有准备了,一见鄂鲁特冲来便待一溜烟逃之天天,可他身形才一动,便愕然愣住了,因为晃眼到他跟前来的并不是那只大猩猩,而是那位细皮嫩肉的少年,还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嚎悲嗥,更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来朝少年身後望过去,这一望,不由得他猛然倒抽了口气,就如同厅里其他贝勒公子爷儿们一样,吓得心惊胆寒,拚命吞口水。
少年那只「细皮嫩肉」的左手五指已然如鹰爪般深深插入鄂鲁特心口处,只要再稍微多使一点力,包准当场挖出一颗活蹦乱跳的心,所以鄂鲁特光只嗥叫却不敢挣扎,他的同伴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在一旁惊恐地跳脚怒吼。
「放了他!你知道他是谁吗?还不赶快放了他,否则……」
「闭嘴!」少年低叱,同时五指收了收,那些人罗时噤声不敢再言,就连鄂鲁特也痛得满头大汗不敢再叫出声了,看光景他也怕死得很。
少年那双闪著血腥色彩的大眼睛已不再可爱,只令人惊惧万分地望定小七。
「小七,满儿在哪里?」
小七一怔。「咦?你认识我么?」
「我们见过。」少年冷冷地说。「满儿在哪儿?」
「可是我不认识你呀!」小七讶然脱口道。
「那是你的事。」少年神情更冷冽。「满儿在哪里?」
小七咽了口唾沫。「我……我又不认识你,怎能随便告诉你满儿姊的下落!」
少年双眼一眯,正待再说什么,冷不防地,门口突然闯进来一大堆携刀带剑的侍卫爷儿们,有几个衣衫还不太梳整,连腰带都没来得及系上。
「大胆!是谁竟敢在这儿闹事儿?」
鄂鲁特的同伴们一见,顿时如释重负地迎上前去。
「是他,是那小子,他竟敢伤害我们王子,还不赶快将他拿下,判他个九族抄斩,以息我们王子的怒气!」
既然有靠山了,还不争先恐後重新燃起已灭的嚣张气焰。
可没想到那个威风凛凛的带头者一瞧见少年,竟然脸色大变地立刻哈下半截腰,战战兢兢地低头叩见。
「卑职等见过十六爷!」别人不识得没话讲,可他不能不识得,因为就是他负责十天半个月去向十六阿哥报告一次的。
少年冷冷一哼。「滚出去!」
「是,卑职遵命!」
虽然没有真的用滚的,但,一窝蜂的,比来时还快,那些侍卫爷儿们瞬间便走得一乾二净,看得众人目瞪口呆,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又盯回小七欲待开口,就在这当儿,又是一声惊惧的呼喊。
「手下留情啊!十六叔。」适才那个年轻人惊慌失措地自通往後楼的拱门跑过来,又是哈腰又是哀求。「求求您,十六叔,千万别杀他呀,十六叔!」
「弘晋?」少年看似有点意外。「你在这儿干什么?」
「这……」弘晋苦著脸瞄向鄂鲁特。「他们……他们是弘晋带来的。」
少年又恢复冷峻的神态。「人既是你带来的,就该好好管制他们,别以为他们是蒙古来的就可以在这儿胡作非为!」
「是,弘晋知道,」弘晋低声下气地道。「但弘晋已经很努力了,可就是拿他们没辙,毕竟鄂鲁特是皇上指给德日郡主的额驸,而德日郡主则是……」
「我知道她是谁,」少年冷哼,随手一甩将鄂鲁特扔到一边儿去撞翻好几张太师椅。「可无论她是否德圮娘娘的亲侄女儿,我也只饶过他这一回,下次再犯到我手上,我不会这么多话!」
「是!是!」弘晋顿时松了一大口气。「谢谢十六叔!谢谢十六叔!」回过头,他赶紧帮忙搀扶鄂鲁特走人,边嘟囔道:「我不是一再警告过你了么?谁都可以惹,就是不能惹我十六叔,这下子你可撞到铁板了吧!」
十六叔?
十六阿哥?!
不是吧?这个长相格外可爱,神情出奇冷漠的少年就是今年高寿二十有七岁的十六阿哥?
刹时间,厅里的客人全都傻了眼,再眨个眼,有八成以上的客人全都跟著脚底抹油溜了,有两成躲到後头——倘若让他在皇上面前多嚼上两句舌根那可就惨了,唯剩下几个傻怔怔的龟奴和丫鬟不知所措地杵在那儿。
还有小七,他张大不可思议的眸子瞪住胤禄,冲口而出道:「你就是那个冷酷阴鸶的十六阿哥?唬人,你根本大不了我几岁嘛!」
少年眉宇甫皱,一阵猖狂的爆笑声蓦然而起,转眼望去,不知何时,满儿也出现在拱门那儿,她大笑著过来挽住少年的胳膊。
「如果我说他是我弟弟,这你就该信了吧?」
「原来是满儿姊的弟弟啊!」小七信了,可又有点疑惑。「但是怎么……」
「你在胡说些什么?」少年低叱。「还有,为什么转个眼不见,你竟跑到妓院里来了?」
「人家只是好奇来看看嘛!放心、放心,」满儿拍拍自己的肚子。「这孩子是你的,绝不是在这儿有的。」
「耶?」小七益发疑惑了。「他不是满儿姊的弟弟吗?怎地又变成满儿姊的男人了?」
满儿的男人?
少年又是一怔,满儿的爆笑声再起。
「对,对,他是我弟弟,也是我的男人,更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爹爹。」
小七已经完全搞糊涂了。「满儿姊,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原想再继续玩下去的,可是眼见身旁的人已是一脸郁卒,满儿忙安抚地更抱紧了他的手臂,
「好嘛、好嘛!不玩了、不玩了,你不要生气嘛!」眼一转,她又对小七笑道:「刚刚是玩你的,小七,他呀!不是我弟弟,是我的夫婿,哪!就是那天你去见的那位金爷罗!」
那天他去见的金爷?
「欵?!」小七更是错愕地失声惊呼。「你就是那个快断气的老头子?」
老头子?!
少年两眉一挑,满儿更是笑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没……没错,他……他就是那个……老头子!」从弟弟变成老头子,胤禄老得还真是有够快的!
小七呆住了。如果少年是老头子,那他不就是中年人了?
「好了,我也该走了,」说著,满儿突然在他手里塞进一块牌子,并对他耳语道:「小七,这给你,如果玉堂春姑娘有任何消息,你就拿这个进内城里来通知我,我会先知会守内城门的侍卫一声,拜托你罗!」
小七只随意瞄了手上的侍卫牌一眼,仍继续瞪著少年渐去渐远的背影发呆。
那个看起来大不了他几岁的家伙居然已经有二十七岁了?!
人妖啊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