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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 《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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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13 PM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一路以来照看自己的常老师,原来,是在利用自己;父亲和母亲离婚的背后,原来,有很多是自己所不知道的;我爱上的人,过去,竟然和常老师有着让自己猜不透的万缕关系;我不爱的人,却,总是和我百般纠缠……为什么---在我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一天看见过,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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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15 PM |只看该作者
《灰》故事简介
  把自己从冰冷破碎的单亲家庭中拯救出来,一路以来像亲生母亲一样照看自己,见证自己成长的常落珊常老师,原来、竟然是在利用自己弥补她自己裹着阴影、残缺的童年;

  温馨的家庭一夜之间皲裂,而父亲和母亲离婚的背后,原来、竟然是有很多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我爱上的人,命运捉弄一般地给我开了一个玩笑,过去、竟然和敬爱的常老师有着让自己猜不透的万缕关系;

  我不爱的人,我憎恶的人,我拼了命想要逃离的恐惧,却、总是和我百般纠缠……

  我只是不解、不解,为什么---
【她说】
  在我的世界里

  从来

  就没有一天看见过,太阳。

  ——言笑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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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16 PM |只看该作者
【1】
  1。

  常老师死了。

  癌症。

  这种百科全书上记载着的疾病,在电视剧上频频出现的恶疾,竟然会降落在活在身旁的常老师身上,言笑芯常常这样想,这是不该落在一个好人身上的不治之症。她常常默念这样一句台词,常老师,是我的恩人,恩师。她对我的恩情,我也许一辈子也无法报答。她对我的感情,比亲人,还要亲。

  今天,她去了。

  她的脸容依然是那般地温情,充满妈妈的温暖。

  言笑芯驻足在常老师的遗体之前,久久凝视常老师的仪容。眼泪不禁落下,有感而发,虽然一再警告自己不要在这样的日子落泪,常老师会去得不放心。但是,这种牵动心情的哀伤,是理智挡也挡不住的一次暴风雨降临。

  常老师是言笑芯在小学六年级的从大城市里转来的班主任,负责语文课教学。她在县城里的大学毕业,在大城市里担任过高中班主任,参与了西部之行的支教行动,在这之后便申请调配到这个小镇里担任小学班主任。常老师才二十多岁,长相甜美,授课认真,和蔼可亲,常常用生动幽默的言语让整个课堂充满欢声笑语。就连班上那一两个顽劣的捣蛋鬼也有一点点“拜倒在常老师石榴裙下”的感觉,在常老师的课堂上表现出鲜有的认真和积极。

  常老师和言笑芯第一次的悄悄话是在六年级第一次家长会之后。

  在常老师的管理下,班级的成绩在县的排名突飞猛进,唯独一两个“问题”让这种进步缺少了后劲。

  “言笑芯同学,你的家长为什么不出席昨天晚上的家长会呢?针对你的学习问题,我想和你的家长进行一次彻谈。”

  “他们……他们……他们的工作很忙。”从言笑芯闪烁的目光里,常老师看到了谎言的掩饰。

  “言笑芯同学,我从前一任班主任老师里听闻你的家庭情况有点特殊,希望老师可以成为你的听众,让我分解一下的烦恼,可以吗?”常老师字字句句发自肺腑,让面前的言笑芯不知所措,眼眶含泪着,开始微微哽咽。她摇摇头,默而不语。

  “这样吧,言笑芯同学,以后学习上遇到什么困难,就带着你的问题来问老师,如果在生活上遇到了什么挫折,也让老师稍稍地为你分担一下,好吗?”

  言笑芯点点头,双手抹去眼泪,把手背在腰后,嘴角微微地露出了笑意。常老师张开手掌,慈祥地抚摸言笑芯的头,点点头,“回去收拾书包回家吧,明天早上不要迟到哦。”

  “知道了!常老师!”

  言笑芯绽开笑脸,踩着轻盈的脚步跑出了教师办公室,自言自语道“言笑芯!明天不许迟到哦!明天不许迟到!不-许-迟-到!不许迟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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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20 PM |只看该作者
【2】
  2。

  周四下午的语文课上,言笑芯早早地摆好文具盒和课本,欣喜地等待着这一天连堂的语文课。她从早餐过后略微感到自己的小腹疼痛,但迟迟不肯去医务室看校医,她暗示自己是因为自己吃过酸奶过后的不适反应,不必太在意,现在要把全副心思放在就要来到的连堂语文课上,于是又把桌面上的文具盒收拾一番,直到上课铃声响起,言笑芯才心满意足地把文具盒盖上,端正地做好。

  课文在常老师的讲授下,果然意趣生动,让言笑芯频频暗示自己去忽略自己小腹越发绞痛的事实。她依然积极高高举手回答常老师提出的每一个思考问题。

  “好,这个问题让言笑芯同学来回答。”

  “……”

  “啊!大家快看!言笑芯屁股出血了!”

  整个安静有序的课堂忽然炸开了锅,视线纷纷聚焦在言笑芯身上。言笑芯心思还停留在那个问题地答案上,没有及时回过神来。直到她看到男生们的嘲笑和女生们交头接耳的讪笑,她才察觉出自己正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氛围中,她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满心慌张和彷徨,脸颊通红,急得哭出了眼泪。

  讲台上的常老师放下课本,走到言笑芯身旁,从她的抽屉里抽出校服裹在言笑芯的身上,平静而严肃地对同学们说:“请同学们现在安静地自己温习功课,老师先带言笑芯同学去医务室,请班长维持课堂纪律。”说完,边一手伏在言笑芯肩膀上,陪她走出教室。

  在楼梯过道,言笑芯忍住哭腔,望向常老师,“老师,为什么我会……我会……我会屁股出血?是不是笑芯做了什么坏事?”

  常老师笑着捏捏言笑芯的脸颊,认真地回答道:“没有。那是因为笑芯长大了。”

  言笑芯觉得常老师这么认真的回答带着神奇的魔力和毋庸置疑的肯定,忽然之间破涕为笑,“哦,原来是笑芯长大了。”

  医务处里的校园阿姨让言笑芯服下了止痛药,并介绍了相关生理知识,常老师见言笑芯情绪平复,就让她先请假回家,告诉她早上的课结束后会把她留在学校的书包带去她家。言笑芯点点头答应,在医务处又独自休息了一会就回家了。

  常老师赶在连堂语文课结束前回到教室。

  她合上课本,认真严肃地站在讲台上,语重心长地对同学们说:“相信已经懂得青春期生理知识的同学都知道刚才言笑芯同学的身体状况出了一点点小意外,也知道这种小意外会让人觉得不好意思,而且感到脆弱。那么,在这里老师希望大家答应老师,不要借这件事乱开言笑芯同学的玩笑。大家可以答应老师吗?”

  教室里先是一阵静默,接着是一句整齐而响亮的回答——“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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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20 PM |只看该作者
【3】
  3。

  常老师带着言笑芯的书包,根据通讯录上的地址找到了言笑芯的家。

  她穿过一条崎岖的小路,拐过几条小巷,终于找到了通讯录上留下的门牌号码。那是一幢低矮的,很多年前修建的小楼,随着长久岁月的冲刷现在已经年久失修,破烂的铁栅栏迫不得已地成为小楼之间的分界,小院子里草木丛生,有不少破碎的花盆碎片,一不小心就会磕到脚。因为潮湿的缘故,小楼还幽幽地散发出浓重的霉味。

  常老师推开铁栅栏走入小院子,就听闻小楼里传来一阵接着一阵打闹声,小孩子分贝高的哭喊尤其刺耳,她略微感觉那哭喊声就是言笑芯。

  她小心翼翼地踩在木梯上,距离那声声刺耳的哭喊声越来越近,她也越发确定那声声哭喊的小孩子就是言笑芯。

  来不及礼貌地敲敲门,门就打开了,一股浓重而刺鼻的酒气从里面扩散在楼梯间,一个手拿烧酒瓶的中年男人破门而出,常老师及时艰难地闪过狭窄楼梯间的转台,中年男人絮絮叨叨地风言风语,疾步走出了小楼。

  常老师走进门,就发现言笑芯躲在门后,蜷缩成一个球状,充满了恐惧,但似乎并不陌生这种遭遇。

  常老师帮言笑芯换洗了衣服,整理了不足40平方米的住宅,和言笑芯面对面地坐在吃饭台两侧,从挎包里掏出果冻,似乎不知从何问起,“笑芯同学,可以告诉老师发生了什么事吗?”

  言笑芯开心地啃着果冻,又急于一时回答问题,微微噎着,常老师则起身拍抚言笑芯背部,把她带到矮凳上肩并肩坐着。

  “妈妈走了。爸爸就开始喝酒,喝醉了就打我。”

  “这种情况多久了?”

  “半年了。”

  “其他亲人呢?”

  “还有阿姨。妈妈的姐姐。我只有周五和周六在这里住,爸爸清醒的时候就让我吃泡面,如果喝了酒,就会打人。而且阿姨好像也不是很喜欢我,有时让我饿肚子,有时让我去婆婆家那里过夜。”

  “爷爷奶奶呢?”

  “他们不在了。”

  常老师舒了一口气,眼角闪烁着泪光,“以后笑芯肚子饿了,就来老师家做客好吗?”

  言笑芯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晃神地松开了手,手中紧握的果冻掉在了上。鼻子算得不成样子,而眼泪在同一时间从眼眶中涌出。

  言笑芯来不及把地面上视若珍品的果冻捡起来捧在手心,措手不及地被常老师紧紧地拥入了怀里,她感到受宠若惊,又无比兴奋地感到一股熟悉的馨香——就好像,好像是妈妈的香味。

  从那之后,常老师会带着言笑芯回县城里的家度过。在常老师的悉心辅导下,言笑芯考入了县城里的初中,因为常老师的帮助,言笑芯从初一开始寄宿学校,周末也会在常老师家里度过,和小镇里的亲人便开始越发少的联系,只是偶尔会寄一两封信给父亲或阿姨报个平安。随着相处的日子变得长远,言笑芯终于发现常老师身患癌症的事实。

  那一天她推开常老师虚掩的房门,发现常老师正在把桌面上各种各样的药片分配在一个又一个细小的药盒里。

  “老师……”言笑芯步入房间,小心翼翼地喊了常老师一声。

  “哦……笑芯回来了?”常老师来不及回头望一下言笑芯,便慌慌张张地把药塞回抽屉里。

  “老师您又吃药了?上次的感冒不是早就好了吗?”

  “哦……是这样的,老师在回小镇的路上不小心又着凉了。”

  “哦……原来是这样。”言笑芯半信半疑地在常老师的桌面上扫了一下,发觉桌角边上有一个很大的药瓶,她快速记下了药瓶上的标注名称,便立刻加以叮嘱,“那老师平时要多注意身体,不要把身子熬坏了。”说着,便从背后搂住了常老师,那是因为言笑芯在略微的不安。

  “好好,老师听笑芯的话。”常老师一边笑着点点头,一边用手轻拍言笑芯的肩膀,似乎在叫她不要担心。

  周末后言笑芯回到中学,便立刻找到校医说明来意。

  “同学,你说的这个药名我需要查一下才能给你明确的答复。”

  “好。”

  在午休时间校医就急匆匆地赶到言笑芯教室,神情严肃的说,“这个药是用来治癌症的。”

  言笑芯听闻后整个人呆在了原地,她感到整个背脊都是一阵比一阵来得猛烈的寒凉,她倒吸一口气,重复着校医的话,“这个药是用来治癌症的?”她表示惊异和带着那么一点点天真加幻想的侥幸,希望是校医搞错了。

  “我反复翻查了资料,又打电话到了县城附近的大医院里问过了,没有错,这个药就是用来治癌症的。不会错。”

  校医最后面的三个字,加重了语气,似乎在告诉言笑芯自己并没有搞错,这就是一个事实的答案。言笑芯被“不会错”三个字吓住了,愣愣地打了一个哆嗦,“好,谢谢校医。”

  言笑芯在当天下午便向班主任请了假,赶回常老师的住所,发现门并没有锁,她立刻打开门冲进去,发现常老师就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帮自己整理课本,她一下子就傻了,她哭得又焦急又无助,“老师!我好想叫您一声妈!”

  常老师被吓了一跳,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意想不到言笑芯会请假回家出现在自己眼前。言笑芯扔下书包跑过去把常老师搂在了怀里,放声大哭。

  常老师也哭了,一边轻拍言笑芯的背,一边笑着说“傻孩子”。

  后来言笑芯才发现常老师已经在半年前辞职,也就是她半年前在学校组织的身体检查里发现自己得了癌症,而且很不幸的是末期,现在服用的药也只是勉强止痛。

  “妈,您为什么不告诉我。”

  “傻孩子,你现在初三了,准备要中考了,老师……妈不想影响你的心情。”

  “可是……”

  “不要可是了,妈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可以考上县城里的高级中学,这样你就不用一辈子呆在小镇里了,你该有自己的将来。”

  “妈……”

  言笑芯从学校里退宿了,下午放学就立刻回家,晚自修也在家里进行。常老师一边与病痛作斗争,一边辅导言笑芯学习。言笑芯自感压力,她一边为常老师的病痛感到无助,一边又自觉考上县城高中不单是自己的奋斗目标,更是常老师最后的一个心愿。

  而在言笑芯考完中考后,常老师就住进了医院,得知言笑芯被县城高级中学录取后,几天后她就去世了。

  病床前的窗口敞开着,杯子里大半杯水,药盒里还安放着来不及服用的止痛药,病床上的被子还温存着常老师的体温。言笑芯坐在病床前,握住常老师的手,眼睛里噙着的泪水在常老师的头轻轻歪向一边的那一瞬随着闭眼低头的动作滑落,午后的阳光此刻夺目得有点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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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21 PM |只看该作者
【4】
  4。

  常老师去世的第二天。

  言笑芯在常老师家里收拾东西,常老师的备课手册,附有笔记的书本,笔记本,工作日记还有衣物。言笑芯的心理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隐隐作痛,让任何色彩在眼前都是出于模糊的一片灰蒙。

  吊扇在天花板顶上旋转,发出机械骨碌地声响,厨房里水龙头常年漏水的声响如今格外响亮,阁楼上的小孩子今天竟然没有把玻璃珠子倒在地上玩弄,一切都出奇而意外的安静。

  “咚咚咚——”

  言笑芯打开锁栓,侧身伏在门后拉开门。一阵浓烈的廉价香水味道瞬间填斥屋内,把常老师小房子里常年累存的书息重重地往窗外一挤。一位身着紫红色旗袍的女士赫然出现在言笑芯眼前,她第一时间注意到女士的嘴唇抹上了殷红色的口红,发髻上别上了一朵小白花。

  言笑芯把门完全拉开,双手十指交叠置于腹部,轻声道:“你是?”

  女士踩着高跟鞋步入室内,答道:“常落珊的母亲,常颜贞。”

  言笑芯顺时被吓了一跳,无神的眼里闪过一道刺眼的光芒,猛然愣在门侧。常颜贞则无心顾及,在小房子里小小地转了一圈,最后在木沙发上坐下,从镶满闪光珠片的手提包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从圈圈缭绕中眯着眼望向言笑芯。

  言笑芯踩着拖鞋,往后退了一步把门合上,不敢正视这位突如其来的“外婆”,走到常颜贞的跟前轻声问道:“需要一杯水么?”

  常颜贞吐了一口烟,道:“有劳了。”

  “请稍等。”言笑芯背向常颜贞拨开厨房门前的布帘,在壁橱里取出一个白色的瓷杯子倒入水,转身走出客厅没有把水直接递给常颜贞而是放在了玻璃茶几上,继续站着。

  “你坐吧。”常颜贞对言笑芯说着,便把半熄灭的烟直接掐灭在玻璃茶几上。言笑芯只是看着,没说什么,而后常颜贞把瓷杯端起说着抱歉。言笑芯摇摇头。

  常颜贞喝过水润喉,便双腿交叠面向言笑芯。她说:“我昨天接到律师楼寄来的快件,信件上说,她昨天下午死了。

  “死”字狠狠地触恸言笑芯包裹得严实的伤痕。

  女士一字一句轻若鸿毛,却字字戳痛言笑芯被悲伤冻结的内心。

  “而这层楼,从她死的那刻开始归属我的名下。

  仿若一个始料未及的霹雳一般,言笑芯站在原地霎时怔了一下,眼眸抬起望向常颜贞,充满了莫名的恐惧,在言笑芯潜意识的脑海中,重复着一个画面,房子在悬崖边生硬而突兀的,无可复原地裂开两半,而后粉碎。

  常颜贞从木沙发上立起来,踮着高跟鞋,双手交叠胸前,八月下旬的太阳已经难以抗衡微秋的凉意,窗外揽来一阵细微的凉风,把言笑芯的发海弄乱,她瑟瑟地把视线收回,往墙边的方向退后了一步。

  常颜贞滑下手,轻抚卧室门前的木纹,踏进常落珊生前的卧室。言笑芯低着头,微抬眼睑,默默地注视着常颜贞的一举一动,常颜贞故作自在,暗暗细察着房门外言笑芯的一举一动,内心充满得意的满足感,气势浩然地凌驾在言笑芯这种卑微的存在感,讽刺地用力践踏着脚下的木板,似乎在叫嚣着一种膨胀的私欲。

  言笑芯在门外瑟瑟发抖,双手攒成拳头,一只食指不受控制地摩挲着另外一只食指。常颜贞每一步踏在木板上发出的“咯吱”声,则像斧头摩擦着大理石砖发出恶心而刺耳的声响在脑海中无限地扩大,像是锋利而毒辣的细针刺激着言笑芯每一根被无可挣脱的束缚得敏感而脆弱的神经,内心极度彷徨,想要在每一个微小的可能中逃脱这种咄咄逼人而让人不能崩溃失控地反抗境地,却只能处于卑贱的处地厚颜无耻地哀求着强大的压我委曲求全,得以苟延残喘。

  常颜贞咧出一丝奸邪的恶笑,时强时弱地践踏着地板,时快时慢地在卧室里绕圈,忽然甩手把身侧的大纸箱翻倒在地。

  玻璃墨水瓶被打碎在地,墨汁和着碎片四溅一地,而后沿着木纹蔓延开来,沾染了撒在地面上的书扉,斑驳得一片狼藉。

  言笑芯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应声撕断,头痛欲绝,却始终不能再痛苦中龇哑出一个字破问奈何。她只能像一只受惊的雏鸟,瑟缩地闪在门外,苦苦支撑着自己已经被捅破的忍耐,绝不能在喉咙中嘶哑出一声疼痛。

  窗外的树干被风拨弄出一片簌簌的声响,填斥着卧室内这一片僵持的静默。悄然声息送来的那片微凉融化着早已上升到沸点的焦灼。

  “她是一个妓女,你知道吗?”

  常颜贞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说出了这一句话。而后一手从身后把木椅子拖曳过来,椅背对着门外的言笑芯,踮着高跟鞋,面对着满脸奇异表情的言笑芯叉开腿坐了下来,又抽出一根烟,点燃,吐出了一圈一圈层层叠叠的烟雾,把卧室里一切粉饰得平和的气氛瓦解。

  “她偷光了我一生的积蓄。

  “十年了。

  她不曾再来找过我。”

  “我想,把这层楼还给我,是她最后而仅存的良知。”

  “你觉得你是她的什么人?”

  常颜贞低哑的声线像是脱线的留声机里播放着战争时代的靡靡之音,细丝般穿透血管,让人毛骨悚然,言笑芯伏在门侧的双手滑落,从门侧左移一步站在了门正中央。眼神呆滞地望着常颜贞。旗袍侧露出了常颜贞腿部女性的线条,似乎拥有让异性垂涎三尺的欲望。

  “您也是一个妓女麽。”

  狂妄而悲悯地笑声在一阵寂静后填斥整个房间,言笑芯夺门而出,飞奔下楼,风应时把重重地合上。常颜贞指尖轻抖,烟灰静默地撒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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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5。

  言笑芯赤脚走在大街上,奇异的目光此般注焦早已不算是什么。

  她就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猫,狼狈地漂泊在街头,迎面而来的全是未知的埋伏和满是恐惧的嘶吼。

  曾经以为,曾经坚信,幸福已在身旁降临,即使不住地提醒着自己过于和顺的生活中夹杂着的幸福是不真实的,而当谎言被拆穿的这一刻自己又是何其无助地想要用一个噩梦来借口去回到虚假的幸福之中。

  八年前,言笑芯还只是七岁。

  那一年,如果说那是一个关于她的世界的分水岭,那么七岁之前的言笑芯,她的世界里除了懵懂,就是幸福;七岁之后的言笑芯,她的世界里除了疑惑,就只剩下悲哀。

  从父亲因为工厂技术改革而下岗的那一天起,温馨的家庭生活就开始缱绻起了波澜的皱褶,甜蜜的家被蒙上了一层灰掉的阴霾。

  整个家的重担一刹那都落在了母亲的身上,因为母亲在厂里是一个出纳员,并没有在技术改革的浪潮中被淘汰,而是被部门内改分配到了销售部门的要职。虽然父亲靠着技术在街道旁开了一间维修钟表的店面,但家庭生活依然变得越发拮据。

  同时,父亲碍于同行太古的眼光,宁愿起早摸黑也不愿意帮轻母亲的家务负担。母亲除了每天在工厂里辛苦地劳作,还要挤出时间打理家里的粗细,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脾气也越发的暴躁。

  稚嫩的言笑芯夹在了父母关系越发坚冷的中间,有心无力,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躲在房间的小角落里写作业,做手工,但是她越发地感到这个家渐渐地开始冰冷起来。父母之间隔三差五的小吵变成了大吵,三两天的大吵变成每天数遍的大吵。

  母亲指责父亲不思进取,不会体谅妻子和孩子的苦衷,故步自封地死守着钟表修理店,父亲则总拿出男子的尊严怒视母亲的指责并反驳母亲处处唯利是图,斤斤计较;于是母亲终于带着言笑芯回了娘家,一个星期才一次家,父亲则越发苍老了很多倍。

  后来,小镇里的街头巷尾又传出了许许多多不绝于耳的闲言闲语,说是母亲和厂长“好”上了,因为这样的谣传,只要父亲和母亲一见面,吵闹声就没有停止的那一秒钟,言笑芯每当这种时候,就忍不住眼泪,嚎啕大哭。这种时候,吵闹声才会被无奈的叹息声所取代,而在这样的分分合合的五年之后,父亲和母亲终于离婚了。

  那一年言笑芯,十二岁。当她亲眼目睹着那张薄薄的离婚协议书被父亲和母亲划上了名字,在她脑海中盘旋不绝地是一句古老的谚语,“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

  而后,父亲很大一部分原因碍于面子,为了争一口气,不让言笑芯变成杨笑芯,终于争取到了言笑芯的抚养权。

  起初,母亲还会隔三差五地带着糖果和衣服来看看言笑芯,陪她说说话,念言笑芯很熟悉很喜欢的童话故事给她听,但不久之后,母亲就不一样了,说她是一个陌生人,也不为过。言笑芯除了在很偶然的机会在婆婆家碰见母亲一面,并收到几句近乎冰冷的寒暄,别无其他,就连开口喊她一声“妈”都显得有气无力。

  最后一次在婆婆家碰见母亲,她已经把一头长发剪去,留下及肩的短发,她的小腹微隆,脸色红润,而言笑芯也收到了久违的糖果,只不过,这并不是普通的,也不是专属于自己的糖果,它叫做“喜糖”。母亲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切地抚摸了言笑芯的小脑袋,慈祥地说:“笑芯,要幸福哦。”

  半年后,听婆婆家的阿姨们说,母亲去了另外一个似乎很遥远的城市,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小镇了。父亲从母亲离开小镇的几个月后,开始每天叨念起母亲的好,说是误会了她,错怪了她。还不停地笑着说,拿下了言笑芯的抚养权终归是件好事,也算是最后做了一件对的事。

  言笑芯似乎听得懂这样的,那样的言下之意,在婆婆家也学会了察言观色,但母亲送给自己的七岁那年的生日礼物——玩偶,即使洗得褪了色,她还是舍不得丢弃,她深知,那是自己孩童时期最后一件也是唯一一件最为奢侈的生日礼物。

  母亲离开了小镇后,越发地感到整个家都被抽空了,连唯一昔存地温感都渐渐消退。钟表维修点越发难以维持,父亲终于开始酗酒。言笑芯似乎隐约中可以理解父亲这种行为,而不去过去苛求地指责父亲什么。

  从那个时候开始,言笑芯自觉自己的生活会有很长很长的一端难熬的艰酸。她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要呆在家里忍受父亲这种中年不得志的悲号。后来婆婆因为心疼言笑芯,才接过家里住,尽管阿姨们带着形形色色地冷嘲热讽,婆婆家始终要比曾经的家多了份温情。这种低迷的喘息般的生活,连笑连哭都没有自由的生活,被阿姨们毫无缘由地大骂是家常便饭,但是不能哭,不能叫喊,更不能喊冤,否则就会在婆婆不知道的时候被扫地出门。

  直到常老师的出现,对狼狈的自己伸出了双手,言笑芯始终感觉生活始终有那么一丝丝的生机,宛如冬后破土而出的绿芽般欣喜。

  追溯了不堪的带着命运过于尖酸的过往,似乎是坐在了在一个被诅咒了旋转木马一般,回到了残缺的原点,不知不觉已经环绕着小镇徘徊了一周,双脚被粗糙的石子路磕得发痛,似乎在冥冥中被安排着辗转回到常老师的楼下。

  而如今的事实是,常老师已经死了,而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被包裹得很好的傀儡,去满足一个自私而悲苦的孩子一个关于童年残缺了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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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21 PM |只看该作者
【6】
  6。

  言笑芯带着疲惫的身心拖着沉重的步伐,小心翼翼地踱步上楼,午后的楼阁里,被阳光镀上了一层轻盈的光芒,错落的楼阶吱呀吱呀的发出声响。

  掏出挂在胸口的钥匙,依稀听闻常老师呵气如兰的叮嘱,笑芯,要把钥匙放好哦,那是能带你回家的指引,也是一个家的守护。

  钥匙簌簌的声音,在阁楼盘旋的楼梯间微微回荡。

  “咔嚓”,门开了,言笑芯看到了自己方才落荒而逃般撒下的拖鞋仍旧斜落在木板上,房间里的烟瘀味仍旧潜伏在每一个不经意的角落。

  窗户依旧半敞着,风合着微凉撩拨着窗帘,与无形的烟卷缠绕。

  言笑芯提着心神步入客厅,听闻常老师的卧室里传来一声连着一声咯吱咯吱的声响,她即觉得惊讶又觉得害怕,仿佛要把她的心抠出来一般。

  她踮着脚尖迅步走到卧室门外,把身子缩在墙的一旁,因为莫名的害怕而用力竭力轻乎地咽了几口吐沫,随即睁大着眼睛把头探向一旁。她看到常颜贞和另一名男子赤身裸体地在常老师的床上缠绕,伴随着一声一声此起彼伏的呻吟声。视线碰触卧室里场面的同一刹间,言笑芯僵硬地身躯反射般地双手捂住自己的双唇,不让自己惊呼出声,重心不稳地坐倒在地,卧室内随即一个花瓶应声倒地,短暂而极端的死寂,言笑芯噙着泪水视线透过虚掩的门房目睹了断续后继续上演的花月之事,她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一片轰鸣,双腿发酸,常老师夜批书卷的身影和眼前污秽的场景混淆一片,断续的混乱之中,“她是一个妓女”的声音不绝于耳,她忽觉头痛欲裂,挣扎着起身,近乎奔狂地跑入自己的卧室,翻箱倒柜,甩手而下,井井有条排列书架的课本洒落一地,床铺枕头搅合一推,她翻出鞋子,慌张急措地穿上,连鞋带也来不及挤上,黑色的鞋印伴着焦灼的厌恶情绪布满狼籍一片的书本和床铺。只要是觉得稍有用处的物品,言笑芯就狠狠地塞入背包,她斜眼一瞥,常颜贞和男子衣冠不整地亲热在客厅的饭桌上,吊扇咿呀咿呀地在顶端翻转着。她的手攒成一个坚硬的拳头,把房门狠摔,来不及上锁,房锁已经抛落在地,房门又悠悠地反弹回来,她来回反复甩门四五次,终于破门而出,歇斯底里地怒吼道:滚——

  男子的舌尖舔了舔唇,捋了捋衣服,投以言笑芯半笑半怒的眼神并顺势走向言笑芯,捻起了言笑芯的下巴,言笑芯狠狠地反手甩开男子的手大喊“拿开你的脏手!”,并用尽全力地把男子推开几步之遥。男子双手举起,露出狡黠的狞笑,似乎在表示自己的挑衅并无恶意,讪讪地拉门离开了。

  言笑芯目送着男子的离去,竭力忍着恼怒的才稍稍卸下了防备,转眼望向静候一旁的常颜贞。她卸下了高跟鞋双手交叉胸前,裸露着香肩,嘴角斜斜地上扬三十度,用锋利的眼尖注视着言笑芯,忽然抿起嘴唇向言笑芯冲来,揪着她的肩膀把她狠狠地钻向地面,言笑芯来不及惊呼一声,头皮就被锋利的指甲抓了一把,而后被拽着头发拖出了门口,眼泪因为头部传来的刺痛便簌簌地落下了。

  她无力地瘫软在房门外,阁楼里层层叠叠地传出开门关门的吱呀吱呀声和阵阵细密的窃窃私语声,她耷拉着头,任由常颜贞把卧室里的东西一堆一堆地往自己身上砸,她奇怪自己为什么会不觉得疼痛。

  常颜贞关门前落下了一句话,简洁有力,她说,“该滚的人,是你。”

  是的,言笑芯苦笑着点点头,是的,确实如此。

  阁楼里的房门不再一开一关,过道里亮起了昏暗的光晕,言笑芯乏力地站起来,把洒落在楼道里的东西一一收拾,尽可能地塞入书包,庆幸着字典里夹着的钱还在。

  床铺已经被撕扯得不像样子,她耐心而无力地把它叠放整齐,放入常老师家门前的垃圾筐,不住地回想起当初常老师把床铺细心地盖在床上,告诉自己这是自己的新床褥,要好好培养感情。她来不及把眼泪擦干,拎起大包小包,“咚咚咚”地走下了楼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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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22 PM |只看该作者
【7】
  7。

  傍晚时分,褪去秋初午后的聒噪,小镇裹在一片蓝黑色的朦胧之中,街灯从街角的尽头开始一盏连着一盏灯亮了起来。玻璃橱窗里闪烁着黏着水晶般光芒的精品和各式服饰和饰带精致的洋娃娃。

  幢幢相接的楼阁纷纷亮起家灯,透过窗户闪烁出温馨的发酵,街头巷尾间夹杂着阵阵饭菜鲜美的香气,似乎冲着味蕾扑面而来,言笑芯忽觉浑身乏力,饿得连呼喊和落泪的力气都丧失了。

  这个时候,如果常老师还健在,该是和她坐在客厅里捧着热茶说说笑话谈谈心的时候;这个时候,如果再可笑得一点点,母亲还守在自己的身旁,该是缠着她黏着她撒娇着要她陪自己写作业的时候。言笑芯忽觉心口发酸,鼻子发酸,喉咙哽咽,把这苦涩的触觉夹着眼泪默默地咽下,忽然觉得生活失去了焦点,无论怎样,也无法在这个黑暗的迷糊中找到一丝光亮,就连勇气也被方才歇斯底里地叫喊花光了所有的力气,连同一点点的冲动都没有留下。

  于是,她想起了小镇,想起了她的外婆,想起了她的父亲,还想起了戴着各色面具,藏着形形色色心靥的看客。

  与其说她忘本地淡忘了那个养育她的小镇,不如说她不堪去回首那一切都被腐化得可以的故地。

  傍晚的余晕消散在天角的尽头,言笑芯趁着接踵傍晚而来的夜色拖着大包小包一个人步行了数十里到达了车站。

  时钟踏正凌晨又零七分。

  车已经开走了。

  车站前的路灯高耸着在两旁,吸引了许许多多扑翅纷飞的昆虫,成堆成堆地聚集在裹着黄色光芒的灯罩上,投影而下的是杂乱的碎影。不远处的路标沿着漫长而崎岖的公路闪烁着耀眼的荧光,越发稀疏和昏暗,像是指向一方莫名的未知。

  初秋的夜显得有点咄咄逼人,言笑芯在车站外杂乱的小摊子里买了些许粗粮,就进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背靠在座椅上,深呼了一口气,摸索着背包套上了一件单薄的长袖衣服,双手感受着粗粮透过纸袋散发出的温暖,隐忍着心酸的泪水一口一口细微地咀嚼着粗粮,瘦小的身躯隐没在车站里来来回回的人流之中。

  她没有多余的钱,唯有像那些漂泊四方的无根浮萍一样在车站外的宽敞的过道露宿。

  她又从大包里掏出了一条摩起了小绒球的单薄毯子,裹在身上。

  她又想起了常老师的亲切的笑靥,想起了母亲温暖的掌心,想起了小镇里的日出日落,想起了自家门前的那棵小松树,想起了父亲钟表维修店各式各样的工具,还想起了那个被遗失在大宅子里的自己七岁生日的洋娃娃。

  那些裹着琥珀色的回忆就像是一张宽大而粘稠的网,让她一下子在膨胀的苦涩中昏睡了过去。

  清晨的亮色把满城的灰蒙驱逐,雾气很重,叶尖的露珠沉重得滴落地面,公路上蒙上了一层湿润的水幕,空气显得生涩的清新。时间是早晨五点二十三分。

  言笑芯从一片僵硬和酸楚中醒来,皱着眉头,清晨的阳光依旧有那么点刺眼,让人在原地晕眩。她收拾好行李,买了票上了小巴,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颠簸着一段不算太遥远的路程回到了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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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22 PM |只看该作者
【8】
  8。

  小巴在一个狭隘的过道中停下,路边有一片绿油油的草地,草地里伫立着几只瘦削的水牛,它们的尾巴摇曳成不同的弧线。

  红漆脱落的招牌,左行三十米是流传百年的古井,直走穿过四幢楼,右拐通过小镇里交通最为拥挤的十字路口,从第七个巷口前左转前行两百米,第十个小院,是婆婆的大宅子。围墙上灰白色的剥落,孩童恶作剧式的粉笔画随着颜色的深浅似乎跨越了数个年代。言笑芯张开手,指尖轻微地抚摸着走过。

  宅子的大门紧闭着,言笑芯试图着像小时候那般毫无居心地推开,却发现门被拴得紧紧的。她往后退了一步,轻轻地叩击了数次。

  终于,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固然是一张熟悉的脸孔。她眼角上扬,额角总是粘着发丝,下巴有两颗颜色稍深的痣,是四姨,她从前是那么地纤瘦,如今竟因为年龄关系的臃肿而显得衰老了许多。她脸色灰土,暗藏着一丝奇异的纳闷,在这样突兀的一时认不出言笑芯。

  言笑芯除了几分诧异外,更多几分的是重逢亲人的欢喜,她饱含的喜悦就要随着一声“四姨”而吐露出来。近乎同时,门内的女人忽然面露恼色,尖叫道:“你怎么有脸回到这里!晦气倒霉的死小孩!”

  女人一边胸口起伏着穿着粗气,似乎在竭力遏制着心中的愤怒,一边用身子卡住微敞的门缝,一股外来者莫入的架势。言笑芯来不及转换情绪,便向后倒退了两步,似乎冰寒地凉水当头盖落,连脚趾尖都瑟瑟发抖。

  宅子里随即一阵起沸,窸窸窣窣地脚步声夹杂着细碎的话语,而后其他阿姨和表亲纷纷从小院落里的探出头来,门被彻底地打开了,辈分稍高的兄长站出了门前,其他表亲则缩在了门的后面,言笑芯唯独没有发现婆婆的脸孔,于是她心里忐忑地猜想婆婆已经去世了。带着这份夹杂着苦闷的悲伤和被冷漠刺痛的无助感,言笑芯强压着的心酸又开始泄漏,觉得自己连站着都变得乏力。

  他们的脸孔至今这般的熟悉,他们这种鄙弃的眼神始终存在,只不过如今看来相对从前更明显,越发直白。那些压在童年关于自卑的触感此刻从收缩的血管中细密地渗漏出来,让言笑芯不敢再直视和尝试去走进这道门,于是她像是一只过街老鼠一样攒着行李心惊胆战地逃离开去,闪入宅子旁边幽深的巷子,在身后她听闻一句带着嘲讽的质问——婆婆去世的时候你人在哪里!

  屋檐滴落下来夜积的雨水,打在泥土蓬松的洼地。

  言笑芯疲乏地瘫坐下来,脑海里回旋着那一声刺耳的质问:婆婆去世的时候你人在哪里!

  那些刺目的眼神,除了愤怒,丝毫不掩饰着拿隐含着的鄙夷、得意和嫌弃。

  她环抱着自己瑟缩的身体,没有任何力量去挣扎,也没有任何人愿意去怜悯,她忽觉自己便既不是刺猬,也不是小猫,而是一只遭人厌恶的小黑鼠,浑身上下包裹着不幸和晦气。

  巷子里隐晦,潮湿,散发着霉气,滋长着陈腐,砖墙上弯弯曲曲地排列着木邮箱,木邮箱上镌刻着无助的名字和地址。有的被涂上了鲜艳的红漆,有的则是明亮的黄漆,更多的则是剥落了颜色的刻痕。白色或褐色的信封在信箱口中叠放得整齐,传多活推销本则被凌乱地堆砌在角落里的簸箕中。言笑芯定定了眼睛,在簸箕旁边不起眼的角落处落边发现了厚厚一叠尘积的东西,她从信封上的字迹,认出了这竟然是自己寄给外婆的信。

  厚厚的一叠信不知道反复来回地被雨水涮洗过了多少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字迹已被雨水淘洗了大半,页末印着散开水渍的痕迹,溶解着陈迹的泥土和被刷落的墨水,但信封的启口依然平整,言笑芯忽然觉得很伤感,原来还没来得及被打开,就已经被尘封在这里,故土里的外婆也不曾听闻她过往岁月的问候。

  不孝?婆婆死的时候你人在哪里?

  言笑芯把那些信件搂在怀里,待眼泪风干后,又呆坐了许久,屋檐的阴影随着太阳的偏移后退了三分,言笑芯忽觉太阳的温度微灼于脸颊,泥土夹着霉味散发出古怪的味道,汗液黏稠在北部的衣布和手肘的褶皱处,感到乏力、晕眩,她合上双眼,静静地感受着太阳包裹着自己的温度,深呼吸,而后带上了包裹好的信件,向右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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