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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破戒裁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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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55 PM |只看该作者
第13章
  这次裁判的紧凑劲儿,是很少有的。

  坐满旁听人的法庭又肃静下来,连咳嗽一声的人都没有。检察官和被告的可说是白热化的对阵,在我的十年法庭生活中,也是很少见到的场面。

  “后来被告怎么样了?”

  “听了康子的话,我自己对东条也非常憎恨起来,想到杀了这样愚蠢的家伙的康子是犯了罪,真把我气坏了。”

  “康子说是用什么方法杀死她丈夫的呢?”

  “她说她在盛怒之下,失去了理智,顺手抄起了一个青铜花瓶,狠狠地打向东条的后头部。我在这方面不是内行,但后头部确实确有被打的伤痕。”

  “被告没劝康子去自首吗?”

  “劝是劝了,但康子说:‘去自首,还不如一死了事呢!’我在部队的时候,也有过坐禁闭的经验。在西伯利亚收容所的生活,对我来说苦得就象地狱一样——不知别人对我当时的态度是怎么看的。当然,日本的监狱不能和那里相比,可是我当时的心情是,只要别让我所爱的女人摊上这样的遭遇,叫我干什么都行。”

  “康子没有过自杀的表示吗?”

  “‘先杀了我,你也……’她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对我来说,连做梦也没有想过杀死她呀!”

  “假如被告和这次杀人没有任何关系的话,被告不是可以马上离开那里吗?至于康子以后的事,听天由命好了。”

  “道理可以这样说,可是我爱康子爱得要命,在这个关键时刻,把她扔下不管一走了事,无论如何我是做不出来的。”

  “那么,尸体遗弃是谁提出来的呢?”

  “过了一会儿,我想起了自用车的事,就问她为什么在电话里特意叫我开着‘自用车’来,这时康子叹了口气,只说了句‘没什么,是我当时忽然想到的’。但是,当我进一步追问下去以后,才领悟到康子心里隐藏着一种进行尸体遗弃的念头。”

  “被告没有阻止这种意图,而且同意她的想法,并且自己主动承担了这一任务,是吗?”

  “不说细节的活,是这样的。”

  “本检察官当然不相信被告的陈述,但是,退一百步说假定你的话是真实的,当时你没考虑到你自己后来的行为将构成犯罪吗?”

  “我当然知道,这将构成尸体遗弃的事实。”

  “这个问题,当然耍由法院来认定,不是本检察官所能断定的。但是,只根据这种行为就可能断为杀人事后伙犯,这一点被告当时知道吗?”

  “后来听律师说过。关于事后伙犯问题,要随对法律的解释而定。当我听到对于有的人也可能做出这样判决的时候,感到非常震惊。”

  “这是在被告被捕以后的事吗?”

  “是的……”

  “你当时没有想到这方面的问题吗?”

  “没有……”

  “总之,被告决定进行尸体遗弃,就把东条宪司的尸体塞进了自用车中。当时康子说什么来着?”

  “她大概是耽心万一被人发现,大声对我说:‘你醉得好厉害,可要注意呀!’随后又把嘴凄近我的耳朵说;‘万一你出了事,我也不活了。’”

  “后来,被告就自己把车开到了目黑,对吧?你当时没有考虑别的地方吗?”

  “因为事情万分紧急,也就没有考虑把尸体扔到什么地方合适。只是因为我在那附近住过—段时间,地理比较热悉,我想从那里扔下点东西去,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处理尸体有各种办法,例如拴上石头沉入河底,或者找个地方挖个坑把尸体掩埋起来,实际上有不少办法可想,你脑子里没有闪过别的手段吗?”

  “完全没有去想。”

  “关于地点、方法,大体上你都对康子说过吧?”

  “是的,都对她说过。”

  “汽车开了多长时间?”

  “一点钟前后出发,因为是深夜,车辆稀少,没用上一个小时就到了现场。”

  “被告当时的心境怎样?”

  “用语言难以表达。”

  “被告在桥头停了车,把尸体扛上桥去,扔到桥下边的线路上了吧。当时是什么心情?”

  “这也是用语言无法说明的。”

  “尸体原来就穿着西服吗?”

  “是的,大衣是我们俩后来给他穿上的。”

  “衣服里的钱包、名片夹子等物,是被告掏出来的吗?”

  “不是,是康子掏出来的。她的用意可能是觉得这样一来,也许会被认为是强盗干的勾当。”

  “后来被告怎么样了?”

  “我赶紧开车离开了那里,在半路上用公共电话给康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进行得很顺利,并且告诉她,万一被警察看见可不行,我们暂时不要见面。”

  “康子说什么呢?”

  “她说一切照办。还说她自己也有舞台经验,不会做出可能招致让警察官怀疑的事情来的。我对她的话,只有相信。最后,康子悄声细语地用法语说着jet‘aime,jet‘aime,quejet‘aime,向我传来了表示爱情的喃喃细语,我就放下了话筒。”

  我在嘴里喃喃地重复着jet‘aime,jet‘aime,quejet‘aime,虽然我的法语知识贫乏得很,可这句话的意思我还懂得。

  “那是什么意思呀?”

  堂堂的检察官,法语一定会比我知道得多。他这样故意进行反问,与其说是出自检察官特有的刁黠,倒不如说是想把人彻底整垮。

  “意思是说——我爱,我爱你。”

  “诚然,就是说你们非常相爰,相爱到甚至在刚刚干完杀人、尸体遗弃这种残虐的勾当以后,马上就在电话里这样甜言蜜语,等到事情稍停下来以后,再恢复那种不正当的关系。是这种打算吧?”

  “当时没想到这些。我是为了爱情,为了救我所爱的女人而犯了罪的。当时我想,不管这种罪行被发觉与否,我们的恋爱算到此为止了。”

  “哦,那是为什么呢?按说,一起犯了罪的一对男女,越是相爱就越是亲密,互相安慰,努力把罪孽忘掉,这才近乎人情。被告就对女人竟是那样无情吗?”

  “可是,在我们两人之间,眼睛看得见也好,看不见也好,躺着一个死人的尸体呀!”

  这句话真叫人感到凄惨,旁听席顿时骚动起来,爆发出一阵咳嗽、叹息、狂叫之声,整个法庭好象都在撼动。

  “打完电话以后,被告怎么样了?”连天野检察官都沉默了—大阵子之后才说出话来。

  “我打完电话以后,径直把车开回家中,收起了车子,喝了威士忌酒。记得一坛子酒几乎叫我喝光了,但没有醉得象平时那样厉害。我当时的处境,是骑虎难下呀!就在那种心情支配下,陷入了犯罪的深渊,真是没有法子呀!”

  “现在先不谈有无刑事责任的问题,被告过去曾经不止—次地想过——这下子会不会被投入监狱呢?这时的心情,比过去又怎样呢?”

  “过去我想,是自己的命不好,没有办法,由它去算了。可这次想摆脱也摆脱不掉,于是揪着自己的头发哭了起来。”

  “这时候,没有想到去自首吗?”

  “若是我一个人犯的罪,按当刚的心情来说,我一定要去自首的。但是,我若是为了解除自己良心上的谴责而去自首的话,结果就等于用我的手去掐康子的脖子。这种事情,无论如何我是做不出来的。”

  “从那以后一直到第二次事件发生,你的日子是怎样过来的呢?”

  “可以说是没有心再活下去了。整天恍恍惚惚、呆然若失地虚度时光。这种精神不振的状态,投机买卖是搞不了的。我说把全部的交易一律做个结束,洗手不干了,这可是发自内心的话。”

  “你是不是起过拿着现款逃到别的地方去的心呢?”

  “这可一次也没有想过。我今后的命运,实际上已经完全系在康子这个女人身上了。在东条宪司生前,我们一次面也没有见过。既然当时的现场没有被人亲眼见,我想犯罪的事实是绝对不会从我这方面暴露的。当然,警察是一定要追查康子的,康子怎样才能应付过去,是我最担心的事情。每天打开报纸看,对我来说,真是难以忍受的痛苦。但是,完全没有康子被捕的消息。最初的一个星期过去了,十天过去了,这时我想可能没事了。奇迹果然出现了吗?真是谢天谢地。”

  “从使用‘奇迹’这个词可以看出,被告是知道犯了这样的罪行是很少不被发觉的喽。

  ”检察官赶紧这样叮问了一句。

  “是的……”

  “你认为过了十天、二十天、一个月以府,警察就全断念不再追究了吗?”

  “我没有这样想过。只是觉得,只要我们忍耐着不再见画,警察就对我们没有办法。‘忍耐,忍耐,忍耐!’这两个字可以概括我当时的全部心境。”

  “那么,被告和康子再次会面,是在什么时候?”

  “二月二十日下午四时左右。”

  “说从第一次事件以后到第二次事件之间你们一直没有碰过面,本检察官是不相信的。”

  “但那是事实。我是在拼命控制着我快要发疯的感情。我想康子的心情也会和我一样。我们连彼此通个电话,都尽量控制,而且每次通话都是在康子外出时从别处打给我的。”

  “是因为你认为东条家的电话有可能被警察偷听吗?”

  “是的……”

  “是在什么地方和康子见面的呢?”

  “在有乐町日本剧场旁边的‘勃朗峰’茶馆里。”

  “你们是第一次去那个茶馆码?”

  “从前一起也去过几次。”

  “当时康子的态度怎样?”

  “不用说,她的气色很不好,憔悴极了。我一说‘你可消瘦多了’,她也既‘你也瘦了’。这几十天彼此的心情,用这一句话就充分表达出来了。”

  “后来你们谈了些什么呢?”

  “我最耽心的是警察的行动,所以我反复叮问这一点。康子说,她想尽量巧妙地应付过去,警察好象也解除了对她的怀疑。我自己当然只能从康子那里了解警察的动静,除了相信她的活,毫无别的办法。”

  “那么,被告当时是否还抱着一线希望呢?是否觉得也许可以永远逃避罪行呢?”

  “那时候我连一线希望也没有看到。即使这个事件不被人看破,我今后的人生,也只能是象一具‘活尸’而已。”

  “康子怎么说呢?”

  “她说她非叫鬼魂折磨死不可。要说迷信,这当然是迷信。康子陷入这种胡思乱想的境地,也是可以理解的。连我甚至都有点相信鬼魂的存在了。”

  “后来你们还交谈了些什么呢?”

  “康子和我,都没说多少话。她凄凄惨惨地说,照这样下去,不是疯了,就是病倒,要不就得去自杀……她这种心情,我是非常理解的。我为了设法使她从这种颓丧的精神状态中解脱出来,给了她各式各样的鼓励。”

  “各式各样的鼓励——这的确是微妙的措词。这里也包括通过交媾这种满足兽性的肉欲,使她的良心得到哪怕是暂时的麻醉,借以排除她的犯罪意识的手段吧?那天晚上,被告和康子是否又恢复了交媾行为呢?”

  “绝对没有那种事情。”

  “那么,你是说她另外还有情人吗?”

  “就我所知:她当时没有那种关系的男人。不,我是说当时我认为她没有。”

  “是——吗——?”天野检察官这叫嘴角上现出一种近似残忍的微笑。他这种在将要摊出最后王牌时的惯癖,我是早就知道的。

  “被告的血液是什么血型?”

  “是ab型。”

  “从附着在衣服上的微量***或一点痕迹,就能检验出男性的血型,这一科学事实被告知道吗?”

  “知道……”

  “根据鉴定书,从康子尸体的***里发现了微量的精子。尸体内精子的消失时间,因具体情况而不同,过去的法医学认为是在死后四小时到四十八小时之间。对康子尸体内的精子和附着在衣服上的***斑痕检验的结果,都可以肯定血型是ab型。被告还坚持说那天夜里没有交媾的行为吗?!”

  这句话的确是有力的一击,甚至可以说是最后的一刀。

  这时被告正站在证人台上注视着坐在正面中间的审判长,坐在记者席的我,几乎看不见他的面孔,但可以看到他的肩膀颤抖得很厉害。

  这种场面,真猜不透村田是要哭起来,还是要坦白自首。

  沉默片刻之后,村田开口了。

  “这个……我简直不能相信。那天晚上,我和康子走出茶馆,马上就分手了。我坚信不疑——她不会另有情人,现在我只能说,这是发生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是,这是权威人士东京帝大医学防法医学专业的船桥讲师执刀解剖的鉴定报告啊!想你也不至于认为这些警察局或检察厅为了陷害被告而伪造的鉴定书吧!若是你有这种怀疑的话,我马上提出请鉴定人船桥讲师出庭作证的要求。”

  “我的话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种情况若真是事实的话……康子……大概是另有情人,而我是被她的甜言蜜语所蒙骗了。我若是早知道这种情况,前一次的尸体遗弃罪也不会犯的。”村田和彦强忍着快要流出的眼泪,抖动着肩膀,时断时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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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55 PM |只看该作者
第14章
  我这个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旁观者,这时觉得胜负好象已经有了分晓。

  若是拿摔跤作比方的话,被告现在只有脚趾头还站在摔跤场地的边缘上,上半身已经弓出场外,在艰难地应付着来自检察官方面的进攻。

  在这十年当中,类似这样的场面,我亲眼见过有几十次了。

  即使是在警察拷问之下,一直坚持用言不由衷的假供词,或者说自己蒙受了不白之冤等办法,拒不认罪的被告人,当检察官一旦戳到他的要害,也将招架不住而垮将下来。

  有的号啕大哭,有的大声叫喊,也有的更严重,当场就昏迷过去,一下子摔倒在地下。

  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在感到自己已经不行了的时候,就完全丧失斗志,而以后则由检察官随意摆布。

  现在,天野检察官大概也自信被告已经就范,为了给他最后一击。继续讯问下去。

  “被告当时在茶馆碰上了津川广基吧?”

  “是的,他是在我们进去大约三十分钟以后进来的。他大概一眼就看见了康子,走过来边说了声‘打扰你们吗?’边贼眉鼠眼地打量着我,没等康子给他介绍,就接着说:‘你是村田和彦先生吧?前些年我看过你演的戏。’”

  “后来你们怎样了?”

  “因为那叫我们正在密谈,当然觉得他打扰了我们,可是也不好叫他走开,只好没无边际地闲谈了一会儿。”

  “当时你们没有淡到这次事件吗?”

  “没有,大概是对方也不愿意刺伤康子的心,关于这件事,一句也没有谈到。他只是说:‘你也不能总是一个人过下去呀,年纪还不算老,过一年以后,再找一个好丈夫结婚吧!’我听了很不是滋味,大概脸色都变了。康子也混身发抖,太声说道:‘你不要说这种话!’”

  “后来你们怎样了?”

  “我已经在那里呆不下去了,叫着康子马上走出了茶馆,津川广基说他在等一个人,留在茶馆里没有动。”

  “后来你们吃晚饭了吗?”

  “我已经什么也咽不下去了,康子也说吃不下东西去,两人勉强喝了两杯啤酒。”

  “醉着酒开的车吗?”

  “那次事件发生以后,我对我的汽车害起怕来。我一个人把着方向盘,就觉得后边座位上好象是坐着东条宪司的幽灵,盯住我不放,实在受不了。照这样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车祸。那天我没有开自己的车,来回都是坐的公共汽车。”

  “你们两人没有谈到当晚再睡在一起的事情吗?”

  “康子提出过,她说她一个人害怕。可是我执意拒绝了。好不容易忍耐了这么久,一旦恢复了那种关系,很难说不被感情所俘虏。那样一来,两个人就全完了。我说服她至少要再等一年。”

  “康子同意了吗?”

  “她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后来她终于含着眼泪嘟哝着说:‘你这不是要我死吗?’”

  “这也没有使你动摇吗?”

  “没有……”

  “那么,你和康子是几点钟分手的呢?”

  “六点过一点。大概是因为空肚子喝了酒,我完全醉了,弄得头晕眼花。我对康子说:‘你若回家去,我送你一段路吧。’康子说再走一会儿再回去。我们走到数寄屋桥头就分手了,这次分手就是我们此生的永别。”

  “你的话我不能相信。说来也许有点奇怪,这是不是被告从《你的名字》那本书中得到启发自己编造的作品呢?”

  “不是的,我说的都是事实。”

  “那么,有人证明你是一个人回家的吗?”

  “当时我是和谁也不愿见面的,自从我妻子出走以后,一直是请附近一位老奶奶每天早晨来我家收拾收拾房间和洗洗衣服,饭大半都是在外边吃。这种散漫的、自暴自弃的孤独生活,对我反而是合适的。老奶奶也以为我是因为妻子跑了而自暴自弃起来,随她怎样去想好了。”

  “那么,那天晚上你是怎么过的呢?”

  “喝了半瓶威士忌酒就睡了。到半夜里难受得呕吐起来,甚至想这样死了算啦!”

  “第二天早晨津川广基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心情怎样?”

  “当他说‘康子昨天夜里死了,你知道吗?’的时候,我对我的耳朵都产生了怀疑。当时我想,从昨天的情况推测,她大概是自杀了。这时眼前天旋地转起来,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得了。”

  “但是,根据津川广基和当时到被告家见帮忙的小山村的证言,被告当时曾大声地喊:‘说是我干的?!’这是事实吧?”

  “我不记得。”

  “后来被告怎么样了?”

  “马上准备了一下就开车去了,我想她死了也想见她一面。”

  “但是,被告不是既没去东条家也没去警察局吗?你是想在什么地方见死者一面呢?”

  “我那时的思绪,从右到左,从这个极端到那个极端,就象钟摆一般地摆动。最初是想看一眼康子的遗容,又一想身体都东一块西一块的,多可怕呀!这时要看一看遗容的心情也无影无踪了。”

  天野检察官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被告怎么知道康子的尸体是被火车轧碎的呢?”

  “是津川广基那样说的。”

  “但是,根据检察厅的调查记录,他没说过那样的话。他说,在他还没说出死亡地点和方式的时候,被告就疯子般地大喊大叫起来,他感到很吃惊,也就没法再说什么了。”

  “可是,我的确是听他说的。”

  “被告刚才发言的意思不是说,一听说康子死了,就呆若木鸡不省人事了吗?”

  “……”

  “被告知道尸体是被火车轧碎的,不是说明被告已经对死者的被杀害和尸体遗弃都很清楚吗?这是连七岁小孩都明白的。”

  这是砍来的第二刀!依我看来,这简直是敲断骨头的一击,几乎是致命的一击!

  但是,村田和彦仍在颤抖着全身做殊死的抵抗。

  “这……大概……是来自东条宪司尸体的联想吧。”

  “联想也总该有个限度吧?被告还坚持主张没到目黑的现场去过吗?”

  “没去过,绝对……”

  检察官这时举起一个小打火机叫他看。

  “这个上边用罗马字刻着村田的名字的朗森工厂制造的打火机,是被告的东西吗?”

  书记官从检察官手里接过打火机拿给村田和彦看。

  “是的,是我的东西。”

  “是康子送给你的礼物吧?”

  “是的,我总是随身带着它的。”

  “你总是随身带着的东西,为什么在第二次杀人事件的火车道旁的尸体旁边发现了呢?”

  还没有从第二次打击中喘息过来的被告,又遭到了第三次攻击。

  村田和彦两手拄在证人台上,勉强支撑住他那眼看就要摔倒的躯体。

  “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么,我可以替被告设想一下。被告把尸体扔下去的时候,身体哆哆打战,为了缓和一下紧张的心情,点了一支烟,就在这一瞬间,打火机从手里滑了下去。从发现打火机的位置来说,这种推定是可以成立的。”

  “可是……我……当时没去那里呀!”

  “好啦。被告若是无论如何也不坦白的话,那就只好由法院裁定了。但是,次晨被告开着汽车从家里逃走以后的情况怎样?”

  “最初在市内没有目的地各处乱转,不久就意识到,这种精神状态,必定要出事故的。

  这时正走到蒲田,我停下了车。为了找个地方好好考虑一下问题,就又坐上了出租汽车。后来又回到大森,往家里挂了个电话。”

  “为什么挂电话?”

  “当时的心情,现在也说不上来了。大概是想探听一下警察到家里来过没有。”

  “结果如何呢?”

  “当我在电话里听到‘喂,喂!’的陌生的男人声音时,我后脊梁一阵发冷,马上问道:‘是后藤先生家吗?’这时我眼前正好有一个‘后藤内科’的广告牌子,所以顺口这样问了一句。”

  “这时被告觉察到自己家里有警察来了,是吗?”

  “是的……”

  “这时被告没有意识到已经无法逃脱而想去自首吗?”

  “自首也罢,自杀也罢,我想至少也要好好考虑一个晚上。然后再确定行动方针。但这时已经设有力气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最远也就是坐出租汽车到横滨,再从横滨坐湘南电车去热海。”

  “是用‘小野寺七郎’的化名住进了热海的‘清风庄’吧?”

  “是的。”

  “那一次的情况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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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56 PM |只看该作者
“把从车站买的一小瓶威士忌酒喝了,又吃了三十丸溴缬氨酸,总算睡着了。”

  “当时你手里有多少钱?”

  “大概有五万元钱,全部都存在帐房了。这是为了在最坏的情况下,假如吃溴缬氨酸过量死过去的话,也不至给旅馆添麻烦。”

  “第二天早晨怎么样了?”

  “当我看到日报上有我的名字的时候,我想这下子可完了。我觉得康子已经死去,我去自首也没有意义了,还不如跟在她后边死了的好。报纸的记事有些含糊不清,当时我想也许是康子难以承受良心上的苛责而卧轨自杀的。”

  “被告的发言,给人一种始终存在矛盾的感觉,说自己不是犯人那种骗人的鬼话,琢磨来琢磨去,连你自己也信以为真了吧?!”

  “可是,那是事实呀!”

  “被告在锦浦被刑警叫住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总之,站在悬崖边上的时候,双脚好象自然而然地被引向悬崖下边去,这时我觉得那里好象就是目黑的旱桥。‘鬼魂来了。’当我听到这样一种微弱的声音时,无意识地退了回来,跟着又听到叫我的声音时,脚步又无意识地向悬崖方面移动。”

  “关于朗森脾打火机,你怎样解释呢?有没有在什么地方丢失了的印象呢?”

  “没有印象了,我当时已经不是那样神志清醒了。”

  “被告是不是怕从康子嘴里泄露秘密,才除掉她以保自己安全呢?”

  “不是的……”

  “那么,被告现在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假如被告对自己做的事情还有一点点后悔心情的话,从现在起把真实情况谈出来怎么样?当然,罪归罪,但是一旦解除了良心上的谴责,也会出现一种悟彻的前景吧。”最后,天野检察官的语气有些缓和下来。

  “我觉得我是做错了,但只是就东条宪司的尸体遗弃而言。当然,若是追溯原因的话,恐怕是因为我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对于我的将来,虽然已经不能抱有希望,但我还是一直想坚持说老实话的。检察官和审判官先生,你们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我还要重申,东条宪司的杀害和东条康子的杀害及尸体遗弃这三条罪行,无论如何我是不能承认的。”

  天野检察官的眼睛,又燃起了新的怒火。他的表情好象是在说:人家给你了表示改悔的最后机会,而你还是顽固不化吗?

  “询问到此结束。”检察官干脆地说完就坐下了。

  我这时叹了一口气,他给村田和彦的打击实在是太重了。

  血型、打火机,物证的数量虽说不多,但是,被告人方面若是提不出有充分反驳力的物证的话,这些也足够把村田送上绞首台了。

  从坐在正面的三位法官表情的细微变化中可以看出,村田和彦没有给他们以好的印象。

  假定村田和彦不是真正犯人的话,那么在这里至少另外还要有一个第三者的男人。

  但是,找出这个男人,已经不是法官的责任了。身负这种责任的警察和搜查检察官耗费那么多精力和时间未曾发现的第三个男人,是不能期望由百谷律师单枪匹马把他找到的。

  这个法庭是对村田和彦的罪行进行裁决的场所,它是不能给还不晓得是否存在的第三个男人断罪的……当我沉浸于这种思考的时候,审判长正在把视线集中在百谷律师的身上。

  “辩护人是否紧接着对被告进行询问呢?”

  百谷泉一郎站起身来。刚才检察官的讯问,当然对他也是相当的打击,可是他的态度和语气,还是和往常一样地平静。

  “我保留这种权利,请允许我在对辩护人方面证人的询问进行到一定程度以后,再对被告进行询问。”

  我心想,作为一个辩护律师,他这种战略是十分得当的。

  刚才检察官对被告的直接讯问是那洋激烈,连我这个旁观者都感到好象被告一下子就被击垮了似的。

  被告以直立不动的姿式站在那里,承受着面对面的攻击,并且一字一句都要慎重地作出回答。任何人都能想象得到,这时他该有多么疲劳。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有心的律师都会给被告一段时间,叫他恢复一下气力。

  “好吧。”审判长点了点头。

  村田和彦向正面轻轻施礼以后,回到被告席去了。这时,检察官补充提出了物证打火机。为了把问题砸死,又继续宣读了死体解剖鉴定书和对津川广基的调查记录。

  这天的下午,检察官方面剩下的证人出庭作证,他们是江户川物产股份公司经理鹤田新作、到被害者家里来帮忙的女佣人冈友子和东条宪司的弟弟东条诚司等三个人。

  检察官对他们进行了类似加深印象的询问,他们的证言,不说是虚应故事,也没有什么新的内容。对此,百谷律师几乎完全没有进行反询问。

  检察官方面提出的证人,到现在只有津川广基一个人还没有露面。他因为有急事到关西去了,今天没能出庭,说是要等到后天出庭。

  接着,检察官方面提出船桥讲师作为鉴定人兼证人出庭作证,也得到了法官的同意。

  辩护人方面提出的证人,比我预料的还要少,总共只有“戏曲座”的星晓子、伊藤京二和被告的内妻内藤顺子三个人。

  但是,百谷律师最后补充说道:

  “但是,根据情况,也许还要提出增加几名证人,到时候再随时办理必要手续。”

  这给人一种印象,好象他还有什么王牌没拿出来,要把真正的意图隐藏到最后一瞬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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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审理进入了第三天。

  这一天一开始就起了波澜。应该作为证人出庭的伊藤京二,因为昨天夜里发近四十度高烧,提出了不能出庭的申请,并附有医生的诊断书。

  这时我也吃了一惊。

  在这次审理中,他的处境并不美妙,可是他是一个过去没有受到警察局和检察厅追查的人物……当然,证人对自己认为可能因此而被追究刑事责任的内容,可以拒绝作证。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反而以某种嫌疑被起诉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受到正式传唤的证人,是不允许无故拒绝出庭的。法院认为必要的话,甚至可以对证人进行拘留。证人病得实在动弹不得的话,也可以到他的病床旁边征求证言。

  “辩护人对证人的申请有什么意见?”

  “据医生诊断,他是患急性感冒需要静养几天吧?”

  “是的,发烧三十九度六,现在家里静养中。”

  “那么,我保留对这位证人的询问权利,我想在对其他证人和被告询问完毕以后,尽量争取机会早一点对他进行询问。”

  “我们特办理再次传唤的手续,在一个星期以后的六月二十四日怎么样?只要不引起并发症,光是感冒的话,到那时候会恢复健康的。”

  “好吧。”百谷律师轻轻地点了点头,就坐下了。

  我心想——这感冒可来得有点奇怪。

  当然,伊藤京二大概已经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名字出乎意料地被提了出来,大概他也知道,在第二天他还将要在不利的处境下被要求提出证言。

  即使医生的诊断书没有做假,要是喝上三合【注①】酱油,再拿大顶倒立起来,也会引起高烧的。这是过去在征兵体检时惯用的秘诀。这种事我并没有亲自干过,而是听前辈们说的。这时在我头脑中闪现出这种想法,简直就象是百谷泉一郎的想法附到了我的身上,连我自己也对这位演员开始产生了奇妙的怀疑……因证人缺席来到,所以星晓子第一个走上了证人台。

  百谷律师首先询问了证人的经历以后,马上开始了主要询问。

  “证人认识被告吧?”

  “认识,我在‘戏曲座’剧团时,他是我的前辈,给过我很多的指导。”

  “认识东条康子吗?”

  “认识,我们是‘戏曲座’剧团同期入团的研究生,在她去世以前,我们一直保持着朋友关系。”

  “你过去知道被告和东条康子之间有肉体关系吗?”

  “完全不知道。”

  “你没有感觉到东条康子除她丈夫以外还另有情人吗?”

  “没有感觉到。我觉得她是一位贞节的好妻子,我还羡慕他们幸福的结婚生活呢!虽说他们没有小孩是件非常遗憾的事。”

  “你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呢?”

  “就拿戒指来说吧,康子最近带着能值一万元的钻石戒指,当然其他的衣着等物也很豪华,和钻石戒指是很相称的。当然,我不是说只有带这种珍贵的戒指才是人生的幸福,而是因为它是一种爱情的标志,我才羡慕他们。”

  “那是她另外的情人村田和彦送给她的,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在你看来,作为一个女演员,东条康子的素质怎样?”

  “做研究生时,和她相比我是望尘莫及的。当时的评论家和导演们,也都说她前途无量,将来一定会成为有名的演员。”

  “那么,她要是不结婚成立家庭,在演员岗位上专心致志地干到观在的话,你认为她能够达到象你现在这样的地位吗?”

  “当然在演剧界存在各式各样的问题,例如象命运、人事关系等能力以外的因素,也不是没有。假如她在战后和我一同回到剧团的话,象我这样的人,也许会是默默无闻的。”

  “明白了。那么在这个问题上,康子没有后悔吗?”

  “这也很难说,一度登台演出过的人,是不会忘掉那种魅力的。记得有一次在我们公演《奥赛罗》的时候,散场后她来到后台对我说,‘我也想象你今天这样做一次最后的精彩表演呢!’”

  “请你回忆一下,那天晚上的演出,你很满意吗?”

  “是的。因为a角水岛先生得了急病卧床不起,所以由我代替出常那时我曾自己对自己说:‘虽然自己的功夫还不到家,但这次机会要是打不响的话,好运气就不会再来了!”

  “那天晚上的事,我是终生难忘的。”

  “证人认识东条宪司吗?”

  “认识,我到他家访问过好几次。”

  “他给你的印象怎样?”

  “我觉得他是一个很能干的人。”

  “你看他们夫妻关系还好吗?”

  “结婚生活么,时间长了总会起—些波澜的。康子女士有一次脸色苍白地跑来找我,说她丈夫另外有了女人,和我商量是否和她丈夫分开。”

  “那是什么时候时事情?”

  “准确的时间记不得了,大概是五年以前的事。”

  “当时证人是怎样回答她的呢?”

  “我想这种事情是会有的,不,男人只要手头一宽裕,十个人里头有九个半都要干这种事的。

  “所以我对她说:‘为了这种事情没有必要和他分开,你也可以针锋相对,学他的样儿搞嘛,没有关系。’当然找并不是真地劝她去乱搞,而是想稳定一下她的情绪。”

  “明白了,当时没出什么事,就算平息下来了吧?”

  “是的……不过,是不是因为当时我说了那样的话才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呢?我想到这里,感到非常内疚。”

  “这完全与你无关。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要是轻浮的人,你叫他不要干那种事,他还是要干;要是贞节的人,你叫他干那种事,他也不干,他要保持节操。”百谷泉一郎说出了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老成练达的话。

  “换句活说,东条康子这个女人,是不是性欲过剩呢?你在多年和她接触的过程中,没有这种印象吗?”

  “她的狐臭味儿很重,她自己也知道注意,撒很浓的香水来遮臭味儿。但是,俗话说,体臭重的人,性欲也强。”

  “性欲强的人,其他的欲望也一定强。在康子的性格特征上,没有突出的表现吗?”

  “的确,她的虚荣心(这样说也许不太好)——也可以说自尊心比别人要强上一倍呢!

  她的感情中,有一种征服欲。她这样的人,是不会安于贫困的。从前还不足这样,可是在战后有一次问了我们的收入情况以后,以轻蔑的口吻笑着说:‘就那么一点钱,真可怜!”

  “你说的征服欲,是从什么事情上得来的印象呢?”

  “那还是战前的事,选拔新剧的研究生,容貌、演技、才智,都要经过严格考试、精心挑选的,所以被选中的人水平都相当高。很自然,这些人会遇到各式各样的诱惑。一个女演员若是沉溺于这种诱惑之中,就算完了。但是,对待诱惑的态度,却是各不相同,因人而异的……”晓子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当然,成了女演员,依然是女人,搞恋爱还是允许的。有通过恋爱,把男方的本领全部学到手,以大大提高自己表演艺术的;相反,也有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男方,不仅丢掉了人生的理想,而且演技也日益退步的;也有利用男方的力量,寻找机会以捞取超出自己能力以上的声誉的。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人都有,究竟哪种人好,也不能一概而论。但是象我这样的人,过于老实了,是什么时候都要吃亏的。”

  “明白了。那么,东条康子属于哪种类型呢?”

  “她叫好几个男人互相倾轧,互相竞争,她高兴地看笑话。我这样说,也可能有点过分。”

  “是否可以说她具有一种娼妇性,或者是一个狠毒型的妇女呢?”

  “说她狠毒,是不恰当的。她从小就娇生惯养,在她身上可说有一种类似女皇的性格。”

  “这么说来,是架子总是很大,让人见而生畏吗?”

  “也不完全是这样,例如过去我们研究生去慰问伤病兵员的时候,她是最热心的。又如她对她亲戚的一个瘸孩子,就非常疼爱。看起来,好象是很矛盾的。”

  “在某种意义上说,人就是一个矛盾的形体。她是不是有点见异思迁呢?”

  “这一点,过去是很严重的。最近——不,在结婚以后,可是好多了,这可能是她自己努力克制的结果。”

  关于事实的证言,比较简单。但关于人,关于性格的证言,问答都很深奥。

  百谷律师好象一直在煞费苦心地想从各个角度去剖析东条康子这位女性,但是他的努力看不到有多大成果。

  我把从星晓子的证言中得到的关于东条康子的印象加以整理,可以归纳如下:刚强、物欲、肉欲部很强,虚荣心强人一倍,貌美;——有演剧气质,但感情一旦爆发,就会忘掉自己是在演剧;——架子大人一倍,都市型女性,但又容易为野性的力量所吸引。

  的确,在康子身上可以看出互不相容的矛盾。但是,在她生前,我和她一次面也没有见过。

  在这种场合,通过第三者的嘴回答刻板的询问而刻画出来的一个女人的虚像,当然会有一定程度的歪曲。一点点的缺点,也许被强调、扩大成几倍,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百谷律师结束了关于康子的提问以后,又涉及到了伊藤京二的情况,但是这位证人谈的不多。

  当然,因为是属于同一个剧团的人,就不愿意揭露对方的缺点,这种心理是谁都会理解的。

  百谷泉一郎好象也觉察到了她这种心情,这个问题大约问了有五分钟就结束了。

  “村田和彦退团以后,你见过他吗?”

  “没有见过。”

  “那么,你现在对他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憎恨他。康子女士和我,过去是最要好的朋友。当然她也有缺点,但是一个人谁没有缺点呢?我们之间曾经约定,万一谁有个好歹,活着的人要为对方收尸敛骨。我就是边想着这句话边到法庭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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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56 PM |只看该作者
 当我听到最后这种问答的时候,使我不禁想到,作为辩护人方面的证人,这个女人勿宁说起到了反效果。

  天野检察官也一定有和我同样的想法,所以没有进行任何反询问。

  下一个走上证人台的,是村田和彦的妻子内藤顺子。

  因为她没有加入男方的户籍,所以还姓娘家的姓。这在法律上叫做“内妻”,而且他们夫妻还在分居,这种关系是很微妙的。

  她是一个脸色稍黑,皮肤发干的四十二、三岁的女人,据说从前当过护士,可是她的态度和容貌,都有点象男人。

  “证人和被告是什么关系?”

  百谷律师首先从形式的询问开始,可是她的回答,连我都感到意外。

  “村田是我的丈夫。”

  “在事件发生以前,你不是一直过着和他分居的生活吗?而且还没有加入他的户籍,是不是真地想和他分开呢?”

  “是的,当时是那样想的。但是,这次事件发生以后,我发现是自己做了蠢事。我若是在他身旁,是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想到这里,我感到非常遗憾。”

  “那么说,你现在还在爱他啦?”

  “是的。我现在托人每天给他送去食品和衣物,每周还去看他一次,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我每天都想去看他的,只是为了生活下去我必须要工作。”

  “听说你在拘留所向他表示希望办理正式结婚入籍的手续,是吗?”

  “是的,我觉得这样做才安心。的确,在他身体自由、经济也不困难的时候,我扔下他走了。但是,现在他犯了这样的罪,天底下连一个帮助他的人也没有,我实在不能跟看着他死去。象我这样的人,即使不能呆在他身边,若能叫他知道我在远离开他的地方把爱情献给了他的话,他的精神也许能够得到一点拯救吧?”

  听了这样的话,连我都感到好象有一股轻轻的微风吹拂着我的心房。

  和死刑囚结婚——这不是绝无,也是仅有。这只是法律上的婚姻,实际上并不能过夫妻生活,因此,她将背上一辈子“死刑囚之妻”的重荷!

  使她采取这种对自己没有丝毫好处的行动的,只能是火一般的爱情。她最初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实在不怎么样,但听了她的这番活,我的看法变了。我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在现今这个冰冷的世界上,竟有这样的女性!

  “那么,关于入籍问题,村田和彦是怎么回答你的呢?”

  “他只是说考虑考虑——尽管我催促他尽快办理手续,哪怕早一天也好。”

  “你既然这么爱他,又为什么和他分居呢?”

  “是我太固执了。最初只是因为一点感情上的不和,咳,忍耐一下就好了,可是我太任性了……”

  “当然,夫妻之间,这种事情是常有的。因为一时的争吵,就回娘家去,这也是难免的事情。可是有一种说法,说争吵是和好的契机,放走了这个契机,鸿沟就会越来越深,终至不可收拾。这点你没考虑过吗?”

  “考虑是考虑过,只是因为我想他大概会离开我去和别人结婚,所以只好死了这条心。”

  “你说他和谁结婚?”

  “东条康子——他杀死的那个女人。”

  “你怎么知道康子的事呢?”

  “我委托一个人跟踪村田,发现他们在茶馆见面,又一同去有温泉标志的旅馆,出来以后她就回家去了,所以她的住址和名字都知道了。”

  “对方是有夫之妇,一定也知道了吧?那么,你没考虑到他们不会结婚吗?”

  “我知道对方没有孩子,所以我觉得只要他们相爱而有决心,是能够结婚的。”

  “那么说,你是因为真正爱他,才下决心和他分开的啦?”

  “是这样。”

  “你是和村田还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女人的存在吗?”

  “当时我是觉得有点可疑,但弄清楚她是谁,是在我们分居以后的事。那是在我对是否回到村田那里去的问题上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这个办法的。”

  “你是委托的私人职业侦探吗?”

  “不是,我是托一个熟人办的,我想委托侦探一定要花很多钱的。”

  “你娘家现在是干什么的呢?”

  “开一个小杂货铺,又没有经验。我也不能长期靠我弟弟他们两口子生活,所以就在深川的医院里找了个工作。”

  “你们分居期间,村田投有叫你回来过吗?”

  “没有过,只是每月给我寄来两万元钱。一个字也不写,只是把钱寄来——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过去结过婚吗?”

  “结过婚,那是在战争时期,结婚不到一年,丈夫就参军去了。婆家是个农民家庭,我简直就是一个白给他们干活的女佣人——不,也许比那还要厉害。我一直在忍耐着,等待着丈夫回来。他们的部队到非律宾去了。战争结束以后才接到他战死的通知。”

  “后来你又回娘家了吗?”

  “是的,可是马上又来到东京,到医院工作了。”

  “是什么机缘使你认识了村田呢?”

  “他住院做盲肠手术,我看护他,我们之间自然地产生了爱情。”

  “你们的结婚生活幸福吗?”

  “说实在的,那时我对生活已经厌倦了。我甚至产生了这样一种心情:若是能够重新有个家庭和平地生活下去的话,对方是谁,我都不在乎的。因此,我们的生活,开始还是幸福的。但是,人这种东西,幸福的日子过惯了,就会变得任性起来。我所以毁灭了自己的幸福生活,恐怕是由于我过去家庭生活经验少、性格乖僻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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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59 PM |只看该作者
  “那么,你在村田和彦家里的生活怎样?”

  “日子过得很平静,我不爱说话,喜欢沉思,甚至问我在想什么,我也不作回答。”

  “他的收入是从哪里来的,你过去知道吗?”

  “知道他在做股票生意,我想这种生意每月会赚很多钱的。反正穷日子过惯了,失败了还可以再来嘛。”

  “你知道村田和彦有多少财产吗?”

  “知道房子是他自己的,至于汽车——眼下是卖不了几个钱的。另外还有多少钱,我就不知道了。”

  “村田和彦对你动过武吗?”

  “打过我一两次,那时我默默地忍受下来了。”

  “你回娘家以后,为你和他有的孩子,做了人工流产吗?”

  “是的,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好,但身体弱的不行……”

  “村田和彦希望有个孩子吗?”

  “是的……”

  “你那样做,肯定会使你们之间鸿沟加深起来,这你没想过吗?”

  “可是,我怀孕以后,得了严重的脚气病,心脏难受得不能动弹,而且还有点歇斯底里。要不是身体那样坏,我也不至于出走的。”

  “村田和彦的性格,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这我可没有感觉到。”

  “这么说来,你的出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啦?”

  “是的……”

  “询问到此完了。”百谷律师轻声说完就坐下了。

  天野检察官的反询问,也很简单。

  妻子可以拒绝做对丈夫不利的证言。

  当然,从法律上说,这个女人还不能说是被告的正式妻子,但她在法庭上表示这样的态度,大概使检察官也多少受到感动,所以关于村田和彦的性格,就只问了两三句。

  反询问完了以后,吉冈审判长望着被告席说道:“被告对这个证人有什么想说的吗?有的话,可以说。”

  这是审判长的慈悲为怀,大概是他也为这个女人的痛切陈词所感动,因而叫被告在自己面前对女人的诉苦作出回答。

  “有……”村田站起来低声说道。

  “你现在真地还想和我结婚吗?”

  “是的,我已经对你说过多次了。”

  “你的心情我知道,……”过了几秒钟以后,他忽然说出了出乎我们预料的话。“你是为了我的财产吧?”

  “……”

  “你是一个受贫困煎熬过来的女人。现在用不着让我这个讨厌的人搂着睡觉,就可以得到我留下的一笔钱,所以才要和我结婚吧?”

  “……”

  “被告!”吉冈审判长大声喊道。“我命令被告停止发言!在法庭上,不论是谁,都不准做不恰当地伤害证人人格的发言。”

  村田和彦轻轻点了点头,坐下了。顺子大声哭了起来。

  这个女人刚才的发言,是发自灵魂的真诚叫喊呢,还是出自村田和彦尖锐指出的那种目的,我是无法判断的。

  那的确是一个可怕的场面。有句谚语,叫做“覆水难收”,男女两人的关系如此一刀两断的场面,我还是初次看到。

  三位法官的脸上,布满了愤怒的表情。百谷泉一郎闭目养神,纹丝不动。

  我这时领悟到村田和彦的处境越来越不利了。

  “证人可以回去了。”几分钟以后吉冈审判长以关心的语调说。

  顺子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用手帕捂着脸,向着正面轻轻低头行礼,边哭边退出了法庭。

  接着,到村田和彦家里帮忙的女佣人登上了证人台。

  可能是因为方才那种场面使百谷律师受到了冲击,他的询问使人感到很是枯燥无味。

  当然,从这个证人嘴里,不会得到什么重要的东西。询问是平淡乏味,回答也是不疼不痒。

  上午的审理,就此结束。

  “已经不行了!”

  “本来还觉得这个律师有两下子呢,结果还是不行啊!”

  在记者俱乐部甚至出现了这样的对话。

  我发完简单的稿件以后,出去到胜閧桥头去散步。

  连午饭也不想吃了。

  一匹孤独的狼——对所有的人都不信任的家伙——这就是我从村田和彦刚才的发言中得到的印象。

  当然,等待判决的这一段生活,给谁都要产生一种“拘禁症状”,陷入精神失常的状态。其表现形式虽因人而异,但将来预料中的刑罚越重,病症的征候也越重,这是众所周知的。

  的确,也很难说顺子心里就没有村田刚才说的那种思想活动……一千万元钱,确实是一笔巨款。尤其象她这样的女人,是很可能为了得到这笔钱而甘心情愿承受“杀人鬼之妻、死刑囚之妻”的臭名的。

  但是,她要是这样的人,当初为什么要从村田那里出走呢?

  这里边,说不定有这个证人说不出口的什么秘密呢。但是,这个秘密是否将在这个法庭上暴露出来,我是无法推测的。

  ------

  注①1合0。18公升。——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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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59 PM |只看该作者
第16章
  这天下午,百谷律师对村田和彦进行询问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至少在第一审当中,除了这一阶段,再没有被告述说自己心情的机会了。虽然在终审前,审判长将再给被告一次发言的机会,但在通常情况下,那只是给很短的时间,走走形式而已。

  检察官的讯问必然是针对被告的弱点进行的,这时,他的心灵当然要受到伤害。在某种情况下,检察官强行通过自己的论点,把问题引向预定方向的事,也不是没有的。

  与此相反,因为辩护人是站在被告人的立场上,在某种意义上说,辩护人是让被告不慌不忙地畅所欲言。在这种情况下,被告谈出未曾对检察官说过的秘密,是屡见不鲜的。

  村田和彦在回答检察官的讯问时,曾几次说过“现在不能说”,采取了沉默不语的态度。我当时听了还以为他说的是“在这个法庭上不能说”呢,现在看来,他的真意大概是在说“要是辩护人问,我就回答。”

  想到这里,我就可以对这次讯问寄于很大期望了。对百谷律师来说,这当然是一个关键时刻,就是对整个裁判来说,也可能是最大的高潮。

  开始百谷泉一郎并未表现紧张,说话的语调也很平淡。

  百谷对第四次登上证人台的被告人村田和彦,投以安抚的目光,首先开口问道。

  “对东条宪司尸体遗弃以外的诉因,你还坚持主张无罪吗?”

  “是的,对自己犯下的罪行,多么重的惩罚,我都甘心接受,但是叫我对自己没有犯过的罪行承担责任,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忍受的。”

  “你在警察局接受调查期间,受过无理的压迫吗?”

  “你若指的是拷问,那是没有过的。”

  “我相信你的话。但是,我认为你过去的经历和行动,是有可以让警察局或检察厅产生怀疑的地方,这一点你自己承认吗?”

  “承认,我对不道德的行为,进行深刻的反剩”“所谓不道德的行为,太笼统了,具体一点说,是什么行为呢?”

  “我在拘留所里,熟读了一本有关修养的书,在那本书中有这样的话,说人的幸与不幸,是他本人和他的祖先在过去几十年间行动的总和造成的。这句话过去虽然也听过多次,但自己身受一种彻骨的实感,这还是第一次。”

  “你的意思是说,刚才你说的‘不道德’,自己当然也有责任,但你的祖先要负一半的责任吗?”

  “是的。”

  “你最喜欢读的是什么书?”

  “岛崎藤村的《破戒》。”

  “你为什么对这本书产生共鸣呢?”

  村田和彦踌躇了一下,很明显,他的双眉在微微颤抖。但是,转瞬之间,他好象打开了看不见的心灵的闸堰,奔流般的言语,倾泄而出,这些话是我所想象不到的。

  “那是因为我和小说的主人公丑松是同一种人种。我是新平民出身,为了我自己毫无责任的这种血统,我尝够了说不出来的苦楚。”

  就在这一瞬间,从旁听席传来了“啊”的一声叫喊。正在摘下眼镜的天野检察官,这时也向前探身瞠目而视。法官们也都为之色变。

  的确,这是到目前为止谁也不知道的村田和彦的秘密。我自己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感到象是受了当头一棒似的冲击。

  百谷泉一郎的话也开始尖利起来。

  “你所说的,就是所谓的部落民吧?”

  “是的,就是那个几百年以来从事卑贱的职业、受到非人待遇的人种,我就是其中的一员。在明治年间第一次制定户籍法以前,部落民是不能上户籍簿的,要受与牛马同等的非人待遇。在明治户籍法里,虽然允许了登入户籍簿,但加上了一个‘新’字,有意地把它与一般平民区别开来。”

  “有这样一句活:‘上天造人,不分贵贱。’对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待遇,我也感到很大的义愤。你的一生,也是在这种自己没有任何责任的血统的重压之下,在有形无形的苦痛之中生活过来的吧?”

  “是的。比方说,就有这样的事情:过去有帝国陆军,军队在各地进行演习,

  在老百姓家宿营的时候,象我们这样的家庭,想献出一杯茶水都办不到。当然,这并不是出自我们的反抗意识,也不是穷到连一杯茶水也供应不起的地步。而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形成了这种习惯。这大概是因为最初有那种刻薄的人公开说出了‘可不能在部落民那里喝茶’这样的话。而我们在这方面,比一般想象的要敏感得多。我们觉得类似这样的错误可不能再重复出现了。虽然这种自卑感既没有存在的理由,也没有存在的道理,但遗憾的是,实际情况就是如此。”

  “你出身不好也是造成你在部队里成绩不好的原因之一吗?”

  “我认为是这样。当然,等级观念,虽然程度有所不同,在什么样的社会都会有的,但在旧军队里表现得最为突出。一个星星,一个等级的差别,都是非常严格的。当我的上司仅以我的出身为理由,因为很小的事情就对我进行无理迫害的时候,使得我连长官的命令就是陛下的命令这一金科玉律都忘在脑后了。当然随之也就产生了反抗意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再多克制一下自己就好了,但当时我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只蹲了三次班房,这对于我已经是幸运了。”

  “那么说,你在西伯利亚反而振作起来,与其说是因为对共户主义思想产生了共鸣,还不如说是因为解除了不合理的压迫而感到心情舒畅吧?”

  “我想多半是有这种成分的,至少在苏联人眼里,是把我当做普通的日本人看待的。军官们且不去说它,在我们士兵中间,过去那种等级特权意识,虽然不能说全部,也可说几乎都消失了。日本人畏惧权威的性格,反而在这时候表现出来了。因为对我来说在哪里都一样,现在可以自然地行动了,所以反而出过去表现得还要好些吧。”

  “关于你的血统的秘密,有不少人知道吧?”

  “比如说,部队的战友是知道的。在一般的接触中,即使可以隐瞒过去,但部队里有从户籍簿上抄下来的材料,在长年的部队生活中是无法隐瞒下去的。”

  “那么,出席本法庭的证人今野荒树也知道这一秘密吧?”

  “是的。在某种意义上说,今野他们可说是对我采取同情态度的。他即便说不上是我的密友,也可说是为数不多的我的理解者之一。”

  “那位证人在大理石事件以后骂你是‘人类的渣滓’的时候,是否同时也包含着对你的血统的蔑视呢?”

  “当时他确实那样出口骂过我,但他的心情我是很理解的。我当时的所做所为虽然是出自诚心诚意,但因为受了平冈伸的欺骗,在别人眼里,好象我也是个骗子。当时他的发怒,反而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他若是认为我是杀人犯的话,再次说出‘人类的渣滓’这样的话,也是不足为怪的。关于那件事情,现在我仍然觉得对不起他,当然,那时我不是有意犯罪的。我现在一点也没有恨他的意思。”

  “伊藤京二也知道这一秘密吧?”

  “是的。他当时借了一笔性质恶劣的借款,眼前若是拿不出三十万元钱,他就要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金钱难倒英雄汉,这是人之常情,我也有过这种体验。他厚着脸皮一定要向我借三十万元钱,最初我是断然拒绝了的。但他暗示我若是不借给他三十万元钱,他就要把我的秘密给捅出去。我终于向他屈服了。我自以为在部队里和西伯利亚受到了锻炼,但在我的心灵里依然残存着远远超出我想象以外的弱点。”

  “事态发展到这个秘密一暴露就可能成为刑事问题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呢?”

  “那时我的确感到迷惘。我的错误归错误,若是这个秘密一旦暴露出去,至少在剧团内部,大家对我的看法会骤然一变的。当时,即使我不得不承担责任而退出剧团,但我想还不至于成为刑事问题。但是,当时伊藤君若是不马上把钱还上,他也许同样会落个不退出剧团不行的结果。”

  “那么,你的心情是想‘杀身成仁’吗?”

  “我可没有那么高尚的气质。只是我从西伯利亚回来以后,对于新剧失去了过去那样的热情,是什么原因我自己也不清楚,但至少有一个原因是我已经丧失了做一个演员的技艺。我在当干事的期间,就想转业到其他方面去工作,而伊藤君则是当时剧团瞩望的大有前途的青年,所以我想,创伤由我一个人来承担好了。”

  “可是,万一成了刑事问题,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想,我要是承担责任退出剧团的话,是不会闹成刑事问题的。但是,在万一的情况下,我把他给我的借据拿出来为自己辩护,也是可能的。”

  “你和你的妻子分居的原因,也是为了这个户籍问题吗?”

  “是的,因为我担心这个问题,所以一直没答应她入籍。但是后来她有了身孕,我们也就不能不认真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了。我于是下决心对她讲了这个问题。她一听,脸色变得刷白,说了声‘我受骗了’,就歇斯底里发作起来。怎么劝解她,拿好话哄她,她也不听。她只说了声‘我回娘家去商量商量’就走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件事情当然给了你很大刺激啦。”

  “是的。岛崎藤村在他的《破戒》【注①】中说过,‘对任何人也不要说出这个秘密’。当时我深有感慨地重复着这句话。”

  “那么,东条康子知道你这个秘密吗?”

  “我什么也没对她说,然而她却知道了。在我坚守最后一道防线的时候,她把这件事挑明了。”

  “当时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想以后我和康子的关系,只能保持一种精神恋爱的状态了。可是,事实恰恰相反,康子说她是为了从我心灵中彻底除掉这种变态心理而提出这个问题的,她当时是这样说的:‘那不是你的责任,虽说是新平民,也同样是人,同样是日本人。只要有真正的爱情,这种事情,是不成为任何问题的。’一个知道我的出身但能原谅我,不,不是原谅而是打破了那一切而深深爱我的女性就在我的眼前,这时我简直什么都忘掉了,连对方是有夫之妇也全然忘掉了。我的心和身体都火一般地燃烧起来了,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

  旁听席上发出一阵叹息声。的确,这种行为在法律上只能用“男女关系”一词来表达,但是在被告人适才这一段告白中间,却有一个活生生的“人生”。当然,这种特殊状态的血泪斑斑的人生,若用法律这把刀子把它横断切开的所,类似目前这样的误解,是随时可见的。对于检察宫来说,虽属不得不这样做,但作为一个辩护律师,也这样死追不放,在我看来,可说是绝无仅有了。

  “一月十六日,发生第一次事件那天夜里,东条责骂康子的话中,也提到了这个问题吗?当然你没有直接听到,康子是怎样对你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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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1:00 PM |只看该作者
 “提到了这个问题,康子说她丈夫骂我是狗,是四条腿的,还说我是披着人皮的牲口。并说和这样的男人发生关系的女人,血液都被污染了,简直不是人。从我在部队时的经验和顺子那种狂乱的表现可以想象,康子一时冲动做出一般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是可能的。”

  “那次杀人,虽然你事先一无所知,但在心理上也觉得有责任吗?”

  “是的。当时我觉得康子的罪也就是我的罪。为了不失去她,我是准备豁出一切的。假如在用汽车运送尸体的途中被发现的话,说不定我会把杀人的责任一人承担下来。”

  “现在我要提出一个微妙的问题,我本来是不想问的,但时至今日是不得不问了。所谓新平民,过去是从事杀牛宰马以谋生的。在佛教至上主义时代,这也是被一般人嫌弃的一种原因……即使你自己没有这种经验,但据心理学家说,这种祖先的经验,采取一种潜在意识的形式,沉睡在后辈人的脑子里。当它受到某种冲击的时候,就会突然发作,而使人做出在正常状态下无法想象的异常行动。就说你吧,当自己想要处理东条的尸体的时候,是不是也象你祖先处理牛马的尸体那样,处于无感觉状态之中呢?”

  “也许是这样,那时候我好象是被一种无形的巨大力量拉着转似的。先杀死康子然后再自己死去的事情,我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但是,假如那里有氰酸钾,两个人一同死去的话,我想我会二话没有立即吞下去的。”

  “那么,康子的罪行被发觉的话,当时你会出来自首吗?”

  “会的。当然,那样做也不会使康子完全无罪,但是,假如我坚持说是我自己动手杀的,同时叫康子也这么说,那么,我想不论是警察局,检察厅还是法院,都绝对不会断定康子为主犯。在最坏的情况下,也不会判处她死刑吧。这时候,我会把康子还活在世上看做是一线光明,而坦然地——不,含笑地走上绞刑架的。”

  我不由地闭上了眼睛,泪水夺眶而出。

  的确,他所想象的事态,不是不可能发生的。那种事态如果发生的时候,我当然也会出席旁听那次审判的。

  当然,若是那个裁判,他就不会诉诸如此深刻的灵魂的呐喊了。恐怕只是淡漠地承认自己的罪行,不断维护女方的立场,最后以接受死刑的宣判而告终。

  而我在那个时候,也只能作为司空见惯的三角关系引起的悲剧。以老—套的笔法向报社发篇稿件以交待差事,随之而来的是按照惯例被扔进字纸篓里去。

  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改变了事情的进程!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在我的眼里一直觉得非常可憎的被告村田和彦,这时候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

  注①《破戒》是日本著名诗人、小说家岛崎藤村(1872—1943)的长篇小说。作品主人公是一个出身于受歧视压迫的“部落民”家庭的青年小学教师濑川丑松,最初他忠实地恪守他父亲要他隐瞒家庭出身的“戒律”,后来由于内心的觉醒,终于冲破了父亲的戒律,公开了自己的出身。尽管由于作者思想的时代局限性,作品的描写还不够深刻,但作为以当时社会的“差别问题”为主题,揭露、抨击野蛮的身分制度的社会小说,具有先驱的性质,享有很高的评价。本书早有中译本,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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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1:00 PM |只看该作者
第17章
  “现在我提出另一个微妙的问题,东条康子的性欲比同样年龄的其他妇女怎么样?”

  “非常强烈,看她的身体,说她只有二十多岁都可以,这也许是因为她没有小孩,生活又很宽裕的缘故吧。”

  “就是说,康子若不是同时有两个男性对象,她的欲望就得不到满足吗?”

  “她对我可不是这样说的。她说她丈夫有糖尿病,不能和她亲近。我相信了她的话。”

  “但是,根据捡察官提出的物证——东条宪司的主治医生的诊断书,他可从未有过这种玻就这件事情来说,肯定有人在说谎,你确实听康子说过这样的话吗?”

  “我确实听她说过。”

  “那么说来,说谎的不是东条宪司就是康子啦,你认为是谁呢?”

  “我当时相信了康子的话,从这种事情的性质来考虑,现在我也觉得是男方在说谎。”

  “就是说,康子把她们夫妻之间爱情冷淡的事情,倾诉给你了吗?”

  “是的。她说过好几次呢。”

  “那么,康子为什么不干脆离婚呢?你要是那样真诚的爱她,我想是会和她正式结婚的。”

  “人谁都有自己的过去。一个人多年在一种环境下生活,一旦要转向新的生活时,为了战胜生活的惯性,是要做很大努力的。夫妻之间的羁绊——家庭这个东西,也具有一种惯性吧?”

  “在你自己这方面,也有这个问题吧?”

  “是的……比方说,我最初遇到康子的时候,我的妻子正在怀孕,我自己也想要一个孩子,至少在那个孩子出生以前,我是不能使用离婚这个类似外科手术的手段的。”

  “那个孩子怎样了?”

  “三个月时流产了,但不是人工流产,算是那个孩子的命运吧!”

  “那时候,你也没有考虑离婚的事吗?”

  “没有,因为顺子过于伤心,我是很难开口的。”

  “你夫人回娘家去的时候,有几个月的身孕了?”

  “那时候已经是四个多月了。我心想这次总可以保住了吧。甚至连小孩的名字,我都开始认真地考虑了。”

  “这个孩子现在怎样了?”

  “这个孩子也没有保住,这回是人工流产。大概是她知道了我的出身以后,就不愿意把孩子生下来了。”

  “这时正好切断了过去的羁绊,你没向康子提出正式结婚吗?”

  “我已经提过好几次了,康子总是说:‘叫我考虑考虑’。我也不好说得太深了,我想至少也要再等上她一年。就在这个期间,突然发生了这次事件。”

  “这是为什么呢?是不是康子也有和顺子同样的感情呢?就是说,是不是虽然在感情上和肉体上她都是爱你的,但还是有一种虚荣心或自尊心使得她在和你正式结婚这个问题上犹豫不决呢?”

  “你提了一个残忍的问题,我虽然想回答你,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莫非是因为她另外还有情人,才使得她犹豫不决吗?”

  “这个问题,我被捕以后,检察官也向我提出过。至少在第二次事件发生以前,她另外还有情人的事,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第一次事件和第二次事件,相隔大约一个月,在这期间,你和康子一次也没相会过吗?”

  “是的,我可以起誓,没有相会过。”

  “若是在正常的情况下,康子能够抑制住肉体的欲望达一个月之久吗?当然象这样的问题,说只有她本人才能知道,也就罢了,但在你的印象当中觉得如何呢?”

  “若是在正常的情况下,我想她恐怕是忍受不了的。但是,在那一个月里头,就连我也象是过着地狱般的痛苦生活。我想康子也会有和我同样的心情。在这般情况下,一个人还会有什么性欲吗?”

  “明白了。另外,你给过康子什么礼物吗?”

  “给过她一个时价八十万元的钻石。现金一次也没有给过她,那是因为地生活并不困难。也由于我不愿因此玷污了爱情的纯洁性。再加上别的礼物,总共要超过一百万元吧。”

  “你说的钻石是戒指吗?”

  “是的。”

  “二月二十日晚上,康子戴着那个戒指吗?”

  “没见她戴着,我也没有去问她。从她那时的情绪来推测,大概也没有心思戴它的。”

  “可是,康子死后,警察进行彻底的家宅搜查时,并没有发现那个戒指呀。在她的遗物中,也没发现有戒指。你考虑它可能到哪儿去了呢?”

  “我可设法想象。可是,当时若是在她的手提包里,那一定是到犯人手里了。”

  “一个女人想结束对男人的爱情时,把对方赠给她的戒指还给对方,这在外国已经成为习惯。那天晚上,康子是不是把戒指放在手提包里想还给你呢?”

  “我想不会的。即使真的发生了那种事情,我也不会接受的,说不定我会对她说:‘你扔到沟里去吧!’”

  “到底是谁杀了康子,你现在心里有点谱吗?”

  “没有,一点谱也没有。”

  “到现在为止,你没有考虑过这第二次杀人会不会是强奸犯或者是强盗干的勾当吗?”

  “假若康子是死在别的地方,那怕也是火车轧死的呢,我也许会有那样的想法。可是,康子和宪司死在同一个地方,虽然不是同一天但是在同一个时刻,要说是偶然,那可太不可思议了。即使相信有什么因缘或鬼魂存在,但是,和康子毫无关系的人,竟然在无意之中把现场选在这个地方,我是无法相信的。”

  “你一次也没想过康子是被鬼魂引到这里跳下去自杀的吗?”

  “从我的心情来说,真希望是这样。但是,自从科学证明是他杀以后,我就不能再这样想了。我想,大概是有人学我的样儿,也把尸体扔到这个地方,企图嫁祸于我。但是,我提出这样的问题,不知别人会不会相信。”

  “我相信是这样,不只是相信,而且我将全力以赴证明这一事实。”百谷泉一郎用简直是向整个法庭挑战似的激昂的语调说。

  “现在你再把第一次事件那天夜里的情况回忆一下,当时你在东条家里没感到有什么异常吗?”

  “你说的异常是指的什么呢?”

  “比方说,除了康子以外,屋里好象还有旁的人,或者有人从外边打来电话等等。没有类似这样的情况吗?”

  “屋里完全不象还有旁人的样子,也设有人打来电话。”

  “那么,康子叫你看死尸的时候,她穿的是什么衣服?”

  “穿的是西服。”

  “不是从剧场回来时穿的衣服吧?”

  “她说当时她已经躺下睡觉了,事情发生以后,几乎是无意识地穿上了西服。我看当时康子可能有一种要去自首的心理活动。”

  “那个房间是寝室吧?是西式的呢,还是日本式的呢?”

  “是西式房间,有一个双人床。”

  “象有人睡过的样子吗?”

  “床不象是刚刚归置好的,但印象不深了。”

  “死尸当时穿的什么衣服呢?”

  “普通的西服。”

  “东条宪司身上还带着家门的钥匙,你当时没感到奇怪吗?”

  “的确,钥匙平时虽然带在身上,去大阪出差,好象应该放在家里。但是,因为他是为了特殊的目的回家来的,钥匙当然要带在身上的。”

  “康子没有养着狗吗?”

  “她说她讨厌猫和狗。”

  “我对康子当时的心理,实在有些难以理解。一般的妇女,在丈夫出差家里没有人的时候,都害怕有小偷进来。若是有个狗也好,或者有个女佣人也好,而她却把通勤的女佣人也打发走了,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了。要是一般的人都会想请一个亲属来作伴过夜的。”

  百谷律师这样问的意图,我实在不甚理解。在某种意义上,使我担心他是站到检察官的立场上去了。

  当然,他可能是设想另外还有一个男人,因而想把话题引到那方面去,但是我想这对已经被搞得焦头烂额的被告来说,会不会反而带来灾难呢?

  “好象有一种预感似的,前一天中午我还问过她这事呢。”

  “康子怎么说呢?”

  “她好象满不在乎的样子,头一歪说道:‘是不是我天生胆子太大呢?’她还说她枕头旁边就有电话机,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就拨110号,没有问题。”

  百谷泉一郎叹息了一声。他的表情,就象想上场就打一个远球以扭转战局,但一连三下都打空了的棒球打手一样。

  “那么,你在往外搬运尸体的时候,没有什么么奇怪的情况吗?”

  “给死人穿大衣倒很顺利,但穿鞋的时候可费了点劲儿。倒是听人说过,人死了以后,尸体越来越硬,或者肿胀起来。当时我想,怎么这么快就……?!”

  “当时没有别人在场吧?”

  “没有……”

  “一路上和在旱桥那里,都没被人发现吗?”

  “是的,没有。”

  “从汽车里往外扛尸体的时候,感觉怎样?”

  “好象扛着一块软石头,我边念叨着‘为了帮助康子,要忍耐,忍耐’,眼一闭就把尸体从旱桥上边扔了下去。”

  “现在转入第二次事件。在那以前,那个打火机,你带在身上吗?”

  “好象是带在身上,但那些天,记忆有些混乱,我也没有信心说得太肯定。”

  “那天,没有被人偷走或者掉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关于打火机的事,我可说不清楚……”“你说东条康子死后,你马上就意识到是火车轧碎了尸体,这是不是听别人说的呢?”

  “好象是在电话里听津川广基说的。但是,他若一口咬定说他没有说过,那也只好各执一词了。在那些天里,我都快要发疯了,也没有把握说肯定是从他那里听来的。”

  “那么,假若不是从津川广基那里听来的话,你怎么会产生这样的联想呢?”

  “现在想来,事情也许是这样:康子在我们最后见面的那天夜里曾对我说,‘死的话,怎么死最舒服呢?……卧轨是很痛苦的吧?’从这句话里,使人感到她为了赎自己的罪过,下决心要尽量使自己的身体受一番痛苦。那时我当然想尽力法来安慰她,但她说的那句话老是萦回在我的脑际。轧死的印象是不是就从这里得来的呢?”

  “你是说关于第二次事件,你在听到电话以前,一点也不知道吗?”

  “是的。关于这一点,在警察局,在检察厅说过好多次了,我一直坚持说:‘假如我真地是这一事件的犯人的话,为什么我还躺在家里睡[粗俗词语过滤-#0028]呢?不是应该早早逃走吗?’”

  “对此,警察方面怎么说呢?”

  “他们从各种角度向我进攻,但他们都是在什么时候,说了些什么话,我可不能一一说清楚,总之,大意是这样;‘因为你第一次的罪行完全未被发觉,就觉得这次也不会出问题。现在要露出马脚来了,你就气急败坏起来。’”

  “这一点你始终加以否认,对方说什么呢?”

  “他们大为恼火,虽然没有动武,但对我大骂一通,最后,气急败坏地说:‘好了,不管嫌疑犯怎样否认他的罪行,我们也可以移送检察厅,检察厅也可以据此起诉!’”

  “这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这时已经对一切都不抱什么希望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但不被人相信,这恐怕是命该如此吧。我想过去恐怕也有不少人以冤罪被判死刑,一边喊着‘我不是真正的犯人!’一边被拉上绞刑架的。我想,我也将要成为其中的一分子吗?可是,到法庭上还有一次倾诉自己心情的机会,在那里也不被相信的话,就只当自己在战争中死掉了——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

  “那么,现在你觉得把自己想说的话都毫无遗漏地说尽了吗?”

  “要是想把我的心情说完道尽,用几个钟头,不,用几天的时间恐怕也不够的。不过,最重要的话,已经在这个法庭上重复过好几次了:用汽车把东条宪司的他杀尸体运走,从旱桥上边把尸体扔到国营铁路线上,是我犯下的罪行,为此受到多么重的惩罚,我都没有异议。但是,但是……”村田和彦说到这里中断了。

  “在东条宪司生前,我们一次面也投有见过。假如他闯进我和康子睡觉的地方,他即使狠狠揍我一顿,我也会一声不吭地任他去打……我是新平民出身,我是一个受惯了无端的压迫,从末想到过抵抗的人。而且,在那种场合,我是有罪的——我在康子丈夫的眼里,是杀了也不解恨的人……”他象咽着眼泪似地说到这里,又停顿片刻。

  “何况,亲自去杀死康子这样的事情,我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在这个法庭上听说她好象另外还有情人,这对我是个很大的打击。但是,那时我简直把康子看做了女神,现在我仍然在爱着她。亲手杀死她,又把她的尸体扔到铁道上去这样的事情,我是做不出来的呀!”

  “询问到此完了。”百谷律师说完就坐下了。

  这一天的审理,至此也宣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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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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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我在这时,也惊叫了一声。不,法庭上所有的人,都忘掉了地点和场合,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百谷泉一郎的声音穿越其间,显得特别尖脆。

  “请回答我的问题,没有必要详细分类,回答是a、b、o、ab四种之中的哪一种就行了。”

  “审判长!”天野检察官猛地站了起来,椅子都差点被他踢倒。“我提出异议,刚才的问话是与本案无关的。”

  “与本案无关吗?东条康子在死亡前几个小时和一个ab血型的男人发生过肉体关系,是本案的要害问题。但是血型是ab型的男人,不只限于村田和彦一个人。这里有几种可能,现在我只是想搞清其中的一种。”

  吉冈审判长点了点头,说道:

  “我认为辩护人的话有道理,请证人回答刚才的问题。”

  “我的血型是o型。”

  法庭上又骚动起来。百谷泉一郎刚才提出的问题,完全是一种突然袭击,他的目的是谁都能想象得到的。

  他大概是推断康子和这个男人一起度过了最后的几个钟头。他这种推理从何而来,我不得而知,但他这一击却被对方轻轻闪过。

  但是,百谷泉一郎并没有屈服,更加提高嗓门说道:“监察官,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二三九条的规定,我检举证人津川广基是杀害东条宪司和东条康子及遗弃东条康子尸体的犯人!”

  整个法庭暴风雨般的沸腾起来,所有的人都叫出了声,法院必须保持绝对肃静的规定也全都不顾了。

  “安静!安静!”吉冈审判长训斥般地大声喊道。

  等旁听席稍稍恢复宁静以后,他接着说道:“辩护人,你刚才的发言,是严肃认真的吗?”

  “是严肃认真的。只要认为他有犯罪行为,不管他是准,都可以检举。——这是刑事诉讼法第二三九条的规定。第二四一条还规定:‘告诉和检举必须用书面或口头向检察官或司法警察提出。’我认为刚才的检举,是本律师的神圣义务。”

  “但是,根据刑法第一七二条和二三〇条,辩护人刚才的发言,有可能构成诬告或诽谤罪。”

  “但是,刑法第二三〇条之二的第一项论及例外时说:‘本条第一项的行为,若认为是关系到公共利害的事实,而且其目的纯系出自谋求公益时,则须判断事实是否属实,如证明属实时,则不予惩处。’同第二项还说:‘关于前项规定的适用,有关没有被提起公诉的人的犯罪行为的事实,应看做是关系到公共利害的事实。’证人津川广基的犯罪行为如能得到证明的话,随之就可以自动证明至少在那三个诉因上村田和彦是无辜的。”

  这时,我觉得我好象变成了化石.不,这恐怕是所有的旁听人和记者们共同的感情吧。

  《律师在法庭上检举证人是杀人犯》,这将是所有报纸社会版的头条新闻。但是,包括敝社前来支援的冢田允行在内的所有的报社记者之所以都忘了退席,恐怕是在惊愕之余,连记者魂也都不知去向了。

  “那么,辩护人能够拿出证据来证明你的检举吗?”

  “我要证明。为此,我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这个证人——不,这个真正的犯人上庭。”

  “现在进行合议。”

  三位审判官拖着黑色法衣的下摆站起身来,从正面的门向除法官以外任何人不得入内的合议室走去。

  这时我才想起冢田允行坐在我的身旁,我用胳臂肘捅了他一下。

  “怎么样!”他兴奋地喊了一声。随后拿着笔记本到走廊里去了。各报社的记者也都跟在他后边出去了。法庭记者争者向走廊走去的场面,是并不多见的。

  大约过了五分钟以后,三位审判官返回法庭,他们的面部表情,都异常紧张。

  “请辩护人继续进行询问。但是,以下的询问,作为主询问看待。从而,检察官方面当然保有反询问的权利。并且,根据审理的进行情况,随时都有对辩护人行使刑法第二三〇条的可能。”

  “明白了。我现在继续进行询问。证人的血型是什么型?”

  “是o型。”

  “证人是什么中学毕业的?”

  “栃本县宇都宫中学——就是现在的宇都宫高等学校。”

  “这个学校没有遭到空袭的破坏,所以过去体检的材料还完整地保存着。辩护人方面现在提出第六号物证——有该校校长签字的证人的体格检查表的抄件。据此物证,证人的血型明明白白地是ab型。”

  天野检察官用颤抖的手接过这份书证。他好象憋住怒气似地说了一声——“可以吧。”

  “证人刚才宣读誓词的时候,不是发誓不说任何谎言,并且在誓词上签名盖章了吗?那么,为什么又作这样的伪证呢?”

  “我是为了避免招来莫名其妙的怀疑,即使我的血液是ab型,也不能仅仅根据这点就说当时和康子发生关系的就是我吧。”

  “的确是这样,但是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仅此一点,证人就有可能被惩处以伪证罪的。其次,证人认为一个魔术专家能够做出小偷一样的犯罪行为吗?”

  “那要看他的本事大小了。”

  “但是,听证人的同事说,有一次证人在酒席间一边变魔术吸引住别人的注意力,一边做了一次偷走别人的自来水笔的即兴表演。有过这种事情吗?”

  “不记得了。”

  “要说不记得了,我重新申请叫那位同事做证人。另外,证人在有乐町的茶馆里没有从桌子上或口袋里把村田和彦的打火机偷走吗?”

  “简直是放屁!你有什么证据说这种话?!”

  “证据吗,要慢慢地按顺序提出。请证人说一下那天在有乐町茶馆要等的那个人的名字。”

  “是一位妇女。因为对方是有夫之妇,我在公开场合说出她的名字,说不定要给她招来很大麻烦,回头可以告诉检察官先生。”

  “那位妇女能够证明你那天夜里不在出事现场吗?”

  “是的。”

  “那位妇女,不是东条康子吗?”

  “不是,那个人现在还活着。”

  我的手掌心捏着一把汗水。百谷律师真可谓目光锐利,用意周到。但是,对方如此顽强地构筑一道铁壁防线,他能不能攻破它继续深入下去,还是一个大问号。

  这个人果然是真正的犯人吗?

  我紧张得混身颤抖起来。

  津川广基的声音和语言,当然充满着愤怒,但我没有感到他有多大的动摇。“那么,那天夜里证人是在哪里度过的呢?”

  “在我住的公寓里,没有到有温泉标志的旅馆去。”

  “是和那位妇女在一起度过的吗?”

  “人家是有夫之妇,我们只在一起喝了点茶,吃了顿饭,就分手了。”

  “在哪里吃的饭呀?”

  “就在这个法院对过的‘天竹’饭馆吃的河豚锅子。那家饭馆总是很拥挤,几个月以前来过什么顾客,恐怕谁也记不得了。”

  这个证人竭尽全力对百谷泉一郎的进攻进行还击。我还不能断定他是真正的犯人。

  “证人会开汽车吧?是什么时候拿到的驾驶证?”

  “一九五四年。不过我自己没有汽车。我本想通过‘抓彩’的办法弄到一部轿车,但是抽签时没有抽中。”

  “那天晚上,你租用过汽车吗?”

  “没有,你到出租汽车站去调查好了。”

  我估计百谷律师可能要叫喊着说:“瞎说!”但我估计错了。百谷律师忽然扭转了提问的方向。

  “那么,现在证人有多少收入呀?”

  “加上津贴每月收入四万五千元。”

  “另外还有财产吗?比方说,在农村有山林或田地什么的。”

  “没有。”

  “那么,可以说证人的全部收入就是公司发给的工资、奖金和津贴啦?”

  “是的。”

  “证人关心股票市场吗?对股票交易有兴趣吗?

  “不太关心,只是为了杂志的采访工作,到证券公司去过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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