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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molly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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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 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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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3 09:32 AM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四章 一九九九年(5)


  
  我浑身颤抖着,几乎就透不过气来了,我想立刻逃跑,但我的力气不知道地到哪里去了,整个人完全是处于瘫软的状态。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我这才把头转开来,伏在吧台上直喘着气。
  
  “小姐,你怎么了?”调酒的小伙子吓住了。
  
  我连摇头的劲都没有了,心里只有无尽的痛楚。
  
  我一直将头伏在臂弯里,没有勇气再抬起来一下。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一瞬间消逝了,我听不见任何声音,也不想看任何人,只希望自己不被阿风发现,等到力气恢复就逃开这一切。
  
  “小王,给我一杯啤酒。”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是阿风!是他!我知道自己的耳朵没有出现错觉。这世界上没有哪一个人的声音会和阿风是一样的,也没有哪一个人的声音能够如此叫我心慌意乱的!而此时,他的整个人就在我的身边,我已经感觉到了他那强烈的气息了。我的心跳得像是在擂着鼓,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了,居然抖得衣裙都发出了“莎莎”的声响了。
  
  “她怎么了?”我听见阿风在问,“发病了吗?”
  
  “不清楚。”那个小王回答。接着,他又问我:“小姐,你需要去医院吗?”
  
  我很想回答他,但就是无法说得出一个字来。
  
  “可能真的是病得不轻。”阿风又在说:“还是叫辆车送医院吧。”
  
  我感到有一支有力的手伸向了自己,在试图扶起我,不用说这是阿风。经这曾经千百次拥抱、抚摸过我的手再一次搭上了我的肩头,我全身就犹如触电一般,不由自主地惊跳了起来。这样一来,我就是躲无可躲了,完全暴露在阿风的面前了。
  
  阿风的目光立刻定住了,明显的、大声的他倒抽了一口气,这突如其来的相遇使他惊呆若木鸡了。
  
  在这漫长的对视中,时间似乎已经凝滞了下来。我看着这个男人,强忍着心底的波涛汹涌,任凭那记忆的阀门被打开:第一次街头的相遇、小木屋的缠绵、无情的抛弃、工厂里的辛劳、孩子的失去、“野百合”的屈辱生活``````````````渐渐地,心头的爱意被强烈的怨恨驱赶开了。是的,我依然爱着他,但他所给予我的又是些什么呢?我之所以有今天,不正是拜这个男人所赐吗?我怎么能够当那些事情不曾发生过呢?我又怎么可以让他发现自己还在爱着他,而令他去得意呢?绝对不能这样!
  
  于是,我暗暗咬紧了牙关,先开口了。
  
  “嗨!没想到你成了大老板啦!”
  
  冷淡的语气让我满意,也感到了某种气势上的尊严。
  
  他没有说话,嘴唇和脸颊都在发着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真是很巧嘛。”我的口气很随意的样子。
  
  好半天,阿风这才像回过神来,自语般地说:“你原来还在广州,在广州`````````”
  
  “广州很好啊,我舍不得走了。”我夸张地笑了笑。“你说是不是?”
  
  他不接我的话,只是紧紧地盯着我看。
  
  他的眼中有爱、有怜、有悔恨、也有内疚`````````我感到自己要融化掉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移开了目光,故意向四处看着。
  
  “生意不错呀。”我极力装出一付轻松状。
  
  “晓荼,你过得好不好?”他低声地问。“好吗?”
  
  “你看呢?”我反问。
  
  他上下打量着我,我勇敢地微笑着。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是相当的体面,他无论如何也是看不出来我伤痕累累的内心的,我也不能够让他看出什么来。
  
  “你更漂亮了。”他似赞似叹的。“生活得很好吧?”
  
  自尊心迫使我笑得灿烂而又满足。“当然很好啦!你看起来也不错呀!”
  
  “我```````过得```````不好,很不好。”
  
  “你———”我顿了一下,才问:“出唱片了吗?”
  
  他的脸色阴郁了下来,摇了摇头。“没有,只有一些单曲。”
  
  接着他就说了几首歌名,我竭力想了想也没什么印象,但还是装出一付听说过的样子来点了点头。这似乎让他好受了一些,他的兴致高了一点,又有些刻意地提起了几首前一阵子很有点影响力的流行歌曲来了。
  
  “你知道吗?那是我的作品呢!”他的口吻有炫耀的味道。
  
  “哦。”我漫声应道。依稀记得那些歌曲的署名并不是“阿风”啊,心里有一点疑惑了。
  
  “署的名是别人的。”他看出了我的意思。“实际上作者是我。”
  
  我明白了过来,这么说,阿风就是那种所谓的枪手了。他怎么会成为这样的情形呢?那个意气风发的、一心要当巨星的阿风到哪里去了?我看着他那明显有些苍桑了的面容,心里一酸,往日的柔情又复苏了,几乎就忍不住要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了。
  
  还没有等我来得及说话,他就开口了。“你还记得猴子吗?他的孩子都已经三岁啦!”
  
  孩子!这真是一个最不合适的话题!我的心又被恨意占据了。
  
  “他还在问我什么时候要个小孩呢!”他故作好笑的耸了耸肩,“真是可笑!我连婚都没有结,哪来的孩子了。”
  
  “琳达呢?”我脱口而出。
  
  “她,”阿风的脸有些红了。“早就不来往了。”
  
  我看了看这个酒吧,这应该是琳达的“补偿”罢。
  
  他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脸色更别扭了。“这是我和几个朋友合伙开的。”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说反而真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了!我讽刺地笑了一下,但还是不忍心多说什么。
  
  “小孩子有时还是很可爱的。”他的口气中有一种期待。“我记得你就蛮喜欢孩子的吧!”
  
  又是孩子!我心里痛楚异常,说不出一个字来。
  
  “晓荼———”他期待的意味更浓了。“你想要小孩吗?”
  
  他所期待的是些什么,我哪有不明白的?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也就是他———阿风!令这成为了我今生永远也不能实现的梦想和我今生心底永远的痛!
  
  “不,我暂时还不想要。”我面无表情,语气里含着报复的味道。“我先生他还没有这个打算。”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右手无名指上那颗不小的钻戒上,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你结婚了?!”
  
  “是啊!已经有几年了。”我说得像是真的一样。
  
  “是这样啊!”他掩饰不住那股失意。
  
  然后,阿风沉默了,他开始大口大口地灌起自己的酒来。他此时抑郁的神情比他话里的期待更能够打动人,我的心又有些软了,原本想说的一些刻薄言语又吞了回去,甚至又有了以前那种想抱住他、吻着他来安慰他的冲动。
  
  “他———”隔了半响,阿风问:“你先生,对你好吗?”
  
  “好极了。”我由衷地说。
  
  这一次我没有说谎,苏强待我真的是好得可以的了。
  
  “我得回去了。”我起身欲走。“我先生会担心的。”
  
  阿风神色黯然。“你还会再来吗?”
  
  我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了,来一次就够了。”
  
  然而,我心里却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很难确定的。即便是我管得住自己的脚步,也很难管得住自己的心。无论我是多么的恨着阿风,可是`````````他依然是我唯一的阿风啊!
  
  阿风一直把我送到了街上,神情依依不舍。他那个样子令我心疼,如果不是我现在有个苏强,我真保不定自己会怎么做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酒吧取名‘野狼’吗?”阿风突然低低地说:“因为你!”
  
  他的声音充满了某种让人心碎的柔情,他的眼睛里闪着温柔的光。一时之间,我的思绪被分散了,心中的恨意就像溶解的冰雪般地消逝了。我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地叫了一声:“阿风!”
  
  他立刻反转过手来,紧紧地握着了我的。“晓荼!晓荼!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离开了你!”
  
  一经他的接触,我就又感到了往日那全部的爱情和欲望都活了起来,激动使我抑制不了了,开始浑身战栗起来。他只需再说一句话、再凝视我一会儿,我想,即使是天涯海角我也会跟他去的了。
  
  突然,我感到手指一阵刺痛。原来,是因为阿风把我的手捏得太紧了,那个钻戒压疼了我。
  
  苏强!我一想到他,心里不禁悚然一惊。我怎么能和阿风纠缠不清呢?这不是在对苏强进行背叛吗?我现在是苏强的女人啊!是他,把我从“野百合”救了出来;是他,给予了我关爱;是他,给予了我安稳的生活````````````我却想着和阿风重归于好,这多么卑鄙!多么无耻啊!
  
  我挣脱了阿风的手,飞快地说了一句:“再见了!”
  
  然后,我不敢看他一眼就飞快地、仓惶地跑了起来,再也不肯回首一下了。
  
  但是,我依然能够感觉到阿风的目光,那灼热的目光!
  
  一口气地,我回到了家里。
  
  屋子里就我一个人,空荡荡得令我感到份外的孤单、寂寞,甚至达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我真希望苏强此刻在自己的身边,于是,我伸手拨了几次他的电话,但都只拨了一半就放弃了,他这个时候应该是和妻子女儿在一起吧,我怎么能够去打扰他们呢?
  
  我静静地坐在窗前,心里交织着强烈的爱与恨,同时又多了几许内疚,这让我难以忍受!我觉得自己快疯狂了!我曾经设想过很多次与阿风的相逢,但没有想到的是,真的相逢了,却带来了更大的痛苦:岁月无情、人生无常、往事不堪回首`````````这真是“相见争如不见”!可是,我已经见到了他,知道了他的消息,我的心就无法再平静得下去了啊!
  
  不行!绝对不行!我必须得忘掉今天的相逢,一心一意地跟着苏强过日子。可```````````我蜷缩在椅子里,用手捂着脸,试图忘记刚才的一切,消除掉心底那些矛盾的念头。为了逃避,我急于要自己沉睡过去或者麻木,只要可以去遗忘就是死掉也再所不惜了!
  
  我拿出酒来,开始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了起来。渐渐地,瓶子就见底了,可我还是很清醒,那些念头还在我的脑海里打着转。我猛地跳起来,翻箱倒柜地找出了那瓶已经搁置了许久的安眠药来。我倒出了不知是五片还是六片药来,就胡乱地咽了下去。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我的头昏沉沉的,可还是毫无睡意,心中仍然是翻江倒海般地混乱不堪。没有办法,我体内的抗药能力已经是很强的了,这些普通的安眠药对我竟然不起一点作用!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过手提包,从里面摸出一包宋莲丢在我这里的香烟来。
  
  看着这特殊的香烟,我想到了party上那些沉醉万分的人们,他们看上去的确是那么的开心、那么的忘怀啊!我要不要试一试呢?这算不算是吸毒呢?我不禁犹豫了。
  
  我拿着烟,感到自己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这是毒品吗?但宋莲他们吃了那么多也不是没有什么事情吗?我就是吸上那么一两支烟也是应该没有问题的吧,它的作用应该也就是比安眠药强一点吧。得了,我就只吸这一支,一支烟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重要的是,它能够令我此时此刻逃避一切烦恼和忧愁!
  
  这样一想,我释然了许多。颤巍巍地,我点燃了一支香烟,先是尝试般地轻轻吸了一小口,除了味道比一般的香烟浓烈点外,没有其他的特别似的。这让我放心了一些,又大胆地深吸了几口,一股古怪的味道直钻入喉咙,串进了我的体内。接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就传遍了我的全身,开始主宰着我的意识了。那些恼人的念头在一瞬间不翼而飞了,我的眼睛有些迷糊了,头很重似的,可又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一般。
  
  我就要睡着了!不!不!我这不是要睡着了,是到了一个如天堂般美好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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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3 09:32 AM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五章 一九九九年(6)


  
  机开始下降了。
  
  我张开了一直微闭着的眼睛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南京城以一种微缩的形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了。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是如此真切、如此清晰地看到这片景象,心里的那复杂的情绪绝不是用语言可以形容得出来的,唯有泪水,一滴又一滴地洒落在衣襟上。
  
  我就要回家了!我已经回家了!这个时刻的我终于能够体会到奥德赛为什么会不顾神的诅咒和十年的飘泊而非要回家的心情了,家,在每一个人的心底都是一种任何东西也无法替代的港湾。
  
  自从七年前那个令人心碎的夜晚迫使我出走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南京,就再也不敢奢望能回到这个地方。但在我的心里,这儿的山山水水、点点滴滴无一不深深烙刻着,多少回在魂梦里重游过,多少次又在父亲的目光中醒来````````````尤其是在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对故乡的回忆就加倍的迫切和酸楚起来。我不止千百次地想过要回来,可那只是一种没有希望的希望而已。我,还可以回去吗?我,还能够回去吗?我只能在这浓重的乡愁中独自黯然神伤了。
  
  而那次和阿风意外的重逢,更给我已经逐渐平静的生活带来了出乎意料的、巨大的冲击。而且,这种情感上的困扰正在演变成为一种痛苦———隐秘的痛苦。
  
  我既然知道了阿风的消息,知道了他和我在同一个城市,知道我们正呼吸着同一片太空下的空气````````我就无法抑制得了与他见面的欲望了,我总想着那个叫“野狼”的酒吧,总是想到那里去,哪怕是偷偷地看上阿风一眼也是好的啊!但我明白这样做是不可以的,如此一来我把苏强有置于何处了呢?当他是什么人呢?如果我还是个“零售”的小姐,我是不会有什么顾虑的,但我现在是被苏强包养着的女人,而且他待我是那么的好,我就绝对不能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来的,那样我就太没有良心了。可是,我又拿自己的感情毫无办法,我怎么做也控制不了要去想念阿风,甚至在街上走着走着,脚步就要向那个男人所在的方向迈去了。这一来,弄得我都不敢外出了,只好一天又一天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苦苦挣扎着,整个人完全置身于无休止的思念、内疚和抑制之中难以自拔。
  
  这种强烈的情感折磨只能是我默默地去承受着,我无法向苏强宣泄什么?我又怎么对他诉说呢?就是宋莲,我也不便多说什么的,只是实在忍不住了才提了一下再见到阿风的事。
  
  “这有什么好烦恼的?”宋莲轻松地,“你如果对阿风还有兴趣的话,就继续来往好啦!”
  
  “这———”
  
  宋莲笑了。“大不了苏强一三五,阿风二四六嘛。”
  
  “你还要讲什么三从四德吗?”她接着不屑地摇了摇头。“苏强自己不也是在老婆和你之间跳来跳去的?你又客气个什么了?”
  
  “那,不一样的。”我也摇头。
  
  “有什么不一样了?你倒很有职业道德啊!”宋莲讥讽地。“你就不能潇洒一回?”
  
  我知道自己是不会那样潇洒得了的,而且,在心理上我也办不到。对阿风的爱虽然依然存在,或许比以前还更加的浓烈,但是对他那曾经的伤害,我是无法忘却得了的,尤其是孩子。
  
  没有人能帮得了我,除了,那一支支让人沉醉的“香烟”。
  
  那一夜又一夜的失眠正在我的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安眠药早已经失去了该有的效应,我唯有求助于那些特殊的香烟了。从最初的每隔几天一支到现在的每天一支、两支`````````我对那种东西的需求量在悄然的增加着。渐渐地,我已经是越来越依赖它们了,不吸的话就无法安然,心里就会慌乱得像是被什么东西在撕咬着似的,只有吸上几口,我的心才会宁静得下来的。这种“香烟”已经成了我生活的必备品,我发现自己离不开它们了!而且,我也并不想离开它们,那忘掉一切的感觉是多么的美妙,多么的奇异啊!尽管因为它们,我似乎是越来越消瘦了,越来越萎靡不振了,但是,我还是喜欢它们。
  
  苏强并不知道这些,对于我的日益憔悴,他最多是猜测出我是因为思念故乡的缘故。
  
  那天傍晚,我刚刚吸完“烟”不久,晕乎乎地躺在床上还没有起来,也没有开灯。黑暗中,只有萨克斯曲《回家》在回荡着。
  
  我受到了音乐的感染,心底的某根弦与那曲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又或许是因为了药物的作用,我竟然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玄武湖的波光在闪耀、秦淮河水在荡漾、栖霞山上的绿树们在舞蹈````````我笑了起来,又哭了起来。
  
  正当我处于这样复杂的心境中时,苏强就来了。
  
  他看见我如此一付古怪模样,不禁吃了一惊。“晓荼,你这是怎么了?”
  
  “哈!哈!哈!”我笑着,“白晓荼,南京的白晓荼!你到哪里去了?”
  
  “你喝酒了吗?”苏强抱住了我,心疼地问:“又不开心了?”
  
  “谁不开心了?”我晃悠着头。“我开心极啦!你没看到吗?我正站在紫金山上哦!”
  
  “紫金山?”
  
  “是啊!”我嬉笑道:“真的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啊!”
  
  “晓荼!”苏强像摇着婴儿般地摇着我,并不停地轻轻吻着我。
  
  在这样的爱抚下,我的意识渐渐地模糊了,心情也平和了下来,嘟嘟囔囔了一阵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在苏强的怀抱里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洒满了窗口,应该是中午时分了罢。我的头还是昏沉沉的,集中不了思维,坐在床上发了好大一会儿的愣,勉强拿过床头柜上的钟,已经是12点了。
  
  恍惚间,这才依稀记起昨晚自己的失态与苏强似乎来过的事情。但我记不清楚自己说了一些什么话了,仿佛我说到了南京,提到了阿风吗?我心里不禁一惊,但愿我没有说漏嘴!我倒不是怕会因此惹恼了苏强,而是害怕伤到他的心。他对我一直那么的好,可我还````````````
  
  正想着,苏强就进来了。“晓荼,你醒了吗?”
  
  “我```````我````````”我一面揉着兀自发痛的太阳穴,一面寻找着合适的词。
  
  “你不要喝那么多的酒了,对身体很不好的。”
  
  他似乎并没有了解到什么,这让我松了一口气,自在了些。
  
  “你才下班吗?”我没话找话。“忙吗?”
  
  “我今天没有去公司。”苏强说着就拿出了一张票据似的东西来。“我去办这个去了。”
  
  我接过来一看,这是一张机票。并没有细看,我就问:“你要出差?”
  
  他伸出手臂揽住了我。“我不出差,这是你的机票。”
  
  “我的?”我惊讶了。
  
  他肯定地点头。
  
  难道他要放逐我了?我心虚地想。同时,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去哪里呢?”我问。其实机票就在我的手里,但我没有勇气去多看一眼,这让我自己都觉得意外了,没想到,我是这样害怕离开苏强。
  
  “你自己看吧。”他好笑地看着我。“你不识字吗?”
  
  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去看了。这才发现这是一张从广州直飞南京的机票,时间就在明天。
  
  “南京?!”我失声而呼了。“去南京!”
  
  “对啊!那不是你的老家吗?”
  
  “可是`````````可是``````````”
  
  “需要我陪你一起去?”
  
  我捏着机票,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绝没有想到苏强会给我这样一份礼物,这是何等的体贴啊!除了深深地感激之外,我就是深深的庆幸了,幸好我没有做对不起这个男人的事情、幸好我没有伤害到他什么、幸好``````````````
  
  就这样,我终于又回到了南京———久违的故乡。
  
  我下了飞机,既没有亲人的迎接,也没有熟悉的面孔。我独自一人站在人声鼎沸的机场大门口发着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小姐。你去哪里?”一部出租车悄然停在了我的跟前。
  
  “去酒店吧。”我也没有想好,先上了车再说,总不能老站着呀。
  
  “你是来旅游的吧?我们这里好玩的地方可多啦`````````````”
  
  这个出租车司机很是健谈,在那儿喋喋不休地介绍起南京的风土人情来。我静静地听着,他所讲的那些内容我早已经是熟悉之极的了,对于我是毫无新奇感可言的,但我也并不反感他的多话,光是听听这种口音,就让我感到很舒服了。
  
  “你是广州人吧?”他说完了风景,又很有把握地问。“一听就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不想解释什么。但心里还是有些感触,不过才几年啊,我就变成了外乡人,古人是“乡音未改鬓毛衰”,而我连乡音居然也是没有了,那面目就更加全非了罢。真不知道还有人认识我是谁吗?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南京开始变得陌生起来了。
  
  是的,南京城距我离开之时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几乎每一条街道都崛起了不少的新建筑,仿佛到处都在建造,而且一幢比一幢高大、气派,那格局、那势头竟然和广州有几分相似。如果不是我处身于典型的江南软语当中,我还真以为又到了广州呢!这样的现代化建设中的故乡我是不喜欢的,这让我找不到“过去”了,完全没有了归属的感觉。
  
  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我真的就像是一个外来旅游者似的,甚至比那更为不堪,我不仅是没有亲戚、没有熟人、就连个导游也是没有的。我也没有具体的什么计划可言,该去哪里及该去找些什么人,我的脑子里都还是乱糟糟的,只好是到处走走,让自己那颗兀自慌乱的心先适应一下再说了。
  
  不知不觉中,我竟然走到了原来“野狼”的所在地。
  
  那幢大楼已经不复存在了,成为了一个街心花园。看着人们在那片留下我初恋痕迹的地方任意地走来踏去,我心中不禁是无限的酸涩,仿佛看见的就是我那段青春岁月正在遭受到践踏一般。到后来,我居然不忍再看下去了,匆匆地,我离开了那个在我心底千百次回味无穷的地方。
  
  我又去了紫金山、玄武湖、栖霞山`````````旧地重游的感觉居然是糟糕之极的,那太多的各色旅游者和鳞次栉比的摊点使得原本清雅的景致变得商业化十足,印象中的美好已经是荡然无存了;最后,我怀着甜蜜而又酸楚的心情去了那个与阿风的第一个家———“四楼”的小木屋。它竟然还在那里!但是已经变成了主人家的鸽棚了,那些鸽子们“咕咕”地叫着,用非常警惕的眼神看着我这个陌生人,一付随时提防着我入侵它们的家。我哑然失笑之余,泪水却流淌了一脸。
  
  我的故乡却越来越像是一个异乡了。这真是一个让人沮丧的印象!
  
  但“过去”也不是完全了无印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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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3 09:33 AM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六章 一九九九年(7)


  
  我怀着碰运气的心情去了叶佳以前工作的那个商场看了看,竟然发现它还在原来的位置立着!只不过,它在一群新式建筑物的包围中再也显不出以往那种气势了,而是像个迟暮的美女似的,落魄得如昨日黄花了。但它总算是还在那儿,也还是商场,这就令我感到了几许亲切了。
  
  那叶佳呢?她还在这里吗?她和二哥怎么样了?``````````我有太多的疑问,也有太多的关心,真希望叶佳还在,可以了却我这么多年的牵挂,我心底充满了重续友情的渴望。
  
  这个商场的生意一看就大不如前了。货物倒也很是齐全,但还是没有几个顾客肯光临,到处都显得空荡荡的,找寻个人就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了。我先去服装专柜看了看,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又连着转了几个柜台,依然没有什么发现。我不由得觉得自己太过天真了,都这些年了叶佳怎么可能还一成不变呢?看看我自己罢,不是早就面目全非了么?
  
  可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不经意地一瞥,却不偏不巧地看到了叶佳!她正靠在日用品柜台上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着。是她,我没有看错人!她还是穿着时下流行的服装,还是化着有些浓艳的妆,还是那么一付上班就懒洋洋的神气````````````我激动了,这真是意外之喜!
  
  我走近了叶佳。“你———”
  
  “你需要些什么?”她发现了我,但显然并没有认出我是谁来。
  
  “我———”我一时倒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大约销售量是和工资挂钩了的,叶佳非常热情。“这儿的东西都很不错的。”
  
  看来,她是真的认不出我来了。我叹了一口气,只好摘下了墨镜。
  
  “叶佳,是我。”
  
  她愣了足足有两分钟的样子,这才不相信地直摇头。“白晓荼!”
  
  “是我啊!你不认识了吗?”
  
  “白晓荼,白晓荼`````````”我似乎吓到了她,她不住口地重复着我的名字。
  
  我微微有些奇怪了,就算是相遇得有点突然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吧,她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说你已经````````````”叶佳突然捂住了嘴,没有再说下去了,神色依然古怪。
  
  “我是走了好几年了。”我代她说了下去。“可我现在回来了。”
  
  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看了我好半天,仿佛在确定着些什么,她才说:“你等我一会儿。”
  
  然后她转身出了柜台,拉着一个负责人模样的妇女嘀咕了几句什么后,她对我招了招手。“走吧!我们去外面。”
  
  我跟着她出了商场,来到了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馆坐了下来。
  
  这不是咖啡馆最好的营业时间,除了我们以外就别无客人了。原本这里是最适合谈话的地方,可当我和叶佳面对面地坐着,反而是无言以对了。
  
  好久,叶佳才说:“你变了很多呢!”
  
  “是吗?”我勉强地笑了一下。“你倒没有怎么变。”
  
  她好奇地打量着我。“你结婚了吗?”
  
  我犹豫了一下,拿不准该不该说实话。但最终还是决定不说什么的好,只是点了点头。我发现,这几年的时间已经让我们不再是无话不谈了,中间似乎有一堵墙隔在那里,虽然它看不见,但确实是存在着的。
  
  “你呢?”我也问。其实心里已经是有了答案的,叶佳一望即知是已婚者了。但就是不知道她的丈夫是不是二哥了。
  
  “结了。”她简单地说。既没有提何时结的婚,也没有提“那一位”的任何情况。
  
  我想问,可又不知道该怎样问得出口,只好埋头搅着咖啡。
  
  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弥漫着。
  
  “我有个四岁的儿子了。”叶佳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愣了愣,随即就明白了过来。她这是在告诉我,她并没有和二哥结婚。那么,这样说来当年那场战争是江云仪胜利了,那个孩子最终是消失了。我忍不住有几分怅然若失了,我原本以为叶佳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多少还是会让二哥顾全她的,谁知结果和那些冷酷的世事是一样的。看来,人的感情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不可靠啊!“爱情能够战胜一切”实在是再虚无飘渺不过的神话了。
  
  “你有小孩了吗?”叶佳问。
  
  我强笑了一下。“还没有。”
  
  她看了看我的服饰,又问:“他———不是阿风吧?”
  
  “不是。”
  
  “哦。”她了然地。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我竭力寻找着合适的话题,可怎么也找不到。我感觉得出来叶佳也是如此,或许她比我还要尴尬几分,因为她一直在低着头喝着咖啡,极力避免和我的目光有所接触。
  
  这和我想象中的重逢完全是不一样的。曾经是那么要好的朋友怎么竟然无话可谈了呢?时间,就那样的可怕吗?让人与人之间变得这样的陌生而疏远了。
  
  突然之间,我害怕起来。我和家人的见面又是怎么一种情形呢?会是更难堪吗?
  
  叶佳看了几次表,显得有些焦躁的样子。
  
  “怎么?”我只好主动问了。“你还有事?”
  
  “我还得去接孩子放学。”
  
  “那———”
  
  “那,我就先走了。”她立刻接口,同时站起了身。
  
  她拿出钱包准备买单,我急忙阻止。“不用了!不用了!我还要坐一会儿的。”
  
  她也没有再做坚持,收起了钱包,说了一声“再见了”就匆匆忙忙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这才猛然发现她并没有问过我住在哪里,也没有告诉过我她的地址。很明显的,叶佳是没有想与我再有什么联系的意思了。这说明了她并不关心我这几年来的遭遇,她对我的一切都不感兴趣,甚至就连普通人一般的好奇心也是不具备的,更不要谈什么友谊了。
  
  怎么会是这样呢?我想不明白。叶佳怎么说也是我过去生活中相当重要的人啊!我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多多少少和她是有着关联的,但我对她早已经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只怀有一份关切的友情,兴冲冲的来找寻她,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没想到换来的竟是这样一次相逢!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失望也就份外的沉重了。
  
  难道说现代社会里人与人之间就只剩下冷漠了吗?甚至是曾经那么要好的朋友,也成了熟悉的陌生人。这真是可怕得让人寒彻心扉!
  
  这次不如人意的相会所带给我的影响无异于是一次挫败了,使我接着几天精神都是颓丧不振、心情沉重的,那原本满怀与亲人相见的希望和喜悦在一点一点地消逝着,我开始变得十分胆怯起来,我在南京城里一天又一天地闲逛着,脚步机械地走过了一段马路又一段马路,心里不是没有目的地的,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向那个方向走去。
  
  如此度过了好几天,我终于蓄攒了足够的勇气,决定踏上那条回家的路了。
  
  当我再度踏上那条回家的林荫马路时,我欣喜地发现它还是那个模样,树木还是那些树木,清幽幽的味道还是清幽幽的在散发着````````曾经,我在这条道路上来来回回地走过多少次啊,它就像是一个熟人或亲人一般的让我感到无比的亲切。在那最后的一次时,我是怀着怎样一种绝望、痛苦和被遗弃的心情仓皇出逃在这条路上,那一切还深印在我的心间的。可今天,我又走在这里,心中的感受依旧是强烈的,依然是有着几分惧怕的,但更多的是期待和兴奋了。我仿佛听见那每一根树枝、每一片树叶都在对我说着:“欢迎回家!欢迎回家!”
  
  那———,人呢?会欢迎我吗?父亲看到我会说些什么?哥哥们又会如何表情?江云仪呢?我不停地猜度着。而我自己,到底是只偷偷地看上几眼呢?还是直接就走进去请求什么?又该怎样去解释我目前的景况呢?````````````那些具体的细节我还是没有想清楚,但既然已经快到了,我怎么着也是要回家的罢。我这样想着,心跳得厉害起来,脚步也慢了下来,我几乎失去了再往前走的勇气。
  
  终于,目的地到了。我停下了脚步,满怀着羞怯和兴奋之情抬起头来向前望过去。然而,出现在我面前的不是我意料中的庭院,却是一栋正在修建中的商场与一片叮叮当当的嘈杂声!
  
  面对着这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我目瞪口呆了。
  
  父亲呢?哥哥呢?“母亲”呢?小楼呢?花圃呢?荼蘼架呢?我急切地用目光寻找着那些熟悉的形象,可一次又一次地,我失败了。
  
  我茫然四顾,一阵又一阵的失望席卷了我的心,但同时也不免有些松弛的感觉,不用立刻面对料想中的尴尬,多少还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可是,我又该如何去找寻呢?南京城是那样的大啊!
  
  我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长的时间,总之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了。
  
  “你是外地人吗?”一个戴着红袖套的老太太走了过来。
  
  “哦。”我应道,并很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她,担心这会是某个认识我的人。看过之后,我放下心来,这完全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她不会知道我是谁的。
  
  “你要找的是谁?”她睁大眼睛看着我,问:“是原来的住户吗?”
  
  我点头,随便说了一个过去住在这里的老邻居的名字,并不敢提起白家来。
  
  “他们啊!”老太太露出一付了然的样子。“我知道的,才搬走了两个月呀。”
  
  “都搬到哪里去了呢?”
  
  “新建的小区呗。”
  
  说完,她用不着我再问就拿出纸和笔来写下了那个地址,还附上了一张简易的地形图。
  
  “并不是很难找的。”她热心地。
  
  我谢过她,又装出很不经意的样子问:“这儿原来是有一家姓白的吧?”
  
  “你是说那个白家?”老太太神秘兮兮的。“他们家可不得了呢。”
  
  我心里一紧。“他们怎么了?”
  
  老太太来了兴趣,开始叽叽呱呱地说了起来。我因此而得知了:父亲已经退休了;江云仪还在工作着;大哥身在英伦挣英镑去了;二哥如今是在某大学里作副教授,有个三岁的女儿````````````听上去所有的人都还平安,也生活得很不错,我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可这样的家庭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她带着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怎么?”我直觉会听到与我有关的故事了。
  
  “听说,他们家的女儿被人拐走啦!”
  
  “拐走了?”
  
  “是啊!”老太太压低了声音。“都好几年了呢,他们家总是瞒着不说,可是你想啊,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不见了,瞒得住吗?这事儿终究是让人知道了的。”
  
  我对自己的故事无法评头论足,只好沉默着。
  
  “没想到啊!他们白家也有那种事情,亏得他们还自以为是什么书香门第,见了我们这些人一付很了不起的样子,还不是就那么一回事儿。”老太太喋喋不休地感慨着,语气中的不屑的成份明显很多。
  
  我默默地听着,可以想象得出因为自己的出走,带给白家的是怎样一种耻辱!深深的内疚之情令我脸色发白了。
  
  “那———”我鼓足了勇气问:“他们那个女儿怎么了?他们怎么对人解释的呢?”
  
  “说是死在外面了。”
  
  “死了?”我喃喃地重复。“死了?谁说的?”
  
  “当然是他们白家说的了。”老太太叹着气。“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被男人骗走了,能有什么好结果了?死了倒也干净,你说是不是?”
  
  突然,我明白叶佳为什么看到我有那样强烈的反应了。原来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死了好,死了好``````````”我喃喃道。血液开始变得冷冰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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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3 09:33 AM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七章 一九九九年(8)


  
  “他们家的那个老爷子倒是真的很伤心呢!”她摇着头,却又不肯一下子把话讲完,明显在等着我问下去。
  
  父亲?我的心悬了起来。“他````````他`````````怎么了?”
  
  “中了一次风,老命去了半条。这不是儿女造的孽吗?”
  
  “中风!”我失声惊呼了。“严重吗?严重吗?”
  
  我的过激反应显然引起了她的某种警惕,她又看了看我。“你———和白家是什么关系?”
  
  我竭力镇定了一下。“哪有什么关系呢?只是听我的亲戚提到过的,有些好奇罢了。”
  
  “哦。”她释然了。“可不是吗?这种事情在他们那样的人家并不多见啊!”
  
  我勉强点着头。我已经被所听到的关于父亲的情况狠狠地打中了,自己的“死亡”固然令我有一种被摒弃的心酸,但是父亲的中风,则更加的心如刀割了。
  
  那个老太太还要唠叨些什么,但我已经没有心情听得下去了。我的整个心都被惊愕、苦恼和内疚所笼罩着,我僵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才好。
  
  因为我毫无反应,老太太也觉得无趣起来,又讪笑着扯了几句什么闲话就忙匆匆地去维持交通什么的了,只剩下我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发呆。
  
  以我的本意是马上就要去看看父亲的,可是我实在是勇气殆尽了。父亲的病,不用多作猜测也能知道是因我而起的,他还不过才六十多一点啊,本来是不应该得这样的病的,都是我!都是我!这都是我害的!叫我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他啊?我真不敢去了。
  
  在心里苦苦地挣扎了许久,我只有决定先回酒店再做决断了。
  
  一回到房间,我就把自己投掷到床上,用被单蒙住了全身,任凭泪水在脸上纵横。可心中的痛苦还是有增无减,强烈的愧疚令我不得丝毫的安宁。我真后悔没有让苏强一起来,有他在的话,至少我还会得到几分安慰,尽管,他并不是了解那些情况,但只要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也会感到好受一些的了。可是现在`````````啊!我还有那些“香烟”能帮助我摆脱这痛苦织成的罗网呀!我一想到这一点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抖抖索索地,我拿出临走时向宋莲要的一包“香烟”来,急忙点燃,迫不及待地深深吸了起来。
  
  一支不够,就又来一支``````````终于,我开始感受到了它们的作用:我的头越来越轻```````眼前只有绚丽的色彩`````````心里再也没有了苦痛``````````我沉入了一个美妙的梦境里。
  
  一切烦心的事情、悲伤的事情,明天再说吧!我现在是安宁了`````````
  
  第二天,我没有去那个小区;第三天,我还是没有去;第四天,我依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越是拖延下去就越是提不起去的勇气来。仿佛这样子延长着就可以减轻我许多负罪感,我只要不去立刻面对什么就可以当作什么地还没有发生似的了。我就在这种惧怕和自欺欺人的心态里靠着那些“香烟”的作用生活了好几天,不肯迈出酒店,甚至是房间一步。
  
  直到苏强来了电话。
  
  “晓荼,你办完事情了吗?”他的声音有些疑虑。
  
  “还没有。”
  
  “你———”他迟疑了一下。“不会不回来了吧?”
  
  只这一句话,就让我感受到了某种被需要的安慰。在这世上,还有那么一个人在想着我,在在乎着我啊!良久,我都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你是不是真的就想住在那里了?”苏强又问。“如果你真想那样,就````````”
  
  “不,不!”我忙说:“我再过几天就回去了。”
  
  明显地,苏强在电话那边松了一口气。
  
  感动之余,我也明白自己势必是要有所行动的了,总不能老是这样拖下去的。思前想后了一番,最后我就决定只去不露痕迹的探望一下父亲,我是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这个“死人”又重新出现的,否则这无疑对父亲又是一重打击。
  
  我特地选择了星期天去那个小区,这样我在人来人往中也不至于太引人注目,而且,以中国人的习惯来说我亦极有可能看到二哥一家。我希望如此,如果能一次就见到所有的家人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因为,我真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够再踏上这片土地了!相见恐怕真的是无期了!
  
  天色有些阴郁,正如我的心情。一路上,期翼和恐惧交混在心头让我的全身都一直在颤抖个不停,像是正在患着某种疾病一般了。
  
  到了那个小区的大门口,我拿出准备好了的一副大墨镜戴上,选中了一个看上去面目慈和、见多识广的老太太,我就走上前去向她打听白家住在哪一幢楼里。
  
  “白家?哪一户白家呢?”她起初有一点疑惑。
  
  等我把大致的情况说明以后,她立刻就恍然了。“你是说他们家呀,就住在第五栋的一楼里,拐个弯就到了,很好找的。”
  
  “一楼?”
  
  “是啊!他们家白老师是中过风的,行动不怎么方便,就只好住一楼了。”
  
  她的解释更加证实了我没有问错地方,也让我更加心酸了。唉!父亲```````````
  
  “要不要我带你去?”她又热心地问。
  
  “哦,谢谢您了!”我急忙婉言拒绝了。“我自己能找到的,就不麻烦您了。”
  
  正如老太太所言的那样,白家的确很容易找到。可我却不容易看得到白家的人,因为我终归不能堂而皇之地去敲门进入吧。我只能等待,等待着他们自己出来给我一个见面的机会了。
  
  我张望着,看到正对着我的那个阳台上摆放着许多的花卉,有文竹、月季、兰花、茉莉````````我心里不禁一动,直觉告诉我:那就是白家!
  
  我定定地盯着那个阳台,似乎已经嗅到了那股“家”的味道,看着,看着,我一阵冲动就几乎按耐不住要去敲门了。
  
  正在这个时候,那阳台的门忽然就自己开了,从屋里走出了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显得很苍老的男人,大概有七十来岁的样子,他一直低着头在摆弄着一盆兰花,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但那身宽大的休闲服穿在他瘦削的身体上像是挂在一个稻草人身上似的,空荡荡、轻飘飘的,这样的身材是我不熟识的。这会是谁呢?我粗略一看觉得很是陌生。看来,我是认错了地方,这并不是白家,白家是没有这么一个人的。
  
  当我正要转过头去继续张望时,那个老人抬起了头来,在亮光中,他的五官暴露无遗了。那眼睛、那眉毛、那嘴角``````````这样一来,我认出他是谁了。天啊!他竟然就是父亲!我紧紧地咬住嘴唇才不至于失声尖叫出来,我那曾经多么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父亲,怎么竟成了这般形容枯槁的模样了呢?
  
  是我!是我!这都是因为我!
  
  我看着他的肩膀那样萎靡不振地低垂着,脸色是那样的苍白,浑身上下都有着那样一股昏昏然的神气,我竟然再也找不到往日那些气质来了。这一切,都像是一把刀在狠狠地割着我的心!泪水疯狂地涌了出来,在墨镜后面恣意流淌着,但依然不能减少我心中的一丝伤痛之情,反而更加是痛彻心肺、痛入骨髓了。
  
  父亲弯下腰来,很吃力地拿起花洒壶准备浇花,大约是壶里的水太多了的缘故,他一时间没有拿得起来,连带着身子也往下沉了沉,同时叫出了声来:“哎哟!哎哟!”
  
  我忍不住向他走过去了几步,但还是竭力停住了脚步。我这样突然的走过去,是会吓坏他的。
  
  他做了一次努力想要改变姿势,可还是无法直起腰来。接着,他又动了几下,终于用手扶着腰站直了,但脸色已经变得更加苍白了,明显的,他正在经受着一种什么疼痛,他靠在阳台的栏围上,还是不敢轻易动弹一下的样子。
  
  我离父亲最多就只有十米远的模样,可我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这一切,满怀着剧烈的内疚和痛苦,我浑身颤抖个不停,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我,只能看着、看着、看着````````以及,任凭自己的心在滴着血!
  
  “爸爸!爸爸呵!”我无声地喊着。“爸爸!”
  
  父亲是听不见我的呼唤,他继续在忍受着他自己的苦恼。“云仪,云仪!”他在喊。
  
  不一会儿,阳台的门再一次开了,江云仪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走开了几步,有些畏缩的看着她。她依然是那样一付庄重、严肃的气派,那额头及眉眼还保留着她心灵上严厉苛刻的痕迹。她除了随着岁月而老去了几分以外,就没有其他太多的变化了,我感到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惧怕着她,就更别说上前去打招呼了。
  
  “你自己都这付模样了,还管什么花花草草的!”江云仪的声音仍旧带着叱责人的味道。“这不是给人添乱子吗?”
  
  父亲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什么,就依靠着她的肩膀颤巍巍地进了屋子里。
  
  我定定地看着那空了的阳台,只觉着一种惨痛混杂着后悔在心中猛烈地翻腾着。
  
  父亲那遭到摧残的身体让我悲痛得几乎再也不能自持了,但是,我心里的悔恨更是胜过这种情绪千倍、万倍!到今天为止,我虽然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却始终没有真正后悔过自己爱上了阿风,可就在看到父亲的那一刻,我这才明白这是一场什么样的爱情啊?!它是那样的残忍!它的本质根本就是如此的,我那青春的错爱不仅是让自己伤痕累累,同时还给那些爱我的亲人又带来了些怎么样巨大的灾难啊!阿风!阿风!我真恨你!然而,我更憎恨自己!!
  
  我咬着已经渗血的嘴唇踉踉跄跄地转身向小区大门跑去,再呆下去,我必定是要疯狂了。
  
  刚出了小区的大门不远,我迎面就遇上了三个人: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妻和一个三岁的小女孩。
  
  尽管天色很暗,尽管我戴着墨镜,尽管过去了好几年,我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做父亲的是谁,他不是别人,正是———二哥:白文峰。
  
  我站住了,细细地看着我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并没有什么变化,要说有,就是他再没了属于年轻的活泼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和严谨的气度了。他是我的二哥,但又不是我那个曾经的二哥了。这,又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他的妻子不是很高,漂亮的程度远不及叶佳,但一看就是那种知识女性,颇具几分江云仪的气质,想来是她亲自挑选出来的儿媳妇吧。而那小女孩,在眉目间竟然有些与我相似,她那么蹦蹦跳跳地从我旁边跑过,可爱得让我都快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抱抱她了。
  
  在二哥和我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我几乎就停止了呼吸。我心里既害怕他认出我是谁来,但又有一些希望他能够知道我是谁,矛盾中,我一动也不能动地站在那里,听凭着上天的裁决。可是,二哥只是略微有些奇怪地瞟了我一眼,纯粹是那种一般人对陌生人的好奇的目光,毫无任何特别之处。
  
  我松了一口气,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二哥,曾经和我那样亲密的手足,居然在这么近的距离里也没有认出他唯一的妹妹来!
  
  只几分钟而已,他们一家三口就从我的身边掠过了。他们谁也不曾想到,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白衣女人会和自己有着什么样的关系的。我,对于他们而言就连个过客都算不上,更别说提起了。
  
  我硬僵僵地看着他们走远,直至消失不见了。我站着,突然感到有几分冷了,就向四下里无意识地看了看,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开始飘起雨来了,空中充满了又湿又冷的风和雨丝,扑打在我的脸上不禁令我打了个哆嗦。可我并没有挪开脚步,我还是站在那里,只影单形地站在那里悲痛着,悲痛着亲情难以挽回的损失。
  
  这些年来,我虽然是情境变化无常,命运多舛,但我那一丝回家的希望始终是在心头萦绕着,未曾断绝过,总是想着能够回来。今天,我终于是回来过了,可又能怎样呢?只能证明一个问题,确定一个答案,那就是———我再也回不来了!
  
  的的确确,我是再也回不来了。古人说“物是人非事事休”,而故乡于我而言却是“物非人非事事休”的地步了,那些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都已经面目全非,我再也找寻不到家的痕迹了。那———哪里又是我的家呢?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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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3 09:33 AM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八章 二零零年(1)


  
  我已经给苏强打了无数个电话了。
  
  我再一次伸手拿起电话拨了苏强的手机号码,听到仍然是那个机械化的声音,得到的仍然是同一个答复:“对不起,该手机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我气急败坏地把电话扔了出去,随即仰面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了,但浑身却无法控制地发着抖,心里像是有千百只小虫子在那里爬着、啃噬着、撕咬着````````啊!我实在是无法忍受得住这样的痛苦了,我从床上一下子跳了起来,开始在房间里不停地兜起***来了。但这样做毫无作用,我依旧难受得要命,甚至连每一根骨头都快要断掉似的。这种痛楚是无法消除得了的,除非谁马上给我一包海洛因,哪怕就一克也好!
  
  是的,我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就是海洛因。对于我来说,它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千百倍!没有它,我无疑是生活在地狱之中!
  
  开始吸食海洛因是在从南京回来之后的事情,那次糟糕的故乡之行令我沮丧到了顶点,亲情的彻底丧失和巨大的内疚感让我的情绪以最快的速度颓丧和消沉了下去,我心中那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是无论如何也排解不开的,即便是苏强温情的关怀也无济于事,况且他又不能整天陪伴在我的身边。而我呢,只要一闭上眼睛,父亲那衰弱的样子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怎么也挥之不去了!我在这种折磨里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去打发那些漫长的白昼和黑夜?我就只有又求助于那些“香烟”,可是,随着我的耐“药”量越来越大,它们开始变得软弱无力起来了,渐渐地就没有办法麻醉得了我了。这个时候,宋莲向我推荐了可卡因和海洛因,自此,我就与那些白色的粉沫们结下了不解之缘。
  
  说来也是有些奇怪,宋莲说一般人在第一次碰这些白色小粉粒的时候感觉是很难受的,还会有一些呕吐、头痛之类的反应,可我却没有这样症状,第一次吸食的时候就就立刻让我感受到了那种美妙的滋味!那真的是一种美妙之极的感觉啊!纵然有千种愁闷,万般忧虑,都被它们一扫而光了,眼前看到的只是那些我愿意看到的美丽景致:盛开的荼蘼花、父亲爱怜横溢的目光、和阿风漫步在星空下`````````我感到自己快乐极了、兴奋极了!甚至是幸福极了!于是,我就越来越喜爱、越来越依赖这些神奇的白色小精灵了!逐渐演变成了每天必吸食它们的情形,靠着它们的帮助,我似乎已经逃避了一切的苦难。
  
  但是,这也只不过是似乎而已。另外一种全新的困扰出现了,而且很快就发展成为了一种令我焦头烂额的情形。
  
  首先是经济方面的问题。海洛因的价钱昂贵得吓人,仅仅是那么一点,还不够吸一小口的份量就要两三百元!像我这样的吸食量,只是几天就得用去上千块钱,苏强给我的那些生活费用竟然只够我半个来月的花消,我不得不频繁地向他要钱了,当然,这是要编造很多形形色色的借口的。我再喜欢海洛因,在理智上我还是清楚地知道它是不折不扣的毒品,吸食它们实在是不应该的事情,我又怎么敢对苏强说实话呢?我只能撒谎再撒谎了。好在苏强也没有疑心到什么,对我依然是慷慨大方的,只要我伸手,他就不会多问什么满足了我的要求。这个问题基本上是得以解决了,但我内心对苏强的抱歉就日益加深着,我真有些不敢去面对他了。另外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则是有关于我健康方面的了。的确,我只要一吸那些白色粉沫就会精神十足,前所未有地感到健康,但是,等那些效用一过去,一切又会恢复原状了。甚至是更加的萎靡不振,浑身上下都说不出来的不舒服。至于,有时晚吃一会或停止吸食,那种感受就真的像是要了我的命一般,我就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又慌又乱,就是去偷、去抢、去````````干什么,我都是非要海洛因不可的!
  
  现在,我就正处于这样的情形之中。
  
  不知道怎么回事,苏强已经连着五天没有来我这里了,之间就通了一个电话,匆匆说了两句话,他答应是立刻就过来的,我左等右等也没见着他的人影。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太忙,没有空来。可又过了几天后我就开始不安起来,他竟然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来,事情就透着几分古怪了,但我又有些心虚,怕是他发现了我在吸毒的事情生我的气了,我当然就不敢去自讨没趣了,还是没有去找他。何况,我在吸了海洛因以后,每天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床上躺着的,整个人一直是处于昏睡在各种各样的幻觉之下的情况中,哪里会有闲功夫去关心其他的事情了?这样又过了两天,直到我的“储备”吸光了,必须去买新的货了,这就需要很大一笔钱才行,我不得不主动去寻找苏强了。可谁知我打了无数的电话都没有一个结果,苏强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似的,总是杳无音信,我在身体上既难受得要命,心里又担心得要命,我简直就要彻底地崩溃了。
  
  我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心里更是一阵接着一阵地抽痛着。迫不得已地,我拨通了苏强家里的电话。这是我第一次给他家里去电话,我虽然一直都是知道那个号码的,但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打扰他的家庭,可如今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找到苏强再说罢。
  
  “喂,你找谁?”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声音有些沙哑,好象是刚刚哭泣过的味道。
  
  “请找一下苏强。”我猜想着她是杨丽,心里就有一点怯怯的了。
  
  “苏———强———”她的声音不知为什么拖得老长的,仿佛这个名字很奇怪似的。
  
  “他不在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足足有几分钟,以至于我以为自己是拨错了号,重新想了想,我确定是这个号码没有错,我就又问:“苏强,他在不在?”
  
  这一次有了回应。“苏强,他———已经不在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那个女人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道:“你是谁?”
  
  我虽然是在电话的这一头,可还是有点不自在。“我```````我`````````是他的一个下属。”
  
  “下属?”她冷笑了。“下属会不知道他在哪里吗?”
  
  我窘住了。
  
  “你———是那个罗红吧!”她的口气有些咬牙切齿地。“罗红!”
  
  “我```````我`````````”
  
  “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吗?”她已经是在吼了。
  
  我吓了一大跳,觉得不能再和这个女人说得下去了,急忙就挂断了电话。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道又该怎么办才好。那个女人必定是杨丽无疑的,听口气她是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了,那她对我的态度就是可以理解的,也说明了她就此事与苏强已经是发生过争执了,这大约就是苏强无法到我这里来的原因吧。那,我要怎么做才好呢?
  
  我还来不及想出个所以然来,身体里对海洛因的需求就爆发了。我全身都疼起来了,一阵阵恶心、头痛伴随着大汗淋漓,我忍不住尖声叫喊出来了`````````````噢,老天!我感到自己就快要死去了!
  
  我要海洛因!我必须要!
  
  我挣扎着,拨通了宋莲的电话。“宋莲!你快一点过来,带`````````带```````那个东西来!要快啊!”
  
  宋莲很显然明白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情,搁下电话还没十分钟就赶了过来。纵然是这样,我也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了!
  
  等到一切事情都归于平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时分了。
  
  宋莲还没有走,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一直不肯开口。我知道她要什么,可我把所有的手袋和抽屉都翻了个遍也没有凑够能给她的那个数额,只好作罢了。
  
  “等苏强给了我钱,我再给你吧。”
  
  “这个无所谓。”宋莲摇头。“我是想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听说,听说`````````”她还是欲言又止。
  
  “你听说了什么?”我也被她的态度弄得紧张了起来。“是关于苏强的吗?”
  
  她点了点头。“我也是才听说他好象出了车祸什么的。”
  
  “车祸!”我一想到苏强向来开车的速度,心里就直发毛了。“严重吗?严重吗?”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急切地拉住她不放。“你听别人怎么说的?快告诉我!”
  
  “别人也就是那么提了提,我也没怎么听明白的。”
  
  我联想到苏强的这几天来的毫无信息,心里就恐惧起来了。
  
  “我就知道你会沉不住气的。”宋莲耸了耸肩。“就算是真有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我又是恐惧又是焦急的,无暇对她解释。此刻,我只想尽快地知道苏强的情况!
  
  其实,这也并非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我在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之后,一等到天亮,我就迫不及待地给那个和苏强走得比较近的于总去了个电话。
  
  “是你啊!”那个于总说话还是不急不徐的。
  
  我都快要急死了,也就顾不得什么礼貌,直接就问:“苏强怎么样了?”
  
  “原来,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啊?”
  
  “苏强在三天前就死在医院里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电话就从我的手里滑落了下来,在一阵天昏地暗之后,我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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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3 09:34 AM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九章 二零零年(2)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这才清醒了过来。尽管头还是昏沉沉的,但我的意识却是份外的清楚。苏强死了!苏强竟然死了!这个念头一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就像是有一把尖刀在猛戳着我的心,我痛苦得自己也快要死去了!我不明白,苏强,那么一个强壮的男人怎么就死了呢?他还只是个中年人啊!我甚至怀疑是谁在和我开玩笑,苏强根本就没有死,他只是在生我的气躲了起来,他只是不想见我,他只是````````
  
  可这些终归只不过是我一厢情原的想法罢了,苏强是真的死了。几天后,那个于总亲自登门带来了更为确切的消息。
  
  “四天前,苏强在来你这个方向的一条公路是出的事儿。据说是他自己开车开得太快,一下子就和对面的一辆卡车撞到了一起,你想啊,他那辆车怎么可能撞得过大卡车呢?自然是伤得不轻了,送到医院没几天也就玩完了。”
  
  四天前!我努力地回忆着。恍然记起我像是给苏强打了一个电话,语气很急地要他过来,他当时是满口答应着的,可结果是他根本没有出现。这之后,无论我打了多少个电话给他都是一概没有回音了,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东猜西想了好几天也不得其解,现在看来,就是在那一天苏强出了车祸。而且,苏强也正是在赶着来见我的途中出的事!
  
  这个消息比苏强的死讯更让我深受刺激,更加沉重可怕了。因为,这说明了苏强实在是因我而死的啊!难怪那天杨丽会在电话里对我大吼“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吗”了。我都干了些什么啊?!原来,是我,都是我,我竟然害死了苏强!!
  
  于总还在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我也没有眼泪可流了,我只感到一种沉痛和一种强烈到几乎麻木的内疚,苏强的死,让我也死去了一大半了。我呆呆地瞪视着地板,眼前出现了一副怕人的场面来:苏强正心急火燎地开着车在公路上飞驰着,他一面握着方向盘,一面在看着表,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迎面而来的那辆大卡车,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辆雪弗莱就撞了上去````````
  
  “你今后怎么办呢?”于总不知何时握住了我的手,并拿到他的嘴边去亲吻着了。
  
  他的这种接触惊醒了我,我中止了那令人痛断肝肠的想象,急忙把手抽开了。
  
  “你有什么打算吗?”他又问,同时很有点殷勤意味地看着我。
  
  这样的目光对我来说并不是陌生的,这里面意味着什么意思我再明白不过的了。但我没有想到的是,苏强而今是尸骨还未寒,他这个所谓朋友就开始转这种念头了。真是无耻又龌龊!
  
  “我也不知道。”我许久才回过一口气来,勉强地回答。
  
  “需要我来照顾你吗?”他问。话里的意向再明白不过了。
  
  我装作不懂得的样子,和他离得远了一些。“哦,谢谢你了。我自己会安排我的生活的。”
  
  “苏强什么都来不及给你留下来罢?”他问。
  
  我摇摇头,他说中了!苏强的确没有来得及给我作任何安排的,他并没有料想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横祸啊!我现在也并不关心这个问题,唯一揪心的,只有痛失苏强这一件事情了。
  
  “有我的照顾,你尽管放心好啦!”他说得更加露骨了。“我比苏强对你更好的。”
  
  我沉下脸来,口气上还是维持着礼貌。“不劳于总费心了,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于总自然就明白我这是在下逐客令了,但他并没有立刻放弃他的意愿,又絮絮叨叨地扯了些闲话。我一句话也不接口,冷着脸沉默着,其实对于他究竟在说些什么我并不清楚,此时此刻,我章承受着一种酷烈的刑罚,我的心正在被一片一片地凌迟着!
  
  “我还是先走了吧。”于总终于感到无趣了,站起身来。“你考虑明白了,尽管来找我就是啦!”
  
  我漠然地看他,忽然觉得有几分滑稽,我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啊?为什么总是令那些男人产生猥亵的想法来?看来,我真的就是一个下流、卑贱的坯子了。
  
  这个念头也不过是一闪即逝而已,我并没有沉浸在其中,也无意于老是去剖析我自己。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唯一想到的就是苏强一个人。
  
  我蜷缩在摇椅里,一边无意识地摇晃着,一边回忆着和苏强在同居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越是想下去就越发体会到这个男人的好来,他的温柔,他的慷慨,他的容颜,他的活力,他敏捷的动作`````````现在,这一切都到哪里去了呢?居然就这么消失了!这叫我在感受到了深切的惋惜和痛苦之外,就是加倍地自责了,从表面上来说,带走这一切的似乎是死亡这一巨大的力量,但实际上是我,是我这一个不祥的女人毁了他!如果苏强不认识我,今天他还会活得好好的,还在阳光里寻找着他自己的快乐和兴致啊!而不是在另外一个阴暗的世界中沉沦。而且,我又想起苏强对我一直是那样的顾念着,呵护着,而自己呢,却总是在心里爱着阿风,对他不免有很多敷衍之处,这一定让他有些不快乐的,他虽然从没说过,但他一定是不快乐的!这都是我造成的,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一想到这些,我就恨不得那死去的是自己,而让苏强重新活过来,继续他自己的人生。是的,那消失的人应该是我,像我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在那死一般的寂静里,没有人来同情我,也没有人来安慰我,唯有我独自承受着。为什么该有呢?我在法律上又不是苏强的什么人,是没有资格享有未亡人的待遇的;我又没有什么朋友,唯一走得较近些的宋莲对我的悲痛偏偏又相当地不以为然。
  
  “男人有什么好稀奇的?再找就是了。”她不屑地说。
  
  这样的观念又怎么能够真的开解我心头的郁闷呢?我虽然对苏强不怀有真正的爱情,同居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但是在我们之间已经逐渐滋长出了一种强烈的亲情似的感情来,他对我的呵护和关爱早已经令我习惯于信任、依赖他了。这和别的那些男人是完全不一样的,苏强是无法被谁取代得了的人。所以,他的逝去,实在是我生活中再也无法弥补的损失。很多时候,我的确是真的就想随他去了的好!我又怎么会有另外找个什么男人的心思呢?
  
  但是,死亡并不是你想想就能立刻发生的事情,大部份的人纵然是再痛苦,只要还没有真正被逼到走投无路的绝境上,死亡也只不过技术一种概念而已,是不容易变成什么实际行动的。生命,哪怕是是很糟糕的生命,在大多数情况下还是一样值得珍视的东西。否则,怎么会有:千古艰难唯一死“一说呢?更何况,我还有一个可以让自己逃避一切苦难的精灵————海洛因。
  
  那些白色小妖魔确实很有作用,它们令我整个人一下子就脱离了现实,在幻境中飘啊飘,我就在其中变幻着、嬉笑着``````````忘怀了所有。
  
  可是,再美好的幻象终究也是幻象啊,我清醒的时候还是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在这些时刻,我什么也不愿意去做,我就在这个曾经的避风港里走来走去的。触目皆是苏强生前所有或所爱的物件,我东摸摸、西看看,这种物存人亡的情景让我止不住就是一阵又一阵的伤感,泪水就如绝堤般涌了出来。
  
  “苏强呵!苏强!”我常常失声而呼,真希望能听到一声回应。
  
  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苏强是走了,再也没有回来的时候了,我是永远失去了他,失去了他的庇护。我今后又落入了孤苦无依的境地,我又该怎么办呢?我想了想,也没有想出任何实质性的解决办法来,唯一清楚的一点就是:我不能再在这套房子里住下去了,我受不了那种睹物思人的痛苦。
  
  而事态的发展也成全了我的这一愿望。
  
  那天,整整一个晚上,我就蜷缩在摇椅里继续自己的思念和忏悔。摇啊摇的,我的头就开始晕了,天色也亮了起来。我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准备去给自己弄一杯水什么的,还没有走到厨房就听见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这真是一件令人诧异的事情,因为时间那么的早,也因为我的门是很少有什么人来敲的。会是谁呢?我愣了愣,一时倒不敢去开门了。
  
  门被敲得更急了,明显有些不耐烦的味道。
  
  “谁啊?”我不得不开口问道。
  
  “是我。”门外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很陌生。
  
  “你是谁?”我迟疑着,现在我来往的男人几乎就没有,他会是谁呢?
  
  “律师。”那男人回答。“是不是先请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女性的声音打断了。“什么请不请的!她不开门,我就叫警察来。”
  
  这声音有一点耳熟,好象在哪里听到过,我在记忆中搜索着。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门外的女人就用脚踢起门来了,并自报了身份。
  
  “快开门!快开门!我是杨丽。”
  
  是杨丽,苏强的太太。我觉得很意外,并且有几分忐忑不安。我还是用手掠了掠头发,深呼吸了一下打开了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高高瘦瘦的,西装革履,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一付精明强干的样子;而杨丽,看上去有四十开外的模样,矮胖的身材,平平的五官,像这样的女人站在人群里是绝对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的。但她此刻的气势却是相当的盛气凌人的,她先是极度厌憎地把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又四下看了看房间,然后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就旁若无人地坐在了沙发上。她看上去尖刻而跋扈,并不像苏强说过的那种贤惠女人的样子。但是,我觉得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再温柔,再善良的女人在面对情敌时也会变得恶狠起来的。更何况,我还是她的杀夫仇人。杨丽怎么对待我也是不为过的。
  
  那个自称是律师的男人还表现得颇为有礼貌,一边自我介绍着一边递上一张名片来。“我是海涛律师事务所的刘海涛律师。是苏总公司的法律顾问,现在正负责他的遗留的财产问题。”
  
  我看了看名片,没有啃声,心里猜测着他们的来意。他们,找我干什么呢?
  
  “事情是这样的,因为苏总去得太过突然了,并没有来得及留下遗嘱,他的所有财产按照正常的法律程序就应该由他的太太杨丽女士来继承。”说到这里,这个刘律师停住了,眼珠在眼眶里乱动着。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这很正常啊,应该和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吧,他们不会是认为我要在其中插一脚罢。这未免太可笑了,我怎么可能狂妄到那种地步呢?
  
  “在苏总的名下有你现在居住的这套房子,但是`````````”他也停了下来,继续审视着我。
  
  在一旁的杨丽开始不耐烦了,接过了话头。“就是这房子还没有正式过户给你,就不是你的财产,是我的!你是无权再住在这里的。”
  
  刘律师干咳了两声。“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哦。”我方才恍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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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3 09:34 AM |只看该作者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多少令我有一些意外,但并不如何惊惧。我从来就没有把这套房子当作是自己的什么私有产业,我仅仅是将它看作是苏强给予我的一个避风港而已,现在他的人都不在了,它也就失去了它的真实意义,它还是不是我的又有什么关系呢?莫说它本来就不是我的,就算在法律上是我的东西,但只要杨丽要来讨还,我也会二话不说就归还给她的。我原本就欠她很多。
  
  “那么,你们来就只有这事情吗?”我淡淡地问。
  
  在来之前,他们必定是预想过我会怎么怎么地哭闹一番的、力争一场的,想来也都做好了某种心理准备而来的。可现在却见我是这样一种平淡的反应,自然是免不了有些惊愕的了。
  
  那个刘海涛好奇地端详着我。“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摇了摇头。“要我什么时候搬走?”
  
  “这个———”他沉吟着,用眼睛瞟着杨丽。
  
  杨丽比才来的时候少了些许侮慢的神气,但看着我的目光中仍有浓重的敌意。“当然是尽快了,这房子,我还有用处的。”
  
  我默默地点着头,并报以她一个歉意的微笑。
  
  我们的眼睛接触到一起了,杨丽的目光咄咄逼人,很有点要置我于死地的味道。“你知道不知道,你实在是个害人精!”她恨恨地说。
  
  我再一次点头,羞愧使我垂下了眼睛,不敢直视杨丽了。
  
  “是你!就是你!害死了苏强的。”她继续悲愤地说。“我`````````我`````````恨死了你!”
  
  “我也恨死了我自己。”我低低地、凄楚地说。
  
  杨丽愣了一下,泪水流了下来。“你知不知道,他``````他```````才四十一岁啊!”
  
  我的泪水也忍不住涌了出来,悲伤与自责的感情使得我浑身战抖起来。苏强啊!苏强!我在心里默默呼唤着,深切地悲痛着他的早逝。接着,我再也无力支撑下去了,倒在沙发上用手捂住了脸哀恸不已。
  
  我的这种真挚流露似乎感动了杨丽,她不再咒骂什么了,只是在一旁默默掉着眼泪,沉浸在她自己的伤悲里。此时此刻,我们两个完全不同、有几许敌意的女人就这么为同一个男人共同哭泣着。
  
  这样过了良久,那个刘海涛有些尴尬地开了口。“那么———这件事情就这样了吧。苏太太,我们是不是````````````”
  
  杨丽擦干了眼泪,恢复了冷冷的神情。
  
  “刘律师,我们这就走了罢。”她站了起来。
  
  我也跟着站了起来,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有沉默地看着杨丽。
  
  “你———”杨丽看着我。“一周以后再搬吧。”
  
  顿了一下,她似乎在心头和自己的某种思想做着斗争,脸色变幻了几次才说:“这里的东西你想拿什么就拿走,它们,全都是你的。”
  
  这应该是一种宽限的意思了,正如苏强所言的那样,杨丽终究是个相当善良的女人的。我是能够体会得到的。“你———”
  
  她并不是等我有所表示就转身向门外走去,没有再回一下头了。走到门外,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仿佛这个地方让她很不舒服似地。
  
  我跟着他们的脚步直送到了电梯门口,这才站住了。“对不起。”我的声音很低,但非常真诚。
  
  杨丽转过身来,默默地注视了我良久,然后她说:“罗红,我是很恨你,但是,我也知道你从来就没有要求过苏强离婚,在这一点上,我和我女儿又似乎该谢谢你了`````````”她叹了一口气,几乎有几分和蔼的味道了。“就算没有你罗红,也会有什么王红、李红,不见得会比你更好的。咱们做女人的就该是这样的命吗?”
  
  “我———”我惘然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电梯的门关上了,他们彻底地消失在我的眼前。我没有动,兀自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里所见到的并不是灰色的电梯门,而是我自己的未来———灰色的,毫无光明可言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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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3 09:34 AM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章 二零零年(3)


  
  没有等到一周的时间我就从那套自己住了一年多的房子里搬了出来,我也没有拿走太多的东西,除了自己的私人物件以外,就是多拿了一些书籍,这是苏强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了。至于,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什么的,我统统装在一个首饰盒子里,并标明了杨丽的名字。我从心里觉得它们是不属于自己,我是没有资格拥有这些东西的,这一年来,我能有苏强的关心已经是最大的收获了。而且,我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快走到头的人了,要那些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我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那家律师事务所,把房子的所有钥匙交到那个刘海涛手里的时候,他把我看了又看。
  
  “你有什么打算吗?”他问了一句题外话。
  
  我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最后,他说了这样一句:“好自为之吧。”
  
  好自为之?!我该如何去好自为之呢?到此刻为止,我都是没有任何打算或计划的。自从被苏强包养了以来,我是过了一年多的舒服日子,在吃穿用度上都未曾委屈过的,可是我并没有一个做人情妇的深谋远虑和金钱上的私心,所以我是不可能有多少积蓄的。再加之我在海洛因上的花费,我的钱夹里所剩的更是寥寥无几了。以我目前的境况来说,命运又把我扔回了原来的状态。不,也不完全是那样的,我现在没有债务缠身,但,却有了另外一样更为可怕的梦魇———毒品!
  
  其实,从最开始吸食那些东西时我就已经感觉着很有些不妥当了,但是以当时我心情的沉痛是非此开解不可似的,我顾不得太多其他的了,只求一种解脱。海洛因的确是带给了我预想的效果,但我自此也和它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再也没有办法分得开了。在我不得不正视苏强已经死亡及杨丽来收房子的那几天里,也曾把自己在经济上所要面对的困境仔细考虑过的,也曾尝试着要戒掉毒品,但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在意志上,我都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败!在一番生不如死地挣扎之后,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是难以自拔,是没有力量离得开这个白色的妖魔了,它们已经深深地、牢牢地控制了我的身体和灵魂———没有一丝的放松!
  
  所以,以我目前的情况而论一般的生活费用固然是个问题,但还不能算是严重的程度。真正要命的是,那种毒品的迫切需求才是让我将要陷入一种空前的绝境!我该怎么办呢?钱从哪里来呢?我又该住到哪里去呢?````````````问题多得数不胜数。此刻的我真像是一只落入罗网的猎物,已经到了精疲力竭、走投无路的地步了。除了认识到自己的彻底失败以外,我心中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念头了。按常理而言,处于我这样的境地应该是非常焦急难过的才对,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为自己太多的局促不安,而是有一种沉痛得近乎是麻木的心情,这使我几乎就感受不到现实的可怕了。
  
  我提着那个许多年以前从南京带出来的行李箱,此外就别无长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旁若无人地走着,并没有任何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只是这么向前地走着。
  
  “我要去哪里呢?”我心里问着自己。“去找个工作吗?”
  
  “走到哪里就算哪里吧!”我自答道。“工作?是没有我的工作的。”
  
  “那又该怎么办啊?”我又问。
  
  “有什么好惧怕的?”我又回答。“大不了就是一死罢。”
  
  就这样我走了好几段马路,这里看看,那里弯弯,没有人注意到我,我也没有留意到别人,很快就到了傍晚时分。
  
  那一盏盏亮起来的街灯和那些从路边酒吧里飘出来的音乐声,令我想起了一些什么来。我停下了已经有些疲倦的脚步,有一个念头钻了出来:“去找阿风!去找阿风!”
  
  但是,很快地这个念头就在夜风的吹拂下消逝了。我在想些什么啊?是的,我现在又是自由的了,我似乎可以不再顾及苏强了,想投入谁的怀抱就能投入谁的怀抱,一切又和过去似乎是一样的了。可是,实际上一切早已经在岁月的流逝中有所不同了,我是还爱着阿风,但这样的爱一直都在被他所给予我的痛苦逐渐吞噬着,不能不越变越少了,直到只剩下痛苦这一种情感为止。而且,我的心里依然装着苏强这个人,或许我并不爱他,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也无所谓高潮或低潮,但他从来给我的都是安稳和温馨,这就足以让我将他铭记一生、感激一世了。在这样的心态之下,我再去找阿风,再与他在一起发生些什么,那我算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了?
  
  不,不可以!我对自己摇头。继续进行着毫无目的的漫游。
  
  走着,走着,突然“嘎”地一声,一辆出租车急刹在我的跟前。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宋莲一把拉住了。
  
  “你跑到哪里去了?害得我一通好找!”
  
  “找我做什么?”我诧异了。
  
  宋莲看了我一会,这才说:“那个刘海涛给我打过电话了。”
  
  “你认识他?”
  
  她点了点头,没有细说她和刘海涛的关系。
  
  “你现在准备去哪里?”
  
  我摇头,然后就是苦笑了。
  
  “你没地方可去吧?”她直接问道。“你也没有什么钱,是不是?”
  
  “无所谓啦!”我学着她的习惯动作,耸了耸肩。
  
  “去我那里住吧!”
  
  “这`````````”
  
  “这什么啊!”她一下子就抢过我的行李箱,扔到了出租车上。“你还能去哪?”
  
  坐上了车,我这才有些奇怪了,怎么宋莲这有车一族还要打的呢?“你的宝马呢?”
  
  “处理了。”她简单地说,脸色有些别扭。
  
  我正要细问,可一看她这古怪的脸色,猛然有所领悟了。她这是把车卖掉了,不用多想,是她的经济上出了大问题,而这百分之八十是与她的“嗜好”有关的。
  
  “你是知道的,那个东西———”宋莲的眼睛看着窗外。“是很花钱的。”
  
  因为那个司机在前面很注意的样子,我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了。
  
  到了宋莲的家,我立刻就觉察出这里有了几分不一样了。
  
  别墅楼还是显得和以前那么宽大而气派,陈设还是那么的时髦的。但是,整个屋子里都显得是那样的凌乱不堪,衣物、空酒瓶、香烟盒``````````扔得到处都是。大部分家具上都有着被烫坏过的痕迹,被单和床罩皱巴巴的,像是从来就没有洗过。一切,都强烈地散发着一股衰败的气息。
  
  这才是多少天啊,竟然成了这个样子!我暗暗惊惧着。
  
  “你不必那么看着我,我还并没有穷到你以为的那种地步。”宋莲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照例耸耸肩。“倒是你,还剩多少钱呢?”
  
  “还有两千块的样子吧。”我算上了自己身上一切值些钱的东西,得出了这个数目来。
  
  “就这一点了?”她问,“你的那些首饰呢?”
  
  “还给杨丽了。”
  
  “你傻了啊?那是苏强给你的呀!”
  
  “那并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我轻轻地说。
  
  她叹着气。“我就知道你是这种人!”
  
  我不语,我是什么样的人,连自己都糊里糊涂的,我只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将死的人了。
  
  “你放心好啦!”她轻松地拍了拍手。“就在我这里住着好了。
  
  “不,我想我还是走的好。”我推辞着,她又不是我的什么人,现在的环境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凭什么还要负担我的生活呢?
  
  “你住下来就是了。”她的声音有些粗起来。“罗嗦什么!”
  
  隔了一会,她不看我地说:“我———实在是不该让你也沾上那玩意儿。”
  
  她的语气很平淡,却充满了一种强烈的欠疚。
  
  在宋莲的坚持下,我就住了下来。况且,我也确实是无处可去的。
  
  宋莲此时已经和那个郑总分开了,他在给了她相应的补偿之后,就与所有在外面包养情妇的老男人一样,玩得累了,最终还是抛弃掉年轻女子而要回归家庭,去和他的太太“一起慢慢变老”去了。
  
  “看,我们女人的下场就是这样。”宋莲常常对我说:“亏得你还在为苏强守什么节,真是笑话!”
  
  “苏强不一样。”我总是摇头。
  
  “都是一样的,我的小傻瓜。”她撇撇嘴。“不然那房子为什么不写你的名字呢?”
  
  这个问题我也曾偶尔想到过,也曾疑心过苏强的真意,但我还是不愿意把苏强想得别有用心,心里总是宁愿认为他是一时疏忽的缘故。如今,被宋莲这么一问,我倒不能不认识到他这分明是对我的一种防范和淡漠之心了。
  
  “也是苏强他死掉了,否则,这以后还真不好说的。”宋莲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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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3 09:35 AM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一章 二零零年(4)


  
  这和过去的居住条件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可我们的心都已经被海洛因麻痹了,这样的对比也未曾刺痛我们的神经,只要有那些白色的粉末,哪里都是我们这种人的天堂了。
  
  实际上,我们也没有工夫去注意生活里其他的事情或变化,在毒品的作用下,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迷离里度过的,这不仅是在快速地摧毁着我们身体的知觉,同时也在摧毁着我们思想的知觉。对于一切的麻木不仁是我们这种日子最贴切的写照。
  
  精神上的如此冷漠,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令人可惧的事情。我不知道宋莲是怎么来看待这种状态,我自己在清醒时是常常有所感的,而且总是同一个感受。尤其是当我从镜子里看见那张非常惨白的脸和那双空洞的眼睛时,我就会禁不住发起抖来了。这不是因为悲伤或痛惜的感情使然,而是因为一种深切的厌恶!我,白晓荼现在就是这样一付鬼样子!根本就是行尸走肉啊!真不知道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但我并没有付之于任何行动,这与宋莲有着很大的关系。说来不免有些奇怪,像我们这种整日处于半昏迷状态里的人,内心却仍然有着对友情的需求,也是需要朋友的陪伴的。象我和宋莲,我们并没有太多的言语上的交流,但心里都有一份对对方深刻的同情和怜悯,这不用表现些什么,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能够给予彼此一些安慰及温暖似的。这很有些像是两个最孤独、最无助的人在某种绝境中突然相遇,就会很自然地靠拢在一起相互扶持着走下去的那种情形,这和感情的深浅并没有太大的关系,而是另外一种特殊的、绝望的友谊。正因为如此,宋莲会收留住我,甘愿负担我的一切需要;而我,也觉得世界上还有着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这个世界毕竟还有那么一点值得眷恋的罢。
  
  我们这样微妙的友情是很难说得明白的,也很难被人们所理解。但它确实已经成为了我们生活中的一个必须的支撑,我们这两个绝望的女人犹如两条被命运抛上岸的鱼,靠着彼此的喘气生存着度过那寂寞的每一天。
  
  就在三月份快要结束的时候,宋莲的身体出现了明显的不对劲。
  
  她的脸色常常现出一种非常难看的铁灰,无论多么浓艳的化装都掩盖不了;同时还伴随着一阵又一阵剧烈的呕吐和头痛,发作起来的情形很是可怕,好象是要把她的整个人都疼缩成一团似的。
  
  “你是不是该去做个检查?”在她又一次的疼痛过后,我担忧地说。
  
  “没事儿的。”宋莲整个人都靠在沙发上。“你又不是不知道像我们这种嗑药的人本来就有很多毛病的啦。”
  
  我默然了。的确,那些“药”对我们的健康损害程度是相当可怕的,只要是瘾君子,或多或少的器官都是受到了腐蚀的,无一例外的在衰弱了,并逐渐在丧失着该有的功能。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不仅面色难看,而且越来越容易疲惫了,甚至有很多时候就连呼吸都感到有些急促,似乎到了很缺氧的地步。但是,宋莲的情况看上去却又不单是这样一回事儿,她像是真的得了某种疾病,并且不会如她预想的那么轻松。
  
  我又劝了她好几次,她含含糊糊地答应着,到底去了医院没有我也不清楚,只看着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我的担心是越来越重起来。
  
  这天,我从外面采购我们的日用品回来,一打开门,我没有见着宋莲的人影,还以为她不在家里。可我刚一转头正看见宋莲坐在阳台的围拦边沿上,双脚悬空着在抽着烟。
  
  我的心吓得“砰砰”直跳,“宋莲,宋莲,你坐在那里干什么?”我轻声地问,不敢惊动了她,生怕她是因为药物的作用会做出意外的举动来。
  
  “哦,你回来了。”她回过头来冲我笑了笑,语气并没有什么,但那神情却说不出来的诡异。
  
  我更害怕了,走近了一点。“你下来好吗?”
  
  她还在笑,那笑容就像是僵在了她的脸上。“下来又怎样?不下来又怎样?”
  
  我不明白她这到底是怎么了,也不敢随便说话,只有紧紧地盯着她不放。
  
  “哈!”她总算拍了拍手,离开了那个危险的地方。“反正又有什么不同呢?”
  
  “出了什么事情?”
  
  “以前,我外婆总是爱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听了只是觉得那是无知妇女的低浅见识,她一说这话我就会想捂耳朵。谁知道到了今天,我才不能不承认这才是至理名言!”她答非所问,喃喃自语着:“至理名言呵!”
  
  “宋莲!”我被她语气里的某种味道吓住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她仿佛这才发现我的存在似的,把视线移向了我。“我说什么?我只不过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人是可以不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的。”
  
  说着,她递给我一张纸。
  
  我接过来一看,这是一张医院的化验单,上面写的是她的名字,有几行潦草又被弄得有些模糊的字迹,明显是某个医生的意见。我看不怎么明白,就略过了它们直接看向结果那一栏,那几个字倒是简单而清楚的:“HIV呈阳性”。
  
  HIV?我觉得很有几分熟悉,似乎是某种病毒。但具体是什么,我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HIV,那是什么?”
  
  “那是———”宋莲笑得近乎于妩媚。“艾滋病的意思。”
  
  “艾滋病!”我大惊失色。“你?!”
  
  “是我,就是我。”宋莲笑着点头,眼睛里却含着一种凄厉。“你感到害怕了吗?”
  
  我全身直发着抖,冷汗自额头涔涔而下了。可这并不是因为她所指的那种恐惧,而是一种源自于对她本人的担心的害怕之情。
  
  她从我的手中拿回了那张化验单,不慌不忙地,她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她开始一点一点地撕了起来,那认真的样子像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只一会儿,那张化验单就变成了一地的细碎纸屑,白花花的,那么的刺眼,那么凄美。
  
  “你———你———”我竭力搜寻着些适当的安慰话。“不必太担心了,这个,这个病,听说并不是马上就怎么样的,也有很几年都不会发作``````````”
  
  “晓荼,算了吧。”她平静地看着我,说:“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这是我该受的,这是报应啊!”
  
  “报应?!”
  
  “是的,这就是一种报应。”她慢慢地说。“有什么样的因就有什么样的果,我之所以到了这个地步怪得了谁呢?这全是我自己给自己修建了一个地狱。”
  
  说完,她不再看我,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一语不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劝慰才好,在这个时候、这样的事情面前,一切语言都显得是毫无作用了。
  
  我们就这样一直沉默地坐到了天色已黑。
  
  “你去休息吧,用不着陪我了。”宋莲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洒脱,微笑着对我说道。“我没有事了。像我这种人又怎么会有事呢?”
  
  “还是让我陪陪你吧,我```````````”
  
  她挥手打断了我的话。“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你就走吧!”
  
  我只好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但我还是不怎么放心她,刻意地没有关严门,竖着耳朵留心着宋莲的动静。但她并没有怎么样的举动,也没有开灯,一直就坐在客厅里瞪视着天花板。直到半夜,她这才叹了一口气,慢腾腾地进了她的卧室,并关紧了房门,我只听见她在里面悉悉索索地,似乎在翻找着什么。如此这般的折腾了一会儿,她就开始在房间里踱起步来了,来来回回地,大约有半个多小时的模样,她停止了任何动作,好象是上床去躺着了,我再也没有听见她房里传出别的声响了。
  
  寂静反而令我感到强烈的不安,我悄悄走到宋莲的房间门口,房中有灯光射出来,显然她还没有睡,却也没有做什么的迹象。我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倾听着,良久,我听见她低低的叹息声,这让我放心了一些。看来,宋莲是不可能有什么过激的行为的,先让她静一静,我只有明天再找合适的机会劝劝她了。
  
  回到房间以后,我心里惦记着宋莲,根本无法睡得着。那种病的可怕是全世界都公认了的,任是谁也没有办法了,宋莲该怎么办啊?难道她就只能等死了吗?她的为人是有些纵情不羁、我行我素的,但她终究是没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呀,怎么上天要给她这样残忍的惩罚呢?我真真切切地为她感到悲哀和不平。同时,我再一次深切地对这人生绝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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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3 09:35 AM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二章 二零零年(5)


  
  站在窗边,我举目向天,只看见黑沉沉的一片,是停电了么?怎么竟连一点点灯光都没有了。我的心里,也是这么的漆黑一片了!在这种黑暗和痛楚中,我照例又求助于那些白色的粉末去了。否则,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捱得过这漫漫的凄苦之夜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大亮了。
  
  “宋莲!”我强忍着头昏,冲向了宋莲的房间。“宋莲!”
  
  没有人回答我,房间里一切如旧,但是已经没有了宋莲的人影。我急忙打开她的衣柜,和我预料的一样,她所有的衣服都不见了。宋莲,她走了!
  
  梳妆台上,放着一张字条和一叠钱。
  
  字条是给我的,是宋莲的笔迹,上面只写着寥寥的几行:
  
  “晓荼:
  
  我不得不离开了,至于去哪里,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浪迹天涯,也许,是回到那个我曾经以为再也不会回去的小山村`````````总之,我是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去悄悄地死去了的。
  
  对你,我只能说一句:‘对不起!’。真的,我实在是对不起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来弥补,只有请你一切保重了。
  
  宋莲”
  
  我木然地放下字条,又木然地拿起那一叠钞票来。看了看,厚厚的,起码有一万多元。
  
  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张从我的手里滑落了下来,洒满了一地。随后的好几分钟里,我就像是个木雕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只用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这些钞票,心里既没有感,也没有想。
  
  这一刻,一切的维系都断绝了,我的世界是真的该沉沦下去了!
  
  曾经有一位作家断言说:“人的生命总是沿着一个完整的圈在运行,任何人都无法脱离自己运行的轨道。”这话到底是不是绝对的真理呢?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但它的确像是在预言着我的生活,特地为我而说似的。因为,我在绕了一个大***以后又回到了原来那个点上:声色场所。甚至,我还会做得更彻底一些:那什么都不是的———死。
  
  照理说,我不应该对人生这样绝望才是,应该从头再来过或者忍耐下去等等,诸如此类的名言锦句我从小就读过了许许多多的,可大凡理论上的东西说得再是天花乱坠也是敌不过现实的无可奈何,当失望在一个人的心里反反复复地沉淀多次以后,就会令原本柔软的心逐渐硬化了,直至毫无生的气息。而对于已经是死去的心灵而言,再有说服力的话语也击不起一丝生的涟漪了。 www.800xiaoshuo.com
  
  我正是处于这样的景况之中,在宋莲离开后不久,我也离开了这个我们租住的地方。我受不了这里荒凉而又寂寞的味道,我总是会想到宋莲,想到她可能遭受到的悲惨,这样的感受令我必须抛弃这个地方了。
  
  当我再一次拖着行李在街头漫步时,我的脚步机械地挪动着,一颗心麻木地跳动着,在这麻木之中,我只觉得自己真的就像是被驱逐了一般,而且是没有驱逐地的驱逐。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我不仅是没有一个可以去的地方,也没有一张友好的面容、一个温暖的微笑肯对我展现的。上一次还有一个宋莲,这一次,是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的!
  
  “都抛下我了!”我喃喃地说道:“都抛下我了呢!”
  
  “那么———”我四顾之后又对自己说道:“我是不是也该把一切都抛下了呢?是啊!是到了这种时候了。”
  
  于是,我在思想上做出了一个明确而不同寻常的决定来:既然人生已经驱逐了我,我也就驱逐了自己罢了。这样不是很痛快,很干脆吗?反正,我是早就厌倦了这一切的一切啊!有了这样一个决定,我就开始顺理成章地接着设想自己该如何死法了。是像安娜-卡特琳娜那样卧轨呢?还是像杨贵妃那般自缢身亡?又或是割腕````````````我认真而又冷静地把听说过的死亡方法一一地想了一遍,从容不迫得像是在筹划一件非常有趣得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最后,我将自己结束自己的方法定为服安眠药。这样可以保持我本来的面目,而不会有什么太难看的损伤。说起来也真是可笑了,一个对生毫无眷恋的人居然还要去在乎自己死后的形象如何。我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啊?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呀,起码我不会让自己的尸体玷污到搬运我的人的手吧。我不禁对自己赞赏地微笑了。
  
  至于,我要在什么时候实施这个计划,我选定了两个月以后的生日。确切地说是在一个多月后的五月九号,那正好就是我二十八岁的生日了。我是在那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再选择这一天离开这个世界,也称得上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吧!再说,也就那么近四十来天的时间了,我再等上一等亦算是让自己最后体味一下这个人世间罢。
  
  我一一想明白了那些死亡的细节之后,便毅然决然地要照此办法做下去了。想着终于能够摆脱这人世间的一切苦难和束缚,我就感到一阵轻松和畅快,对死亡本身就并不觉得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了。
  
  或许,我早就应该如此一了百了的。
  
  一死是万事都可以了结的,但我既然还要活上那么几十天去,就得有活下去的法子。
  
  首先,我得找个地方住下来。这可不能仅仅只是个栖身之所,而且还是我最后的归宿之处。哪里才是最为适合的地方呢?其实,在我的心底最为理想的地方就是南京,就是那个我长大的小院了,可是莫说我是再也回不去南京那个家了,就是那个小院也早就湮没得无影无踪的了。我这些年来都是像是一个游魂似的东游西荡的,无法把握得了什么,对于这自己最后的归属之地,我实在是希望自己做得了主,寻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静静地、不受任何干扰地死去。
  
  突然间,我想起一个地方来。那是在郊区的农家,一个私人修建的小院子。那天傍晚,我和宋莲去找一个藏在郊区的毒品贩子买“货”时从那里路过,那户人家没有关院门,我在一转眼间竟然看到了一架荼蘼,虽然不及我以前窗外的那一棵枝叶繁茂,但乍见之下我真是倍感亲切,恍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不禁就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直到宋莲推了我几次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那是目前为止我所能够想到的最佳所在了。好罢,我最终的家就选在那里了。我这样打定主意之后,就凭着依稀的记忆找向那个农家小院去了。
  
  当我拖着疲惫的脚步来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薄暮时分了。在昏暗中,这幢只修了两层半的楼房显得很有些古怪,像是一个十五世纪的幽灵古堡似的。看着,看着,我竟然与它有了一种奇怪的共鸣,它不正象征着我的人生么?半途而费又丑陋不堪。
  
  一个中年妇女走了出来。“小姐,你是———”
  
  “我想租一间房子。”我问:“这里有吗?”
  
  那女人显然并没有想到这样偏僻的地方也会有人来租住,愣了愣,一时忘了答话。
  
  “请问,你是房主吗?”我又问。
  
  “哦!”她这才是一付回过神来的表情。“对,对,我就是这房子的主人了。”
  
  我说明白了想租住的意思之后,她热情得不得了,忙又叫出了丈夫来替我把行李拿进了院子里面去,生怕我跑掉了似的。
  
  “你是想住楼上呢,还是想住楼下?”那个自称是刘嫂的女人带点讨好地问着。
  
  “你们哪里有空,我就住哪里好了。”
  
  “我们?我们住哪里都行的啦,重要的是你喜欢住哪里。”
  
  我看了看院子里的荼蘼,就说:“如果方便的话,我就住楼下吧。”
  
  刘嫂立刻满口应承着。“随你,随你!”
  
  接着,她那个显得很是老实的丈夫就在她的指挥下去收拾一楼的一个房间去了。她则陪着我坐在院子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但不论她如何拐弯抹角地打听我的情况,我都给她来个十问九不答,最多是问一问关于房租的问题。
  
  她丈夫手脚的麻利和她的多话成正比,在她快有要问无可问的当口他也做完了活儿。
  
  “那房租的事情,你看———”她期待地,同时打量着我。
  
  “你说怎么就怎么吧!”我想到将来会带给他们的那种特殊的麻烦,就觉得该由着她要价的好,也算是一种补偿罢了。
  
  “我说呢,我没有看错人啦!”刘嫂大喜过望地对丈夫说道。“罗小姐一看就是大方的人啊!”
  
  我笑了笑,就自顾自地进了那间小屋。这个房间并不是很大,家具也很陈旧了,又大约是因为一直没有人住的缘故就有了一股霉味儿。但是,这些对一个注定快要死去的人并没有意义啊。何况,一推开窗就刚好看见那架荼蘼,仅此一点就足以弥补一切了。
  
  于是,我就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安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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