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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featm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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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破戒裁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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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1:01 PM |只看该作者
百谷律师的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这种微笑使我联想到猎手在感觉到击中猎物那一瞬间的表情。他两手拄在桌子上,身子微微向前一探。

  “那么,大华证券公司,你知道吗?”

  “知道。”

  “你到那里去也是为了采访吗?”

  “是的。”

  “为了采访,有必要购买将近一千万元的股票吗?”

  法庭里又骚动起来。

  百谷律师连气都没喘,接着说道:

  “诚然,在兜街【注①】来说,一千万元算不了什么。比方说,买上十万股牌价一百元的股票,一下子就用掉了。但是,作为个人投资,可是一笔不小的金额,这笔钱证人是从哪里来的呢?”

  “你说的是什么,我不明白。”

  “我委托私人侦探,跟踪了证人二十天,我这里有他写给我的报告书。这将作为物证提交法院。根据这份报告书,证人在此期间去过大幸证券公司两三次,这也是为了采访吗?”

  “是的。”

  “那么,证人在那里见的谁呀?”

  “见的那里的职员仓崎雄吉,但我只是了解一下情况。至于一千万元的股票交易,根本就没那回事儿!”

  “的确,你没在这家公司做交易,但是,你在这家公司的总店三乐证券公司干什么来着?”

  “到那里也是去采访的。”

  “证人于今年三月在那里买了时价近一千万元的股票。为了得到三月一期的红利,和公司商量,领了一张存单。就是说,若是用你自己的名义,就会产生缴纳税款等问题,并且这笔钱的来源还有可能被追查。所以你们就订了这样一个合同:股票用该公司经理的名义,可是你拿出红利时一部分作为报酬。当然,这是在证券业者之间经常使用的手段。证人还想否认这一事实吗?”

  津川广基哑口无言。

  “怎么,不回答吗?诚然,‘对于可能招致自己被追究刑事责任的内容,可以拒绝作证’,是证人的当然权利。证人是去行使这种权利吧?”

  津川广基继续保持缄默。

  “好啦,审判长,我就东条宪司在去年十二月把时价一千万元的股票全部卖出,换回了现款一事,提起注意。那笔钱以什么方式到哪里去了,是隐藏在本案背后的重大秘密,也或许是决定这一案件性质的重大因素。”

  三位审判官身子向前一探。

  “辩护人有证据证明这笔钱的去向吗?还是仅仅是一种推断呢?”

  “以一个人的个人推断问别人的罪,恐怕是不允许的吧。我也是冒着以诽谤罪被起诉的危险呢!”

  “那么,请说明一下事实。”

  “好吧。在说明以前,先说一下作为前提的预备知识。在证券和股票业界,看涨和看跌,不断地在变化。股票的行市,近三年来一直在上涨,当然这是现在回过头去才看出来的。比方说,在中途的其一阶段,有人估计当前的行市已经到了顶点,不会再上涨了,因而把手里的股票全部脱手,是并不奇怪的。我推断东条宪司就是这样做的。”

  “这只是辩护人的推断吧?”

  “但是,事实将在警察的调查过程中得到证明。那笔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所以我委托了一个人,一家一家地遍访了经营所谓定期商品交易(即买空卖空)的公司。结果调查出东条宪司于去年十二月在木山商业公司存入了一千万元的小豆交易保证金。我现在提出申请由该公司的职员金田勉作证人来证明这件事情。”

  “那笔钱现在怎样了?”

  “东条宪司死后不久,东条康子给木山商业公司打来电话说:‘我丈夫突然死了,后来在清理各种文件时,发现了这笔钱的存款条,现在怎么办才好呢?’这种事情,按一般的习惯结清账目,付出现款,收回存款条就行了。根据该公司的账簿和金田勉的谈话,一月二十七日东条康子领走了一千一百三十万元现款,并留下了收条。”

  “稍等一下。”审判长和其他两位法官耳语一阵以后说:“请继续说下去。”

  “这笔钱,东条康子怎样处理的,是无法调查了。但是,证人后来以与此数目大体相等的金额进行投资的事是事实。而且证人又说不出那笔钱的来源,不断在法庭上作出虚伪的证言,据此,我断定这笔钱是从康子手里转到了证人手里,恐怕不能说是轻率的判断吧?再进一步,检举证人是杀人犯,我想也是不无道理的。”

  审判长又和两位审判员耳语起来。

  “现在进行合议。”

  大概是三言两语意见统一不了,三位审判官又一次向合议室走去。

  律川广基的身体,象僵硬了似的,一动不动。可是,这也许对在法庭上的所有的人来说,都是合适的。

  我转过僵硬的脖子,回头一看,看见在记者入口的旁边,站着冢田允行等好几个记者,他们好象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跑出去的样子。

  五分钟以后,三位审判官回到法庭里来了。

  “审理继续进行。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一六一条及刑事诉讼法规则一二二条,证人必须说明拒绝提供证言的正当理由。若不说明理由,就要受到罚款或拘留的制裁。关于三乐证券公司和证人的交易关系问题,请证人回答辩护人的询问。”

  “那笔钱是从一个第三者借的,我不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津川广基开口说话了。

  “审判长,这位证人的证言,是这样变化无常。”百谷律师以雄辩的口吻说。“血型问题是这样,一千万元钱的问题也是这样。事情若是与本案毫无关系的话,我也不会这样纠缠不休。但是,关系到一个人有罪和无罪、生和死的重大问题的伪证本身,就是重大的犯罪。在某种意义上说,这种犯罪甚至是可以与杀人相提并论的。‘汝勿做伪证’——这是庄严地载入旧约圣书十戒之中的人间的最高戒律。对在法庭上作伪证的人,在场的官员是应该立即做出决定给予处分的。本辩护人现在对此一并提出检举。”

  “检察官,请你谈谈对刚才辩护人的发言的意见。”

  “我保留意见。”对这出乎意料的事态,连天野检察官好象也不知所措了。

  “那么,我再次提出要求,请证人说明拒绝提供证言的正当理由。”

  “理由,实碍难说明。”

  吉冈审判长正颜厉色地对天野检察官说道:“检察官,法院对于证人的伪证及辩护人的行动,还没到进行处理的阶段,但对于证人拒绝提供证言,可以适用刑事诉讼法第一六一条。对此,检察官采取什么措施呢?”

  天野检察官好不容易下了决心似的,站起身来说道:“立即采取必要的措施。马上以伪证罪逮捕嫌疑犯,请求发给逮捕证。”

  “另外,关于辩护人检举这个证人杀人及尸体遗弃罪的嫌疑问题,根据刑事诉出法第二四一条第二款的规定,希望检察官马上进行搜查。”

  这时候是差十分十二点,法庭上剩下的事情不过是些事务性的手续罢了。于是我立刻跑到走廊去,因为这时的当务之急,是抓住百谷律师,叫他谈谈感想。

  “怎么样了?”冢田允行抓住我的胳膊问道。

  “法院要以拒绝提供证言的理由把那家伙拘捕起来。大概是怕放走他以后,他会逃跑或者找别人为他的伪证作证明。检察官将以伪证罪对他加以逮捕,单这一点就最多可以判他十年,大概是想在拘留期间,再对杀人和尸体遗弃方面的问题进行调查。”耳濡目染,这点道理我还是懂得的。

  冢田说了声“好!”身子向前一蹿,枪弹似地跑了出去。

  ------

  注①兜街是“东京证券市潮”的代名词。——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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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1:01 PM |只看该作者
第20章
  这一天的审理就这样在上午宣告结束。这个案件如此急转直下,就连天野检察官也没有立刻进行反询问,是不无道理的。

  当天晚上,我和冢田允行一起到百谷律师家进行了访问,这时才第一次见到了明子夫人。

  我遍访了经营小豆交易的商店,了解了明子搞小豆交易的实际情况,又调查她秘密进行证券交易的情况以后,才知道百谷律师在这次案件的审理中所以能够取得胜利,可以说是这位夫人的功绩。

  当然这里边也有她父亲大平信吾的很大功劳,被称做女将军的明子过去的业绩,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是,其根本原因,毫无疑问,还在于他们那炽烈的正义感和人类爱。

  百谷律师等为了拯救一个人挺身而出,这种努力终于得到了报酬。要没有他们的努力,那种公司的负责人,是绝对不会主动把别人在他们那里的交易情况透露出去的。

  从这时到下次公审这一个星期里头,检察人员是非常忙碌的。以厅长为首的地方检查厅是怎样秘密筹划的,我一个法庭记者,是无法想象的。但仅从曾经负责本案搜查工作、现已调往广岛地方检察厅工作的桑本猛检察官忽然紧急来京一事,也可以想象得出检察官方面受到了多么大的冲击。

  两天以后,津川广基以伪证罪被提起公诉,任何人都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措施的。

  检察厅方面大概做好了一切准备,要把工作转移到追查百谷律师检举的杀人、尸体遗弃的嫌疑方面去。

  但是据我得到的情报,津川广基好象很顽固,一千万元钱他承认是从康子那里借的,但杀人、尸体遗弃罪,仍然坚决不承认。

  要是说书或是推理小说的话,在这时候,可能要叫犯人低头认罪,引出一个圆满的结局。但是,现实的裁判,可不是这样的。

  只要不是同谋犯,同一个案件是不可能同时对两个人提起公诉的。

  所以,只要检察官方面不撤销对村田和彦的起诉,裁判就要继续进行下去,一直到结案为止。

  一个星期过去以后,在第五天的公审大会上,出现了引人注目的变化。看押村田和彦的法警,由过去的五人变成了两人。在进入法庭以前,村田还带着手铐,因为他是被告,这是没有办法时。但当他一进入法庭,没等审判官们出来,就把手拷给他摘掉了。

  集中到村田身上的旁听人的眼神,也和过去截然不问了。

  这一天的审判,是从检察官对津川广基的反询问开始的。

  天野检察官的质问,是很严厉的。津川受到了百谷律师和天野检察官两个人的攻击。

  他要垮了,他要垮了——我手里捏着把汗继续等待着。但是,津川广基的态度,依然很强硬。的确,他虽然承认借了一千万元钱,但这不一定与杀人有关。

  进行了两个小时的反询问以后,天野检察官十分焦急地把接力棒交给了审判长。

  以吉冈审判长为首的三位法官,进行了补充询问,但仍然没有多大的收获。

  这天的下午由伊藤京二出庭作证,但这时候的他,已经被排除在这一案件的焦点之外了。

  他大概是怕落个伪证罪,事实部分全部坦白承认了。这时,百谷律师和天野检察官,都没有对他进行深入的追究。

  有关事实的审理,到此结束。六天后的七月一日,由检察官作关于被告人罪行的最后陈述和求刑【注①】。

  一直到这个时候,津川广基还没有垮下来。天野检察官的立场,陷入非常微妙的状态之中。

  在日本,有所谓“检察官一体”的制度,就是所有的检察官,在执行公务方面,具有一个统一的人格。

  当然,一切制度,都是既有优点,又有缺点的。比方说,在审查或者搜查的过程中,检察官虽然换了,但其立场是完全不变的,这可说是一个优点。但搜查部的检察官和公审部的检察官,这时虽然是两个人,也可说是一个人。

  天野检察官这时候或许已经承认自己是失收了。但是,过多地偏离开桑本检察官规定的路线,那是不许可的。

  可能的话,说不定他已经想撤销公诉了。大概是因为他的处境不允许他这样做,于是就想把一切都推给审判长去裁定。天野检察官对被告人罪行的最后陈述平淡无奇,是不奇怪的:“这里有两具尸体,都是被外力夺去了生命,而且死后的尸体还被货物列车所轧断,真是惨不忍睹。象这样的犯罪,在人们所能想象的犯罪当中,是最冷酷、最凶残的灭绝人性的行为,这就不必多说了。

  “被告人在两次杀人、两次尸体遗弃的四个诉因中,只承认第二个诉因,在其他三个诉因上,都主张无罪。而且在审理过程中,辩护人又采取了检举津川广基是杀人及尸体遗弃的犯人的强硬手段。对犯罪的揭发检举,本是人的一种权利,辩护人本着他的良心行使这种权利,是理应受到赞同的。接受这一捡举的检查官,当然有进行调查、提出调查报告的义务。但是,调查的结果说明,虽然津川广基做伪证的事实不容否定,但也不能因此就断定他就是这一案件的真正犯人。

  “可是。有很多物证和情节,可以说明被告村田和彦是这次犯罪的真正犯人。说被告和东条宪司的被杀毫无关系的申述,是难以使人相信的。退一百步说,即使事实是那样,可是他明知是他杀尸体,还要用冷酷残虐的方法去处置尸体,给人一种好象是强盗杀人的印象,很明显,这应该被看做是杀人事后伙犯。

  “总而言之,其动机是开端于对有夫之妇的不伦不义的恋爱,关于被告的心情,虽然他自己和辩护人叙述得细致入微,但具有一般常识的普遍人,是不会对他产生多少同情的。神圣的裁判,无论如何是不能脱离开普通人认为妥当的轨道行事的。

  “被告过去的特殊处境,的确有值得同情的地方,但是被告有过多次能够摆脱这种逆境的机会。假如是缺乏判断能力的青少年,或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也算罢了;一个受过大学教育的人,在部队里边总会有改变自己处境的机会的,比如参加干部候补生的考试等。

  “又如,关于借用‘戏曲座’三十万元公款的问题,向剧团领导说清楚事情的真相,就可以保住自己的职位。他屡次放过这样时机会,把自己一步一步地推向绝境,这不能不说是被告性格上的缺陷。

  “被告所以能够获得今天这样的成功。是印为在这一年里头他走了红运。和那种经年累月苦心孤诣磨炼自己的人格和见识而获得成功的人,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被告的那种性格破产,在这次案件中,是随时可见的,前一个错误,产生后一个错误,最后陷入不可收拾的境地,这几乎是所有犯罪分子的共同特征,眼前的情况也不例外。

  “被告本来应该更好的珍视这种天赐的机会。东条康子既然有意和东条宪司离婚,他完全可以和康子正式结婚,度过和平的晚年。由于一时的冲动,就做出这种残虐无比的犯罪行动,那是不能得到宽恕的。

  “假如这种一时的冲动和激情,在这次犯罪事件中是一个贯彻始终的因素的话,还可以说是一种人性的表现。但是,被告在处理尸体的时候,还能够亲自开车,这说明他还是相当冷静的。

  “年过五十的被告,一方面为动物的本能所趋使而不能自制,另一方面又以缜密的计划和大胆的行为,企图巧妙地逃避刑律,这恐怕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

  “假如被告在第三、第四个诉因上没有罪的话,有什么必要在事件发生后马上逃跑呢?如果象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对于尸体遗弃的罪行感到后悔而想赎罪的话,这时正是最好也是最后的一次兑现的机会。可是,和过去几次一样,被告又把这次机会放过了。

  “至于辩护人检举的证人津川广基,根据后来的调查,还不能认定他与东条康子有肉体关系。例如,关于血型问题,虽然他作了伪证,但也不能由此断定当天晚上和康子发生关系的就是他。在这方面,被告自己也承认过去和康子有过这种关系。至于那天晚上到底是谁和康子发生的关系,恐怕应该说是被告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成为问题的一千万元钱的来龙去脉得以弄清,当然是辩护人的功劳。但是把它看做是这次事件的起因,也未必妥当。辩护人引用股票市场的看涨和看跌的学说,推断东条宪司认为行情不会上涨了,于是在去年年底把股票全部卖掉,转向小豆市常辩护人方面提出的物证,也可以证明事实确实是这样。但是,后来的事实是,股票的行情,和东条宪司的预料相反,依然继续上涨。津川广基认为投资有希望,于是向别人借钱购买现货股票,也没什么奇怪的。至少比那种想搞冒险的小豆投机买卖一下子发大财,要稳健得多。”

  作为对被告人罪行的最后陈述,这种辩论方式,是很少见的,给人的印象好象是辩护律师在发言。在这一瞬间,我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这个法庭上的审判对象,不是村田和彦而是津川广基,天野检察官正是村田的辩护律师。

  “根据对津川广基的调查报告,关于投资问题他在法庭上做伪证,是为了逃避违反所得税法的罪行。当然,他的伪证罪,并不能因此而消失,但是从常识来讲,这种理由是可信的;那种认为做伪证就会导致杀人的说法,恐怕是过于武断的一种逻辑上的混乱。在第二次杀人那天,他在勃朗峰茶馆和一个名叫津岛庆子的妇女碰头,在一起吃晚饭,在七点钟前后分手的事,可以从津岛庆子自己和她同伴的证言中得到证实。当然,后来证人不在出事现场这点,是没有证明的。可是,另一方面,被告不在出事现场的证明,更加模棱两可,是不说自明的。本法庭无论如何应该沿着制裁被告村田的方向进行审理。

  我敢断言,用空中楼阁式的证据和推理,把罪行转嫁给出庭作证的第三者,而使被告逃脱罪责,这是一种用卑劣的手段对神圣的裁判进行亵渎的行动。

  “假如辩护人有自信的活,就应该首先拿出东条康子和津川广基发生关系的证据。要是没有证据,那就只能说是一种耸人听闻的假定和推论而已。

  “辩护人在这次事件上倾注了无比的热情和努力,甚至发现了一些新的事实,这是必须承认的。当然,他并没有超过有组织的警察方面的工作。若是从坏的方面对他的意图加以解释,对他的表现加以强调的话,可以说是用戏剧性的表演,吸引人们的注意,借以沾名钓誉的行为。在法庭上自我标榜——这是为了维护法律的权威和尊严必须加以反对的。

  “现在回过头来,看一看被告的行动吧。东条宪司尸体遗弃的事实,被告自己也承认。

  说这是杀人事后伙犯,是有其逻辑上的必然性和连续性的,但辩护人却检举说东条宪司是被津川广基杀害的。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津川广基不自己去处理尸体,而把与此事毫无关系的被告叫来,诱使他主动去处理尸体呢?——简直是莫明其妙!要不是蹩脚的推理小说,这种场面是不可想象的。”

  不管谁胜谁负,这的确是检察官开始充满火气的发言,他的推论也是非常有力的。

  天野检察官又从头到尾把整个事件复述了一遍但他的论点连一步也没有离开最初的起诉书。

  对不了解裁判和检察官职责内情的普通旁听者来说,也许觉得这个人太冥顽不化了……这时,我却产生丁另一种不安。

  要是在英美,这样的裁判要由若干名审判员来决定是有罪还是无罪。

  据说,他们的意见,很容易感情用事。其中要是有一个人老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其他成员往往是做出一定程度的妥协。

  若是缺乏法律知识的人,到这时候大概会相信百谷律师的话,至少在三个诉因上作出无罪的判决。

  但是,日本的法官,头脑是顽固的。“情况论”虽能在量刑时起一定作用,但在决定有罪还是无罪的问题上,是不能起决定作用的。

  百谷泉一郎的发言,的确有道理。从津川广基作伪证这一点,推定他是真正的犯人,我是能够接受的。

  但是,事实上是不能根据这一点作出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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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1:01 PM |只看该作者
当然,各种报纸部大登这个消息。这个检举一旦成立,在三个诉因上宣判村田无罪的话,百谷泉一郎就会成为当代的英雄。

  但是,据我听到的消息,最高法院对报纸刊登这样的消息,好象有点感到为难。

  当然,三位法官要是根据自己的意志对村田作出无罪的判决的话,最高法院也不会提出异议的。这时,村田的社会身分就可以得到保证……但是,检察官的意见,也是合乎逻辑的。假如没有津川广基这个人出现在这里,或者他作伪证的事实没有被揭露出来的活,那么,对村田和彦是绝对作不出死刑以外的判决的。

  津川广基到目前为止,一直采取强硬的态度,也许他在杀人和尸体遗弃问题上也是无罪的。

  百谷律师也许是因为相信了村田和彦的话,使得自己也成了妄想的俘虏。

  在听了检察官近两个小时的最后陈述以后,我的不安心情,越发厉害了。

  假如康子还活在世上,全部秘密都会从她的嘴里吐露出来,但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需要的是一件物证。

  裁判有时可以比做天平,百谷泉一郎把向一方严重倾斜的天平,又拨回到接近水平的状态,这是事实。毫无疑问,法官已经把这一裁判推到了苦于下结论的境地。

  指示针是向右移动还是向左移动,我是无法预测的。三位法官要是认为村田和彦有罪的话,就不能作出死刑以外的判决。

  我的担心,由于检察官的求刑,越发加重了。

  “根据上述理由,我认为对被告只能处以极刑。我要求判处他死刑!”

  整个法庭都肃静下来。百谷泉一郎也闭首眼睛微微颤抖了一下身子。这一天

  上午的审理,至此结束。

  ------

  注①检察官提出对被告人处刑的具体要求,叫“求刑”。——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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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下午一点零三分,百谷泉一郎站起身来,审理进入了最后辩论的阶段。

  他的身躯,好象比任何时候更加高大。他的发言,宛如喷吐寒冷的火焰。

  “现在我开始进行最后辩论。被告以东条宪司的被杀及尸体遗弃和他的妻子东条康子的被杀及尸体遗弃等四个诉因被起诉了。

  “假如这些都是被告所犯的罪行的话,确实应该处以极刑。但是,除东条宪司的尸体遗弃以外,对其他三条罪行,被告都坚决否认。

  “我第一次和被告见面的时候,就被他的真情所打动。我相信被告不是犯了可憎的罪行而企图逃避刑律的罪犯,而是由于受到一定程度的误解而蒙冤的人。

  “当然,人不能象神仙那样完美无缺。这次事件是一个非常微妙的事件。因此,在防止过于相信自己的先入观念方面,我是有所警惕的。我认为警察局和检察厅的诸位先生从不同的角度观察这一事件,从而对村田和彦提起公诉,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是,我在依照自己的信念当了被告的辩护人以后,到公审开始以前的两个月当中,和被告会晤了八次。与此同时,我进行了各种调查,结果得出了和检察官的结论正相反的结论。

  “报纸、周刊和其他杂志对被告村田和彦的性格和过去的经历的批判,大部分都是无稽之谈。当然,我并无意否认,村田和彦从过去到现在的言行,是容易引起那样的误解的。但对其中不恰当的部分,本辩护人已经在审判过程中接连不断地予以纠正。当然不能说我已经做得完美无缺,但我已经倾注了最大限度的努力。

  “那么,村田和彦的那种容易招来误解的言行,为什么一直继续到现在呢?这一点,我在第五次和池见面的时候,才弄清楚了。

  “当一个人站在生和死的边界线上的时候,是会有所觉悟的。村田之所以终于把他曾经下过决心即使因冤罪被押上绞刑架也不从自己嘴里泄露出去的秘密,向我公开出来,就是他的这种觉悟和我的一片真心促成的。

  “他的秘密,他自己在这个法庭上说出来了,那就是他出身的血统的秘密。他对他部落民、新平民的出身,抱有一种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自卑感。我敢断言,形成他后来那种性格的原因,以及在这次事件中采取常人无法想象的行动的原因,也在这里。

  “民族间或人种间的差别意识,在任何国家都是存在的,尽管程度有所不同。例如,希特勒盲目相信日耳曼民族血统的优越性,残酷迫害犹太民族,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在奥斯威辛和其他地方,进行了史无前例的大屠杀。据可靠消息,在奥斯威辛和比克瑙两个收容所惨遭杀害的大约有四百万人,其中九成以上是无辜的犹太人。

  “这随够仅仅解释为一个疯狂的独裁者的无以伦比的罪行吗?我认为不能。甚至连被认为最民主的国家美国,在前一个时代,白种人对有色人种的迫害,也是无法用语言采形容的。据说以黑人问题为题材的作品被禁止,所有的出版社都拒绝出版。由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黑人部队英勇奋战,这种思想好象有所纠正,但这种偏见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去掉的。去美国旅行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那种差别待遇还残存着。

  “回过头来看一看我们自己的国家,在大日本帝国时代,对朝鲜民族的蔑视,也是很厉害的。在关东大震灾那年,传开了一种不负责任的谣言,说过去受虐待的朝鲜人,趁此机会要起来暴动。结果使很多无辜的朝鲜人被惨杀的事情,还是记忆犹新的。

  “幸而今天他们有了自己的祖国。对于日本民族来说,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切除了一个多年的病根。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就是这个部落民问题。

  “新平民——这是制定旧户籍法时,对过去的贱民,也和华族、土族、平民一样地登入户籍时的一种称呼。仅仅这一个‘新’字的重压啊!

  “和这相类似的,还有旧宪法时代的私生子,也受很厉害的差别待遇。在结婚、就业和其他需要户口证明的情况下,它就成为很不利的条件。在投考陆军、海军学校、师范学校的时候,不管本人成绩多么优秀,只要沾上这一点,就要毫无例外地被淘汰下来。

  “我有一位可尊敬的老学长,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旧帝国大学的工学院,在投考陆军和海军学校时,学科考试和体格检查都顺利地通过了,只因为他有这个瑕疵——责任不在自己的私生子,结果双方都没考取,只好作为二等兵应征入伍。他虽然有干部候补生的资格,也没能够通过考试这一关。这位老学长,在激烈的战火中,侥幸得以生存下来,现在某大公司任技术部长。就连私生子在旧军队里都受到那样的差别待遇,何况是新平民呢!不难想象,后者比前者的处境,要恶劣几倍。检察官只举出被告在军队里呆了五年,连一个阶级也没晋升这样一种表面事实,想以此造成控告具有一种危险思想和特殊性格的印象,对此我是绝对不能同意的。难道检察官先生对于旧军队中存在有这种差别待遇的事实,就一无所知吗?!”

  天野检察官的身躯微微颤栗,头深深地低了下去。毫无疑问,他已经承认在这次“战斗”中负了伤。

  “为了强调这一事实,我现在举一个实例。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九日,在名古屋发生了一起为日本陆军史抹上永久污点的事件。”百谷泉一朗穷追猛打般地说。

  “这天,中部地区的陆军特别人演习结束以后,在名古屋练兵场举行作为最后点缀的阅兵式。这时有一个叫北原的二等兵向天皇面前跑去,要直接向天皇告状。

  “他跑了十几步就被抓了起来,他的诉状当然也没交到天皇手里。因为在旧宪法里有‘天皇神圣不可侵犯’的规定,所以他这种行为就构成不敬罪,受到了严惩。一般刑法还那么严厉,更加严厉的军刑法,惩罚就更重了。北原二等兵明明知道有这种法律,为什么还敢于采取这种过激行动呢?诉状的标题‘关于取消军队内部蔑视特殊部落民及其差别待遇的请愿书’就说明了一切,他是豁出了性命想直接向大元帅陛下告状的。”

  整个法庭鸦雀无声。毫无疑问,这位律师的辩论,震撼了所有在场者的灵魂。

  “当然,这种血统自卑感,对一般的人和生来就幸福的人来说,可能是一种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的感情。我自己也不能说对被告的心情具有充分的理解。但是,这里有一份帮助我们理解的资料,就是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代的大文豪岛崎藤村一生的名著《破戒》。”

  百谷泉一郎手里举起了一本书。在法庭上作这样的大动作,往往是要惹人讨厌的。可是这时我连一丝一毫厌恶的感觉部设有。大概是燃烧在这位律师全身的正义感和永远要和无辜的被告站在一起的人类爱,感动了我们的心。

  “藤村是在距今五十五年前的一九〇六年写完这部小说的。但是,从这次事件也可以看出,这种差别意识,一直延续到距今三十三年前的一九二七年,依然存在。再也没有比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真空地带的旧军队更保守、更重视传统的了——也不管这个传统是好还是坏。一九〇五年(明治三十八年)开始使用的三八式步枪,一直到一九四五年战争结束时,还是主要武器之一。连‘晒物朝’、‘高腰皮鞋’都还在沿用古老的传统‘读音’呢!村田和彦在五年的军队生活中,心灵上所受的创伤,是别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呀!

  “藤村在这部小说中说:‘不论遇到什么事情,也不论遇到什么人,都不能说出那个秘密。要时刻记住:要是因为一时的悲愤,忘记了这个戒律,那就一切全完了。’他甚至说:‘要象荒野的狼那样死去!’忍耐,忍耐,那怕象牛马一样被屠杀,也要忍耐到最后一天!

  “我再说一遍,只有在理解了他的这种心理以后,才能理解他在这次事件中使人难以理解的行动。

  “比如他挪用自己经管的公款借给伊藤京二的事,就是因为怕暴露出他出身的秘密,但我决不是说伊藤京二的行动是对他的胁迫。在正常人身上不算回事的一点擦伤,有时就可以夺走患有血液没有凝固力的血友病人的生命。在别人看无所谓的片言只语,就可以绐一个心灵特别容易受到创伤的人以致命的打击。

  “被告自己在法庭上已经说过,伊藤京二是知道他的这个秘密的。他本来是可以向剧团领导说明实际情况以减轻他自己的责任的。小岛证人的证言里,也提到了被告当时如能说清楚那笔钱的用途,是可以避免发生对他来说是最坏的事态的。但是他却宁愿背着侵吞公款的无辜罪名去蹲监狱,也不愿意叫自己血统的秘密暴露出去。这种感情,一般人是无法理解的。但是,不理解这一点的人,怎么能够对人生和人性有所理解呢?只有对这种人性有所理解,法律也好,裁判也好,它才能具有活的生命力。”

  百谷律师喘了一口气。可我连一口气都没有喘,这简直是我在十年法庭记者生涯中,第一次听到的充满人道主义精神的大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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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1:02 PM |只看该作者
 “这种自卑感,伴随着两种性格。为了掩饰他心灵上的虚弱,在表面上采取倨傲不逊的态度。为了不叫人进入他的内心世界,不叫人知道他的秘密,他对人采取一种冷淡、疏远的态度。对被告村田和彦的性格的种种责堆,虽然不能说没有理由,但我坚信,从上述情况来看,那是可以原谅的。基督耶稣曾说:‘敢于相信自己没有罪的人,就用石头打这个女人吧。’在这个法庭上,有哪一个人有用石头打被告村田和彦性格上的缺陷的勇气吗?

  “伴随自卑感的第二个特点是,当别人触到他的痛处时,他的表现是无力的。

  “东条康子就巧妙地触到了他心灵上的伤处,以肉体的魅力为诱饵,使他按照她的意志行事。村田和彦亲口说过,他象崇拜女神那样崇拜她,为了救她,他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这使我们联想起中世纪的骑士精神。

  “由于他自己没有任何责任的血统问题,甚至使他快要生产的妻子都抛弃了他,他过去几十年的岁月,就是在无以名状的迫害中度过的。

  “他对不仅理解他心灵中的伤痛,而且爱他的东条康子的爱情,是纯真的,尽管从法律条文上说叫做不伦不义。至少,他心地的圣洁,是超越一切道德戒律之上的。而且,康子第一次杀人以后的态度,更加激发了他的感情。

  “当然,在意想不到的时间和情况下,一个尸体忽然出现在眼前,不论是谁,恐怕也不能继续保持平静的。何况是自己热爱的女人亲口说出是她亲自下手杀死的呢!而且,当他了解到这个他没有任何直接责任的事件,结果将涉及到一直使他苦恼的血统问题的时候,使得他精神失去正常,不能健全的判断问题,是不足为怪的。

  “要说他的态度和后来的行动荒唐的话,那么,在某种意义上说,一九二七年北原二等兵的行动就更荒唐了。

  “他们两人都是由自卑感导致犯罪的,而且我敢说村田和彦则发展到了神精错乱、精种恍惚的状态。

  “而且,他果断地抛弃了付出这么大代价而得到的爱情,现在想一个人孤独地走上一条精神赎罪的道路。只举出他没有到警察局去自首一事,就说他一点也没有悔改之意,这种解释实在太肤浅了。对一个遭遇特殊、心理异常的人的行动,是应该用另外一种标准来衡量的。不进入他的内心世界,不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的话,那么,他的所有行动,都将是不可理解的。

  “二月二十日他重新和康子见面时的心情,简直就象是进了修道院的人。‘在我们两人之间,有一个死者的尸体’,这就是他悲痛的告白。象这样动人魂魄的话,是很少有的。这充分说明,他在这三十多天里的心情,是在孤独中感到无穷的懊恼,可以说达到了大彻大悟的境地。

  “为了救康子的命,决心在最坏的情况下,把一切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默默地走上绞刑架的人,是否还会再次充当肉欲的俘虏,可能存在着不同的见解,但是我只的相信他自己的话……“假如他对第二次杀人有责任的话,当天晚上还呆在自己家里,第二天早晨从电活里得到通知以后才开始逃走,不是太不近情理,太愚蠢了吗?我们还没发现有任何使他犯了罪以后还必须回家住的理由。相反,正因为他不知道发生了事情,他才怀着痛苦的心情继续呆在家里。

  “检察官把在现场发现的打火机作为足以致人于死地的重要证据提了出来,但我对此有迥然不同的看法。比如在喝酒的时候,打火机是很容易丢失的东西。

  “村田和彦那天处于极端兴奋状态之中,比方税,把打火机拉在什么地方,或是被人偷走,而他自己却完全没有觉察,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警察局和检察厅断定他的行动是逃亡,这我也不能同意。他在一瞬之间失去了象偶像般爱恋的人。这个第一次事件发生以后甚至想一死了事的情人,不知怎的果然死了。在这个世界上,甚至连想为之分担罪过的人部没有了。他的神经又一次陷入错乱状态,这时想安静地思索一个晚上,以决定今后的行动方针——这种思想感情不是很自然吗?只抓住一些表面的现象,就说那是企图逃脱法网的绝望行动,我觉得也末必恰当。”

  我一直在闭目静听。毫无疑问,百谷泉一郎的话,具有充分的使第三者信服的说服力。

  的确,任何事情,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就有不同的解释。过去我认为非常有力的检察官方面的论证,现在好象空中楼阁似地变成了幻影。

  但是,这终究还是一种感情论……村田和彦的心理,是可以同情的;但只是同情,还是救不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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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1:03 PM |只看该作者
第22章
  百谷律师的发言,越发热烈了。

  “刚才我详尽地叙述了形成村田和彦性格的因素,现在在这一前提下,进入对事件本身的辩论……

  “我在这个法庭上,冒着犯诽谤罪的危险,检举了证人津川广基是杀人、尸体遗弃的嫌疑犯。在过了两个星期的今天,他仍然不承认他自己犯下的罪行。但是,关于他犯下的伪证罪,他是不得不承认了。

  “这个法庭是审判村田和彦罪行的地方,不是议论其他人罪行的地方,检察官的这个意见,我也是同意的。但是,根据证人的事关重要的伪证,来决定村田和彦的死活,这是对神圣审判的冒渎。这个证人的这种证言,不是简单地不予采用就可了事的问题。

  “根据我调查的事实,津川广基好象也是一个具有危险性格的人物。我这个小小的律师,委托私人律师调查清楚了,他是一个惯于玩弄女性的人,他和好几个女人有关系。当然,能力远远超过我个人以上的警察局和检察厅的诸位先生,若是锐意进行调查的话,这应该是早已弄清楚了的问题。根据调查还了解到,他平时很奢侈,他的生活水平超出他的收入水平,当然,谁都希望生活得到改善,他若是业余搞点副业或做点股票生意,弄点额外收入补贴生活,那也没有特别理由加以指责。

  “但是,除了这次事件发生以后的不正当的投资以外,在这方面他并没有做出什么成绩。比方说,在业余用笔名为别的杂志写文章搞点收入的事情也没有过。

  “他家里没有什么资产,生活水平又超过收入水平,别人不是容易首先就想到他是从女人那里弄来的钱吗?

  “当然,要说这不过是辩护人的一种想象的话,也确实是那样。一个律师没有警察那么大的权限。很明显,一个一个地去访问和他有过关系的女人,询问是否和他有金钱来往,那是超出我能力范围以外的事。我也不愿意再惹来恐吓人的嫌疑。但是我已查明,他穿的西服革履和他的收入是不相称的,而且他经常为手头拮据而苦恼。

  “检察官一开始就举出村田和彦的性格和过去的经历,想以此来证明这很容易使他犯危险的罪行。若是允许这样推理的话,那么,津川广基的性格,不是同样有这种危险吗?

  要说他对生活安定的从堂妹东条康子不加染指,那反而是奇怪的事情呢!

  “关于东条康子这个女人的性格,除了证人星晓子的证言以外,没有其他可靠的资料。她具有强烈的征服欲和物质欲望、虚荣心也很强,这大概是事实。其他欲望比人强似一倍的人,一般说来,肉体欲望也要比一般人来得强烈。至少她是她丈夫一个人满足不了的女人。她最初所以没看上津川广基,恐怕是因为他不能使她在物欲和肉欲两方面同时得到满足的原故。村田和彦送给她宝石和其他许多贵重的礼物,而她则对村田的责任不在自己的心灵上唯一的创伤,表示理解,给以安慰。对她这样的女人来说,这种二重生活,或许正是她所希求的。”

  真是相当激烈的辩论。当然,一个律师往往为了帮助请他为之辩护的被告,而不得不对他人进行攻击或加以伤害,我发现,在百谷律师身上,也有潜伏着这种性格的一面。

  “据说,所有女性的身上,都同时潜伏着母性爱和娼妇性。在某种意义上,康子对村田的爱情,也不能说没有母性爱的因素。否则,恐怕他也不会在她身上倾注如此献身的爱情。但是,康子好象并不希望和他结婚。不难想象,这恐怕是出自一种虚荣心。另一方面,也不能说她完全没有娼妇性。看来,好象是一种非常矛盾的性格。但是,人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形体。若不以这种事实作前提,东条康子在这次事件中的行动,将是无法理解的。”

  这时,一个法庭的吏卒进入法庭,交给百谷泉一郎一个纸条。他看过纸条,惊愕地抬起头来,说道:“审判长,我请求辩论中断几分钟,不,有一两分钟就够了。”

  “为什么?”

  “刚才,接到了一个重要报告——一个恐怕要改变这个最后辩论的性质的重要报告。”

  “好吧。”裁判长点了点头。

  百谷律师轻轻行了个礼,到走廊去了。

  我也悄悄地立刻从记者席后边的门走了出去,看见百谷明子站在走廊里。他们两人耳语了两三句,就一左一右分开了。这时百谷泉一郎的脸上,泛出了微笑。

  “对不住,我继续辩论。”

  刚刚回到法庭的百谷泉一郎继续辩论下去。

  “下边我要证明东条康子和津川广基之间存在肉体关系。在东条康子已经死去的今天,津川广基坚决否认这一事实,检察官也在法庭上断言他们没有这种关系。在这种情况下,证明此事,的确非常田难。康子把丈夫的一多半遗产——一千万元转给了津川,但是事实是象津川说的那样借给他的呢,还是赠送给他的呢,还是用近乎敲诈的办法弄到手的呢?这在康于死去的今天,是没办法搞清楚了。但是,从他在法庭上作伪证可以看出,他的话是不可信的。假如他们俩没有什么关系的话,康子为什么把那么多的现款用在他身上呢?

  “为了得到这样一笔巨款,另外的手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津川广基设法了解到第一次杀人事件的真象,以暴露真象来威胁康子。康于把这么大的一笔钱交给一个什么关系也没有的亲属,除了上述特殊情况以外,是不可想象的。但这只不过是一种假定。下边我要证明的事实是,他们两人以前就有关系,第一次杀人那天夜里,津川就在东条家里。问题就在被害人东条宪司的一件遗物——死尸脚上穿着的一双皮鞋上边。”

  百谷泉一郎打开了他的笔记本。

  “这双鞋上有‘宫村’的名字,警察当局当时好象除西服以外,还想从皮鞋上来查明被害人的身分。一般说来,虽然常常在西服上绣上名字,但没有在鞋上绣名字的。大概是在查明了死者身分以后,对这方面的调查就疏忽了。我也象是得到神灵启示似的,昨天才忽然想到这一点的。因为我耽心怕赶不上最后辩论,所以进行了全力以赴的调查。很幸运,刚才我接到了关于这个问题的调查报告。”

  刚才明子和他耳语的秘密,大概就在达里。但是,这双鞋究竟是一个有多大份量的证据,我还无从知晓。

  “在案卷中只记录着‘黑色男皮鞋一双’。但是,这家鞋店在浅草鸟越町,那里只订做高级皮鞋。在鞋店的订货名单上,没有东条宪司的名字,却发现了津川广基的名字,这一事实说明什么呢?”

  “啊!”旁听席发出了叫嚷声。我也惊得目瞪口呆。这明显是致命的一击。

  “当然,一个人外出的时候,也不能说就绝对没有在别处穿错鞋的时候。但是,除了在喝得酩酊大醉时,这种情况是少有的。即使肥瘦长短都一样,也可以通过视觉从颜色、形状加以识别,还可以在穿的时候通过触角从脚的感觉上加以区别。这双鞋要是不是东条宪司的,那么,他是在什么地方穿错的呢?

  “有点常识的人,谁都会明白,这双鞋最后不是根据他自己的意志,而是借村田和彦的手穿上的。因此可以断定,这双鞋的主人,当时就在东条家里。

  “但是,他不是一般来访的客人。从康子看完戏回家的十点半到十一点前后到村田和彦来到这里的—点钟前后,呆在东条家里的那个人——他要不是杀人凶手的话,那么,这次事什恐怕就没有凶手了。我检举证人津川广基是杀人凶手的发言,我认为现在已经找到了证明。”

  整个法庭又骚动起来。我往那边一看,发现百谷明子站在旁听席的一个角落里,她的脸上,闪耀着快意的微笑。好象是在无言之中,送来了对她丈夫的声援。

  “这是严峻的事实。你们认为有必要的话,可以用法院的职权,去对那双鞋和鞋店的老板进行调查;或者由检察官作为对津川广基进行攻击的证据去调查也可以,对我来说,只要能够证明被告村田和彦无罪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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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1:03 PM |只看该作者
“从各种情况看来,几乎可以肯定,东条宪司那天晚上是为了捉奸而回家来的。检察官曾否定了村田和彦的供词,断定说东条宪司捉住了通奸现常的确如此,东条宪司完全达到了目的,只是被捉住的对象,不是在这里受审的村田和彦罢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可说问题得到了解决,裁判的天平,大大的倾斜了过来。

  百谷泉一郎胜利了!冢田允行抓起笔记本,跑了出去。

  “这里有一个死尸。这不能说是有计划的谋杀,而是在彼此激烈争吵中,从后头部殴打致死的尸体。这时,一男一女,瞠日而视,呆若木鸡——此情此景,也和检察官推断的完全一样,只是那个男的换了一个人,不是村田和彦,而是津川广基。

  “两个人稍微恢复平静以后,当然要商量一下善后的对策。他们若是出来自首的话,还有挽救的余地,但是他们不愿意那样做。津川广基当时若是自己有车的话,他可能自己把死尸运走扔到什么地方,也同样伪装成强盗杀人的样子。但是,他当时没有准备好车子。

  “在马路上找辆出租汽车运死尸,显然是不行的。借一辆汽车,或是找出租汽车行——在深更半夜找人家租借汽车,那不是疯子干的事情吗?在这时候,东条康子想到了自己有汽车、估计又能够帮忙处现尸体的村田和彦,不是很自然的事吗?但是,若是直说因为和另外一个男人通奸让丈夫堵住了,所以就把丈夫杀死了,恐怕对方不论多么白痴,也不论多么爱她,听了这话也要气得发抖,马上走开的。再叫他帮忙处理死尸,那怎么可能呢?……

  “这位未成的大器,没有成功的大演员,在这里施展了她高超的演技。但是,她不是为了赢得千百个观众的喝彩,也不是为了博得声誉,而是为了拯救自己的生命,在仅有的一个男人面前,出色地完成了这一重大使命。但是,另一个演员,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导演的津川广基,这时候当然不能离开她家。他隐藏在什么地方,屏住呼吸在侧耳倾听悲剧的进行。

  “搬运尸体时,他们都处在兴奋状态之中,在门口给死尸穿错了鞋(在日本进屋时要把鞋脱下来放在门口)——就是现在成为问题的那双鞋——,是可以理解的。当然,津川广基后来是会觉察的。但是。连警察都没有发现的这个微妙的秘密,犯人自己能够暴露出去吗?——这样的傻瓜是没有的。

  “在这种情况下,说村田和彦犯有尸体遗弃罪,我是不好否定的。不过,他是受了康子的骗的,她没有把杀人的实际经过全部告诉他。在这样的条件下,杀人事后伙犯的罪名是不能成立的,这是法律常识问题。

  “弄清了第一次事件的真相以后,第二次杀人及尸体遗弃,他们俩谁的嫌疑大,不是不言而喻了吗?

  “东条康子一方面和津川广基分担了杀人的罪,又和村田和彦分担了尸体遗弃罪;另一方面,还要扮演一个被魔鬼夺走了丈夹生命的悲痛的遗孀的角色。不管她具有多么出色的演员素质,在这一个月里头,那种消耗心血的戏也够她演的了。她疲劳到了极点,被迫到了发狂、自杀、自首的十字路口,是不奇怪的。

  “津川广基有一个比村田和彦有利的条件,他可以戚亲的身分,出入于东条家,以观察康子动静。在万一康子去自首的时候,杀人的伙犯和尸体遗弃的伙犯哪一个更危险,这是连中学生都能分辨清楚的问题。

  “这样说来,他们在有乐町的茶馆相遇,也绝非偶然了,或是津川广基最初就安排好的一幕,或是他跟踪康子而遭遇到的一个场面。我认为是前者,即使是后者,也没有理由把全部事实推翻。

  “在同案伙犯快要垮下来的时候,想把伙犯干掉来保护自己安全的例子,是屡见不鲜的。何况今天这个案子,还有一千万元钱的得失纠缠在一起呢!

  “这个犯人,可能一边在和康子进行最后一次的交媾,一边在冷酷无情地继续考虑他如何杀死她的方法。恰好犯人又知道村田和彦这个人物的存在。——不仅容易把杀人的嫌疑嫁祸于他;而且他是一个在某种情况下决心自己主动去承担杀人罪责的人。

  “把康子除掉,而且用和村田和彦处理东条宪司尸体同样的办法处理康子的尸体。这当然是一种危险的赌注。但是,这种心理,在曾经一度犯罪而末被逮捕的罪犯身上,是常有的。

  “那天夜里交媾的地点在哪里,用谁的汽车运的尸体,象这类问题,很遗憾,靠我的力量是无法调查清楚的。但是,关于第二次事件,除了津川广基的证言之外,再没有任何足以向村田和彦问罪的证据了。

  “村田和彦叫嚷‘说是我杀的?!’恐怕是事实。但是,在他说这所以前,津川广基说了些什么,有谁知道呢?

  “知道这一点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犯有伪证罪的犯人津川广基,另一个就是由于心理受到猛烈冲击而陷入呆然若失状态的村田和彦。

  “当然,在普通情况下,证人的话比被告的话分量要重,但是象目前这种例外中的例外,二者的比重,恐怕要颠倒过来。至少。东条康子是被村田和彦杀害的证据,是完全不存在的。成为问题的那个打火机,津川广基曾经有过弄到手的机会,恐怕是不需要证明的事实吧。

  “根据上述理由,我认为:关于第一、第三,第四这三个诉因,被告是无罪的;关于第二个诉因,希望体谅被告当时的心情,予以宽大处理。

  “就此结束我的最后辩论。”

  百谷律师说完,静静地坐下。整个法庭,鸦雀无声。

  村田和彦又走到审判长的面前。

  “被告人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吗?”审判长的语调,比以前温和多了。

  “我想说的话,百谷先生全都替我说了。我只想说一句话:难道女人全都是这样的吗?!”

  法庭里继续保持沉默状态。说这句并不期待回答的问话,是从村田和彦心灵的伤口迸发出来的,是谁也不会怀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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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1:03 PM |只看该作者
第23章
  又过了两个星期以后,七月十五日进行宣判。

  “判处被告徒刑三年,但……”吉田审判长将宣判书的正文念到这里的时候,记者团喧嚷起来。

  这里的“但”字下边就是“缓期执行”。这是近似无罪的判决。

  吉田审判长向我们这边瞟了一眼。

  “但缓期五年执行。”

  记者们都跳了起来。证人台上的村田和彦,蓦然间晃动了一下身体。

  百谷律师哭了,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闪着泪光。旁听席上的百谷明子,也在用手帕擦着眼泪。他们夫妻两人的努力,终于结出了果实……宣读判决理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进入我的耳中。我闭着湿润了的眼睛,一幕一幕地回忆着开庭审判以来的场景。

  “关于诉因第一、东条宪司的杀害和诉因第三、第四、东条康子的杀害又尸体遗弃,认定被告无罪……“关于诉因第二、东条宪司的尸体遗弃,适用刑法第一九〇条……“但是,根据刑法第六六条的规定,酌情……”我暗里注视首检察官的侧脸,发现他的脸上,好象泛起了微微的笑容。

  这一判决,对他来说,的确并不意外。不,他自己内心,好象在对这一结果感到高兴。

  “不管我在法庭上对被告怎样严厉,但在被告获得自由以后,在马路上相遇时,我还是愿意笑脸相迎的。我也并不是妖魔鬼怪呀!”这时我想起了天野检察官到任之初说过的这段话。

  这位检察官忠实地完成了他的职责,这是没有疑问的。现在连村田和彦本人,对这位检察官大概也没有任何怨恨的情绪……

  审判长宣读完判决理由以后,用一双大象般的眼睛盯视着村田和彦。

  “被告对这个判决如有不服,可于十四天内向东京高等法院提出上诉。届时可与辩护律师商量,办理法定的手续。”

  “谢谢,谢谢了!”

  三位法官面部表情都很爽朗,他们对这一判决一定也感到骄傲和喜悦。

  没等闭庭,我就先一步离开了法庭来到走廊。冢田允行为了和报社联系,早就走了。现在,新闻记者的当务之急,是抓住百谷律师听他谈谈感想。

  “太太,恭喜了!”我对在后边出来的百谷明子说。

  “谢谢,全靠大家的力量。”明子站在右边的门前又在用手帕擦眼泪。

  天野检察官首先走了出来,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心情非常愉快。满脸微笑地拨开人群顺着走廊缓步出去。但是,我们没有一个人想去追赶他。

  几分钟以后,百谷泉一郎走了出来。要不是在法庭,这一瞬间一定是镁光齐放。但是,在法院里原则上是禁止拍照的。

  “你……”首先说话的是百谷明子。

  要是在外国,按着一定是拥抱、接吻的场面。

  我这样想着,屏息无语。本来是毫不客气的记者们,也没有一个说话的。

  在泉—郎的眼睛里,好象别的人他一个也没有看见。

  “珮丽,是你的功劳呀!”他低声细语地说。

  “先生,恭喜,恭喜!”

  “请您谈谈感想吧!”

  这是同时暴发出来的各报社记者的声音。我虽然站在最前面,但还是没有作声。

  这时,我在想“珮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当然,这一定是泉一郎私下里对明子的爱称。现在,百谷律师当然比我们更加兴奋,简直到了忘我的境地。因此,在他见到明子的时候,就暴露了这个秘密。

  我忽然想起有一个电影的片名就叫《珮丽》,是美国迪斯尼的一部以松鼠为主人公的生态影片。

  片刻之后,我好不容易从我掌握的贫乏的法语词汇中想起了这个单词。

  女妖、仙女——就是这个单词的意义。这也许就是百谷律师对村田和彦悲痛告白的直率的解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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