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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 《绾青丝》~超多人推介!穿越文中之经典!~(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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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14 05:43 PM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卷 风华篇 第165章 云逝
  我的身子渐好,云峥却又病了。
  云峥又经过了一个月中,这一夜,所有的人都提心吊胆,老爷子带着安远兮也专程上了山。我在房间里不知道云峥的情况,更是心急如焚,冥焰一直在房间里陪着我。好不容易等到天明,云峥回房时,是自己走回来,不是坐在轮椅上被人推回来的,我激动得难以自己,抱着他流下了喜悦的泪水,他的蛊毒解了,他的蛊毒终于解了。

  老爷子也很高兴。我见云峥身子大好,我的月子也坐完了,准备收拾东西回侯府,我实在是很挂念宝宝。老爷子却说我刚刚坐完月子,身子还虚,云峥身子也刚刚才好,还是再在山上休养一段时间,免得回去侯府人来人往还要分神应酬。

  我心里虽然有些不太乐意,但也不好太忤逆老爷子。没想到还真被老爷子说准了,云峥第二日便开始有点发低烧,还一直咳嗽,这回侯府的事儿便耽搁下来了。傅先生说云峥长年被蛊毒所苦,体内的器官和精神一直都处于警戒状态,如果蛊毒乍一解除,那些长年处于高度紧张期的器官蓦地松懈下来,反倒容易生病。他这解释我觉得没什么不妥,想起前世工作也是经常加班,长期处于紧张状态,结果每次到放长假的时候,身体和精神一松驰下来,立即就感冒发烧,仿佛是把病囤积起来就专门留在放假的时候来养似的。

  前段时间是云峥照顾我,现在又变成了我照顾他。我处处细心,照顾周到,云峥的病情却反反复复,今儿才见着好一些,不烧不咳,也有精神起来走走,明儿又昏昏沉沉地睡一天。我心里担心着急,又没法可想,只得按傅先生的交待细心料理他。老爷子差人送来了千年人参、鹿茸、天麻、血燕等补药补品,连沉谙下山后,也差人给云峥送来一些药丸,说是他制的一些补身药,看来他们都知道云峥解完蛊会生一场病。

  云峥服了药,又昏沉沉地睡了。这些日子他胃口也极差,吃得很少,我让厨房将饭菜也改成了药膳,那些虽然补身,可是味道却不怎么好。我想去看看,能不能尽量把味道弄得可口一点。走进厨房的院子,见云泽蹲在井边打水,地上摆了个木盆里,不知道在洗什么东西。近了一看,见盆里似乎是云峥的手巾,沾着可疑的红渍,云泽打了水看见我,吓了一跳,赶紧抓起盆里的手巾,背到身后,惊慌地道:“少夫人……”

  “你手里拿的什么?”我静静地看着他,“给我看看。”

  “少,少夫人,不行……”云泽的脸涨得通红。我伸出手:“给我!”

  他咬着唇,看着我半天也不动,我也不缩手,眼睛一着盯着他,他拘促不安地嗫嚅道:“少夫人,少爷说不能让您知道……”

  “给我!”我淡淡地打断他,“你要我自己过来拿吗?”

  他迟疑着,把手伸出来,我拿过他手里的手巾,展开一看,倒抽了一口气,那巾子上豁然有一块污红的血渍。我的心里升出不祥的预感,抬头看着云泽,目光有一丝冷:“少爷的手巾上怎么会有血?是少爷咳的?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瞒着我!”

  他被我凌厉的目光吓住,结结巴巴地道:“少夫人,是,是少爷让我们别说的。”

  “少爷什么时候开始咳血?”我的心里越发不安,云峥身子再不好,也从来没有咳过血,怎么解了蛊毒之后,身子反比以前更差了?

  “前天开始咳的,少爷每次都让我们赶紧收拾了,说不要被少夫人您看到……”云泽见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敢往下说了。我将手巾递给他,吸了口气,道:“给少爷洗了吧,别说我已经知道了。”

  转过身,我径直走去傅先生的小院,刚刚转出一片茂盛的梅林,见老爷子带着云德急匆匆地踏了进去。老爷子来了?怎么不先去看云峥,反倒跑傅先生这里来了?我心中疑惑丛生,赶紧跟了上去,老爷子已经进了傅先生的房间,我踏上台阶,站在房门外,想了想,将耳朵贴近木门。

  开始还听不太清楚他们在说什么,适应片刻,我听到老爷子道:“真的没办法治了么?”

  “傅某无能。”傅先生似乎叹了一口气,“峥少爷如果不咳血,还有一丝希望,可是他从前天开始咳血,傅某实在……,无力回天……”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在说云峥吗?云峥的病怎么会没办法治?那么可怕的蛊毒都治好了,怎么会治不好他现在的病?他们在胡说什么?在胡说什么?我再也听不下去,猛地推开门,踏进房去。屋里的三人错愕地看着我,等看清是我,抽了口气,老爷子愠道:“叶丫头,你怎么……”

  “爷爷,刚刚你们说的是怎么回事?”我走到他面前,瞪着他道,“你们是在说云峥的病没有办法治?是不是?”

  老爷子脸上有一丝心虚,垂睫不语。我看向傅先生和云德,两人都别过脸,沉默着。我的心里冒出一股火,蓦地暴发了,尖叫道:“快告诉我,你们一个个的,都瞒着我,那是我丈夫,我有权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你们,你们凭什么瞒我?……”

  眼泪汹涌而出,我跌坐到椅子上,捧着脸“呜呜”痛哭。老爷子叹了一声,道:“傅先生,你告诉她吧。”

  我抬起脸,抹去脸上的泪,却忍不住抽泣,半晌,等我稍微平复下来。傅先生才低声道:“峥少爷的蛊毒折磨了他二十多年,他的五脏六腑早就承受不了了,只是靠着一股意志在支撑,就算是解了蛊,他的身子也已经败坏了,咳血是油尽灯枯的一个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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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14 05:43 PM |只看该作者
  我麻木地坐着,呆呆地听着。油尽灯枯?油尽灯枯?他在说云峥油尽灯枯?他还不到二十二岁呀,怎么会油尽灯枯?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每次当我以为我已经拥有幸福的时候?他都要毫不留情地夺走?为什么?

  “别说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尖声打断他,猛地站起来,跪到老爷子面前,语无伦次地、慌乱地道,“爷爷,再给云峥找大夫,找最好的大夫,我知道你可以的,你能找到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云峥的病治不好……,云德,去找沉谙来,沉谙一定能救云峥……,对了,我去宫里求太后,让御医来给云峥诊治……”

  “叶丫头!”老爷子按住我的肩膀,“你冷静一点儿!”

  “我冷静,我很冷静……”我拉住他的手,“爷爷,你救救云峥,你救救他……”

  “丫头!”老爷子眼中闪着深切的悲哀,“峥儿是我的孙子,是我一手带大,一手教养成人的孙子,如果我能救他,你以为我会不救吗?峥儿的病,已经深入膏肓了!”

  我无力地坐到地上,怔怔地看着他,他眼里的痛楚是真的,悲哀是真的,这痛楚和悲哀的可信度,胜过了傅先生刚才那番话,我觉得我快要窒息了。老爷子沉痛地道:“像峥儿这样自幼中蛊,虽然有人极力压制他的蛊毒,可是蛊毒仍然会损害他的内脏,加重负荷。一年前,傅先生就诊出峥儿的身体开始衰竭。就算解了蛊,能否活下去也要看运气,峥儿如果运气好,有三成的希望能活,可是前段时间你昏睡不醒,他忧虑过度,伤心伤肺,身子这么一折腾,已经回天无力了。”

  原来是我,原来是因为我,云峥才会咳血。我惨然一笑,从地上站起来,转过身,往门外走。是因为我,云峥才活不下去,我还能怪谁?

  我该怪谁?怪绮罗下了毒才使云峥如此?可她死了,早就烂成一把泥。怪老爷子的利用?可嫁给云峥是我心甘情愿的。怪你给了我希望再让我绝望?可你们都说是为了我好。还是怪云峥太美太好,怪我情不自禁地爱上他?才如同被人掏空了七魂六魄?泪从眼角滑出来,我浑然不觉,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姐姐小心!”梅林中钻出一个人影,猛地拉住我,我回过神,才看到前面横着一根粗大的梅枝,我几乎撞上去。“冥焰!”我抓住他,像抓住了一块求生的浮木,“你救救云峥,你救救云峥,他们救不了他,你一定可以,你是神仙啊,你救救他……”

  “姐姐,你在胡说什么?”冥焰瞪大眼,我拼命摇头:“我没胡说,你是神仙啊,要怎样才可以救他?你要怎样才能恢复记忆?是不是要这块黑龙玉?你快把它取下来……”我拼命地拉扯脖子上的黑玉,可是我怎么也拉不断那根绳子,绳子将我的脖子勒破了,我却感觉不到疼痛,疯了似地使劲抓:“你快帮我取下它……”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窜,头又沉又重,我软软地倒进冥焰怀里,在晕过去之前,紧紧的抓住了冥焰的手臂:“救救他……”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床上,发现自己倚睡在云峥怀里。我抬眼看他,他本来闭着双目,却像是感应到我的目光,立即睁开了眼睛:“叶儿……”

  我痴痴地看着他,抱紧他的身子。眼神相遇的一瞬间,那个事实我们已心照。老爷子瞒不过我,又怎么瞒得过冰雪聪明的云峥。他深深地凝望着我,久久,轻声道:“叶儿,我自幼受病苦,死亡对我并不是一件恐惧的事……”我身子一颤,将他抱得更紧,眼睛却望着他,一秒也舍不得移开。他怜惜地抚摸着我的脸,声音像是从九天之外飘来:“真的,有时候,死亡同时也是新生。我以前常常想,如果我死了,化成清风,遨游四海,也是值得快慰的事,可是现在,我却舍不得丢下你。”

  “那你不要丢下我。”我痴痴地望着他晶莹苍白的脸,“你化成清风,就把我也带去吧。”

  “傻姑娘……”他轻轻地吻我的额头,温柔地道,“就算我化成清风,我也不会丢下你,我会陪在你身边,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你感觉到有风从你脸庞刮过,就知道那是我在看着你、陪着你……”

  “我不要你看着我、陪着我,我要陪着你。”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从眼里滑落。云峥的声音飘缈得不真实:“傻姑娘,如果我带你走,那谁来陪我们的宝宝,我们的诺儿呢?”

  “诺儿?”我抽泣着,没有明白。云峥温柔地抹去我脸颊的泪水,柔声道:“云诺,是我刚刚想到给宝宝取的名字。叶儿,即使我化成风,也会永远陪在你身边,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我像孩子一样委屈地哭泣。云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要我好好活着,好好照顾宝宝,你怕我伤心,哄我说你即使死了也不会离开我,我明白,我都明白。我听你的,我不再闹你,不再让你担心,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下去,我会好好爱宝宝,等他长大了,我会告诉他,他的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温柔、最爱我们的人。

  我会在你离开之前的这段日子,拼命拼命地爱你,我要陪你看尽玉雪山的梅和雪,我要记下你每一个温柔的微笑和眼神,将你的模样铭刻在心里。云峥,亲爱的云峥,我不会再哭,不会再任性,我会一直笑,笑到你安静地羽化成风。

  云峥一天天虚弱下去,整日缠绵病榻。尽管知道他的病已经药石无灵,我仍然每日定时让他服药,妄想着多留他一些时日,但我们都没再提过他的病,他的生死,他那化成清风的承诺。我一步也不愿离开他,眼里再容不下旁的事。当春天快要来临的时候,玉雪山降下了这个冬天最后一场大雪,我在清晨的阳光中苏醒,身侧空无一人,悚然一惊,翻身坐起:“云峥……”

  “少夫人!”宁儿赶紧进来,“少爷去了八角亭。”

  “他今天精神好些了吗?”我有些惊喜,赶紧接过馨儿递来的锦裘,顾不得梳洗,拔腿儿就往门外跑。远远的,看见云峥坐在八角亭内抚琴,如同我初次在沧都篱芳别院与他相识,清风撩拨着他的衣袂,他的身姿安祥沉静,苍白的皮肤带着虚幻的晶莹。

  我停止奔跑,一步一步向着他走去。他纤长的指尖下流泄出古朴悠远的琴音,仿佛来自亿万年前的蛮荒岁月,带着前世的气息,似曾相识,令我静定。世间一切在心中层层剥落,他的琴音如同圣洁的雪水,洗却了尘世的烦扰,让生命归于永恒。我突然明白了,这是云峥,生命中最后的绝唱。

  他抬眼,伸出手,对我淡淡地微笑,眉目如画:“叶儿。”

  我虔诚地走向他,倚偎在他身边,遥望着亭外的雪景,高远的天空上,有一轮暖阳。他握紧我的手,皱眉:“手好冰。”我微笑着合拢他的手,他的手才凉得刺骨:“又下雪了,这大概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

  “明年还会下雪的。”他笑了笑,低声道:“叶儿……”

  “嗯?”我轻声应他,他温和地道,“我想每年冬天,都能看到玉雪山的梅和雪。”

  泪慢慢润湿了眼眶,我闭上眼睛,不让它从眼中滚落,我说过,我不会再在云峥面前流泪:“嗯。”

  “叶儿……”他的身子越来越冷,“好久没有听过你唱歌了,唱一首歌来听,好不好?”

  “好。”我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感觉到他越来越疲惫的心跳,启唇轻唱:

  心若倦了,泪也干了,这份深情难舍难了。

  曾经拥有,天荒地老,已不见你,暮暮与朝朝。

  这一份情,永远难了,愿来生还能再度拥抱。

  爱一个人,如何厮守到老,怎样面对一切我不知道。

  回忆过去,痛苦的相思忘不了,为何你还来拨动我心跳。

  爱你怎么能了,今夜的你应该明了,缘难了,情难了。

  他的心跳在轻柔的歌声中,越来越慢。我转过头看他,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安祥的微笑,倚在我的身旁,静静地沉睡过去。暖冬的太阳在刹那间光芒万丈,云峥的身体在明媚的阳光下化出淡淡的金色光芒,闪烁跳跃,很久很久,那些跃动的光芒才星星点点地随风而逝。我知道,我心爱的人已经化成清风,遨游于天地之间。

  眼角滑出一滴泪,我微笑着,抬起头,望着远方。云天浩渺,眼前的雪山静谧而深沉,仿佛可以包容整个世界。微风拂过我的脸庞,撩乱了我的头发,我迎着风,轻声低喃:“再见了,云峥!”

绾青丝·第三卷·风华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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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14 05:44 PM |只看该作者
续卷之 绝胜篇 第01章 抓周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韩愈

  玉雪山的雪还没有化,山下却已带上了朦胧的春色。我撩起马车的窗帘,望着窗外的景色,凉风夹着雨丝从窗外扑打在脸上,我怔怔出神。一年没有下山,这京师繁华如故,它不像人的心境,不因为哪一个人的消失变得沧凉荒芜。

  “娘……”怀中的诺儿软软地唤我,我放下窗帘,低头亲了亲他粉嫩的脸颊,对他微笑。我的诺儿今天满周岁,老爷子在侯府为他举行抓周礼。天曌国的男人一生有三个重要的仪式,满月摆宴、一岁抓周、十六岁成人礼。诺儿的满月宴我错过了,抓周礼却不能再错过,即使我还在守丧期间,即使我再不愿意离开玉雪山,离开云峥。

  我遵照云峥的心愿,将他葬在玉雪山上,傲雪山庄内。很久很久,我都觉得玉雪山上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梦,梦醒时,就象以前他把我从噩梦中唤醒一样,我还会被他拥入那温暖安全的怀中,看到他温柔抚慰的目光。然而,诺儿是真,冥焰是真的,云峥不会再在我身边,也是真的。

  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云峥走后最初那段日子我是怎样过的,只记得下葬那天,山上来了很多人,很多熟悉的或陌生的面孔,但我都分不清他们是谁,他们在跟我讲话,我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我只是看着我的云峥,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目,心里痛在漫延,我知道,纵然我再痛苦绝望,这双眼睛也不会再睁开,温柔地看我了。

  云峥安祥地躺在棺椁里,好多人在哭,我却流不出眼泪,我的泪已经流干了。云峥,我答应过你,我会好好活下去。可是你不在,谁能治好我的心痛?棺盖缓缓地盖到棺椁上,云峥的脸渐渐被棺盖挡住,消失在我的视线中,突然意识到,在这一刻之后,这世上最爱我、最疼惜我,对我最好的人,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疯了似地冲上前,死死地抵住棺盖,我心慌地嚷:“云峥、云峥,你起来,你起来呀……”我以为我可以坚强,可以信守对你的承诺,可是我做不到,我伪装不了坚强,我控制不了心痛。云峥,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你怎么可以丢下我……

  心里的痛在扩大、扩大,无边无际的痛楚似乎要将我吞噬。我以为我不会再流泪,可是眼角又有湿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天地间刹时一片腥红。有人来拉我,有人在惊叫,我只是死死地扑在云峥的棺椁上,一声声唤着我亲爱的云峥。脑后蓦地被人重重一击,双眼前的血红变成了黑幕,意识渐渐飘散,我听到有人叫,“叶丫头”、“少夫人”、“大嫂”、“姐姐”、“花花”、“荣华夫人”,甚至“雪儿”,是谁,我都不想管他……,因为再也没有那声我愿意为之醒来的“叶儿”了。

  云峥,我想去找你,不管在天堂还是在地府,你别生我的气,让我任性这一回,诺儿有爷爷,有小叔,他们会照顾好他的。云峥,带我走吧,不管你去哪里,化成了风还是云,请你带我一起走……

  可是,人有着身体的枷锁,飞不到灵魂想去的地方。你是多么不想走,可你的身体,无可奈何地衰弱下去,我多么想去找你,可是我的灵魂挣不开这逐渐恢复神智的身体。渐渐的,我能感觉到有人帮我诊脉,有人给我喂药,只是我,不象那次产后出血你守在旁边的时候那样,不想努力睁开眼睛。我想更深地沉寂在黑暗中,想在黑暗中找到你的光亮。

  直到我感觉到,一个温暖的小小的身体趴在我身上,开始哭。

  心蓦地一抽,我的诺儿……

  我睁开眼睛看着诺儿,出生后我只看过一眼的诺儿。他趴在我的胸前,好奇地望着我,居然停止了哭泣。眼前笼罩着一层微红,心里喜悦和疼痛得抽搐,他和云峥,太像太像,虽然诺儿还是那么小,可那脸部的轮廓,眉清目秀的样子,清澈的眼神,专注的神态,几乎和云峥一模一样。

  我抱住他,再也不肯松手。云峥,你执意不肯带我走,是因为你知道,诺儿将会是我的救赎,是不是?

  我在每个夜深人静时想你,反反复复温习和你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在已不再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后,我才开始感谢而不是怨恨老天,我才终于明白老天待我不薄,他不能给一个人的幸福太多。

  在上一世,我见过那么多夫妻,或反目成仇、或分道扬镳、或同床异梦,或者,也不过是生活上的伴侣而矣,锅碗瓢盆、磕磕绊绊、争争吵吵,有多少人真心为爱厮守一生。在这一世,稍有钱势的男子,也多是三妻四妾。要我去跟一堆女人抢一个不能完全属于自己的男人,我做不到;今天对我情深意重明天又去和其他的妻妾卿卿我我,我受不了。而云峥,他的心,那么无瑕无价的一颗心,居然是完全属于我的,何其有幸,我是他的初恋和唯一。

  从一曲泪下的心意互通,到坦诚身世的理解包容,面对朝堂江湖,我们携手并肩,他为我遮风蔽雨,哪怕是我未说出口的一个愿望,他都要费尽心力帮我实现。我昏迷中,他忘我呵护,愿意和我同生共死;而他走了,却只愿我好好地活下去。除了他的病,他从未让我生气、伤心,就是在他病中,他也总是怕我担忧,独自隐忍着苦痛,不愿我为他冒险。

  我叶海花,一介平凡女子,曾经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我和他的一路,只有美好,没有遗憾。也许是有幸,如果没有冥焰的黑龙玉,没有促使我来到沧都的一切遭遇,我就不会遇见他;也许是不幸,如果我能早一点遇到他,他能早一点解蛊,或者我生产后没有大出血,人生会不会有不同?可惜的是,人生没有如果,我的问题也没有答案。

  但我却知道,我不孤单,我永远也不会孤单,他在我的心里,永远若初见时那么飘逸,跟缠绵时一样真实,如相视时一般鲜活,似乎一伸手,我就能摸到他清俊温和的面容,拉住他微凉纤长的手指。不需要再为他的病担心,我轻轻地跟他诉说我每天遇到的人和事,告诉他诺儿成长的一点一滴。想着和他相处的朝朝暮暮,他化风伴我的真诚诺言和美丽谎言,和他一起的戏谑调笑,他对我的温存爱怜,我经常含着微笑睡去,只是醒来,不知何时,泪湿枕巾。

  “姐姐,侯府到了。”小红见我抱着诺儿怔怔发呆,轻声唤我,我回过神。小红是老爷子接到京城的,大概是怕云峥走后我想不开,想让个我熟悉的人陪着,我其实不得不承认,老爷子对我其实还算是不错的,并没有因为我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就轻贱我。诺儿的奶妈慧娘伸手,想把诺儿从我怀里抱过去。诺儿死死地勾着我的脖子,不依地轻嚷:“娘,抱抱,娘……”

  诺儿刚刚开口说话没多久,现在还只能说一些单个的词,记得第一次听到他嘴里叫出“娘”的时候,我的眼泪止都止不住,害我被小红唠叨了好久。我安抚地拍着诺儿的背,对慧娘道:“没事,我抱他。”

  “可是少夫人的眼睛……”慧娘担忧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笑了笑:“我抱着诺儿,你们扶着我的胳膊就好了,又不是一点儿都看不见。”

  我的眼睛,在云峥下葬那天,流出血泪。醒来后,眼里始终罩着一层朦胧的红色,看什么都红蒙蒙的一片。我的视力渐渐变得很差,小红他们离我很近,我才能看清他们的模样。如今傅先生又成了我的诊治大夫,替我医眼睛,可是也仅仅只能控制住视力不再变差而已。

  下了车,云义迎上来:“少夫人辛苦了。”

  我笑了笑,在小红和慧娘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步上台阶,往里走。侯府今儿想必请了不少客人,只是我实在是看不太清楚,只好保持着合宜的微笑,凭着声音对向我施礼的人点头示意,不至失礼。还没走到中庭,爷爷就迎了出来,声音有丝激动:“叶丫头……”

  我笑了笑:“爷爷……”低头轻声对怀里的诺儿道:“诺儿,叫太爷爷!”

  诺儿噘了噘嘴,张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抬眼看到老爷子满脸期待,继续轻声催促他,诺儿张开嘴,片刻才发出两个含混不清的单音:“太,爷……”

  老爷子的眼泪一下子滚出来了。我心里有些愧疚,老爷子年纪大了,心里肯定是很想多亲近一下诺儿的,可是我不愿意住在候府,只肯呆在玉雪山上,老爷子没有因为我眼睛不方便的理由把诺儿留在候府,我心里一直感激他。我低下头,看着诺儿,柔声道:“诺儿,让太爷爷抱抱,乖……”

  诺儿微微挣扎了一下,不依地抱着我的脖子,我轻声哄他:“乖,太爷爷最疼诺儿了,让曾爷爷抱抱……”诺儿不动了,乖乖让我把他递到老爷子手上,老爷子手足无措地抱起他,眼泪又出来了。

  “爷爷,进屋去吧,仪式准备好了。”老爷子身边响起安远兮的声音。我抬起脸看了他一眼,他的脸在我的眼中一片模糊。“大嫂!”他的声音听不出起伏,想来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不过不管他现在什么表情,我现在也看不到了。“小叔。”我点点头,微微一笑,把手递给小红。老爷子看了看我,轻声道:“丫头,你的眼睛好些没?”

  “很好,没有继续恶化。”我笑了笑,不想谈论我的眼睛,“爷爷,进去吧。”

  天曌国人很重视抓周礼,孩子满周岁,意味着平安地度过了人生路上第一个春夏秋冬,所以要大肆庆贺,何况是云家这样的豪门,加上诺儿又是个丧父的早产儿,他平安健康地迎来周岁,对云家的意义更是非比寻常。

  诺儿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新衣裳,腰上系了象征长寿的缨络佩饰,我看不清他衣服的颜色,眼前仍是红蒙蒙的一片,仍能感觉到他的新衣颜色应该很鲜艳,绣着牡丹和福寿的图字。供了神,我对着神位祈愿,愿我的诺儿能平安健康地长大,一生顺利,无惊无险。

  抓周的物品摆了一桌:文房四宝、刀剑弓箭、官帽、书册、元宝、算盘、玩具、糕点糖果、胭脂水粉、首饰……。老爷子将诺儿放在“晬桌”前,让他抓取桌上的物品,诺儿在桌上好奇地扑打一阵,抓起了一把小银剑。前来观礼的亲朋们纷纷说着讨喜的话,什么“前程远大、安邦定国”之类。我坐在椅上,淡淡一笑,我的诺儿,我不指望你以后文治武功,你能一生健康平顺,才是你爹爹和我最大的心愿。

  老爷子倒是对诺儿抓到的剑很满意,抱着他走到主位坐下,朗声道:“今天本侯邀请各位前来观礼曾孙云诺的抓周仪式,是想当众宣布一件事,从今儿起,云诺就是永乐侯世子,待本侯百年之后,即可承袭本侯的爵位。”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道喜,我的面前也涌了不少人,说着“恭喜荣华夫人,恭喜小世子”之类的话。我只觉得眼前好多人影晃来晃去,有些头晕。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我早知道老爷子是这个心思,也跟我提了几次,都被我搪塞回去,没想到他还是执意当着众人把这个决定说出来了。我幽幽一叹,以后,我和诺儿的平静生活,只怕要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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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卷之 绝胜篇 第01章 抓周(下)



  抓周礼行完,来祝贺的客人还要饮过酒宴,才会带着回礼离开,我实在没有精神再应酬那些场合,以身体不适为由,带了诺儿回房休息。推开我和云峥的房门,一年多没有主人居住,房间依旧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我的手轻轻抚过家具上我剪贴的福字,想起去年那个时候,我拿着福字倒贴在云峥的胸口,喉咙一哽。闭上眼睛,等眼中的水雾消散,感觉诺儿在我怀里兴奋地扭着小身子,低头看他,见他指着妆台的方向,瞪大眼睛:“娘,娘……”
  我看不到他指着什么,看了小红一眼:“小红,诺儿要什么?”

  小红没有出声,过去拿起妆台上的东西,走到我俩面前:“姐姐,是两个娃娃。”

  诺儿欢喜地一把抱住,胖胖的小手戳上了娃娃的脸,我的胸口蓦地一阵抽搐,怔怔地看着诺儿手里的两个娃娃,去年除夕我送给云峥的两个结婚娃娃,以为平静下来的疼痛,又一丝丝漫延出来。

  “宝宝……”诺儿把“小峥”举到我面前,开心地笑,“娘亲,宝宝……”

  “不是宝宝。”我摇摇头,痴痴地看着“小峥”,轻声道,“诺儿才是宝宝,这是爹爹。”从诺儿开始说话,我教他过说各种各样的称呼:娘亲、姐姐、爷爷、叔叔……,却从来没有教过那个词,爹爹。我怕他学会了叫爹爹,却找不到那个可以温柔应他的人。

  “宝宝……”诺儿坚持着自己的叫法,专心致志地玩着娃娃,我别过脸,一阵心酸。小红在旁边道:“姐姐,你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我陪诺儿玩。”

  我摇了摇头,这个房间充满了我和云峥甜蜜的回忆,你让我如何能平静地休息?一会儿,宁儿进来说老爷子来看我,赶紧站起来,老爷子已经进来了,见状赶紧道:“丫头,快坐下。”

  慧娘抱了诺儿出去,诺儿手里抱着娃娃,也不再黏着我不松开,乖乖地任慧娘抱走。老爷子等人都出去了,才笑着对我道:“丫头,你难得下山,就在侯府多住几天吧。”

  “爷爷……”我抬眼看他,他坐在软榻对面,我勉强能看清他的五官,“我……”

  “我知道,你舍不得峥儿一个人在山上,可你是诺儿的娘亲,云家的当家主母,总不能一辈子住在山上。”老爷子认真地看着我,温和地道,“你守丧期也快满了,等峥儿的周年祭过了,就搬回来住吧,一家人,这样长年分住两头,也不是个事儿。丫头,回来帮爷爷管管家,爷爷也好享几天清福……”

  天曌国的守丧期只需一年时间,与我前世的古代不同,只是,一年也罢,三年也好,予我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能安安静静地住在傲雪山庄,陪着云峥,守着诺儿长大成人,是我现在唯一的希望。我心里也明白,老爷子不可能让我一直在山庄住着,老爷子的身子最近越发不好,他本也是个有病的人,云峥走了,老爷子的伤心也不会比别人少,但他是男人,是一家之主,不可能像我这样任性而为。

  “爷爷,小叔现在不是挺能帮你么?我一个妇道人家,眼睛又不好使,不给您添乱就好了,还能帮您做什么?”我微笑道。安远兮当初在绣庄当总管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个能做事的,老爷子现在已经把很多生意上的事都交给他在打理,听说他也胜任有余,这一年来,充分发挥出他在经商方面的才干,处理事务的能力让几位执事都没闲话好说。

  “可是诺儿才是世子,而你是他母亲。”老爷子摇摇头,“诺儿现在还小,你这当娘的要为他多担待一些,我这老头子还能照看这个家几年呢?到底还是要你挑起来才成……”

  我的头开始痛起来,有些走神。老爷子其实是满意安远兮的办事能力的,表面上看起来对他也很信任,很疼他,可是心里对他庶出的身份还是有些疙瘩吧?再加上上一代那些纠葛,老爷子不肯将云家的大权交给他。可是,我就有管理云家的本事么?莫说我一个半瞎的人,又无心理事,即便是当初身体和心都好好的,可能也不如现在的安远兮吧?如果他让安远兮当家,不是皆大欢喜的事么?我落了个清静,安远兮也能发挥长才,老爷子更不用担心他百年之后谁会威胁到诺儿的地位,明明可以平平和和地过下去,为什么要把局面弄得这么难搞?揣测半天,老爷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老爷子这么做总有他的用意,他精明了一辈子,唯一看走眼的大概就是当今圣上了。

  “丫头?”老爷子见我半天没反应,出声唤我,我回了神,听到他说,“这事儿就这么决定了……”

  “什么?爷爷?”我茫然地道。老爷子怔了怔,叹道:“丫头……”

  我顿时反应过来,知道老爷子说的什么,笑了笑:“好,等守丧期满,我就搬回来住。”我不能太自私了,老爷子还能看诺儿多久呢?而我,对云峥的怀念,不会因为住不住在傲雪山庄,而减少半分,到底,是我太偏执了。

  “好好。”老爷子像是长舒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睛,半晌,温和地道,“丫头,你这眼睛,傅先生说淤血早已经散了,按说早该好了才是,怎么你还是看不清?”

  是么?原来不是我的眼睛看不见,是我的心不想看见吧?或者我下意识里一直在逃避,逃避那些必需担负起的义务和责任。老爷子走后,金莎他们几个跑来看我,几个孩子又大了些,可能这一年里经的事多了,都不像以前那么叽叽喳喳的,性子渐渐沉稳起来,孩子们陪诺儿玩了一会儿,诺儿开始犯困了,我让慧娘抱他去睡觉,几个孩子也懂事地告辞了。房间安静下来,无边的沉寂似乎要将我淹没。我站起来,小红立即过来扶住我:“姐姐,你想去哪儿?”

  “外面的雨停了吧?屋里有些闷,我想去园子里吹吹风。”我轻声道。小红赶紧给我披上锦裘,扶我出门。走到园子里,坐到池塘水榭的长椅上,椅子有些凉,小红赶紧道:“姐姐,我回屋给你拿两个垫子,你别乱走。”

  我笑了笑,我能走到哪里去?侧身趴在水榭长椅的椅背上,脸贴着手背,闭眼眼睛,感受着雨后湿润的空气,觉得胸口闷闷的感觉渐渐消失了。身旁似乎来了人,我没有睁着眼睛,轻声道:“小红,垫子拿来了?”

  来人没有应我,我轻声道:“快拿过来呀。”

  “大嫂,是我。”耳边响起安远兮的声音。我怔了怔,睁开眼睛,望向出声的方位,朦胧的眼中显出一个朦胧的身影。我转身坐直身子:“是小叔啊,我还以为是小红回来了。”

  他不出声,只是站在原处。我半晌没听到他开口,脸转向他:“小叔有事?”

  “哦,巧七将大嫂送去换弦的吉他送来了,我送过来给你。”安远兮像是才回过神,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我。我接过他递到我手的吉他,摸索着将琴从琴套里取出来。前段时间我发现吉他的弦断了两根,让人送去巧七那里换弦,想是今儿听说我下山给诺儿举行抓周礼,就把琴送来了。手抚上琴弦,摸索着调音,试了试换好的弦,没什么问题。笑了笑:“有劳小叔了。”

  “姐姐……”小红回来了,见了安远兮,声音有些冷,“见过二少爷!”

  他没理会小红冷淡的态度,只对我欠了欠身:“大嫂,我走了。”

  我点点头。小红见他走远了,才愤愤地道:“姐姐,这死呆子来干什么?”

  “他把拿去接弦的吉他送过来罢了。”我笑了笑,“别呆子呆子地叫他,他现在是云家的二少爷,身上也没呆气了。”

  “我管他是谁?他就算当了皇帝,也是个没心没肺、薄情寡义的东西!”小红撇了撇嘴,将垫子铺到椅子上,让我换了座,又道,“随便支个人都可以把琴给姐姐送过来,要他来无事献殷勤,非……”

  “小红!”我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她听出我语气里有责备的意思,悻悻地住了嘴。我淡淡地道:“这里是云府,别随便说些惹祸上身的话。”

  她没有出声,想来心里还不服气,我幽幽一叹:“你回房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小红别别扭扭地走了,我抱着吉他,无意识地望着前方发呆,清风拂面,我感到有脸上溅了几点冰凉,又下雨了?额前的发随着风悠悠地轻颤,我把手伸出去,感受那随风飘荡的薄雾般的雨丝。云峥,是不是你回来了?是你回来看我么?

  雨水渐渐将我的手浸湿,指尖冰凉刺骨。“姐姐!”手被人抓住,气结地用衣袖擦去我手臂上的雨渍:“姐姐,你怎么这么不顾惜自个儿的身子?”

  我微微一笑,任他把我冻得有点发红的手捂在掌心里:“冥焰,我没事。”

  他看着我,皱着眉头,闷声不语,只顾着帮我搓手。我笑了笑:“冥焰,你今儿又学了什么新鲜玩艺儿?弄得诺儿的抓周礼都迟到了。”

  一年前,他和莫修齐被人莫名其妙追杀的事,云家也没查出什么,那两个忍者从此也销声匿迹。冥焰住在傲雪山庄后,云峥让铁卫们教冥焰学一点防身术,原意只是想让冥焰有点事可做,并不指望他真能学成一身好武艺,他学武的年龄毕竟已经过了。没想到冥焰竟然很聪明,铁卫们教给他的招式,他看一遍就会了,打起来有模有样的。铁卫们都说他是练武的奇才,可惜内力这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拥有的,除非有内力深厚的高手或者精通医理的人帮助他打通任督二脉,可以一夕之间获得内力。我对这种传说中的事不太相信,有次特意问了问傅先生,没想到傅先生早就对冥焰的聪慧天资大感兴趣,替他诊脉摸骨之后,更是欣喜若狂,非要收冥焰作徒弟,说只要冥焰答应,就帮他打通经脉,提升内力。能有这等好事,我求之不得,冥焰就这样拜了师,每天除了练功,还跟着傅先生学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自此才知道,原来傅先生不仅仅是医术过人,还会一些旁门之术。再一深想,又恍然,如果傅先生不是会这些旁门术术,又怎么有本事压制云峥的蛊毒呢?老爷子能把傅先生这样的奇人收为己用,也算本事。

  “对不起姐姐,我已经尽快赶过来了,我去看过诺儿,他还在睡呢。”冥焰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笑道,“姐姐,今天师傅教我‘随口禅’,可有意思了。”他的性格这一年来倒是渐渐开朗了,可能学了些本领,恢复了一些自信,人也可爱多了。

  “随口禅?是什么?”我有些讶异地道,“傅先生还通佛理么?”

  “不是指那个啦,随口禅是一种小法术。”冥焰兴奋地道,“简单来说,就是说什么就是什么,比如我无意中说你今天会捡到钱包,然后你在路上果然捡到了,就是这个意思。”

  “这么神奇?那不是心想事成的法术吗?”我有一丝激动,抓住冥焰的手,“那,能不能让云峥复生?”

  冥焰的笑容僵在脸上:“姐姐……”

  “不能?是不是?”我的笑容也僵硬了,“对不起,是我糊涂了……”

  “姐姐……”冥焰的眼神满是担忧和抱歉。我抽回手,落到吉他的琴弦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冥焰转开话题:“姐姐,我还从来没听过你唱歌呢。”

  “你想听吗?”我看了他一眼。冥焰点点头,坐到我身边。手拨响了琴弦,琴音在风声中低泣呜咽,云峥,谁都知道,你不可能再回来,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异想天开。

  白色陌生的街,凛冽的风模糊了一切。

  雾在窗边在心里在眼角间泛起,无法辩识冷冷的夜。

  窗外飘落着雪,越来越远所有的感觉。

  没有温度没有你没有了思念,所有火光都已熄灭。

  雪缓缓飘落而夜黑仍不停歇,这是个只属于放弃的世界。

  漫天的风霜都成了我的离别,我的心冷得似雪。

  风吹过脸上我颤抖那么强烈,眼泪是散落在风中的冰屑。

  漫天的风霜里爱恨都被忽略,说再见在异国的夜。

  是在这个季节,拾起一片落叶,在那白色的街,你让我心贴。

  也是这个季节,心象断了的线,不想再要聚散圆缺。

  雪缓缓飘落而夜黑仍不停歇,这是个只属于放弃的世界。

  漫天的风霜都成了我的离别,我的心冷得似雪。

  风吹过脸上我颤抖那么强烈,眼泪是散落在风中的冰屑。

  漫天的风霜里爱恨都被湮灭,说再见在异国的夜。

  云峥,我的爱。没有你的世界,依然运转,没有你的我,依然活着,只是,心空了,被你带走了。什么时候,我才能再见到你,把我的心归还给我,把我的心空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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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14 05:46 PM |只看该作者
续卷之 绝胜篇 第02章 忌日



  今天是云峥的忌日。
  一晚上断断续续地,醒来好几次,每次醒来,睁开眼睛,都落进黑茫之中,闭上眼睛,也是黑茫一片。我暗自苦笑,我这双眼睛,如今在夜里睁开和不睁开,根本没有多少区别。摸索着坐起来,立即惊醒了小红:“姐姐,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我睡不着,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揉了揉额头,轻声道。

  “卯时了。”小红见我掀开被子,赶紧拿了狐裘帮我披上,“姐姐,你再睡一会儿吧,今儿祭祀会很累的,这么早起来,我担心你的身子受不住。”

  我笑了笑:“反正也睡不着了,躺着也难受。”我下了床,小红帮我穿好鞋:“那我服侍姐姐梳洗。”

  “小红,这些事有宁儿她们做就好了。”屋子里亮起了微弱的光,想是小红已经点了灯。我心里早就是把小红当成妹妹的,沧都“天锦绣”和火锅店的生意,我离开后原本是由她在经营,她上京之后,我让安远兮安排了人接管。我对那几间店,早已经没有什么打理的心思,原本那几间店,我就是想留给小红做嫁妆的,安远兮每月都会来向我汇报一次店里的情况,大多数时候,我都让小红去听,去拿主意。

  “姐姐,我自己做才放心。”小红扶我坐到妆台前,宁儿和馨儿听到声响也起来了,赶紧帮我准备热水。洗漱过后,小红拿了梳子帮我梳头,一会儿,听到她“呀”地一声轻呼,梳头的动作也止住了,我从镜子里看着她:“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她挑出一根头发:“姐姐,有一根白头发,我帮你拔了。”说着,头皮微微一痛,她已经将那根头发拔了下来。白发?我伸手摸了摸头发,淡淡勾了勾唇角,已经有白发了呵。原来不止是心老了,身子也渐渐老了。

  小红见我摸头发,赶紧道:“不用在意的姐姐,就只有一根,现在已经没了。”我笑了笑,谁说我在意了?小红帮我把头发简单地绾起来,别了一根样式简单的沉香木簪,从衣柜里取出黑色的丧服,服侍我穿上。一切妥当,天已经蒙蒙地亮了,宁儿端了早餐进来,我对小红道:“去看看诺儿起床了没有,起了就抱他过来。”

  诺儿和慧娘住在我隔壁的房间,我眼睛不方便,夜里无法亲自照料诺儿。小红把诺儿抱过来,我喂他喝了米羹。诺儿四个月的时候,我就开始给他增喂一些加了材料的米羹,不让他光喝奶,他是早产儿,我老担心他的营养不够。抓周礼行完,我坚持给诺儿断了奶娘的奶,每日除了喂米羹,还让厨房准备一些牛奶。我前世了解的一些简单常识里知道,孩子周岁后对营养的需求已经发生变化,母乳的质量也在逐步下降,仅靠母乳喂养已经不行了,虽然天国的风俗是孩子吃奶要吃到两岁,但我更相信现代科学的育儿方式。

  给诺儿换了丧服,带着他去云峥的墓园,云峥的墓园在傲雪山庄内,园子里植满了梅。我舍不得让他一个人孤伶伶地躺到山上,我想云峥也愿意住在家里。雪还没化,梅还没有凋零,园子里飘着怡人心脾的清香,脚踏在雪地上,“吱吱”作响。

  下人们已经把祭祀的供品摆到祭台上,香烛元宝也准备好了。我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疏漏,只等着老爷子上山,就可以开始了。我走到墓前,轻轻抚着墓碑,低喃:“云峥……”

  他的音容笑貌活生生地浮现在我的眼前,仿佛触手可及,可真当我探出手去,触到指尖的却是冰凉的墓碑。诺儿不知何时,挣脱了慧娘的怀抱,摇摇晃晃地抱着我的腿:“娘亲……”

  我蹲下身,轻轻拥住他。云峥,我们的诺儿会走路了,像只笨拙的企鹅,蹒跚着挪动着小腿,傻得可爱。诺儿从我怀里挣出来,扑到墓碑上,奶声奶气地叫:“爹爹……”

  我浑身一震,怔怔地看着诺儿,眼泪立即浮出眼眶。我的诺儿,我从来没有教过他叫“爹爹”,他怎么会的?他怎么知道这里面睡的是他的爹爹?还是父子之间那神秘的牵引,让他知道睡在这里的是给予他生命的人?我拥紧诺儿,泣不成声。

  “娘亲,不哭……”诺儿伸出小手帮我抹眼泪,我却怎么也止不泪水奔流,诺儿急了,咧开嘴也哭起来,我心疼地抱起他:“乖,娘的乖宝宝,不哭,娘亲不哭,诺儿也不哭……”

  小红赶紧递了手绢过来,轻声道:“姐姐,侯爷来了。”

  我转过头,看到不远处已经伫着几个朦胧的人影,赶紧接过手绢,擦干眼泪。慧娘把诺儿抱过去,小红扶我站起来,走到老爷子面前:“爷爷,您来了。”

  “丫头……”老爷子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勾了勾唇角,强笑道:“我没事,爷爷……”

  老爷子是和安远兮一起来的,还有金莎他们几个。傅先生和冥焰还有铁卫们都聚集到了墓园。祭祀正式开始。我牵着诺儿跪到墓前,点了香放到诺儿手上,握住他的手:“诺儿,给爹爹磕头!”

  他懵懵懂懂按我的引导一步步拜祭云峥,香上了,纸钱元宝烧了,我给云峥上了香,磕了头,抱着诺儿站到一旁,让安远兮、老爷子、冥焰、金莎他们一个个轮流拜祭,等人差不多快拜祭完的时候,云义带了客人进来,我看不清楚来人,却听到老爷子迎上去:“寂将军、燕将军,你们来了。”

  “我们来拜祭云世子,皇上让我们代他上一柱香。”寂惊云道。等他们拜祭完,我的手被人抓住:“叶姐姐……”我笑了笑,原来平安也来了。老爷子请寂惊云和燕潇湘去厅里坐,我继续留在墓园里,陆续又有一些人来拜祭,沉谙也在其中,等他们陆陆续续都走了。平安和小红扶我离开墓园,两位将军跟老爷子告辞,平安说要留在山庄陪陪我再回去,寂惊云也应允了。老爷子见亲朋都走得差不多,带着安远兮也下了山,临走前问我:“丫头,你什么时候搬回来住?”

  “过两日我就让人收拾东西。”得了我的准信,老爷子才满意地走了。诺儿折腾了半晌,有些累,我让慧娘抱他回房休息。平安随我回了房,这丫头今日不同往常地安静,半天不说一句话,我有些诧异:“平安,怎么今儿都没听你说话?有心事?”

  “啊?”她像是才回神,半晌,声音闷闷地传来,“没什么……”

  “没什么?怎么声音听起来这么不高兴?”我笑了笑,“什么事?不能说么?”

  “姐姐……”平安迟疑了一下,“皇上要选后了,最近好多世族和官宦千金都收到了选后花帖。”

  原来如此。我笑了笑:“皇上也该选后了,后位虚悬了三年,总不成体统。”平安对皇帝的心思,我很清楚。可是后宫那种地方,哪里是平安能够应付的?去年心心念念学了一首歌,想在皇上的寿宴上唱,没想到皇帝把寿宴取消了,害她白忙活了一场。皇帝这次选后,只怕打碎了少女的一片芳心。

  平安又沉默了,半晌,咽咽抽泣起来,我握住她的手:“平安,他是皇帝,你该想到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知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有花帖?”平安抽泣道,“苏灵姐姐和裳儿姐姐都收到了选后花帖,为什么我没有?”

  我怔了怔,原来平安伤心的是这个。傻孩子,你不知道,收到了未必是幸运,没收到也未必是不幸。以寂惊云和皇帝的关系,皇帝怎么会把花帖发给自己一直当成小侄女的女子,想必,寂将军也未必会愿意平安入宫。

  我犹在沉思,平安已经抓紧我的手:“姐姐,你帮帮我吧,太后娘娘那么疼你,你跟她讨个帖子,太后娘娘一定会给的。”

  我吓了一跳:“平安……”

  “姐姐,我喜欢皇上,很喜欢很喜欢他。”平安哭泣着,伏在我的身上,“我不是想做妃子,想进宫去享受荣华富贵,我只想每天都能看到他,只想陪在他身边,姐姐,我真的很喜欢他……”

  恰恰是这样,你才不适合进宫啊,平安。你这样强烈的感情,一旦得不到男人一心一意的回应,只怕会反过来把你自己烧成灰烬。我摸着平安的长发,幽幽一叹:“平安,寂将军知道你的心思吗?”

  平安点点头:“我求过二叔了,可是他不肯答应。”

  果然。我轻声道:“寂将军不同意,一定有他的原因。平安,后宫的生活不是那么简单的,我相信寂将军会为你做最好的打算……”

  “他哪有空来管我怎么想,他说我对皇上只是迷恋,我自己清楚,我对皇上不是迷恋,我是真的喜欢他。”平安委屈地道,“他才是被那个赛卡门迷住了,一门心思全在她身上,还说过些日子就要迎她过门。”

  我怔了怔:“寂将军要娶赛姑娘?”那沉谙怎么办?我对赛卡门虽不怎么了解,可是在沉谙家中碰到她那次,明显看出两人之间有不同寻常的情愫波动,难道这一年来,他们之间并没有发展么?

  “是,他现在心里全是那个赛卡门,哪里还有我这个侄女。”平安抬起脸,擦了擦脸上的泪,“姐姐,你帮我向太后求一张花帖,我感激你一辈子。”

  “平安,我不能。”我摇摇头,“有些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去求一张帖子不难,可是这等于违背了寂将军和皇上的意思,平安,你要学会,不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别人。”即使是你珍贵纯洁的爱情,在不珍惜它的人眼里,也什么都不是。

  “你怎么知道这就是皇上的意思?你觉得皇上不会喜欢我,对不对?”平安的脸色有一丝难堪,咬唇道,“我会让皇上喜欢我的,就像皇上曾经喜欢你那样喜欢我。”

  “平安……”我皱了起眉,她站起来,“姐姐,你不帮我,我就自己想办法,总之我一定要进宫。我先走了。”

  “平安……”她转身飞快地跑出去,我拉都拉不住。这孩子,冲动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情来吧?看来我要知会寂惊云一声,让他把平安看紧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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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14 05:46 PM |只看该作者
续卷之 绝胜篇 第02章 忌日(下)



  人都走了,我重回到墓园,洁净的空气中混杂着香烛的烟火气息。清风拂过,已成灰烬的纸钱像蝴蝶一样被卷入空中翩翩起舞。我眨了眨眼睛,看着那些朦胧的黑影,怔怔出神。小红扶我到一旁的石凳坐下,悄悄地退出墓园,留给我一个清静的空间。
  云峥,即使日日都在你墓边消磨时光,我仍觉得不够。除了守着你,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可是过两日,连这样守着你都不行了,爷爷让我下山去,云峥,我很怕,云家、朝堂,暗流涌动,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能撑多久,云峥,你教我,我该怎么做?

  身边缓缓坐下一个人,温柔地唤我:“雪儿。”

  我转过头看他,笑了笑,轻轻将头枕到他的肩上:“你来了。”

  曾经我觉得,凤歌和云峥身上有一种相同的气息,那种寂寞清高,如出一辙。可是细细想来,又觉得凤歌的温柔包容,与云峥的无欲无求不同,我能清晰地听懂云峥的琴音,听懂他的寂寞,而凤歌,他太飘缈,他的琴音,也太飘缈,我听不懂。

  凤歌在云峥的葬礼上来过,此后,便常来傲雪山庄看我,或许是同病相怜,我与他一样尝过了失去爱人的切肤之痛,所以他觉得他能理解我。可是,我觉得自己与他的距离,反倒越来越远,他不再是与在我倚红楼初识的那个温和却偶尔顽皮跳达的男子,我不再是倚红楼那个充满生命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我们都变了,因为我们都失了心。

  “我来看看你。”他温和地道,又没有声息。就是这样子,常常是这样,我跟他坐上一整天,都找不到什么话好说。真的,真的是回不去了呵。

  “谢谢你。”我淡淡一笑,听到他顿了顿:“雪儿……”

  “凤歌,为什么你不好奇?”我倚在他肩头,微微一笑,“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从倚红楼脱身,有机会恢复本名的时候,是叫叶海花,不是叫蔚蓝雪?”葬礼上的一声雪儿,不知道会落到多少有心人的耳朵里去,不过,我也懒得关心,皇帝怎么想,我不再去琢磨,也不用怕,会有什么麻烦了。

  “雪儿……”他的身子有些僵。我轻笑道:“凤歌,你真不知道蔚蓝雪是谁么?”我是那样信你啊,凤歌,你是我到这个时空来的第一个朋友,可其实,你跟我的结交,并不若我想的那般单纯无垢。你是知道楚殇所做的一切的吧,可是你当初选择了维护他,舍弃我。我能理解你面对我时的那种痛苦,那种负罪感,何必,还要经常来看我,让你自己的心受折磨。

  他不出声,我将头从他肩头移开,转脸看他,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虽然眼中有一层红雾笼中,仍能看出发色如墨,我勾起唇,轻声道:“你走吧,凤歌。”我不想这样粉饰太平了,这样的相对无言,让我觉得压抑,这份友情,也让我觉得沉重。

  “雪儿……”他凝眸望我,眼中许是神色复杂吧?我看不清,也不想看清,他伸手捋了捋我耳边的头发:“对不起……”

  我笑着摇头。我并不怪你,凤歌。每个人都有自己拼尽性命想维护的人,凤歌,其实你也是我想维护的朋友,我只希望你少受一点苦。

  他沉默地离开了。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我觉得有些冷,将双手举到唇边呵了口气,轻轻搓着。小红急冲冲地跑进墓园:“姐姐,有位客人来拜访你。”

  “是谁?”我站起来,小红赶紧扶住我,已听到那人娇脆的声音:“是我。”

  “红叶姐姐?”我怔了怔,又惊又喜。她冲上前,握住我的手,叫了声:“妹妹……”然后紧紧抱住我,我开心地道:“姐姐,你这两年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京的?过得好不好?……”

  红叶轻笑道:“妹妹这一迭声儿的,让我先答哪个?”

  她松开我,我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先回房去,姐姐可得跟我好好说说了。”

  红叶的来访让我很愉快,她想必也是听闻了我的一些事,所以只字未提云峥。她跟我说,这两年她游历了天曌国的不少名山大川,哪里的山最雄奇,哪里的水最秀美,哪里的茶最香淳,哪里的小吃最美味……,我听她说得眉飞色舞,不禁也心向往之:“姐姐真有福气,走了这么多好地方。”

  “瞧妹妹说的,妹妹如果愿意,想走哪儿不成?”红叶喝了口茶,笑道。

  “即使真去得了,我这眼睛也看不到了。”我笑了笑,“这会儿听姐姐讲,也是一样的,还少了双腿的奔波之苦。”

  “妹妹这眼睛……”红叶迟疑道,“真的治不好么?”

  “大夫可没这么说,只是眼神差了些,不是一点儿都看不到,姐姐无需担忧。”我微笑道,转开话题,“姐姐今儿就留下来吃饭吧,当我为姐姐洗尘。”

  红叶也不推辞,晚上吃饭的时候,见了冥焰,笑眯眯地道:“这小兄弟长得好俊。”

  冥焰有些窘,我笑道:“姐姐你别逗他,他脸皮薄。”

  “就是这样才讨人喜欢嘛。”红叶摸出个小香袋,塞到冥焰手上,“小弟弟,姐姐给你的见面礼,一定要挂在身上啊。”

  冥焰的脸顿时红了,我也拿红叶爱捉弄人的性子没辙,只得笑着摇了摇头。用了晚膳,红叶告辞回去,我送她到山庄大门,红叶拉着我的手道:“妹妹保重身子,姐姐有空再去侯府看你。”

  我笑着点头,目送她坐着轿子离开。转身准备回去,被猛地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却听对方轻笑道:“花花的胆子怎么变小了?”

  “有你这么吓人的吗?”我白了他一眼,轻声道,“你几时来的?这般没声没息?”

  “一会儿。”玉蝶儿好奇地望着远去的轿子,笑道,“花花,那位美女是谁?”

  “干嘛?”我抿唇打趣道,“你少打她主意。”

  “我认认真真地追求行不行?”玉蝶儿笑道,“我保证不动歪脑筋。”

  “考虑一下。”我笑了笑,小红扶着我往里走。红叶和玉蝶儿?倒是不妨让玉蝶儿去试试,蔚家大哥与红叶看来是没什么戏唱了,玉蝶儿有本事,能让红叶放下九爷,我也不阻止他。越想,越觉得红叶与玉蝶儿的性子倒是挺相配。

  “那我谢谢花花了,这位美女家往何方?”玉蝶儿追问道。我笑了笑:“看到美女就酥了骨头了,你这两月又跑哪儿厮混去了?”

  “找这东西去了!”玉蝶儿拿出一个葫芦摇了摇。“是什么?”我伸手去拿,他赶紧拿开,“你别碰,里面是影蛇,有剧毒的。”

  “你这两月就抓蛇去了?”我缩回手,虽然那东西装在葫芦里,想起来还是脊背发麻,“抓这东西干什么?”

  “听说影蛇的蛇胆能治眼疾。”玉蝶儿小心地护着葫芦,“一会儿我拿去给傅先生。”

  “花蝴蝶……”我抬眼看他,说不感动是假的,玉蝶儿对我这个朋友可算是尽心尽力。玉蝶儿瞥了我一眼,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别别别,你把那位美女的资料告诉我就行了……”

  我“噗哧”一声笑出来,这淫贼!

  收拾了两天东西,我带着诺儿离开住了一年多的傲雪山庄。临前行,抱着诺儿去了墓园,凝望着墓碑,我在心里向我最亲爱的人告别。云峥,我下山了,以后不能天天来陪你。云峥,我会想你的,你在天上,也会一直看着我和诺儿,对不对?

  微风拂过,像是作回应。我微笑着,云峥,你多么聪明,对我说出这么美丽的谎言,让我连拒绝都不能。

  轿子把我们送下山,换上马车,缓缓驶向远处的城池。这以后,又要面对起我一直逃避的人和事,担负起我一直逃避的义务和责任,未来的日子会是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为了诺儿,我必须撑下去,不管前方是不是棘荆密布。

  马车猛地一顿,晃了晃,我听到云巽骂了一句:“该死!闪开!”然后是一声沉闷的声响,车厢外有人哭喊起来。“什么事?”我抬起头,小红推开车门,冥焰在外面道:“姐姐,没事,一个骗钱的。”

  “你说谁是骗钱的?你们的马车撞了人还有理了?这是什么世道啊……”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嚎。冥焰怒道:“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故意冲到马车前面来的……”

  “云巽,伤着人没有?”我扬声道。云巽在车厢外道:“少夫人,没伤着。”

  “怎么没伤着,我的脚扭了,哎哟,痛死啦,你们这些有钱人,光天化日,撞伤了人还不认账,哎哟,这是什么世道啊……”那妇人的尖嚎倒是中气十足。我笑了笑:“云巽,给她点银子让她看大夫。”

  “是,少夫人!”云巽在外面应道。冥焰探进头来:“姐姐,干嘛给她银子,明明是她……”

  “冥焰,无谓多生事端。”我淡淡地道,冥焰撇了撇嘴,不说话了,等马车重新启动,冥焰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我笑道:“你不服气么?”

  他钻进车厢来,抿嘴笑道:“消气了。”

  “你做了什么?”我深知他脾气,冥焰撩开车厢后的窗帘,笑道,“我刚刚说了个随口禅,那婆娘会走十步摔一跤地摔回去。”

  小红和慧娘都笑起来,我摇摇头,嗔道:“冥焰,你怎么可以随便施法戏弄人?傅先生不是跟你说,不要随便使用这些旁门道法么?快给人解了。”

  “那可解不了。随口禅要对着那人说才有用呢,现在车子都走出老远了。”冥焰笑道,见我瞪他,吐了吐舌头,“姐姐,我下次不会了。”

  真拿他没办法。我摇了摇头,这孩子做事全凭一己喜怒,也不知道让他学这么多东西,是好事还是坏事,看来要好好管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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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14 05:47 PM |只看该作者
续卷之 绝胜篇 第03章 表白



  皇上选后,举国轰动。除了世族和官宦千金收到选后花帖,还有许多平民女子被选为秀女,源源不断地从全国各地护送入京。云家也收到花帖,是云峥的堂妹,堂叔公云崇岭的孙女儿云想容,听说已经从沧都动身上路了。或许以前堂叔公不认莫修齐这门婚事,也许一直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
  而寂平安,仍是没有得到入宫的讯息。我知会了寂惊云,请他多注意一下平安,最近也未听到寂家有什么特别的事,原以为平安只是孩子性子,那天的坚持也是随口而出,没想到那孩子竟是动真格的,只消停了几日,寂府便有人来请我,说平安病重,想见我。

  我叹了口气,让宁儿帮我换了衣服,准备去寂府瞧瞧平安。小红扶我出门,在院子里看到金莎他们几个孩子围着冥焰笑闹着,不知道在做什么。走上前去,安生看到我,笑着跑过来:“叶姐姐,冥焰哥哥刚刚变戏法给我们看,可好玩呢。”

  安生因为在沧都就识得冥焰,所以一直跟他亲近一些。孩子们围了过来,冥焰如今俨然是几个孩子的小头头,冲我得意地笑。我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整天臭显。冥焰见我换了衣裳:“姐姐要出门?”

  “我去寂将军府。”我摸了摸安生的头,见他胸前挂着一个小香袋,正是前几日红叶送给冥焰的,笑道:“这东西……”

  “好看吗?”安生美滋滋地道,“我觉得好香,冥焰哥哥送给我的。”

  “好看。”我笑了笑。冥焰的脸微微一红,不自在地道:“我拿着没用,见安生喜欢就给他了……”

  “我明白。”我笑了,解释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把那小香袋当成订情信物不成?冥焰见我没责怪他的意思,笑起来:“姐姐,我陪你出门吧。”

  “不用了,你陪孩子们玩,还有,替我好好看着诺儿。”我交待清楚了,才放心和小红出门。寂将军府上,我有两年没来了,虽然视线模糊,但仍能看出与我两年前所去的府邸没什么大的变化。寂惊云迎出来,见到我,苦笑道:“云夫人,麻烦你跑这一趟,惊云实在抱歉。”

  “将军太客气了。”我笑了笑,“平安到底得了什么病?”

  “那丫头……”寂惊云蹙起了眉,“唉……,她几天不肯吃东西,我先带夫人进去。”

  随寂惊云踏入平安的闺房,寂惊云示意下人们都出去,走到床前。小红扶我到床边坐下,我看向躺在床上的平安,不过数日不见,这丫头竟瘦了这么多,一张小脸惨白憔悴,双眼无神地瞪着床顶。我叹了口气,轻轻握住她的手:“平安……”

  她的手微微动了动,眼神渐渐转到我脸上,半晌,才费力地道:“叶姐姐……”

  “平安,你到底要如何?”寂惊云在一旁又气又急,“除了进宫,别的二叔都答应你。”

  平安转过脸,眼神又无神地望着床顶,我转头看了寂惊云一眼,轻声道:“将军,让我单独跟平安聊聊,可以么?”

  寂惊云无可奈何地看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焦虑和带着些恳求的目光,对他坚定了笑了笑。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出房去。我转脸看着平安,柔声道:“平安,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不作声,良久,才暗哑着嗓子开口:“你知道的,姐姐。”

  “平安,不要任性。”我握住她的手,轻叹道,“你以为进了宫,你就一定能陪在皇上身边吗?你愿意下半生都呆在一个金壁辉煌的囚牢里,失去自由吗?你愿意和一群女人分享一个男人,每日里心心念念他会到你屋里看你一眼,却一日又不日不见他来,看着他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你却不能有任何怨言吗?你愿意一生都得戴着面具过日子,不能把自己的真性情表露出来吗?平安,你还得应付后宫复杂的人事,你愿意过那种充满算计,没有一个朋友,寂寞难耐的日子吗?你愿意把自己的纯真、热情、青春埋葬在勾心斗角的宫闱争斗中,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吗?”

  “我愿意。”平安的目光转到我脸上,坚定地道,“姐姐,我愿意。”

  “平安……”我笑着摇了摇头,“你做不到的,只是听到皇上去了百花楼,你就如此冲动蛮撞不顾后果了,你可知道这种事在后宫里发生一次,你就可能万劫不复。”

  她沉默着,我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平安,人生没有那么多完美的事情,你爱一个人,他不一定会爱你;又则有人爱你,但你未必会爱他;或者你们两人相爱,但你们因为各种原因最后不能在一起;而最后跟你在一起的人,也许你不爱他,他也不爱你。你从小被寂将军保护得太好,家里所有人都爱你、宠着你,但是,那些都不是理所当然的,人生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爱一个人,也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是要陪在他身边,就是最完美的方式。有些人,你心里可以爱,可以守护,可以为他做很多傻事,却不一定要与他厮守在一起。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只是想进宫……”平安的眼角滑出眼泪,“我只知道,我看不到他,心里就很苦,我想离他近一些,想陪伴他……”

  “平安,你只在考虑你自己,可你没有站在他的立场考虑过。”我轻叹道,耐心渐渐消磨殆尽,“你只想着爱他,那他对你是什么感觉,你可知道?”

  平安不语,我继续道:“你可有对他表明心迹?他可曾坦言过对你有意?如果都没有,即使你拿到花帖进了宫,皇上不点你留下,你也只能被遣回家,你可想过?”

  她蓦地睁大眼睛,转脸定定地看着我,眼中有一丝茫然失措。我叹了口气,平安呵平安,这样的你,怎么能让人放心呢。她怔怔地道:“姐姐的意思,我应该先向皇上表露心迹,对吗?”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心头涌出沉重的无力感:“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进宫,决定权在皇上那里,不在你要做些什么,或寂将军要阻止些什么,或我帮你求一张花帖就能顺顺利利。”

  平安的眼睛微微一亮,我蹙起了眉,这丫头到底听懂我的话没有?正想开口,寂惊云推门进来了,看了平安一眼,抿紧了唇:“平安,宇公子来了。”

  我微微一惊,赶紧站起来,我从去年禁足在家至今,就没见过皇帝,没想到今儿会在将军府碰到他。平安脸色一喜,还未出声,皇帝已经踏进房中。小红没见过皇帝,听寂惊云的语气,也不好暴露他的身份,只得欠了欠身:“宇公子有礼。”

  “宇叔……”平安怔怔地看着他,泪已经流了出来。皇帝看了看我,我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道:“不用拘礼了,坐吧。”然后转向平安,笑道,“平丫头,听说你病了,还不肯吃东西?”

  平安痴痴地看着他,泪流了一脸。皇帝掏出丝绢擦干她脸上的泪,笑道:“真是小丫头,生病了还哭鼻子……”

  “我不是小丫头。”平安抓住皇帝为她擦泪的手,眼神热得发亮,“宇叔,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微微一惊,平安不会是想向皇帝表露心迹吧?寂惊云也是一怔,正待开口,皇帝已经出声道:“什么话,说吧。”

  “二叔,叶姐姐,你们先出去好吗?”平安的目光定定地看着皇帝,片刻不离,嘴里却对着我和寂惊云道,“我想单独跟宇叔说。”

  “平安……”我蹙起了眉。皇帝转脸看了看我,出声道:“你们出去吧。”

  我看了寂惊云一眼,见他也是满脸担忧,心中一叹,站起来,小红扶着我走出去,寂惊云跟着踏出来,关上房门。“云夫人,平安刚刚还好吧……”寂惊云蹙眉道。我苦笑道:“对不起,我好像没能劝服她,平安她,太坚定了……”

  “胡闹。”寂惊云低声吼道,一双浓眉拧成了蚯蚓状。

  “平安会不会说什么傻话?”我担心地看了看紧掩的房门,万一平安真是要向皇帝吐露心迹,这事就闹得不好收场了。以皇帝和寂惊云的交情,寂惊云如果不肯让平安进宫,皇帝是肯定会拒绝平安的,平安怎么受得了。

  “惊云会守在这里,云夫人请到侧厢稍事休息,勿需太过担心。”寂惊云回过神,反倒镇定下来,看来他是笃定皇帝的心思的。我摇摇头,轻声道:“我也在这儿守着吧,我不太放心。”

  说话间,平安房里传来几声“铮铮”的丝竹之声,我和寂惊云都愣了一下,不由都走近房门,只听到里面隐隐传来婉转的器乐声,一会儿,声音大起来,我怔了怔,竟是吉他的声音。平安在屋里弹琴?仔细一听,那乐声不急不缓,流畅明朗,看来平安这一年并没有停止练琴。乐声忽地一转,平安弹起一段熟悉的前奏,我的身子微微一震。平安要唱这首歌给皇帝听么?这首她练了很久,准备去年在皇帝寿诞时献唱却没有唱成的曲子,此时弹给他听,看来平安是下定决心,向他表白了。才一分神,已听到平安的歌声从屋里传出来:

  你还有什么怀疑,

  你还要怎么来逃避?

  难道你只懂保护自己,

  再拿不出一点勇气。

  爱纵然如此神秘,

  我总看见它的痕迹。

  所以我不懂保护自己,

  那么容易死心塌地。

  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就知道,

  感情已无处可逃。

  请你听着无法平静的心跳,

  请你不要说你听不到。

  难道你是真的听不到。

  平安唱得很好,这首曲子,她整整练了一年多,指法娴熟无比,这歌词又契合了她此时的心境,更是倾注了她全部的感情,所以这首歌,她可以说是唱得柔肠百结,完美无暇。

  连寂惊云也怔住了,脸上涌上复杂的表情。平安一遍一遍地反复在屋里唱着这首歌,也不知道唱了多少遍。平安,其实原本就是聪明的女子,她其实是知道自己的任性的。所以她选择用歌声来表达心曲,比起直截了当用语言表达,即使被拒绝了,也不至让场面太过难堪。

  那个下午,平安一遍又一遍地弹着这首《请你看着我的眼睛》,一遍接一遍地唱着,她用歌声,把她对皇帝的爱恋、倾慕和满腹的苦涩,都表达了。我甚至能想像得到,她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唱着温柔哀婉的歌,用那双深情的眼睛望着皇帝的表情。那种全心全心地爱恋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倾吐着自己的心语,应该能够打动任何人吧?很久很久,屋里的歌声和琴音才停止,又似乎过了很久,房门打开了。皇帝从屋里走出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到寂惊云,淡淡地道:“平安睡着了。” 然后举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沉声道:“荣华夫人,你跟我来。”

  我失措地看着他疾步前行的背影,转头见寂惊云也有些失措,咬了咬唇,让小红扶我跟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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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卷之 绝胜篇 第04章 尚仪



  皇帝踏入了将军府书房的院子。寂惊云在院门口停了下来,我迟疑了一下,转头对小红道:“小红,你在外面等我吧。”小红往里看了一眼,她就算不知道宇公子是皇帝,想必也猜出他身份不比寻常。小红点点头:“姐姐看路小心些。”
  我走进院子,小心翼翼地避开探到行道的花树,踏上书房的石阶,书房的门窗都开着,我踏进房去,皇帝坐在软榻之上。我欠了欠身:“皇上。”

  “坐吧。”他淡淡地道。我左右看了看,这书房里能坐的,大概只有书桌后那张椅子和他坐着的软榻右侧了。坐书桌后大概是不可能,我小心地走过去,坐到软榻上。

  “平安唱那首歌,是你教她的?”皇帝开始发问,我垂着睫,不知道他问这话的用意,点了点头。沉默半晌,皇帝轻声哼了哼:“那今儿这主意,也是你出的?”

  我讶异地抬起头看他,摇头。原来这就是他叫住我问话的原因,他以为是我为平安出的主意,让平安对他表白么?那他现在是不是在心里怪我?他叫我来干什么?骂我一顿?我犹在猜测,皇帝盯着我,半晌,唇淡淡一撇:“你的眼睛怎么样?”

  “啊,还好。”我本以为他要发火的,想不到到他竟然没有。即便如此,我仍是有些不安,想了想,忐忑出声:“皇上……”

  “你……”他也正好开口,我们都顿住了,他身子往后一靠,“你先说。”

  “平安的事……”我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来,“皇上想怎么处理?”

  皇帝笑了一下,脸上已然没了表情:“你觉得朕该怎么处理?”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我蹙着眉,有些费力地道:“皇上,平安只是个孩子,宫里的生活不适合她……”

  “那宫里的生活适合谁?”皇帝打断我的话,冷冷地笑了,“谁是天生就适合生活在宫里的?朕吗?”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有些累,今时今日,我真是没有多少心力来应付这个比别人不知道多长了几个心眼的皇帝。

  他或许是听出我语气里的疲惫,沉默下来,半晌才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我怔了怔,他说的“我”,不是朕。房间里又沉寂下来,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皇帝把我叫来到底是问什么?迟疑了半晌,我忍不住道:“皇上……”

  他抬眼看我,我赶紧道:“皇上不会让平安进宫吧?”

  他静静地看着我,笑了笑:“不,我会。”

  “啊?”我瞪大眼,“皇上,平安的性子你最清楚了,让她进宫她会闯祸的,而且寂将军也不会同意的……”

  “我决定的事,惊云不会反对。”皇帝淡淡地道,一脸从容。我的心颤了颤,想起刚刚在平安屋外那一幕,惊疑不定地道:“皇上喜欢平安么?”

  他定定地看着我,唇角浮起淡淡的笑容:“我一直是喜欢平安的。”

  哪种喜欢?是喜欢一个女人一样的喜欢,还是像喜欢一个孩子一样喜欢?我咬了咬唇:“可是喜欢一个人,不是希望她能过得幸福,过得开心么?皇上明知道平安根本不可能应付得了后宫的事,明知道她进宫可能会受到伤害,为什么还要……”

  “后宫那么可怕么?”皇帝轻轻一笑,“还是只是你自己害怕?”

  我微微一颤,怔住了。皇帝缓缓地道:“平安有她自己的想法,你为她打算得再好又如何,那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她想要的东西会害死她。”我有些激动,“即使是这样,也要纵容她吗?”

  皇帝的眼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唇角噙起浅笑:“能痛痛快快地疯一场,也是一种福气,或许连我都羡慕平安。”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疯了,平安中了魔障,这人也跟着发疯。我再也呆不下去,咬唇道:“臣妾明白了,臣妾出来太久,要回去了,先行告退。”

  皇帝淡淡地“嗯”了一声,我站起来,急步往门外走,一不留神,脚下不知道绊到什么,身子直直地向前扑去,眼看就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还不等我惊呼出声,手臂已经被人抓住,转瞬便被拉进他怀里,我惊魂不定地抬头,皇帝已经气急地道:“你在做什么,你就不能小心些吗?”

  隔得太近,我能清楚到看到他眼中的恼怒,吓得呆住了,一时竟忘了挣扎。他冲我吼完,似乎才发现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凝望我的眼睛里,恼怒渐渐消失了,带上一抹我看不懂的暮色。我不安地微微一挣:“臣妾谢谢皇上。”

  搁在我腰上的手渐渐松开,我赶紧退开两步,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低声道:“臣妾告退。”转身急忙踏出房去,这次仔细看着前方的路面,以免再次出糗。踏出院子,小红见我出来,赶紧扶住我,我对寂惊云欠了欠身:“将军,妾身告辞。”

  想了想,皇帝同意平安入宫的消息,还是让他自己跟他说好了,我没事何必要插进这趟浑水里?

  平安果然收到了选后花帖,她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开开心心地准备着进宫的事宜。而云想容以待选秀女的身份也进了京,住进了侯府。云峥这个堂妹,我只见过一两次,是个标准的美女和名门淑媛,举手投足都中规中矩。老爷子对想容的进宫,表现出极大的支持,除了准备了丰富的嫁妆,大肆打点了户部上下,还对想容的才艺展示作了专门的设计,可以说,只要想容在选秀过程中不出意外,留牌记名是十拿九稳的事。

  冥焰对想容,面上没什么,但隐隐仍透出一丝敌意,想必是因为堂叔公曾对莫修齐悔婚一事,让他主仆二人吃过很多亏。其实在这一点上,我对堂叔公的悔婚举动,并无多大反感。我从来就相信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世上有王子娶灰姑娘的童话,却从来没有公主与乞丐联姻的传说,想容那种从小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莫修齐养不起,夫妻感情很快就会在锅碗瓢盆与生活琐事中变得淡漠。如果莫修齐放弃自尊依靠妻子生活,他若是个没尊严的倒还罢了,稍有点自尊,就会被周遭人的闲言碎语和白眼压得抬不起头,那份恩情同样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灰飞烟灭。何况,两人不过是指腹为婚,把两个毫无感情的人强拴在一起,这是我颇为反感的一种对婚姻极不负责的习俗,尽管古代人一直是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秀女入宫应选那天,太后本想让我进宫陪她选阅秀女,我以眼睛不便为由婉拒。太后此举着实有些可笑,我与皇帝有暧昧的流言,经过这一年多时间,已经渐渐淡下去,她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何况我在云峥葬礼上失仪,京城中又流传着新版本的流言,荣华夫人丧夫,悲伤欲绝、邪风入脑、神智昏乱、癫狂成痴,简而言之,我现在在京城人口中,是个忆夫成狂的疯子。皇帝选秀,我这“疯子”去凑什么热闹?

  所以,我错过了亲眼目睹皇上作出的一个颇为惊人的决定。等这消息流传出宫外,为人所悉时,我同所有初闻该消息的人一样,惊讶得半晌无语。皇上,皇上竟然想出了这样的办法,解决了这些日子压在我心上的担忧平安入宫受罪的难题。

  自古以来的天曌国皇帝,身边都设有秉笔太监一职,主要是替皇帝笔录口述的诏令,或专门给皇帝批奏折上的“阅”字。而此次选秀大典上,皇帝宣旨,朝廷新设秉笔女官一职,官名“尚仪”,属正三品文职京官,自今年起,在每三年一次的选秀中由皇帝钦点。秉笔尚仪与秉笔太监工作内容大致相同,但不同的是:秉笔太监不能走出皇城,他们与文官永远隔绝;而秉笔尚仪本身就是文官,她们只需白天轮职入宫伴驾,夜晚即出宫返家,秉笔尚仪不是皇帝的妃嫔,不属后宫管制,她们还可以嫁人。听说,这道圣旨当即就让选秀大典炸开了锅,皇帝在选秀大典上,钦点了三名女子成为秉笔尚仪,即:罗太师的千金罗裳儿,御史大人的千金苏灵,以及一品定国公、骠骑大将军寂惊云的侄女寂平安。因为事出突然,事先又无半点风声,皇上圣旨一下,金口玉言,这件事就这样在朝中的百官劝阻不及的情况下,成了板上钉钉、无法更改的事实。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震憾过去之后,我心里涌出对皇帝的钦佩。这是我第一次真心诚意地,打心眼儿里佩服他。他这出其不意的举措,既满足了平安想日日陪伴在他身边的愿望,又保护了她,不会被卷入后宫险恶的斗争中。秉笔女官,既不属于内命妇,就不受后宫管治,而且她们不必长居宫中,日出进宫,日落出宫,可以避开很多麻烦,恐怕是皇宫里最自由的女子了。

  不知道平安对于这个安排,是否满意,而在我看来,这实在是对她最好的安排了。这个消息,比起想容被皇帝亲自留牌子“上记名”,留宫住宿考察更让我高兴。这个夜晚,我登上侯府最高的观月楼,面向着皇宫的方面,凝望着远方我根本看不到的宫闱,在心里诚心诚意地道:“谢谢你,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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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14 05:48 PM |只看该作者
续卷之 绝胜篇 第05章 失踪



  选秀结束后,皇上的后宫充盈,但皇后的人选还是没有确定,据说是要在留宫住宿的秀女和已经晋封的妃嫔中进行考察和选拔,确立人选之后,才为皇帝举行大婚。平安她们几个秉笔尚仪,也进了宫内的“内书堂”学习,等通过考试,才能正式任职。听说朝中的文武百官对皇帝突然设置了这样一个官位,而且让女子来担任,颇多微词。反应最剧烈的应该是一些朝中老臣,其中甚至包括了女儿也被钦点为秉笔尚仪的罗太师,认为不合祖制,不成体统。但皇帝坚持己见,在与朝官争执不下时,丢出另一个重磅炸弹,要在全国范围内推行科举,立即,将一众臣子的注意力转移到这上面去了,朝堂之上,像开水滴进热油里,炸开了锅。
  许多大臣纷纷上书,要求皇帝收回这种有悖祖制的设想。一本又一本的奏折源源不断地呈到皇帝的御案上,有苦口婆心劝解的,有义正严词斥责的,当然,也有支持皇帝的声音在里面,不过那些声音太弱小。朝堂之上乱成一团,不知道这消息怎么又流传到了民间,一夜之间,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皇帝想推行恩科,此等异乎寻常之举立即得到了平民书生的拥护,一时之间,联名支持者有,上街游行感恩者有,聚众演讲宣传者有,民众的支持和朝堂的反对之声此起彼伏,其盛况之空间,一时无二。

  侯府之外,风云变色,而侯府之内,我的日子却平静无波地过着,老爷子最近身子越发不好,前些日子又犯过一次病,基本上不怎么理生意上的事情,这些日子都是我和安远兮在拿主意。我眼睛不便,安远兮每天都会把生意上的事给我通报一次,看得他费了些功夫,只把重要的大事简明扼要地口述给我,一些较小的事都没有拿来烦我。他如今与我相处,不似最初那样板着一张脸了,但也绝不像以前在沧都那样表情丰富,完全是一副标准的公事化的表情。

  听他跟我说了最近的账目,我陷入沉思,近来的账目中,那笔名“外”的支出特别频繁,我有一年没有管账,这事儿一直没有机会询问,便搁了下来,最近发现这笔账将云家的钱掏得越发厉害,不知道这笔账安远兮发现没有。我抬眼看他:“小叔,你有没有发现账册上有一些奇怪的支出?”

  “大嫂是指账册上列出名‘外’的支出吗?”安远兮立即道。看来他早就发现了,我点点头:“就是那个,你可有问过几位执事,这笔账支到哪里去了?”

  “我问过,几位执事说这笔账是爷爷亲自在管的,他们也没有权力过问。”安远兮道,“我向爷爷求证过,这笔账的确是爷爷亲自管的。”

  “哦?”我怔了怔,我还以为老爷子已经把权力完全下放了,没想到还留着这么一笔神秘的支出在亲自监管,“爷爷可有说这笔账是做什么的?”

  “爷爷没说。”安远兮顿了顿,轻声道,“爷爷说,等到合适的时机,才告诉我们。”

  心中虽然满腹疑惑,但老爷子的决定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我点了点头,让安远兮收了账册。小红敲门进来,对我道:“姐姐,寂将军府上送来的请帖。”

  “说什么?”我闭目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轻声询问。不会是平安又有什么事吧?这丫头自从进了内书堂学习,三天两头就跑来找我,问一些她课业上的东西。她以前学习就不用功,现在进了内书堂,大概怕被人比下去,在皇帝面前丢脸,所以倒是勤奋起来了。开始她对皇帝这个秉笔尚仪的安排,并不怎么接受,曾经眼泪汪汪地跑来诉苦,我对她的任性实在烦不胜烦,终于忍不住对她说了一句重话:“平安,你知不知道,开口索求的爱,是一种勒索。”

  看着她脸色蓦地发白,我继续泼她冷水:“你还要怎样呢?平安?你不是说你进宫不是为了当妃子,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只是想陪在他身边吗?那你现在,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你已经可以日日陪伴在他身边,你的愿望,不是已经实现了吗?”

  “可是,这不一样……”平安嗫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我忍住脾气,蹙眉道:“有什么不同?你已经得到陪伴在他身边的机会,这个机会对后宫的女子来说是多么难求,如果她们有这样的机会,想的是怎么抓住皇上的心,而不是一昧对他进行索取。你现在该想的,是能为他做什么,而不是一直要求他应该为你做什么,毕竟现在是你口口声声说爱他,而他从来没说过爱你。”

  平安被我训得哭着跑出去,我心里也觉得这些话说得有些重了,但却一点不后悔,如果她现在还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就算是秉笔尚仪的身份,也避免不了有心人的猜忌、利用甚至是陷害。就算平安不理解,我也要说。云峥走后,我比以前更领悟到生命的珍贵,也越来越珍惜陪伴在我身边的人,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甚至只是云府一个普通的家仆。我竭尽全力对每一个人好,这样即使有一天,他们不能再陪伴我,我也不会有遗憾。本以为平安肯定会气得不再上门,没想到过了两日,她主动上门跟我道歉,还让我指点她的学业,见到她这上进的样子,我才稍微松了口气。

  “寂将军要成亲了,请你去参加婚礼。”耳边响起安远兮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睁开眼睛。想起小红识字不多,定是将帖子交给安远兮读了。我蹙起眉:“是和赛姑娘吗?”

  “是。这个月十八。”安远兮把帖子递给我。这个月十八,那没几天了。寂惊云这样大肆派帖请客,想来是娶妻而不是纳妾了,没想到他竟然会娶赛姑娘为正妻,有此有悖礼数的事,恐怕只有无父无母又胸襟开阔的寂惊云才做得出来。不过皇上怎么会同意呢?天曌国对贵族的婚配,历来有一些限制的,想当初云峥娶我过门,也是快手快脚,先斩后奏的。

  “知道了,小叔,你帮我拟一份礼单吧。”我站起来,小红赶紧扶住我。看来寂惊云真的很喜欢赛姑娘,我想起那位姑娘倔强清冷的神情,想必也是一位有故事的人,寂惊云的磊落胸怀,应可包容她的一切。而沉谙,我笑着摇了摇头,想是我多心了,感情这种事,外人怎么说得清楚,何况我对他们的故事一无所知。

  处理完公事,我要回房去看看我的宝贝诺儿。才踏出书房没几步,看到金莎哭着和福生一同跑进来,看到我,金莎扑过来,哭得更大声:“花花姐姐,安生,安生……”

  “安生怎么了?”我诧异地扶住她,金莎哭得喘不过气来,我看向福生,他的脸色发白,一脸惊怕,我蹙眉道:“福生,安生怎么了?”

  “他,他不见了……”福生结结巴巴地道。我蹙起眉:“你们不是在一起读书吗?安生怎么会不见了?”

  “我们……”福生低下头,吱吱唔唔地不发一言,金莎哭得更大声,一张小脸涕泪纵横。我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快给我说清楚。”

  “福生。”安远兮不知何时走过来,蹲下身,“安生在哪里不见了?”

  “在,在天王庙……”福生低声道。我怔了怔,气道:“你们是说,你们偷偷溜出府玩,把安生搞丢了?”

  我的语气严厉起来,福生垂头不语。安远兮抬头看我:“大嫂,你别急,好好问他们。”

  原来福生说今天天王庙有热闹的庙会,金莎和安生都没有见过,几个孩子就趁课间先生不注意时偷偷溜出府去,跑到天王庙玩。开始还好好的,逛得不亦乐乎,没想到后来遇到游花车的队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把几个孩子冲散了。金莎和福生到处都找不到安生,等庙会散了,还是没找到了,以为安生先回府了,谁知道回来才知道安生根本没有回来,这才慌了。

  我又气又急,都不知道怎么说这两个孩子。赶紧让人叫来云义,让他安排府上的家仆出去找,安远兮和冥焰也去了。天色越来越晚,派出去找安生的家仆陆陆续续回来了,却没有一个人把安生一起带回来。我心里担心极了,又不便把这种情绪表露出来,让金莎和福生更害怕。两个孩子知道闯了大祸,一直惊魂不定,看他们两个内疚的样子,我也不好骂他们,让宁儿带他们去休息,两个孩子都不肯去,只好让他们跟我一起守在厅里。

  家仆们都回来完了,没有一个打探到安生的消息,我担心得晚饭都吃不下。夜已经深了,亥时时,冥焰回来了,我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也同样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心中越发提心吊胆。安远兮还没有回来,现在就指望他了,可是一直等到子时,安远兮都没有回来,几个孩子都撑不住了,我让宁儿带他们去睡下,又担心安远兮一个人深更半夜在外面有危险,让云乾和云巽出去找他。精神这样紧绷着,竟不觉得累。快到丑时,小红劝我回房休息,我受不了她一直唠叨,回房和衣躺在床上,一晚上辗转难眠,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睡着的,天亮时,突然惊醒过来,赶紧起床,问了人,才知道安远兮一夜未归。到辰时时,安远兮和铁卫终于回来了,我见他们两手空空地回来,心中顿时一凉。

  “云义,去府衙报官,云德,今天安排人继续出去找。”我对两位管事说完,见安远兮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转头对宁儿道:“你去跟二少爷房里的丫鬟说一声,让她们给二少爷准备热水。”

  “小叔……”他心里应该是很担心安生的,我都如此担心了,何况是他,“你用完早膳回房休息吧,我会继续安排人找的。”

  他抬头看着我,眼里有我看不清的波澜,半晌,静静地道:“谢谢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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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14 05:49 PM |只看该作者
续卷之 绝胜篇 第06章 惊悚



  侯府的人在京城找了四五日,安生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似的,没有一点消息。金莎每天都躲在屋里哭,福生也脸色苍白地陪着她。到第六日,安远兮让府上的家仆停止了搜寻,我闻言径直去了书房找他:“听说你让人不再找安生了。”
  “嗯。”他坐在书桌前写东西,头也没抬。我着急地道:“为什么?”

  “这么多天都找不到,或许已经在不在京师了。”安远兮继续埋头写字,“我跟爷爷说了,请他让隐执事帮忙查。”

  “是吗?”我蹙着眉,隐执事能查到被拐走的人吗?云峥走后,能支配隐执事的人只有爷爷,我无法找人求证,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那什么时候能有消息?”

  “现在还不知道。”安远兮搁下笔,抬眼道,“送给寂将军的礼单拟好了,我给你念一念吧。”

  见我蹙眉不语,他径直往下念:“琉璃合欢珮一对、金镶玉跳脱一对、金花钏一对、缠臂金一对、鎏金镶翡翠珊瑚手镯一对、点翠镶宝福禄簪一对……”

  “行了,不用念了。”我打断他的话,“你拿主意就好了。”安生这么久没有消息,被人拐走的机率是最大的。如果是遇害,这么多天也该见到尸首了;如果是被绑架,绑匪也该来要钱了;如果安生已经被人贩子带离京城,再在京城找也无用;如果还没有被带离京城,现在撤了四处搜找的人,人贩子避过风声,以为安全无事时也容易露出马脚让我们找到线索。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安远兮,他跟以前在沧都时,处事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那我照礼单准备,让人把贺礼送过去。”安远兮合了礼单,抬头道。

  “好。”我点点头,觉得再无话说,转身离开书房。回了房,陪诺儿玩了一会儿,平安来了。我让慧娘把诺儿抱过去,笑道:“你不在内书堂好好读书,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皇上放我假呢,明天二叔成亲,皇上让我回来的。”平安笑道。我笑了笑:“那你不在府中帮你二叔的忙?”

  “府上有的是人帮他,轮得到我么?”平安不以为然地道,坐到我身旁,“二叔什么都打点好了,我明儿只需观礼就成了。”

  “平安,寂将军能找到喜欢的人,你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宁儿端了茶过来,我喝了一口,轻声道。

  平安看了我一眼,笑道:“姐姐是怕我找她麻烦么?”

  我但笑不语,平安皱了皱鼻子,笑道:“我才没那功夫,二叔喜欢就好了,我会好好跟她相处的。二叔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高兴了,经常傻兮兮的,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跟他说个事儿,也老忘掉。脑子里就记得成亲的事儿,半夜里也兴奋得睡不着觉,满院子乱走,以后就由二婶儿来操心他吧。”

  我微微一笑,看来只要那位赛姑娘不是她的情敌,平安对她也不是不能接受,说到底,平安仍是个善良的姑娘,只是没想到寂将军陷入爱河,竟这么有意思。我搁下茶杯,笑道:“你这丫头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说吧,什么事儿?”

  平安的脸红了红,嗫嚅道:“怎么我没事不能来找姐姐聊天么?”

  你若真没事,还不呆在宫里看着皇帝?我莞尔道:“可以啊,原来平安是找我聊天来的。”

  她的脸更红了,蹙眉嗔道:“姐姐……”见我只是笑,她顿了顿:“好吧,我是有事儿来问姐姐的。”

  “嗯。”我淡淡地应她。平安看着我,轻声道:“姐姐有没有听说皇上最近准备推行恩科的事儿?”

  “听说了。”我端起茶杯,“听说百官们的反应很大,这恩科,皇上推行起来怕有些阻力。”

  “就是就是。”平安一个劲儿地点头,“皇上为这事儿可烦呢,那些文武大臣像苍蝇一样整天在他面前‘嗡嗡嗡’的,可恶极了,皇天好多天都没笑过了。”

  “这是必然的,推行恩科会损害世家的利益,皇上一早就应该想到了,否则也不会到现在才提出来。”我喝了口茶,接着道,“不过皇上既然已经提出来了,想必是已经作好周详的打算了。”

  “科举的具体操作,倒是已经筹备好了,只要一宣布,立即就能实施。”平安蹙眉道,“只是这朝堂的反对之声,让皇上感到很有压力。很多服侍了三朝皇帝的老臣最近联名上书,反对恩科,昨天还跪在御书房外,一直不肯走哩。那些人还去找了太后,太后也来劝皇上不要推行科举,皇上都烦死了。姐姐,你有没有法子能帮帮皇上?”

  “是皇上让你来问我的?”我笑道。平安赶紧摇头,噘嘴道:“我是见皇上被他们气得饭都吃不下,想为皇上分忧,皇上封我为秉笔尚仪,可是我一点力也出不上。”

  “秉笔尚仪,可以议政么?”我诧异地道,见平安点头,笑了笑,“原来如此。”原来秉笔尚仪与秉笔太监最大的不同,是秉笔太监不能议政,只是遵照皇帝的意思批奏折,而秉笔尚仪,可以给皇帝一些政见。不过皇帝聪明地没有将秉笔尚仪这项权利公布于众,她们的这项权利是处于保密性质的,否则只怕引来更多的反对之声。

  “姐姐可有法子对付那群苍蝇?”平安眼巴巴地望着我,我忍不住笑道:“你当我是苍蝇拍么?”

  “姐姐……”平安拉起我的手臂摇了摇。我笑了笑:“皇上要取缔举荐制推行科举制,才遭到文武百官的反对,是吧?”

  平安赶紧点头,我笑道:“那还不简单,不要取缔举荐制就行了。”

  “姐姐你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吗?”平安生气地道,“要是这样,皇上干嘛还费力跟那些苍蝇们顶着?干嘛还要推行科举制。”

  “我的意思是,不要取缔举荐制,没说不要推行科举制啊。”我笑了笑,“既然世家要保留举荐制,就让他们保留着。民间学子不是很青睐科举制吗?那就推行。举荐制和科举制一同实施,不就没事了嘛。”

  我们伟大的邓爷爷收复香港澳门可以实行一国两制,在这天曌国朝廷实施两种选拔官员的制度应该也行得通吧?

  “这样可以吗?”平安瞪大了眼,“这样不会让人觉得很不公平吗?”

  “这世上哪里有绝对公平的事?公平是有范围和条件限制的,所有的公平都是在这个范围和条件限制下的相对公平。”我淡淡地道,“世家举荐制由来已久,贸然取缔,必定引来世家的反对抵制,引发朝堂的混乱,这是皇上要极力避免的。科举制可以为皇上引来民间高才捷足且忠于皇上的学子,皇上必然要实施,但科举制与举荐制之间并不是你死我亡的关系,可以将两者转化为互惠互利的并行关系嘛。毕竟,举荐制也不是完全没有给皇上引荐优秀的人才不是吗?”

  不管是科举制还是举荐制,都不要忘了,选拔和推荐出来的只是人,不是官。给你当官的人始终还是皇帝,皇帝完全可以把通过科举制选拔出来的心腹弄个大官当,把举荐制推举上来分不清敌我的人弄个没什么实权的小官当,一年两年三年,慢慢架空举荐制,让其名存实亡就行了,何必要一开始就要和他们挣个鱼死网破呢?

  平安似懂非懂地看着我,脸上有一丝茫然,我笑了笑:“你就给皇上这么建议,看皇上怎么决断就是了。”那些细枝末节,皇帝自己也能想得通,不用我说得那么详细。其实以他的聪明,我怀疑他早已经想到这一层了,之所以还要作出鱼死网破之势,恐怕只是为推行科举制铺一条更顺利的路。若一开始就实行两种选拔制度并行,新冒出的科举制必然也会受到世家的排斥,皇上一点讨价还钱的余地都没有,拿什么跟世家周旋?现在皇帝以取缔举荐制推行科举制,引得朝堂骚乱,世家害怕权力被剥夺,必定拼死反对,皇帝此时若退一步,实行两种方式并行,世家肯定也会作退让,不再找科举制的麻烦。说到底,这朝堂的纷乱,不过是皇上一手布局的,文武百官,都是皇帝手中的棋子。

  平安懵懵懂懂地走了,我则坐在软榻上,怔怔出神。朝堂之上的局势,越来越风云变幻,皇帝慢慢在向各大世家出手,而云家,在这里面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感觉床边似乎站了个人,我眯了眯眼,轻声道:“小红,是你吗?”

  那人没应声,我睁开眼睛,朦朦胧胧见床前那人身上仅着白色的内衣,身形似乎像个男人,立即骇得魂飞魄散:“是谁?”

  睡在屏风侧床的小红被惊醒了,那人随手一扬,小红便闷声无息地倒回床上。我吓得惊叫出声,那人在我身上一点,我顿时发不出任何声音,全身也无法动弹,只听那人温和地道:“卡门姑娘莫怕,在下只想跟姑娘说几句话。”

  我浑身一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声音,那声音竟然是——寂惊云!

  他在我床边蹲下身,房间太黑,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听着他温柔地道:“自从当初在倚红楼见过姑娘,听闻姑娘为在下所唱之曲,姑娘的身影就一直印在在下心上,在下知道姑娘是皇上看中的人,一直不敢对姑娘有非份之想,心想,能这样默默陪在姑娘身边,也是好的……”

  我越听越是心惊,这是寂惊云吗?寂惊云怎么会半夜三更潜入侯府,潜进我的房间,做出这种诡异的事?他明天就要娶妻了,怎么会来跟我说这番莫名其妙不着边际的话?我瞪大眼,努力想看清他的脸,可是眼前仍然只是一片漆黑,耳边只回荡着他温柔得异常恐怖的声音,那声音的确是寂惊云的。冷汗一滴一滴地冒出来,我感到头皮发麻,恐惧的感觉扼紧了我,让我想尖叫,可是被他点了穴,我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在我床边说了些什么,我完全听不进去,只是恐惧地瞪着那个人影,过了一会儿,那人站起来,转身走出去,我听到他拉开门,又关上房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发觉冷汗已经将我的内衣全打湿了。我仍然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因为恐惧,更是了无睡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身子一软,抬了抬手,能动了,看来穴道已经自动解开了,我尖声叫起来: “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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