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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ey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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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 《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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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45 PM |只看该作者
卷三·【24】
  一家三口准备要从言笑芯旧家门前经过的时候,舅父又想起了什么,便又说道:“但是他爸不久也死了。”

  四姨接着说:“听说是肝癌。”

  舅父轻轻地拍着女儿的头,小女孩似乎已经从后怕中安然入睡,舅父便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谁叫他早些年那样酗酒,像一个疯子一样,早喝晚喝,好像是吸毒一样,没有一天是正常人的摸样。”

  四姨又愤愤地瞥了一眼旧房子:“幸好妹妹改嫁了,不然就要跟着他过穷日子、挨苦日子!哪会像现在这样逍遥!看那小丫子的摸样,逢年过节回来就像个什么似的,大包小包的,一把年纪还花里花俏的!她那个儿子都要给她宠上天里去了!都看她是命里遇到了贵人!改嫁了个哪个市里的大腕!”,说着,有点嘲讽的意味给了自己丈夫一点点脸色。

  舅父撇撇嘴,不在意,便补充道:“对啊,当初她和她前夫那门婚事家里就不赞成、也不看好!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嫁给一个孤儿呢?”

  四姨瞥了自己的丈夫一眼,继续带着点嘲讽的意味说道:“人家当初可是大学生!哪像你!一个捡破烂似的!”,说着,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甜蜜诡黠一笑。

  “什么捡破烂的!?瞧你这婆子说的,我是典型好男人!你看!现在不是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嘛!”舅父半调侃道。

  “哼!看你这口气!还不是我精明,把婆婆留给死杂种的遗产弄到手了,不然哪里由得你风生水起的!?”,四姨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看了看自己的丈夫,“说到底,小杂种死得早还给她造的孽积阴德了呢!她还得谢谢我们咧!”

  “哎哟哟!你这婆子真可是牙尖嘴利,别教坏了咱们的女儿!”舅父看了看怀里熟睡的女儿,笑着对自己的妻子说。
卷三·【25】
  四姨看了看自己熟睡的女儿,红彤彤的脸颊,睫毛又浓又长,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的雏形,便骄傲地说道:“哼!要我说啊!咱们的女儿,不光要说是出身得好,以后可是要做人中龙凤的!我可怎么舍得给把她教坏!我疼她都疼得来不及呢!”说着,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一眼,然后搂着自己丈夫的臂弯终于走过了言笑芯的旧家。

  “得得,别给我贫嘴了,知道你厉害!”,舅父笑着拍拍自己女儿的臂弯,又说道,“哎……说到底,你妹子的女儿也是个苦命人……”;他听闻自己的妻子赞美自己的女儿,一时间竟然回想到了刚才妻子说起的死杂种言笑芯,坦露除了一丝隐忍之情,但不想多说,便又转了话题:“但是你妹子也算是有情有义,女儿和前夫的后事都是她一手操办的,也可真难为她了。”

  四姨露出了讪讪一笑说道:“要不还能怎样?!你怎么知道她心里有没有鬼?!我说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别看她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说到底也是从肚子里掉出来的亲骨肉,给自己的前夫给活活打死了——肯定有那么两三晚睡得不妥当!我看她在丧礼的时候还在那一旁给掉眼泪呢!你也不想想想当初,她背着她老公在厂里和厂长搞三搞四,要不然!你瞧瞧她那个样子!怎么就不被解雇了呢?她那老公还是个大学生呢!她才是个什么职业专职学校的下三滥会计学生!”

  “哎……”,舅父笑笑,轻松地说道:“她家的事可真是没完没了!”

  四姨瞥了自己丈夫一眼,又往身后言笑芯的旧家望了一眼:“所以说啊!尽早拆了它!污秽的东西!省得碍眼!”

  舅父轻轻地撞了撞自己的妻子一下,示意她不要再看那幢旧房子,“对对对……拆了它……我们回家吧……”

  四姨回过头来,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又看看自己的丈夫,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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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46 PM |只看该作者
卷三·【26】
  半年前。

  言笑芯回家已经将近两个月了。

  她撒了一个谎,对父亲说:“学校的教学楼改建,因为改建的需要,学生宿舍被拆了好几幢,只好遣散一部分学生回家暂住;回家暂住的学生周五和周末两天可以不用回来学校自习。”

  父亲听闻后,并无多言,但如今两个多月已经过去了,既没有收到学校纸质通知,亦没有收到班主任或者学校里的人电话通知,言笑芯也会每天四点多出门,直到晚上十一半左右才回家,言父只好不再多说什么,虽然心疼女儿每天劳碌的奔走生活。

  这天,学校终于来了电话,是早上的十一点四十分,言父正在家里的小作坊工作,阳光打在他摘下的老花镜片上,折射出倦怠的微光;言父猜测言笑芯此刻应该还在学校,有丝毫惊诧和不解,不明白学校电话的来意。

  “喂,请问是言笑芯的父亲麽?”

  “是。”

  “请您耐心且保持乐观的心情听一下关于闺女在学校近期发生的一些事情。”

  言父在一阵疑虑之中未曾有任何心理准备,电话那头已经开始如洪水缺堤一般把不经修饰的话语倾泻而出。言父手拿电话,耳朵贴紧听筒、生怕听漏了一个字、或者是听错了整段话,他全身颤抖、呼吸紧迫、耳中、脑中一阵轰鸣紧接着一阵轰鸣,吐不出一个字来回应电话那头咄咄逼人的陈述。

  “总之,先生;事态紧迫,这不但关系到闺女以后的学习问题,还关系到本校的声誉问题,请您务必今天前往本校一趟,完成您闺女的,主动提出的,退学手续。”

  言父握着电话,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搐、脸色土灰,许久,才低沉地应了一声,“嗯。”

  “万分感谢!本校恭候您的到来,在此先谢过,再会。”
卷三·【27】
  十一点零三分,言笑芯背着书包回到家门前,她有点焦躁、有点不安,因为家门里没有像往常一样,从门缝里透露出昏黄的光线,那是父还在桌前窗旁小作坊劳作的标志。她想,父可能已经入睡,因为除了越发艰辛地维持生计,还得支付自己额外上学来回的、不菲的车费,想着,有点心酸,有点愧疚,因为父还不知道她已经没有念书一段时间了,钱都好好攒着,并无滥用。她用钥匙,对插着锁孔许久,因为手颤抖的关系,才开了门。一股霉菌滋生的味道扑面而来,熟悉而冷漠,因为,父,不在;房,仿佛一下子连同没有向往常一样亮起来的灯光抽走了一切可以感知的“家”的味道。

  言笑芯把书包放在桌腿旁边,打开了白炽灯,把书本摊开,回顾着两个月以前的笔记;窗敞开着,寒蝉如鸣泣般哀悼已经远去的夏末,言笑芯心很凉,盯着久久合着的房门——父,在哪里。

  凌晨一点零七分。

  门开,父归。

  言笑芯从一片瞌睡的朦胧中惊醒过来,一阵不安落地、一阵温暖满溢心田,喊了一声:“爸……”

  父看了言笑芯一眼,死灰一般地平静,转头合上了门,锁了门拴。

  “爸,你今天怎么那么晚?”

  “你在工叔那里打工多久了?”父没有应和言笑芯担心的询问,一针见血地开场,预备一一戳穿言笑芯这两个月来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谎言。

  言笑芯听闻“工叔”两个字,如一个陨石砸落头顶,躲过父锐利的视线,谎言道:“不久,只是闲便之时的兼职。”

  “凌晨四点的早班车,傍晚六点的夜班车,在学校呆的时间,连一顿午餐都不够。”

  “我搭乘的是直达快线,很快。”言笑芯合上了课本,端坐在桌面前。

  “工叔对我说这几个星期小镇海边潮水退得很早,你应该比平常更早回来才对。”

  “周末的时候可能是。”,言笑芯看着桌面前的墙壁,不眨一下眼睛。

  “工叔的老婆还说,你还在孙嫂那边帮忙打杂。”

  “那也只是兼职。”,言笑芯看着雪白的墙面,开始有点眼花。

  “你的同班同学卫辙枫转学了。”

  “我和他不是很熟,不是很清楚。”,言笑芯额角渗出了细密的虚汗。

  “你的历史老师诚佑辞职了。”

  “早有听说,但也不是很清楚详情。”最后的谎言之后,是许久许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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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49 PM |只看该作者
卷三·【28】
  父狠狠地冲向言笑芯,拧住她的脖子,把她用力地摔落在地面,桌子倒向另一边,皮带刷一鞭下来言笑芯这个右侧脸一个赤红的疤痕肿胀起来,泪水应声而落,滑过皮带鞭下的伤痕,刺痛得深入骨髓,咬紧牙不敢吱声喊痛。父悲绝地愤怒、痛恨地注视着靠着木沙发淌泪的女儿,握着皮带的手青筋凸显,掌心是一道用力过度的凹痕,在他眼中此刻落泪的女儿是一个不贞洁的荡妇,试图在用不洁的泪水博取看似不近人情的父亲的同情。

  父又一个巴掌盖头而下,比“啪”更强烈地“哄”掌而下,言笑芯感到头颅一阵刺痛,承受不住便在喉部含石般呻吟一声;父折起皮带往头颅的另一边越发剧烈地挥鞭而下,“咚”,皮带的硬物搁在脑颅,血沿着细微的伤口滴落,父并没有被滴落地面的几滴殷红的血惊骇,而是拽起言笑芯的头发把她从地面上拽起,推着她跪上木沙发,按着她的头颅对着雪白的墙壁猛烈地撞击数下,而后把言笑芯推到在木沙发上跪在她的身上用皮带勒住她的脖颈,一度用力,终于还是松开了手,愤怒地道:“真想把你给杀了!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什么样的娘什么样的儿!你妈当年就把你这个不孝、不知廉耻的孽种留给我去快活逍遥了!背着我勾引厂长!让我这个知识分子在工人面前成为了笑柄!这么大个绿帽子让我一戴就戴了八年!八年!八年!是八年!我为了你妈在这个小镇困了一辈子!她竟然给了我一个八年的大绿帽子!”

  说着,把言笑芯推落在地面上,残忍地鞭打她。

  房屋四周在深夜之中亮起了灯,言笑芯在恍惚的一刹那看到了幻影,婆婆穿过窗户来到了自己的身旁,一下子又忽地消失了,她忽觉从来没有过的晕眩,小腹传来的剧痛瞬间电流一般流过全身,她终于熬出了一句断续的话语,“爸……别再打了……”,此时,她的脚下渗出一片血水,渐渐地蔓延开来,邻居家喊来的居委会此刻在听闻房内剧烈地打击声拍门许久后终于撞门进来,惊骇于眼前艳红的场景——言笑芯躺在了血水里,奄奄一息,“她流产了!快叫救护车!快快快!”

  言父方才知道言笑芯原来已经怀孕了,他呆坐在沙发上,喘着气,冷眼看着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的言笑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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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50 PM |只看该作者
卷三·【29】
  居委会的人涌入了言笑芯的家里,自动地分拨成了两方,一方靠在言父的周围,试图竭尽一切好人的表现去安慰这位失控的父亲,异乎是被妻子抛弃的怨夫;另一方围在言笑芯的身体周围,惊骇于眼前的一片血水,还有言笑芯濒临咽气的苍白脸孔,宛如一个纯白色的瓷娃娃,精致而惊悚。她沉重地躺在地面上,沉重地呼吸着,沉重地苟延残喘着,却没有丝毫祈求自己父亲对自己表露出最后的宽恕,更何况面对着正围绕在自己半尸体身旁的好事之徒。

  “不要激动……”

  他把自己的女儿打到流产了。

  “我们已经打了电话呼叫救护车……”

  令人发指的丧心病狂。

  “您的女儿很快就会被及时的救治……”

  就算救治得时以后也是个被男人戏弄的荡妇。

  “请不要冲动……”

  再冲动你就要杀人了。

  “请您安心……”

  应该说你要节哀顺变了。

  言笑芯在一片夹杂着惊骇蒙着叫嚣娱乐的色彩之中被送到了医院。

  时间是是凌晨两点整,而她躺在手术台的时候则已经是凌晨四点零九分。

  她呼吸沉重地躺在手术台上,手术灯刺耀地打在自己的脸上,仿佛是一生之中最为光荣的时候,而她却感觉此刻每一个呼吸都是那么地疼痛,觉得自己的力量被一点一点地抽走,光芒也在一点一点消退。

  她自觉自己被死死地囚禁在一辆以光速运驶的无轨列车之中,割裂在自己脸上的是过往的碎片,磕入肉,嵌入骨髓,直至痛楚麻痹了神经,才越发地、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婆婆,裹在一片朦胧的光芒之中,和蔼地向自己招手,呼唤——“笑芯,笑芯”。

  言笑芯死后的半年后,在言笑芯的房子里传出了恶臭,人们打开房门,发现言父用皮带吊死了一段时间,皮带上沾染着发黑的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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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51 PM |只看该作者
卷三·【30-End】
  你的笑颜

  是我的星辰

  你的侧脸

  是我的诗文

  你的眼睑

  是我的瞳仁

  你看到的

  便是我看到的

  杨絮海洋的玛瑙

  是我带着四叶草对你的爱恋

  凌晨4点23分,她紧拽的手松开了,又是一片布满灰色蛛丝的漆黑,沾满血的纸片滑落。

  “嘀——————————————————————————————————”

  凌晨4点25分,她死了。

  那一年,她18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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