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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 黑屋吊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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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38 PM |只看该作者
第12章
  7月1日(星期一)

  然而,无论变化多么急剧,仅仅一年半时间,市街本身就有这样的变化是不可能的,应该是自己的感觉方式变了吧。

  京都虽也是大城市,但市中心有大河流过,绿树环绕。

  要保持让窘迫的人们活得有个人样的环境,就必须有这样的规模。

  若摫到新宿的总社露一下面,然后搭京王线到位于调布的进修中心,与一个个熟识的面孔久别重逢。

  即使同期进入公司的人,现在的工作地点也散布日本各地,北至稚内,南到冲绳。

  越是远道而来的人,就越显得兴奋,总社的人则有点儿无动于衷。

  若摫心想,自己一年半以前,也是总社人的那种表情吧。

  进修例行公事地进行。

  分成几个组,就《面临人寿保险和损害保险的互相进入,应实施何种战略?》为题,分组讨论至深夜,结论列在一米见方的牛皮纸上。第二天一早,各组代表在全体人员面前陈述,进行各组间的答辩。最后通过投票,决出最优秀奖、优秀奖等。

  为这样的事,就特别花一笔交通费和住宿费,从全国召来内务职员,有点让人不易理解,这里头恐怕还有个慰劳在边远地方辛劳的人的目的吧。

  职员之中,有人快要退休仍只是个地方营业所长,绝少有机会上东京来。

  手握一杆笔,一伙无须客套的伙伴咋咋呼呼的直到深夜。

  好久没能像这样畅快了,气氛就像是在高中准备文化节的时候。

  翌日过午,学习班解散,同事们三五成群去游览,只有若摫又去了一趟总社。

  昨天已和大家寒暄过,今天另有要事。

  人寿保险公司里面,除了人事课、经理课这些公共部门外,还有财务课、有价证券课、不动产课、外国债券投资课等运作部门,以及一些其他业种所没有的医务课、数理课等。

  因为各自需要高深的专业知识,所以地下一层的资料室里收藏有相当数量的书籍。

  若摫在高及天花板的开架式书柜间巡视,终于发现了想要的书籍。

  并非太旧的书,可能是处理不善吧,黑色封面纸已显陈旧,书页有一部分变成茶色。

  但翻开后才发现,那些茶色的部分,是染了咖啡之类的东西。

  他径自在借书簿上登记好,把这本名为《人寿保险犯罪案例集》带了出来。

  如果严格执行规则,若非在总社或近郊的支社工作,是不能借出的,但实际管理很松,没有人理会。

  归还时,用支社邮件送到在总社上班的相熟同事手上,请他代为放回资料室即可。

  连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何想到借这种书。

  菰田事件已告一段落。

  其他悬而未决的事情堆积如山。

  现在读这种书,意欲何为?

  没有答案。

  若摫把书塞进手提旅行包,上了总武线。

  很幸运有位子坐,但没有心情去打开《人寿保险犯罪案例集》。

  他不想在东京期间去想那些事。

  在船桥站下车时,又是一个太阳高悬的黄昏。

  原想直接回老家,但又想,母亲这时可能仍在营业所。

  两个地点都是约步行十分钟的距离,于是决定逛到营业所那边看看。

  昭和人寿保险公司的船桥营业所,位于稍偏离市镇中心的某大厦一楼。

  若摫一进营业所,像是新人的女文员便打招呼:“欢迎光临。”

  “你好。我是京都支社的若摫,是若摫伸子的儿子。”女文员一听,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嘴里嚷嚷着“果真是吗”,“骗人的吧”,既没有请人落座,也没有端茶,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若摫没好气地看着,这时母亲回营业所来了。

  “哎呀,是慎二?”

  “我回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若摫生气了:

  “我说过进修时回来的吧?”

  “是今天吗?”

  “是今天嘛。”

  母亲一边重复着“是今天吗”,一边问女文员:“所长呢?”“

  今天不回来了。”母亲听说后,在工作日志上草草填完当天工作事项,便对若摫说:“走吧。”

  怎么看也不像是千叶支社争夺前一二名的优秀工作者。

  以前听所长说,凡与保险客户的约定,不管事情大小,母亲决不会遗忘。

  “不知道你今天回来,晚饭也没有准备哩。”

  “不是不知道,是忘了吧?”

  母亲照旧无视若摫的抗议。

  “我们去吃素烧好啦。”

  选了素烧店,母亲一说姓名,出乎意料地被领进单间里。

  若摫发现是订了座的。

  母亲早就期待着儿子回来一趟了吧。

  她一定是不好意思承认,便撒谎说忘了他要回来。

  用啤酒干过杯,母亲便不住地劝儿子吃肉。

  “行了行了,我不是孩子啦。到这个年龄,体重方面也得注意点了。”

  “你现在多少公斤?”

  “七十四公斤。”

  “噢噢。”

  母亲怀疑地望望若摫。

  “不过,看起来挺瘦的。”

  “没事,肚皮倒凸出来了。”

  母亲还是不断往若摫碗里放肉和葱。

  “保全的工作,够呛吧?”

  “不过,最近事情不少吧?我们支社最近也有哩。那种……对了,是保险杀人……。”

  “杀人?”

  若摫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不……是欺诈。夫妻吵架之后,丈夫留下遗书蒸发了,妻子就来申领保险金啦。其实呢,一开始就是合谋的,丈夫到东北,以假名字在弹子机室打工。”

  “哦……常有的事。反正到真正宣布失踪要等上七年,其间是不支付保险金的。”

  “这种事也常有?”

  “对。不过我那边少。

  好歹京都也是个千年古都嘛。京都人挺文雅,犯罪现象不多。”

  “是嘛。那挺悠闲?”

  “对对。挺悠闲。”“还能领一份高工资,好福气呀。”

  “没错。公司挺大方。”

  母亲当然不把若摫的话当真。

  但这样至少比讲真话好,少让母亲无谓地操心。

  他已经完全改变了主意,不想让母亲联想起十九年前的那场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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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38 PM |只看该作者
第13章
  7月3日(星期三)

  若摫手提旅行包,正要踏上公寓的台阶,又停下来。

  一个黑色垃圾袋放在若機房门前。

  像个四十五升提桶大小的袋子,和若摫丢弃垃圾用的是相同的东西,袋子中间部位用尼龙绳捆扎。

  看看袋口处,袋子像是双重的。

  若摫用脚尖轻轻捅一捅袋子。

  不重,里面好像没有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莫非某个公寓的住客嫌拿垃圾到下面麻烦,弃于房前?

  若摫蹲下来,手摸袋子的绳结。

  绳结打得很死,不易解开口

  正要扯破尼龙袋时,若摫听见房间里的电话在响。

  他站起来,掏出房门钥匙。

  好像他出门去进修时,不小心忘了按下电话的留言键。

  电话铃响了超过十次仍在响。

  深夜的空寂中回荡着打开金属门的声响。

  若摫胡乱地脱掉鞋,大步跨过厨房,拿起放在床边的子机。

  “喂?”

  听筒传来抽泣声,令他吓了一跳。

  “喂喂?”

  “若摫……”

  是阿惠的声音。

  “喂喂,出了什么事?”

  阿惠回答的声音很小,加上不住地抽泣,他听不清楚。

  “我听不清楚。你慢慢说,出了什么事?”

  “是那个……贝托洛……贝托洛……的孩子!……”

  阿惠“哇”地大哭起来。

  若摫心急火燎地等待阿惠情绪平静下来。

  贝托洛?

  他想起来了,阿惠在住处养的两只猫中,雌猫的名字是贝托洛西安。

  好像就是不久前写信告知,生了小猫的猫。

  “你不好好说,我听不明白呀。贝托洛西安是你的猫吧?那猫怎么了?”

  哭声又大起来。

  “那样……那样做,太过分了……是为什么呀?!”

  “是若摫先生吗?我来代她说吧。喂喂?若摫先生?我是石仓。”

  说话的是石仓治子。

  阿惠自学生时代一直租住其公寓的房东,和若摫也面熟。

  石仓年过五十,为人和善,喜欢猫,甚至有鼓动阿惠养猫之嫌。

  阿惠之所以一直住在那里,也因为附带了可养猫的条件。

  “哎,您好。好久没见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个呀,我都有点不知怎么说了,太过分了。阿惠姑娘的猫……猫被砍头啦。”

  隐隐传来阿惠的哭号声。

  石仓也带着哭腔。

  “而且不止母猫,连小猫也全被……是谁干的这种事啊!刚才已经打电话报警了。可警方说是器物损坏,只应付式地做了记录就算了……他们把猫说成是器物啦。可这样子,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若摫从虚空中听着石仓颤抖的声音,好不容易才压低声音说:“我现在就过去。”

  石仓松了一口气。

  “能过来吗?阿惠姑娘一直在哭……”

  若摫说声二十分钟后到,便挂了电话。

  行前有件事必须确认。

  若摫来到玄关,脚又缩了回来,总踏不出那一步。

  但是,想到必须尽快到阿惠那里去,便下定决心。

  慢慢走上前拉开门,将垃圾袋拖到玄关。

  深呼吸,然后猛力扯开捆紧的垃圾袋下部。

  腾起一股腥味。

  随即明白那是血腥味。

  屏住气张开袋口。

  若摫只瞥了一眼,马上背过脸。

  尽管如此,那情景已像照片一样印入若摫的眼睑。

  几个白白的球状物体。

  像几个小球围绕着一个大球。

  那是齐脖根砍下的猫头。

  小猫头都闭着眼,恐怕未知发生何事便已死去。

  中央那颗大的母猫脑袋,圆睁白浊的双眼,龇着牙,那凄厉之相仿佛仍在守护着小猫们。

  松井警官一脸困惑地不断吸烟。

  是若摫来到后的第三支了。

  “所以嘛,那些细节也有隐私在内,不能说的。”

  松井一边晃动二郎腿,一边往铁烟灰缸弹落烟灰。

  “这个……猫的事嘛,黑泽******也报警了。会作为一个性质恶劣的恶作剧来调查。不过,把那件事和这个放在一起处理,没有证据吧?”

  松井用眼角瞥一下桌上放的照片。

  这是用一次性照相机拍的,闪光灯亮度不够,图像有点不够鲜明,但七个猫头还是可以清楚地确认。

  “恶作剧?警方把这件事仅仅看成恶作剧吗?”

  若棚抓住松井的漏洞紧迫不放。

  “不,并非单纯的恶作剧。毫无疑问,性质非常恶劣……”

  松井能躲且躲。

  “不过,对此事置之不理,警方要等到死了人,才有动作吗?”

  “究竟谁要死呢?”

  “就是刚才说的菰田幸子呀。明摆着有三千万日元的保险金嘛。而且,从杀猫事件可知,我、黑泽被他盯上也并不奇怪。”

  “你等一下。”

  松井左手揽过椅背,夹烟的右手抬起。

  “我实在不明白你说的话,假如吧——假如说菰田重德要杀老婆,他为何特地去骚扰你?”

  “那……”

  若摫张口结舌。

  的确,别人这一问,他很难解释清楚罪犯的意图。

  “对吧?他已经拿到了菰田和也的保险金,没有理由现在还干这种事。而且,一个就要动手杀人的人,也没有理由特地干些引入注目的事吧?”

  ……

  是那封信。

  若摫终于想通了。

  给菰田幸子的信让重德看到了。

  在京都站投寄是一早的事,若当天送到,隔了一天的今天就采取行动,并非不可思议。

  他是那种人。

  拆阅妻子信件这种事,不可避免的。

  尽管骗他说是警察,却被人一眼看穿了是在撒谎。

  知道内情的人,一下子就能推断出谁是发信人。

  菰田重德反过来发出警告:

  多管闲事的话,你也是这个下场。

  可是,此时还不能向警方挑明写信的事,想来即使说了,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明白了。但对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一般的推理未必行得通。所以,可以告诉我,警方断定菰田和也之死为自杀的原因吗?不问明白这一点,就总是不能去掉会遭人暗算的疑虑。黑泽******自事情发生以来,也得了神经官能症了。我希望能让她放心:杀猫的罪犯和杀人没有关系,只是为寻开心而这样做的。”

  若摫双手撑在矮桌上,弯腰深鞠一躬。

  “哎哎,别来那一套啦。”

  松井用冷淡的腔调说道。

  若摫一直弯着腰不起来。:

  既然如此,他一定更怕自己这一摊事成为他人的笑料。

  “嗨,别那样啦。”

  在有许多刑警的大房间里,隐约传来失笑之声。

  这边似乎已成众矢之的。

  即使不抬头,也很清楚松井一脸尴尬。

  “求您了!”

  若摫故意大声说。

  松井沉默。“求您了!”若摫又喊了一声。

  笑声顿起。

  好呀,其他刑警受用得很呢。

  你总不能把毕恭毕敬求您的人扔出去吧。

  若摫寻思着每隔十秒钟左右喊一次。

  还不行的话就给他下跪。

  “知道了。我说知道了,别那样。”

  松井警官烦躁地低声说。

  若摫这才抬起头。

  “他的不在场证据是成立的。”

  “之前跟你说过吧?菰田重德的不在场证据。在菰田和也的死亡推定时刻——上午10时至正午之间,和重德在一起的人被找到了。”

  若摫愕然。

  “但是……那个人可能是串谋作伪证的吧?”

  “几乎没有这种可能性。”

  松井非常冷淡。

  “那个人和菰田重德只是在小酒馆认识的,没有其他接触。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而他连菰田的姓名也不知道。他只看了菰田的照片,便证实那天确实在一起。”

  “但是……”

  “你听我说。基于那个人的证言,我们试着追溯他那天的行动。他们说一早在河边上玩骰子赌博。曾有几个闲人也偶尔走近来观看。我们找到了这几个人对证。也就是说,5月7日上午10时至正午之间,菰田重德有不在场的铁证。”

  天旋地转。

  这是怎么回事啊?!玩不在场证据的把戏,在现实中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

  松井叼着香烟点点头。

  “顺便也告诉你吧。这孩子当天早上去上学了。不过,学习上……据说他属于智力迟滞儿童吧。小学五年级连九九乘法表也背不好。可能是听不懂吧,经常逃课,不知所踪。那天也是如此,到第二节课已经不见人影了。校方认为是常有的事,也不太担心。班主任给家里打过一次电话,但没有人接。”

  “他母亲幸子到哪里去了?”

  “玩弹子机,似乎沉迷得很。手上一有钱,就说出去买东西,玩弹子机到天黑才回家。和也的午饭也总是盒装的快食面。”

  死去的少年的可怜相堵在若摫胸膛。

  被学校、家庭所排斥,活着时连一点乐趣也没有。

  松井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

  “可怜的孩子。据说自杀前一天,被母亲痛骂一顿。虽说他考试得零分,但那样也不是一个母亲应该做的吧。回校当天,上第一节课时举手了。是算术课。母亲命令他上课一定要举手。老师点了他,当然是答不上。可他还是不停地举手。老师也没辙了,让他站走廊。还说他上课尽捣乱。”

  若摫沉默了。

  那么,是真的自杀?

  “能接受了吧?”

  若摫有气无力地道过谢,站起来。

  菰田和也之死真的只能看做自杀了。

  可是,猫头证明了,现实中存在着威胁。

  不对。

  被冤枉的人不会那么干。

  故意冒险杀掉七只猫,砍下头送来……

  不会单单为了骚扰而这么干。

  这仍是一个警告。

  但是,为什么?

  若摫从警局回家途中,给金石的研究室试挂了一个电话。

  他想听一听犯罪心理学家的意见。

  可接电话的女性说,金石助教不在,金石这几天无故缺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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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1)
  7月9日(星期二)

  若摫下听筒,发了好一会儿呆。

  这三个月来陆续降临到他头上的事,无一不是如在梦中。

  环顾四周,女文员们一如往日面对电脑,检阅文件,在柜台接待顾客。

  看看表。

  才早上9点半。

  即非丑时三刻(半夜),亦非黄昏时分。

  一个注定极为平凡无聊的时间。

  饶了我吧!他口中念念有辞。

  一年半前,自己还在东京过着极普通的职员生活。

  那时候,要说工作中的突发事件,就是受命出席关于国家信用程度的演讲会,或者提交一份关于外国汇率的动向报告之类。

  至少认尸之类败兴的事不会在上午的工作时间插进来。

  虽说每天检阅死亡诊断书,但与看真正的尸首是两回事。

  自懂事起至今年初,他还一次也没有见过真正的死尸。

  这是区区两个月内的第二具尸体,而且这次可能还是自己认识的人。

  索性把认尸也当做支社的日常工作如何?每天上班一坐下,自动输送带便接连不断地运尸上来。

  脖子上还缠着绳结的吊颈尸体,烧成一团焦糊状的烧死尸体,腐烂、胀大了三倍的溺死尸体。

  分别将照片和面孔、死亡诊断书和死因相对照,在脚指上系的标签般的文件上盖一下印……

  可是,不可能总坐着胡思乱想,耽搁下去。

  若摫无精打采地站起来,向葛西和木谷内务次长说明了警方来电的内容。

  “是啊,你就好好……”

  似乎木谷也没有这种经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若摫。

  “那你能估计到大概是谁吗?”

  葛西压低声音问道。

  “猜不出。这一年来收到的名片堆成了山,见到了才成。”.

  若摫撒了个谎。

  他生怕一旦说出口,就会变成事实。

  就是心里明白这是事实,也宁愿将时间往后推移。

  “对不起,烦劳您在工作时间里跑一趟。”

  松井警官用扇子“吧嗒吧嗒”地扇着脸。

  额上渗出一层汗珠。

  因为一早就下雨,空气潮湿,温度不高却十分闷热。

  空调机启动着,但停尸房里充满着微酸的腐败气味。

  “现在我们没有任何确认身份的线索。衣服被剥光了,身上没有一件手表、眼镜之类的东西。对附近进行了搜索,惟一的发现是若摫先生的名片。这也不是跟尸体有关的确切证据,但想到可能是拜访过贵公司的顾客,就请您来看一看,好吗?”

  松井掀开覆盖尸体的布。

  若摫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然后一扭头,用右手堵住嘴巴,左手急急插入裤兜去掏手帕。

  “哎呀呀……可能刚才先说明一下就好了。”

  “喂,快带他上洗手间!”

  若摫拨开刑警的手,冲到房间一角的洗手池呕吐起来。

  胃液猛然刺激着鼻孔。

  直到把面包片和咖啡残渣都吐净了,胃部的痉挛才停止。

  “真没办法。在那儿呕吐,会堵排水管哩。”

  听了松井的话,若摫这才醒悟这是对前不久让松井没面子的报复。

  要是这样,更不能开溜。

  “对不起了……松井先生电话中说来认一下人,还以为是一张保持原样的脸。”

  若摫二边用手帕抹嘴角,一边拼命装出平静的样子。

  “我再看一次好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行吗?”

  “可以。早餐已经都没有了嘛。”

  松井有点刮目相看似的望望若摫,再次掀开盖布。

  若摫手捂着嘴,抬头眯眼,俯视台上摆放着的物体。

  刚才一眼望去,已觉得大概是了。

  但脸孔被破坏得如此彻底,还不是很有把握。

  “如果里边的牙齿还有,也看一下。”

  这回松井就老大不情愿了。

  但他还是默默地戴上橡胶手套,伸手到尸体的颚部。

  像坏了的合页似的残颚轻易就弄开了。

  似乎尸体已经过了死后僵硬期。

  门牙及犬齿已完全消失,但右上颚的小臼齿还留着。

  若摫确认那上面镶着金。

  不出所料啊……

  “有眉目吗?”

  松井的表情变得充满期待,他掀开尸体一旁的布。

  手腕从根部整齐切断,手掌向上放在胴体旁边。

  “手脚弄得四分五裂了。是左手吗?”

  松井拿起遗体苍白的左手让他看。

  手腕活生生似的弯垂着。

  若摫看见了桡骨前端那块五百日元硬币大小的黑痣。

  位置和大小均与记忆中的一致。

  若摫闭上眼睛。

  虽然刚刚才呕吐过,但胸腹又难受起来了。

  “那……他是谁……这个人?”

  松井急不可耐地问。

  “是金石克己先生……母校的心理学教师。”

  “请到上面具体谈谈。”

  松井双目像看见猎物的猫一样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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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2)
  若摫回到公寓,立即锁上门。

  走廊里回荡着响亮的关门声。

  不久前,自己在家时还跟读书时一样,门多是敞开着。

  不知何时起就有了认真锁门的习惯。

  急匆匆打开电冰箱,取出五百毫升罐装的啤酒,直接就着铝罐喝。

  冰凉的液体流人食道,感觉到灼烧般的胃部冷却下来了。

  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接着他突然担心起来,认真检查了一下对着公寓走道的厨房小窗是否锁好了。

  除了原有的半月形锁具之外,再上下加两把螺栓式锁,都锁上了。

  有一晚,他曾做了个不祥的梦:

  菰田重德划破玻璃,开锁进来了。

  他迫不及待地在上班前跑到附近的五金店去买锁具回来。

  稍后冷静地想一想,明白那玻璃上还有铁栅,不开锁不可能轻易进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类似被害妄想的举动很丢脸,很蠢。

  若摫脱下西服扔在床上,松开领带后面桌而坐。

  他尚未从目击金石惨不忍睹的遗体的打击中缓过气来。

  松井警官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从营养状态、小伤痕的愈合状态来看,他应当被监禁了一周至十天以上。其间只给水喝,一直受着严刑拷打。”

  他将啤酒一饮而尽。

  “活着时受的伤,和死后弄成的伤,从活体反应即可区别。包括手足被残在内,几乎所有的伤都是活着期间受的。凶器是刃长四十五厘米以上的利刃。毫无疑问是日本刀。罪犯较大可能与职业杀手有关系。背部、腹部、手足内侧的皮肤上,有仅隔数毫米的小割痕。人类的痛感神经几乎都分布在皮肤的表面,罪犯是懂得才这么干的。承受者肯定痛苦得如下地狱……”

  总而言之,最近与自己有来往的人被极残忍地害死,只能认为是一场噩梦。

  那么,究竟是谁要这样对付金石呢?无论多么不愿意去想,也是一个无法避开的问题。

  绝对是那个家伙,头脑中有个声音在说。

  金石对把菰田作为研究对象显示了强烈的兴趣。

  未加防备地接近那家伙,结果身陷囹圄,落到被千刀万剐的地步。

  然而,菰田重德为何非要做得这么绝呢?尽管说他有病态般的报复心,但可以说,他没有必要送来小猫的脑袋,杀人就更愚蠢。

  而且,发现尸体的情况也令人费解。

  据说是随意扔在桂川河滩上的。

  尽管那里不如渡月桥附近来往的人多,但也很容易被人发现,只能说是有意这样做的。

  还有把自己的名片丟在附近。

  这里头也有警告之意?

  如果是,又是为什么?

  思绪又返回到出发点。

  理顺一下吧。

  为何认定菰田重德是“白”的?因为警方确认他不在场。

  而之所以无论如何也抹不去那家伙是“黑”的印象,是因为在那房间里,菰田重德面对尸体却在窥探自己。

  那会不会只是一个错觉?

  自事发以来已过了两个月,其间那一幕好几次忆起,并且出现在梦境中。

  印象不但没有减弱,可以说,反而变得更加鲜明。

  可是。

  那些真的是事件原本的印象吗?

  若摫心中产生了小小的疑问,他深知人的记忆有时是靠不住的。

  就本次事件而言,可能是事后每当回想起来时,都自以为是地加入了创作成分,以致渐次向某一个方面扭曲了记忆。

  说不定自己现在所拼接的对事件的印象,大部分是自己捏造出来的。

  ……

  不,不对,仅仅就那一点,还是有信心的。

  自己的视线从菰田和也尸体移到重德身上时感到了震动这一点,绝对错不了。

  逻辑推理碰了壁。

  他突然想起阿惠以前说的话。

  “当逻辑和感情来回转圈时,应当相信直觉或感觉那一方。”

  一点不错。

  那么就从那里出发试一试。

  按照直感的话,菰田重德是“黑”的。

  可是松井警官说菰田重德有不在场的铁证。

  完全骗过警方眼睛的伪装手法,在现实中是可能的吗?

  他茫然地望着书的封面。

  现在读这种书可能不会有什么新的收获。

  但是,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一件可以干的事。

  他一边喝啤酒,一边扫视着众多罪犯挖空心思诈骗了人寿保险的故事。

  读着读着,他渐渐被书的内容吸引住了。

  当他从冰箱取出第二罐啤酒时,精神已集中在书上。

  他给平时极少去碰的香烟点着火,将空罐当做烟灰缸,专心地追逐着文字。

  “保险金犯罪”是笼统的说法,其实范围甚广。有为保险金杀人的,有为保险金自杀的,有包括杀害替身在内的制造的死亡事故等,除此之外,还有保险合同本身存在的欺诈因素等等。其中,作为经典案例列举的“谷物商am事件”,一下子吸引了若摫。

  确切的时间地点不详,似乎是19世纪80年代发生在欧洲的事件。

  一清早,在桥中央发现谷物商am右耳后受贯通性枪伤毙命。

  除钱袋失踪外,手表被扯去。

  从情况来看怀疑是抢劫杀人案。

  和am同住一间旅馆的男子被作为嫌疑犯逮捕,但该男子否认作案。

  该男子嫌疑甚大,但预审法官偶然发现桥的栏杆上,有处小小的新的损伤。

  河底打捞的结果,找到了一条结实的绳子,它一端绑着大石头,另一端绑着******。

  也就是说,谷物商am往栏杆外放下石头,用另一端的******击中自己的头部后,石头的重量会把******扯落到河里。

  事后经调查,弄清了am因濒临破产,为家人着想购买了高额的人寿保险,因为自杀属责任免除,便设圈套制造了他杀的假象。

  这是“伪装成他杀的保险金自杀案”,但如果菰田重德杀害了和也的话,就正好与之相反,是“伪装成自杀的保险金杀人案”了。

  这样的例子现实中有多少呢?

  根据这个表,在总数六十八件之中,占第一位的是“伪装成第三者行凶的杀人事件”,有二十五宗。

  其次是“伪装成交通事故死亡”,有二十三宗。“伪装成其他事故死亡”,有十八宗,其中伪装溺死的七宗;煤气中毒死亡和失火烧死的各四宗;伪装成坠落死亡的三宗。

  还有不能断定是用了何种方法的“伪装自然死亡”的有两宗。

  也就是说,出人意料的是,伪装自杀的竟然一宗也没有。

  作为一般的死因,自杀极普遍,杀人则极少。

  然而,书中所列的伪装方法则正好相反。

  这是怎么回事?

  首先会有一个解释:

  列出的六十八宗案件不够全面,可能因此未能包括在内。

  另外,因为这纯粹是已侦破的案例统计,所以可能在犯罪手法十分巧妙的未侦破的案件中,有不少伪装成自杀的杀人案。

  若摫转念又想,可能在保险金杀人案之中,原本伪装成自杀的例子就少。

  虽有期限存在,自杀的责任免除仍是一道关,另外,可能将杀人弄成自杀的样子,实际比想像中的要困难。

  看具体例子。

  外国某医生的妻子为奇异的自杀欲望所烦恼,去看精神科医生,丈夫却为妻子投了高额人寿保险,然后以催眠术诱其自杀。

  事件被揭发。

  这是极少见的事例。

  此外,1980年发生过“伪装自杀的杀害前任社长事件”。

  此案不知何故,为前面提及的警察厅统计所遗漏。

  第两名快倒闭的公司的干部,见前任社长以公司为受益人投了二亿日元保险,便将他灌醉后勒死,伪装成在树上上吊自杀。

  不过警方对死因有怀疑,展开搜查,随即破案。

  若摫心想,恐怕就是从缢死和勒死时,颜面充血和索沟等区别之处看出破绽的吧。

  菰田重德是怎么解决这些难题的呢?

  他的想法严重动摇了。

  菰田重德可能是“白”的。

  假定菰田工作后归来,偶然地发现了和也上吊的尸体。

  但是,他有因“切指族”事件被捕的前科,会不会因为害怕被警察怀疑,特地叫若摫来,让若摫成为第一发现者呢?

  菰田重德打电话到支社是下午l点半,菰田和也的死亡推定时刻是上午10时至正午之间,所以这样考虑也是有充分理由的吧。

  且慢。

  要是这样,砍猫头又是何意?如果菰田重德是“白”的,他要做到这个地步干吗?而且菰田和也的保险金也拿到手了。

  要说导火索的话,只能考虑那封寄给菰田幸子的信了。

  那样做,不就是警告我别多管闲事吗?若如此,菰田和也还是被杀的。

  还有金石也是。

  翻动书页之中,手指无意中停在某一页上。

  读出条目名:“毒死亲子事件(蒂尔托曼夫人事件),1951年,西德。”

  粗略扫过事件的概要。

  1950年6月,埃尔弗雷德·蒂尔托曼的丈夫克尔托投了五万马克的人寿保险,另附带灾害特约。除此之外他还投了很多保险,受益人均为妻子。同年9月,克尔托死亡。1951年2月,埃尔弗雷德同时在三家人寿保险公司为儿子马丁投保。当时西德有规定,限制未满十四岁儿童死亡的保险金,但因为埃尔弗雷德强烈要求若马丁在十四岁前死亡,也要领取全额保险金,外务员觉得很奇怪。1951年3月,马丁迎来十四岁生日,然后在6月份死亡。埃尔弗雷德在葬礼上以帕拭泪,扮演成一个悲痛的母亲,但最终事发。原来她是用铅溶液冒充药要马丁喝下……

  突然,若摫脑海里冒出了金石说的话,仿佛他游荡在这个世界的魂魄往若摫身上注入了灵感。

  “他们连自己的孩子也不爱。”

  脑海中火花一闪。

  自己做了一个完全错误的估计?若摫怀疑菰田重德带有先人之见,这是因为和也是幸子带来的孩子。

  然而,如果妻子幸子是罪犯呢?

  然而,这样的案件除了蒂尔托曼夫人之外,现实中不也发生过好几宗吗?枪击妨碍自己再婚的子女,沉尸湖底;放在浴池里使之无法逃生,然后纵火烧房子……

  这样一想,就一切都能解释了。

  即使重德不可能作案,在幸子方面,时间就很充分了。

  幸子从背后迅速地往孩子脖上套绳圈。

  椅子有脚轮,轻易就可以踢开。

  颈脖被勒住,孩子几乎在一瞬间便失去了知觉,自然无从挣扎。

  若摫无意识地摸摸手臂,没有开冷气空调,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是,要自己相信这个想法,感情上还是有抵触的。

  他总是联想起自己的母亲。

  自父亲死后,一直未曾在外工作过的母亲,做了保险外务员,养育兄弟俩。

  那情形如同拼死捍卫小猫的母猫。

  母亲要保护孩子吧?无论要做出何种牺牲。

  可是,若金石的说法是对的,他们对孩子的感情,可能与我们的感受有根本性的区别。

  充其量不过是昆虫或蜘蛛对自己的卵的感觉罢了。

  置身可怖者怀中的婴儿,凭母亲的气味便安然睡去,他以为对方不会猎食自己。

  气味……

  幸子的香水味以及充满菰田家的异样的恶臭浮现在脑海里。

  某些东西如同电光掠过。

  若摫拿起电话的子机,毫不迟疑地拨了阿惠公寓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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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39 PM |只看该作者
 为何至今没有觉察?

  “你好,我是黑泽。”

  铃声响过七次后,传来了阿惠的声音。

  还未到12点,她似乎已睡下了。

  小猫事件毕竟打击太大,尚未完全恢复过来。

  “喂喂,我是若摫。有点事情非要马上请教不可啦。”

  “什么事?”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

  “我想起上个月到醍醐研究室去时,醍醐老师说过,‘嗅觉障碍’与感情欠缺者之间有联系。”

  “什么?”

  “是‘嗅觉障碍’。欠缺闻气味的能力。哎,醍醐老师说过那位f学生就是这样的吧?”

  “是说过吧。……不是我专业方面的,记不清了。”

  似乎她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了。

  传来一阵翻动书架的声音。

  若摫焦躁地等待着。

  “有了……不过,这还不是定论吧。”

  “没问题,快说吧。”

  “哦——在被诊断为感情欠缺者的罪犯中,常常可见有天生的嗅觉障碍者。”

  阿惠以特别夸张的发音读出“感情欠缺者”几个字。

  “那是——为什么?”

  “……有一种说法认为,因为在婴儿期,不能感觉到母亲的体味和乳味,有可能阻碍了感情的正常发展吧。”

  若摫心想,若果真如此,当然在他们为人父母之后,对子女也不能拥有常人的爱了。

  当然。

  也不能反过来说,所有嗅觉障碍者都变成感情欠缺者……

  “哎。发生了什么事?”

  若摫做了解释,阿惠默然。

  若摫心想,那想法是她无论如何接受不了的,所以也不好勉强。

  “那位太太有割腕的伤疤,没提到?”

  阿惠的提问让若摫感到意外。

  “没提。为什么这么问?”

  “感情欠缺者不但对他人,连对自己的性命也完全不当一回事,所以一再自杀未遂。书上有这么说的……不知道是否有参考作用。”

  若摫广时语塞。

  他想起幸子手腕上的伤疤。

  碰巧看见了那些伤疤,也是形成他认为她是被害者的先人之见的一个因素,因为他由此认定幸子是想自杀而询问保险金责任免除条款的。

  可是,那一次咨询,幸子不是因为自己想死,而是为了伪装和也自杀来杀害自己的儿子?

  于是,那位好心肠且自以为是的保险公司的主任,太想打消对方的自杀念头,连留在自己心上最惨痛的精神创伤也吐露了。

  听了这些话的幸子,想到了把这个好心人推出作为第一发现者……

  挂断电话后,若摫仍怔怔地想了好一会儿。

  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

  一切还没有超出假设的范围。

  但是……

  突然,电话铃响起。

  他吓了一跳。

  自遭到无言电话骚扰以来,他对打入的电话都有几分恐惧。

  阿惠又想到什么了吗?

  深呼吸,稳定一下情绪,再去拿子机。

  “喂?”

  “喂喂,是若摫先生家吗?”

  第一听声音便知道是谁了。

  “是的。前些时候多谢您的指导。”

  “我是醍醐。很抱歉这么晚打电话。已经休息了吗?”

  “不,还没睡呢。上次麻烦您了。”

  “我刚刚在重读那篇作文。因为有所发现。所以就给你打电话。早打会更好吧。从结论上说,那篇作文所写的梦,还是属异常的。”

  这么偶然的巧合。

  醍醐教授也和自己在同一时间里思考那次事件?

  玛丽·露伊丝·冯·弗兰茨女士是荣格的高足,据说醍醐则子教授在瑞士的荣格研究所学习时,曾受教于她。

  “本应第一次就有所察觉。问题不在于秋千,而在于对秋千的感情性反应。”

  “您指哪些方面?”

  “把那篇《秋千的梦》从头到尾念一遍,就很清楚了。‘我就坐上秋千摇起来’,‘摇啊摇,越来越快,到了很高’,‘在最高处,我从秋千上掉下来’,‘然后,就掉到了黑黑的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去了’……”

  醍醐教授像要若摫思考似的中间留了停顿。

  “与《梦》那篇作文比较,就清楚了。这篇只是单纯的动作说明,显示情绪性反应的词一个也没有吧?通篇可说得上是表现感情的,仅有‘变得有趣了’一句而已。”

  醍醐教授的声音渐渐注入了兴奋。

  “听说过吗?像荣格说的那样,在梦中,天空和大地显示无意识光谱的两极。即使同为无意识,天空属集体无意识的领域,而大地则显示身体的领域。对人类而言,当中剧烈摇摆的,应是极大的焦虑。在两极间游移只感到有趣而没有任何不安,只能说绝对是异常。尤其是最后要坠落到黑暗之中,一般人应感到恐惧。可这个人只说了‘就掉到了黑黑的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去了’。这就和冯·弗兰茨所分析的梦可谓完全一致了。”

  若摫咽下一口唾液。

  “那么,冯·弗兰茨女士怎么说?”

  “据说是‘此人没有心肝!’”

  “没有心肝?”

  “冯·弗兰茨所分析的梦,其实是一个著名的杀人惯犯做的。只是没有事先告诉她而已。”

  那一晚,若摫仍须借助大量酒精才能人眠。

  他的意识渐渐进人模糊状态时,窗帘外已开始泛白。

  眼前是硕大无朋的蜘蛛巢。

  和背景的无边黑暗一样,蜘蛛巢也大得没有界限,到处都看不见支撑点,只是向周围无限地延伸。

  若摫心想:

  啊,又来了。

  他明白那里是“死亡之国”。

  曾在昏暗中彷徨的死者,挂在这个蜘蛛巢上,成为食饵。

  眼前有东西垂下来。

  马上就明白那是一具可怜的牺牲者的尸体。

  被蜘蛛丝紧紧捆住的死者怨恨地望向这边。

  那脸型既像哥哥又像菰田和也。

  因为已经死了,所以没有生者的意识,但因为要被蜘蛛吃掉,所以必须经过第二次死。

  似乎是以死者意识来悲叹命运。

  那是一只腹部膨胀如大气球、有八条长节肢的生物。

  巨型蜘蛛……

  可脑袋不是。

  是一张鼓腮、极为阴沉的女人脸。

  像是用雕刻刀刻出的细眼睛。

  蜘蛛女郎悬吊在蛛丝上,在黑暗中轻轻摆动。

  有一个声音在说:

  看不出情感的反应。

  虽在两极间摇摆,但感觉不出任何东西。

  应已死去的孩子猛然睁开眼。

  鲜血进流,顺着蜘蛛女郎的嘴角往下滴。

  蜘蛛女郎不理会痛得哆嗦的孩子,咂着嘴,撕扯咀嚼着肉,很美味地吞咽。

  第一个声音传过来:

  他们连自己的孩子也不爱。

  没有心肝。

  在可怕的进餐中,蜘蛛女郎突然向若摫这边望过来。

  极端恐惧之下,若摫狂呼起来。

  在那一瞬间,立脚之处消失了,他向黑暗中不断地、不断地坠落下去。

  醒来时,身在床下。

  内衣已被汗水湿透。

  唇干舌燥,恶心头痛。

  然而,梦境历历在目。

  仿佛自己仍置身噩梦之中。

  若摫强忍着恶心站起来,看着寝室一角堆得高高的行李捆。

  其中一捆应是装大学时受阿惠影响而读过的心理学专著的箱子。

  原以为没有机会再去读它,就这样丢在一边了……

  若摫费尽周折才搬下那些行李捆。

  因为里面都是书。

  特别沉。

  而且当初偷懒只在表面写一个“书”字,所以要逐包撕掉封箱胶纸查看。

  终于看见了熟悉的白色封底。

  把行李捆里的东西倒在地上,就是它。

  若摫找到那本荣格释梦的书,翻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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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39 PM |只看该作者
若摫终于悟出好几次梦见蜘蛛的理由。

  果然如此。

  所谓“蜘蛛”,一般表示世界、命运、成长和死、破坏和再生等,而在梦中,则是人类集体无意识中,表达母亲形象的原型“太母’的象征。

  据荣格分析,“太母”有值得肯定的一面:

  母亲式的关怀、体贴,女性特有的咒术权威,超越理性的智慧和灵性的高扬,救助的本能、冲动,所有的怜恤同情,促进养育、扶持、成长和丰饶的一切东西。

  它所兼具的黑暗被描写成:

  一切的秘密,隐蔽,黑暗,地狱,死亡,吞没,诱惑,危害,命运般不可逃避的、一切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等等。

  初为掠食人子的恶鬼,后来悔改而变成鬼子母神。

  这鬼子母神据说正是具备光与影的“太母”本身。

  若摫心想,自事件以来,好几次梦见蜘蛛,难道是偶然的吗?莫非是无意识从一开始就觉察罪犯是“母亲”,在向他暗示吗?

  他走到洗水盆处,用漱口水漱口。

  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如同死人。

  用不凉不热的水龙头里的水洗把脸,慢吞吞换好衣服。

  一穿上西服,令人不快的热气便沉积在身体周围,纠缠不散。

  刚托起越野自行车走下狭窄的公寓台阶,便已大汗淋漓。

  至少到昨晚为止,若摫都未察觉到菰田幸于是罪犯。

  但这也难怪,菰田重德最初给人的印象毕竟太强烈了。

  虽说是马后炮,但此刻仔细想想,重德背后总有幸子的影子在晃动。

  为了找个第一发现者而指名要若摫上门,只能认为是幸子的主意。

  她此前和若摫通过电话,知道他的情况。

  此外,每天同一时刻出现在支社,以此向若摫施压的、极不一般的执拗劲头,看上去与其说是属分裂型性格的菰田重德所为,毋宁说明显属偏执型性格的幸子的做法。

  还有咬破自己手指的自伤行为,也属于执行幸子命令的无奈之举。

  这样一来便好理解了。

  或许是蹬车使全身血气运行,脑子好像也活了起来。

  没错。

  在k町小学发生的动物被杀、女孩子溺死水塘这些事,原先只认定重德是罪犯,现在可以做完全不同的解释。

  逐一杀害毫无抵抗力的小动物的,也是菰田幸子。

  而她在具有扭曲的攻击性的同时,也同时具备将自己置身嫌疑圈外的狡猾。

  假定邻班的女同学之死也是幸子所为,动机可考虑为嫉妒。

  和自己的境遇比较,这个容姿、家境都占优势,过着幸福生活的少女太可恨了。

  可能重德对那名少女显示了朦胧的好感,更加剧了她的憎恨心理。

  远足时,找个借口把女同学诱到远处。

  对她这样的人来说,撒这样的谎轻而易举。

  然后就把同学推到研钵状的很难爬上来的水塘里。

  集体活动时,重德有个喜欢乱走的癖好,也在她的算计中吧。

  幸子证实重德不在场,并不是庇护他,其实不过是制造自己不在场的证据而已。

  若摫很明白自己是在构思故事。

  一切都只是臆测之上加臆测而已。

  每一件事情上,别说能证实菰田幸子有罪的东西,连足以怀疑她的证据也丝毫不存在。

  到了支社,和年过六旬的白发守卫打过招呼,若彻將越野自行车推到昭和人寿保险公司大厦后面的停车场。

  他到一层的电梯间,从自动销售机买了咖啡,权充早餐。

  太阳穴上汗津津的。

  总而言之,事件只与昭和人寿保险公司有关,已完全结束。

  若摫深知,忘掉它是最好的。

  不过,在此之前有事要做。

  只有一件事总让他牵挂。

  只须简单的操作。

  做完这件事,从此专注于每天的工作吧。

  未完的工作堆积如山。

  那天整个上午,若摫为严重的宿醉和头痛所苦。

  从供水室拿来一把小茶壶,倒人冰水,再一杯杯地喝,机械地埋头处理大量文件。

  过了11点,文件山处理已告一段落,若摫抬起头。

  葛西正在柜台那边和一个耳背的老人说话。

  他耐心细致地解释文件填法的声音,连这边也能听见。

  环顾周围,正好空出了两台终端电脑。

  若摫拿起福利事务所寄来的关于保险内容的文件站起来。

  填写了六位家人的姓名、出生年月,附有父母的同意书,大意说合同内容不告知亦可。

  大概是申请生活保护(日本1950年颁布《生活保护法》,保障穷人最低限度的生活水平。)的家庭吧。公司方面必须通过电脑核对合同名单,无此合同的作“没有该项”处理;若有则填写详细内容,以书面形式寄回。

  然而,若摫在电脑敲出的第一个姓名和出生年月日,并非六位家人中的任何一个。

  “白川幸子”,“昭和26年6月4曰”。

  “白川幸子”是菰田幸子第一次结婚时的姓名。

  想来,“菰田幸子”或“菰田重德”以及“小坂重德”都已经核对过了,而用幸子以前的姓名,则从未检索过。

  不出所料,画面上只出现了一个十七年前已失效的合同。

  看“失效原因”栏,因被保险人死亡,已支付了死亡保险金。

  被保险人是名叫“义男”的幸子的孩子。

  在人寿保险公司的电脑里,记录了数百万数千万已故保险者的死因,并分了类。

  因“白川义男”的保险是旧合同,不能获悉详情,电脑画面上只有死亡代码“497”和事故代码“963”两组数字。这些代码均以厚生省统计信息部的《疾病、伤害及死因统计分类提要》为依据,由人寿保险的死亡率调查委员会修订的。

  若摫很清楚其中的死因代码。

  他产生了厌恶的预感。

  “497”意味着他杀。

  若摫立即返回桌面,从抽屉底翻出《事故原因代码手册》。

  这本小册子设想了现实中所有可能的死亡事故状况,分类极细。“816:失去操纵力的非冲突性汽车交通事故”及“976:基于法律介入的手段详情不明的伤害”等,而就只有这么一句解释、事情并不明朗的条项也很多。“845:宇宙飞行事故”及“996:基于战争行为的核武器造成的伤害”,这类时至今日一次也没有派上用场的。“分类代码”仍在寂寞地等待出头之日。

  若摫在纸上滑动的手指停住了。

  事故原因代码“936”,手册上是“因缢死或勒死的加害”。

  若棚边用图书馆的检索工具书查找十七年前的报纸,边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去了解从前的事件,并不能改变什么。

  即使万一,不,百万分之一抓住了犯罪的证据,也已过了时效。

  尽管如此,他还是非弄清不可。

  因为十七年前的死亡保险金文件已没有了,所以除在图书馆查报纸外别无他法。

  虽不致为此便不吃午饭,但他今天的确没有食欲。

  翻了一会儿,他找到了,是晚报社会版一角登的豆腐块消息。

  标题为《幼儿被勒死》。

  4日上午11时30分前后,家住东大阪市金冈五丁目的幸子(二十八岁)购物归来,发现长子义男(六岁)死在其父白川勇(三十岁)房间內,遂向东大阪警署报告。

  警署确认义男脖颈上有被绳索勒过的痕迹,认为有可能是杀人案,5日将进行司法解剖,了解死因详情。

  据说幸子打开大门时,见丈夫白川勇自家中冲出,去向不明。

  警方认为白川勇可能是知情者,正在追查其下落。

  另外,隔天的晨报登了一条题为《因杀害幼儿通缉父亲》的跟踪报道。

  第4日上午在东大阪市金冈5丁目被发现的勒死幼儿事件,大阪府警方现通缉有杀人嫌疑的父亲a(三十岁)。

  a在尸体被发现前由家中跑出,为妻子s所目击,但其后便不知所踪。

  a曾于两年前到大阪市內的精神病院诊治,据称近来a不去工作,从一大早起便喝酒,常常郁郁不乐。

  这种写法,似乎一份白川勇到精神病院看病的病历,便足以说明一切。

  义男买了人寿保险一事,当然没被提及。

  这只是将警方的公布作为报道,几乎没有背景采访。

  若摫又往下翻,没有找到白川勇被捕的报道。

  怎么回事?是由于地方报纸考虑没有跟踪报道的新闻价值,抑或考虑到有精神障碍的嫌疑人的人权?

  抑或白川勇一直失踪?

  他猛然醒悟:

  十七年前,正是菰田幸子搬到京都黑屋来的那一年。

  两者之间没有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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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39 PM |只看该作者
第15章(1)
  7月5日(星期一)

  进入7月,京都连日酷暑。

  大阪府堺市某小学发生的集体食物中毒,这一天被断定是病原性大肠杆菌o57所造成。

  因为今后可能会陆续发现申领与o57有关的住院给付金,作为保险公司,绝不可对此掉以轻心。

  下午2时刚过,若摫边抹汗边踏进支社的门。

  他与伏见的营业所长一起走访顾客,给人家赔礼道歉。

  这名顾客投诉外务职员不按时去收款,以致保险合同失效。

  一踏人总务室,若摫便感觉到室内充斥着一种异样的紧张感。

  葛西和大迫外务次长围在木谷内务次长桌旁,正低声交谈着。

  对这种气氛一向敏感的女文员们不但没有窃窃私语,反而比平时更努力地伏案工作。

  “若摫主任,过来一下。”

  “看这个。我都怀疑自己的眼睛……”

  葛西声音生硬地说。

  尽管他努力想挤出平日那种开朗的笑容,却绷紧了脸。

  若摫拿起文件。

  保险金的申领人是菰田幸子。

  难以名状的不祥预感。

  申请表格的背面,用别针别着一份不可缺少的文件和邮送来的信封。

  应是刚刚寄到的吧。

  在医院诊断书上,用蓝铅笔画了一个简图,显示受伤部位。

  若摫看第一眼就怔住了。

  “一般是——这么做的吧?”

  大迫小声嘟哝道。

  若摫无法回答。

  “不管怎样,既然已提出申请,我们也不能不做出反应。去看一下吧。”

  木谷说话时既没看葛西也没看若摫,他的视线依然落在桌面上。

  “这次我去吧。”

  葛西低声说。

  “不,这件事一开始就是我在做,让我负责到底吧。”

  若摫连忙表态。

  这回说什么也不能依赖葛西了。

  “这次特殊处理。就有劳二位走一趟。窗口工作请新人帮帮忙,不要紧的。”

  “我跟保险金课长说说。连设乐先生也会大吃一惊……”

  “突然寄来申请文件,是这家伙的惯用手段。问题是这些表格是何时被他弄到手的。我们直至收到邮件前还一无所知啊!”

  占了出租车后座大半边的葛西低声说。

  无处发泄的怒气使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出发前我给太秦营业所打过电话,据说菰田幸子数日前来过,要去了有关的表格。”

  “他们一声不吭就给了?”

  “据说是事务员给的,也没有问原因,而且也不和这边打声招呼。真是不可思议。”

  “菰田幸子来支社是在什么时候?”

  “上周的星期三。‘事故’发生的第二天。”

  葛西说完便陷入沉默。

  若摫也找不到话头。

  因为平日不多乘出租车,随着车子驶近医院,紧张感便不断增加。

  以若摫的印象,菰田重德现住的西京区医院,不在“道德冒险”医院名单之中。

  向出租车司机打听,说当地对这家医院评价甚高,有好医生和新设备。

  因为诊断书上说,菰田重德受伤后立即用急救车运送来,所以自然不能选择方便他自己行事的医院了。

  出租车进入了医院前的回旋处,停车场几乎停满车,看来出入的人真不少。

  在近入口的问讯处打听了菰田重德的病房,搭电梯上三层。

  亮晶晶的电梯让人联想到购物中心。

  葛西似乎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紧张,一再低声咳着清嗓子。

  “来了。”

  应门的说话声绝对是菰田幸子。

  “打扰了。”葛西边说边推门入房。

  若摫跟随其后。

  “前不久,非常……”

  葛西的开场白一下子打住。

  他低咳几下,清清嗓子。

  若摫从他身后看见从床上支起半身的菰田重德。

  重德的大眼睛像蒙了一层膜似的混浊,连是否真的认出了若摫等人也无法确知。

  他的皮肤完全失去光泽,每天出现在支社时的那种油润性已消失,给人萎顿的印象,完全感觉不到一丝生气。

  若摫的目光被重德缠满绷带的手臂吸引住了。

  双臂均从肘部到手腕的中间处截断了。

  虽然看诊断书时已明白是这样,但亲眼目睹时,若摫还是受到了难以忍受的冲击。

  “唉,真不知说什么好……总之,这样的大事故,还是得挺住。这是一点心意。”

  葛西递上手中的点心盒,幸子高高兴兴地接了过去。

  “大概的情况已经从诊断书上知道了,但我们还是想请您稍微详细地介绍一下事故经过,好吗?”

  “他这人前不久才在工厂开切割机。上周二,说是机器不大正常。于是下班后他就独自留下检修。可他呆呆的,一不留神就忘了固定刀具。然后不知怎的动了开关,就成了这副样子。”

  菰田幸子得意洋洋地做了“说明”。

  对重德的同情也好,对灾难的怨愤也好,从她说话的口吻中都丝毫感觉不到。

  若摫一发问,幸子便一改神态,用粗鲁的口气喋喋不休起来。

  “没命令谁会留下来干嘛。他这人担心机器出问题,想检查一下,责任心强吧。”

  “那么,是哪一位发现事故的呢?”

  “是我呀。因为已经很晚了嘛,工厂里没有别人了。”

  “夫人为什么会去工厂呢?”

  “因为他没回家,我就去看个究竟。那时刚好发生事故,再迟一点就危险了。你问这个干啥?你一直左问右问的,又有什么怀疑吗?”

  “不,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因为要向上司报告详情而已。”

  若摫避开幸子的锋芒,悄悄观察重德。

  重德自他们进门起就看着床上的某一点纹丝不动,仿佛一个蜡人。

  他再次认识到,重德并非冷酷的杀人恶魔,仅仅是个意志欠缺者而已。

  在成长中未得到亲人抚爱的重德,应该很渴望成为他人父母的吧。

  而当这样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不加怀疑就落入圈套了吧。

  如果那是善良的人,就没有问题了。

  偏偏这个心灵上有致命弱点的人,遭遇了最狠毒的对手。

  若摫看着眼前这个可悲的男人。

  他是食饵。

  最初咬破手指,然后这一次连双手也被吞噬掉……

  “这个保险金,可以领吧?”

  葛西显然正拼命抑制着,不表露其厌恶感。

  人寿保险条款里面,说明当投保人陷于所定的“高度残疾保险状态”时,所支付的保险金与死亡保险金同额。诸如“双目永久性丧失视力”、“永久丧失语言及咀嚼机能”、“中枢神经系统、精神以及胸腹部脏器留下显著残疾,须终身护理者”等等。现在的情况显然符合“两上肢均失去手关节以上,或两上肢的作用均永久性失去”的条款。

  幸子点点头,那种心满意足的样子叫人恶心。

  “是嘛。的确该这样,这人一辈子干不了活了嘛。”

  菰田幸子瞥一眼重德,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已经用过了的物体。

  若摫打了个寒战。

  既已失去双手,重德对幸子而言,只是一件缺乏利用价值的包袱。

  “这次嘛,就别像和也时那样推三推四的,快点付吧。”

  幸子边说边将目光转向若摫。

  若摫真想缩成一团。

  他突然感到这个没有表情的冷漠的中年妇女太可怕了。

  床上传来“啊啊……呜呜”的声音。

  众人吃了一惊,转头去看,迄今如雕像般纹丝不动的重德,像金鱼般张着嘴一开一合。

  幸子将耳朵挨近重德的嘴。

  重德又呻吟着说了什么,若摫听不清。

  重德将绝望中求救般的眼神投向俯视着自己的可怕女人。

  若摫愕然。

  如此倒霉仍未能醒悟。

  重德依然如故地受人支配着。

  命中注定他至死要被这个女人支配下去吗?直至敲骨吸髓?

  “……好痛。”

  重德终于挤出声来。

  “哪里痛呀?”

  “手……”

  “手?”

  幸子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似乎强忍着没有发作。

  如果若摫和葛西不在场的话,可能她会狂笑起来。

  “手,好痛。”

  重德像谵语般嘟哝道。

  是幻肢痛,若摫心想。

  他想起在葛西介绍“切指族”事件时,查过百科辞典。手或脚被切断之后,感觉到已失去的手足仍然存在,叫幻觉肢或幻肢。如果切断前手足有痛感,这种感觉在切断后会保存下来,发生感觉到已不存在的部位疼痛的现象。

  这就是幻肢痛。

  据说成年人的幻肢痛会持续数年。

  重德不但失去了手腕,今后亦将被这说不清的疼痛所折磨吧。

  幸子拨转重德的脑袋,让他看被绷带包住的如木棍子般的断腕。

  “……那,我们就此告辞吧。”

  葛西压低声音说道。

  他似乎对重德的模样已看不下去了。

  若摫也松了一口气,转身要出门。

  “哎哎,等一下。”

  幸子叫住他们。

  葛西不知是何事,神色紧张地回过头来。

  “可以领到……高度残疾金吧?哎,这个人要是死了,不妨碍领保险金吧?”

  “发生事故是9日晚11时前后。右京区内的町工厂有119电话报告,马上就派急救队员去了。当时不知何故,似乎两只远位断端都没有找到……”

  “什么是‘远位断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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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40 PM |只看该作者
 若摫问道。

  “指身体被切断的部分。总之,菰田先生的情况要分秒必争,不允许再去寻找没有了的手腕,便只将菰田先生送院了。”

  波多野先生遗憾地说。

  “……太遗憾了。虽说是大型切割机的事故,但菰田先生手腕的切断面没有压烂,断得干脆。一般说来,前腕部的切断若在显微镜下做手术,效果良好。只要能立即找到被切断的手,断肢再接手术应极可能成功。”

  ……

  然而,让菰田重德断肢再接,有人会不愿意。

  “因为情况紧急,不得已只好做了两只手腕的断端形成手术。像刚才说的,因为切断面齐整,只须结扎血管而已。”

  “那断肢最终找到了吗?”

  这次是葛西发问。

  波多野医生似乎仍抱憾不已。

  “远位断端若用尼龙袋包好,上置冰块冷却,大约可保持六小时至十二小时。可那人把它就那么装在杂菌成堆的蜜柑纸箱里送来。我觉得,也来不及再去冷却了……”

  “那女人是魔鬼!”

  葛西边用皱巴巴的手帕擦拭头上豆大的汗珠边说。

  出了医院,他就一直闷声不响,在大日头下急急地走。

  若摫紧赶慢赶,衬衣像浇了水般湿漉漉的。

  “该是‘黑’的?”

  大迫对葛西的态度显示出掩饰不住的吃惊表情,大概他是头一次见葛西失去了平常心吧。

  “是不是‘黑’……那不是人干的事。那个女人,没有一颗人心!”

  葛西的感想恰与大名鼎鼎的心理学家的结论一致。

  当巧妙掩饰的外表产生了缝隙,从中窥探到其可恶的真面目时,就加倍令人震惊了。

  大迫歪着脖子想。

  “照老婆的话去杀人,不算太不可思议。可怎么能弄丢双手呢?最近,连黑社会也说若不能打高尔夫的话,就不好扎堆了。”

  “类似事件也并非完全没有先例。”

  若摫拿来《人寿保险犯罪案例集》,翻开刚才夹人纸条的地方。

  “1925年,奥地利发生过所谓‘埃米尔·马列克的左下肢切断事件’。这是用斧头劈断自己左腿的事件。”

  “噢……维也纳的工程师埃米尔·马列克申述以斧劈树,错将左腿齐膝砍掉,但由于事故发生于投保后刚过二十四小时,且专家鉴定一斧子不可能劈断腿,加上一名男看护作证说埃米尔的腿伤在医院处理过,所以埃米尔被追究刑事责任。这事闹得举国皆知。然而,埃米尔之妻玛尔达是个绝世的金发美人,因其积极地向记者游说丈夫的冤情,舆论倾向于埃米尔一方。最终,埃米尔·马列克在这起诈骗保险金案中被判无罪,埃米尔从保险公司获得高额和解金。”

  “不可能是真正的事故吗?”

  “现在再重新研究种种证据,结果是为了欺诈而自断肢体应无疑义。”

  若摫又翻开另一处夹了纸条的地方。

  “这位名叫玛尔达·马列克的女人,原是维也纳街头的弃儿,被一对好心夫妇收养成人,玛尔达越长越出色。某老富翁看上了她,将她收为情人,还指定她为豪宅的继承人,但不久这位老富翁即去世。数月后,玛尔达即与埃米尔·马列克结婚。因生活奢侈,经济陷于困境,于是发生了刚才所说的左下肢切断事件。其后,钱又花完了,当这对夫妇再次陷入困窘之时,埃米尔死了。死因初列为‘肺癌’。过了一个月,他们的女儿死了。玛尔达与一位亲戚老妇同住,未几老妇人也死了。结果,玛尔达继承了老妇人的遗产。”

  没有人插话。

  可能大家都和若摫一样,感觉到案例与这次事件惊人地相似吧。

  若摫想起了名叫“黑寡妇”的蜘蛛。

  在日本叫做“黑后家蜘蛛”,是登陆日本后出了名的红背后家蜘蛛或灰色后家蜘蛛的近亲。

  据说其毒性在后家蜘蛛中最厉害,连成年人被它咬了也会送命。

  “黑寡妇”之名得自交尾后雌性要吃掉雄性这一来由。

  这名字不正适合玛尔达·马列克或菰田幸子这种人吗?在她们的周围,不知不觉就垒起了牺牲者的尸骸,这些牺牲者只是不走运地偶然地接近了她们。

  “之后,玛尔达向另一名老妇人出租了房子,但这位老妇人随即又死了。警方验尸的结果,发现体内含有用于灭鼠药的重金属铊。接着,埃米尔和女儿、亲戚老妇人的遗骸都被掘出,这些人都被确认死于铊。进一步又发现,连经常由玛尔达照顾饮食的、分开居住的儿子,也因铊中毒病重。这个儿子逃过一劫。最终玛尔达被判杀人罪,执行了死刑。”

  若摫抬起头来。

  “很明显,那位叫埃米尔的男人,也和这次一样,是照女人的话砍断自己的腿的?”

  “对。而且埃米尔·马列克是位有才华的工程师,知识水平相当高。就这样还被玛尔达所操纵……可见她有一种魔力吧。”

  “当然,那是一位美女嘛。”

  大迫不满地咕噜道。

  “内务次长,总社怎么说?”

  葛西一问,木谷笑一笑。

  “咳,唠叨个没完,不过已下了决心。看情况不惜上法庭。”

  木谷看看若摫。

  “跟警方也打个招呼吧?”

  若摫答“是”,但警方是否会真动起来尚未可知。

  木谷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

  “虽然那么说,也不能坐等警方出手。已经请了数据服务公司出马。4月份来过一个有点黑社会味道的男子吧?”

  “三善先生?”

  “对。一两天内就会过来。”

  原来是这样。

  若摫无意地将视线移向葛西,见他正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若摫想起葛西曾对这种做法表示过异议。

  顺利时的确见效快,但受挫时就不可收拾了……

  那是有可能的。

  然而,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警方在拿到明确的证据之前,总不肯采取行动。

  有时候,以毒攻毒也是不得已的吧。

  在这一点上,让三善与菰田幸子交手,正是棋逢对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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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40 PM |只看该作者
第15章(2)
  警方还是靠不住。

  松井警官外出,代为接待的刑警,对若摫明显表露出不耐烦的态度。

  这人看样子比若摫年轻两三岁,剪了个运动头,给人感觉是从体育系毕业加入刑警队的。

  “……那方面我们已收到报告,需要调查的地方正在调查。”

  “京都府警局断定没有必要立案吗?”

  刑警皱起眉头,傲慢地向椅背一靠,从侧面盯着若摫。

  “事关个人隐私嘛。警方的秘密不宜向社会透露。”

  若摫强压怒火,问了另一个问题。

  “工厂夜间发生事故,没有找到疑点吗?”

  “我说了这种事不能向无关人士透露。”

  “虽说与案件无关,但菰田重德作为被保险人,投了三千万日元的人寿保险。这次若无立案依据,作为高度残疾保险金,保险公司必须支付全额三千万日元。”

  “我刚才已听说了。警方也不宜替民间的保险公司工作吧。”

  刑警烦躁地点了支香烟。

  身后的同僚说了句什么话,他猛然转身喝一句:“乱说什么?”似乎是用刑警间的隐语说的,若摫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同僚则笑嘻嘻地摆摆手,示意明白了。

  刑警吸着烟,轻晃着二郎腿。

  若摫明白那态度是希望他早点走,但他不能如此轻易就被打发。

  “但是,如果是犯罪,支付保险金就是助长犯罪啊。这总不是希望见到的结果吧?”

  “那当然……”

  “你们找过菰田重德或夫人幸子问话吗?”

  “要做的事,我们一定会做。”

  刑警气鼓鼓地说。

  “结论认为是事故吗?”

  “噢。不……所以嘛……”

  若摫豁出去了。

  反正谈不出个名堂,无望之下惹其发怒说不定有效。

  刑警终于发火了。

  对于关西人而言,再没有比用标准语喋喋不休更惹人恼火的了。

  “他本人都说是事故嘛!这有什么办法?!再怎么说,也没有人会为了钱,就把双手剁掉!”

  若摫强压下想反驳的冲动。

  在保险金犯罪案例中,1963年日本有过切断自己双手的例子。

  但是,跟这位刑警说这些毫无意义。

  若摫对对方能抽时间接待表示过谢意,便离开了京都府警局。

  至少警方的态度已清楚了。

  他们视此为单纯的民事案件,采取不介入的方案。

  往后保险公司只能独自面对此事,别无他法。
第16章(1)
  7月17日(星期三)

  站在病房门前时,若摫感到紧张得胸闷。

  一回头,见到三善那张因日晒而呈紫铜色的脸。

  三善对他笑笑,脸上形成无数的皱纹。

  怎么看这家伙也像怪物。

  说真心话,若摫不想出现在这种场合。尽管如此,因情况特殊,这头一次仍不能放心全部让三善来处理。若交涉不顺利,三善动了粗,变解决麻烦为自找麻烦,可不是好玩的。与葛西商量的结果,决定这次若摫以观察事态发展的名义一同前往。

  “来了。”

  菰田幸子的声音与前天相比,似乎很不高兴。

  “打扰了。”

  若摫一进屋,见幸子坐在床边的钢管椅子上。

  她手中拿着编织工具,眼定定地望着这边。小眼睛里放出隐含怨恨的凶光。

  “电话中什么也没说。”似乎她已经以某种动物般的直觉预感到会有一番激烈的较量。

  幸子全身升腾起的杀气,令人联想到要冲向侵巢之敌的野兽。

  “您先生的身体情况怎么样?”

  幸子没有回答若摫的问候。

  她掂量对手的目光一直落在随后进来的三善身上。

  “哦——这位是做调查工作的三善先生。”

  “您好。”

  三善轻轻点一下头,但没有递名片的意思。

  他眼也不眨地注视了菰田幸子好一会儿,再望向菰田重德。

  “嗬嗬。这又来了……真是想得开,做得干脆呀。”

  三善贸然大声说道,走近床边,毫无顾忌地打量菰田重德双手。

  他贴近重德耳边,用低沉但整个房间都听得见的声音说:

  “麻醉也不用,很疼吧?嗯?”

  重德受惊,第一次在若摫眼前显示了些微的反应。

  他慢慢向三善转过脸去。

  三善笑了,露出雪白的前齿。

  一眼看去像是兴致很高,但眼神冷得像冰。

  重德刚显出胆怯的样子,马上又缩回自己的壳里,恢复植物人般的状态。

  “干到这种份儿上,我还是头一次遇上。说得上有勇气吧……”

  “可是,夫人,这可不行啊。再怎么说,也过分啦。”

  因为三善把手轻轻放在重德的手腕上,若摫吃了一惊。

  “要是丢一根指头的话,咳,我们也有装做看不见的时候。辛苦费嘛。可是,两只手都弄掉,拿三千万,不觉得太贪得无厌吗?”

  “说,说什么……你?”

  “保险有条款哩。要是小字印的不好读,有摘要的。夫人,你,好好读过了吧?”

  “条款?……”

  “就是这个。”

  第三善从公文包里取出印有“合同指南”的小册子。

  他“哗啦哗啦”地挥动着。

  “上面写着哩。叫做‘高度残疾保险金的责任免除理由’,就是‘被保险人因以下任一原因而致高度残疾状态时’这段……‘投保人的故意’、‘被保险人的故意’、‘被保险人的自杀行为’、‘被保险人的犯罪行为’、‘战争及其他动乱’……但是,关于这一条,有‘对公司计算基础影响不大时,也可支付’。”

  “那又怎样?”

  看样子完全被三善所压倒的幸子,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来。

  “你们这事——切掉了老公双手,属于这里的‘投保人的故意’或‘被保险人的故意’两者中的一条。也就是说,不可能支付保险金。”

  “你说什么……什么啊。证据呢?有的话,拿出来!”

  幸子唾沫四溅地硬挺。

  “证据吗?证据稍后就找给你。上法庭期间,证据就弄出来了。”

  “法庭?……”

  幸子声音颤抖。

  是因为愤怒抑或是恐惧所致,若摫无法判断。

  “首先他们要提起付保险金的民事诉讼吧。你总得应诉。弄它几年也许不明不白。然后还有一个刑事诉讼。刑事诉讼可不是闹着玩的。”

  突然,三善震耳欲聋地咆哮起来:

  “把老公两只手生生切掉,你好硬的心肠!喂!你知道吗?伤害罪要处十年以下徒刑啊!这种做法,肯定得服满刑期哩!想度过十年高墙生涯吗?嗯?”

  “三……三善先生。”

  若摫慌忙制止了还要怒吼的三善。

  鼓膜几乎要出问题。

  这副嗓音,再怎么厚的墙也挡不住,肯定传到病房外面去了。

  “啊,对不起。天生大嗓门。”

  三善若无其事地向若摫笑笑。

  “所以嘛,夫人,大家打官司的话,既花时间也花钱。如果你在这里签个名,我们也不想闹大。”

  三善从公文包里取出解除合同书。

  幸子没有打算去接三善递出的解约书。

  三善将解约书放在雕像般僵着身子的重德的断腕上。

  “我还会来。在此之前,该怎么办拿定主意。有言在先,若再玩花招,可没那么好说话了!”

  一番恐吓之后,三善抬腿走出病房。

  幸子的表情变化不大,一眼看去以为她很镇定,但她紧抓钢管椅背的手指尖变得白生生,抖个不停。

  因为实在没有勇气一个人留下来,若摫也在含糊地点点头后紧随三善而去。

  若摫在电梯口迫上了三善,但他不知说什么好。

  应该对三善的做法说出自己的感想吗?这时,三善开口了。

  “今天这样子嘛,已是因你在场,用了很斯文的做法了。”

  “哦。”

  “解约交涉也有多种形式。像若摫先生这样的‘丝帕’,与这种做法性质不合哩。这世上也有些事干干净净就解决不了。有时会用得上我这种‘抹布’。”

  “不,那种事……”

  “不过,那女人手段够辣。冒昧地说,你应付不了她。那……”

  三善喃喃自语地说道。

  “她肯定杀过人。”

  若摫后背掠过一股寒气,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沉默不语。

  “你说头一回参与一下,对吧?从第二次起,就交给我一个人,好吗?”

  很明显,三善对于若摫这样的年轻人在一旁监视颇为不满。

  大概他以干这事的行家而自负吧。

  若摫旁观着三善和菰田幸子的对决,想起了从前看过的纪实电影。

  居住在亚利桑那沙漠、被称为“沙漠巨人”的巨型蜈蚣,对任何比自己那怕稍小一点的生物都进行袭击,将之吞食,即使对手是大型蝎子也不例外。

  “沙漠巨人”扑到要逃走的大蝎子身上,用无数的脚将蝎子按住。

  这样,有危险毒针的蝎子,只能伸着尾巴动弹不得。

  完全控制住对方的“沙漠巨人”,此时才轻而易举地将大毒牙咬人蝎子胸部……

  不过,捕食者之间的争斗,可因些微的力量差距而将处境逆转。

  在法布尔的《昆虫记》中,蝎子成功地用夹子捕获蜈蚣,刺人毒针,将其吞食。

  人须各展所长,正如三善所说,社会正是这样分工配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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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40 PM |只看该作者
第16章(2)
  过了夜晚11时,迎接回到公寓的若摫的,是一大堆电话留言。

  一按键,话机就自动播放了三十条留言信息。

  一如预想中的情形,全部是无言电话。

  时间全在下午2时至3时之间,也就是说,是若摫和三善在医院见过幸子之后。

  有可能是幸子从医院打来的。

  若摫心想,又来那一套了?不接受教训,又和上次一样,搞些愚蠢的骚扰?这一招已不新鲜,也就达不到当初的效果。

  重复同一做法,似手也暴露出对方已技穷。

  可是,明知如此还打三十次电话,为了什么?可以认为是挨训之后要消消气吧。

  可这不是表明她把矛头对着若摫了吗?

  若摫一边用衣架挂起西服,一边想无须多虑。

  胡乱猜测这种愚蠢的骚扰电话是没有用的,不管它就是了。

  不用多久,三善就会拿出一个结果来。

  半月形锁的方向颠倒了。

  是开着的。

  若摫放下刚喝了一口的啤酒罐。

  不可能是自己忘了插上半月形锁的插销。

  至少这两三个月以来从未打开过这个小窗。

  靠近去看,发现了更大的异常情况。

  小窗玻璃上出现了一个方框。

  那个方框是用割玻璃之物割出后,重新嵌回去的。

  从里头一按,四方的玻璃片掉到外面去了。

  曾以为只是被害妄想,现在正步步走向现实。

  若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最终,他拨了110电话。

  虽然仅此不足以令警方采取行动,但至少留下一个记录,倒也不坏。

  两人一组的警官约十分钟后来到。

  一听只是窗玻璃上开了洞,并没有失窃之类的损失,就一副小事一桩的态度做了记录。

  甚至看了玻璃窗的情况,还说出“不是闹着玩的吧”之类的话。

  从他们缺乏紧张感的态度至少可以推测到的是,最近附近没有发生相同手法的溜门贼窃案。

  也就是说,只能认为作案的是菰田幸子。若摫告知有可能因工作上的纠纷而被人寻仇,但警官们几乎没有兴趣听。

  因留言电话中的无言信息均已消去,连显示骚扰存在的证据也没有了。

  请求他们与府警的松井警官联系,也只得到含糊其辞的答复。

  若摫决定明天自己打电话过去。
第17章(1)
  7月20日(星期六)

  若摫睁开眼。

  伸手到脖颈处时,没有声响的耳机从耳朵上掉落下来,擦擦眼睛看清楚手表。

  凌晨1点54分。

  似乎是躺着听cd时,迷糊过去了。

  不知为什么会突然醒来。

  感觉上像做过噩梦,但想不起内容。

  试将手放置于左胸,是猛烈的心跳。

  与赶路时的感觉几乎一样。

  拿枕边的遥控器看看空调的设定温度,是二十八度。

  因太凉而调高了温度,到现在一直没变。

  睡时出了不少汗,口干了。

  若摫爬起来,走到一直亮着灯的厨房,打开电冰箱。

  只有数十罐啤酒排列着。

  将冰凉的铝罐抵在额上滚动几下,然后打开。

  才喝了一口啤酒,便感到饿了。

  晚餐简单地吃了点拉面饺子,已过去了七个小时。

  想找点下酒的零食,但冰箱和食柜里空空如也。

  想一想,是近来太忙,连购物也省去了。

  无计可施。

  若摫很不情愿地决定到最近那间自选商店跑一趟。

  反正垃圾袋、洗洁精、剃刀的刀片这些日常少不了的东西是非买不可的。

  喝掉啤酒,把钱包往牛仔裤兜一塞,不穿袜子便套上旅游鞋。

  按最近养成的习惯,无论去多近的地方,也要关灯锁门。

  在一楼出电梯,从出口往外走时,感到空气中飘着比往常浓烈的水泥混凝土气味。

  是湿气重吧。

  快要下雨时的味儿。

  抬头望天空,一弯细月朦朦胧胧。

  一度想回去取雨伞,转念觉得再上七楼麻烦,决定就这样去。

  反正是衬衣加牛仔裤,夏天里淋点雨也不至于感冒。

  到堀川御池的交叉路口,要步行五六分钟。

  自选商场在这个时间里并非空无一人。

  一个似乎是做接客生意的年龄不详的女人,在专注地看一种含芦荟的乳酸饮料的说明。

  可能是时间段不对,原拟购买的袋装寿司卖光了,以碗装意大利面条顶替,再拿些柿核状糯米点心、开心果等下酒物和要补充的生活用品放到购物筐里。

  然后站着读了一会儿周刊杂志。

  玄关前放着一辆出来时没有见过的自行车。

  是装有购物前筐的那种型号,可能是主人懒吧,车子要多脏有多脏。从链条到脚蹬、辐条、轮圈等。全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尘垢,漆黑。

  一贯精心保养自行车的若摫一眼看去,便产生不快之感。

  不过这模样倒有个好处,就是不锁车随处停,也绝对没有人偷。

  只差一步,没赶上电梯。

  若摫决定偶尔也运动运动,走上七楼去。

  他甩开膀臂跑着上楼。

  不仅要活动大腿筋骨,连腹肌、背肌等躯干的肌肉也要均衡地得到锻炼。

  可是,才上到二层,意外地脚沉起来。

  心脏剧烈悸动,额头大汗淋漓。

  近来运动不足,体重只增不减,仅这种程度的运动便有如此反应,实在太惨了。

  过了三楼,听见上面有电梯停顿的声音。

  大概是五楼吧。

  其后隐约传来走楼梯的脚步声,若摫心头一怔。

  这栋公寓的电梯各层均停,平时几乎没有使用楼梯的人。

  而且,搭了电梯却中途下来走楼梯,令人费解。

  若摫自然而然地放缓了脚步。

  过了一会,他不再弄出脚步声,专注倾听上面传来的脚步声。

  来到六七层间的转弯平台,上面的人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缓慢的拖着一条腿似的走法。

  那声音在空旷的水泥混凝土空间里回响,传人他的耳鼓。

  这脚步声似曾相识,听来就好像一种节拍似的。

  令人想到某种蜘蛛悄悄挨近猎物时忽前忽后的动作……

  若摫恍然大悟,停下脚步。

  在五楼下电梯,走上七楼,不正是接近猎物的一种举动吗?这是为了避开直接在七楼下电梯时与目标相遇的危险。

  从平台悄悄向上窥探,发出脚步声的人正好从楼梯步向走廊。

  若摫蹑足上至七层楼梯。

  现在可以在近距离听见那个脚步声了。

  从楼梯的阴暗处悄悄探出脑袋去张望七楼走廊。

  露一下头便缩回,但仅此已经足够。

  一点不错……

  正是菰田幸子。

  那背影曾经见过。

  用橡皮筋随意扎起的硬发。

  上下一般粗的身躯包在品味甚差的绛紫色连衣裙里,手里提一个保险外务员拎着跑街的手袋。

  走路时左脚稍微拖曳一下,是在支社或医院见面时已留意到的她的习惯。

  从前可能伤过脚。

  数一下她的步数,大致可猜出她已走到哪里。

  脚步声正好停在第五个门前——若摫的房间前。

  她想干什么?按通话器吗?或者……

  若摫心跳加速。

  突然破窗而入?

  然而,紧跟着传过来的声响,与他的预测完全相反。

  是“咔哒咔哒”塞钥匙进锁孔的声音。

  怎么可能?若摫愕然,大气不敢出。

  太蠢了吧?不可能打开的。

  然而,锁芯轻巧地转动了。

  螺杆缩回时的金属声音,简直像开响******似的在建筑物中回荡。

  为什么?若摫头脑混乱,伫立不动。

  为什么菰田幸子有我房间的钥匙?

  其他感觉仿佛都消失了,全神贯注于听觉上。

  房门打开又关上时,合页发出悲叹声。

  然后又被锁上了。

  在锁门的余音未完全消失前,若摫屏息冲下楼梯。

  仿佛置身噩梦之中。

  怎么会这样,完全不明白。

  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不可思议的事,现在看来却是完全真实的。

  若摫小心翼翼地走真。

  一楼玄关,抬头仰望公寓楼。

  夜空中依旧云层低垂,微风吹拂。

  不会是错觉。

  若摫房间原本熄灭的电灯亮了。

  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上,隐约有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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