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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蓝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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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 《孔雀森林》感人爱情小说 (完)06/04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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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35 PM |只看该作者
《孔雀森林》第六章 右边的石头


我楞在当场,久久没有反应。
    「我整理房间时,在床底下发现的。我认为……」
    她话没说完,我回过神一把抢走那三个信封。
    只犹豫了一秒钟,便把它们都各撕成两半。
    轮到李珊蓝楞住了。
    我不等她回神,立刻冲到楼上房间拿出打火机,再冲下楼点火烧毁。                                                               
    火光中,关于刘玮亭与柳苇庭的记忆迅速在脑海里倒带一遍。
    我静静看着红色火焰吞噬纸张,红色经过之处只留下焦黑,
    偶尔也飞扬起纸灰。
    火光熄灭后,我开始后悔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   
    「忘记了吗?」她突然问。
    『嗯?』
    「关于这些的记忆。」她指着地上的焦黑。
    『不。』我摇摇头,『还记得。』
    「所以说烧掉根本没用。如果有用的话,这世界早就焦黑一片了。」
    『算了。』我叹口气,『反正都烧掉了。』
    「你当初花了那么多心血写情书,就这么烧掉岂不可惜?」
    『妳怎么知道那是情书?』我提高音量。   
    「这……嗯……」她似乎发现说溜了嘴,「猜也知道。」
    我瞪视着她,她只好又接着说:「我只看了一点点啦。」
    『妳看到哪里?』
    「柯子龙。」
    『那已经是信的最后了!』
    「不好意思。」她勉强微笑,「文笔太流畅了,不知不觉便看完了。」
    『妳……』
    「往好处想,如果哪天你突然想知道信的内容,我还可以帮你温习。」
    我不想理她,拿起扫帚和畚箕扫除地上的黑。   
    扫完地,将扫帚和畚箕归位后,正想上楼回房时,听到她说:
    「想跟我这只虚荣的孔雀说说话吗?」
    我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说:『为什么说自己是虚荣的孔雀?』
    「我曾经有个男友,他说过我很骄傲又爱钱,简直是只虚荣的孔雀。」
    虽然她说得很淡,但我相信她刚听到时一定很受伤。
    我的气完全消了,向她走近几步,问:『你们怎么分手的?』   
    「我先男友……」
    『是前男友吧。』
    「我习惯叫先男友,这样可以感觉到他已经死掉了。」
    『妳好狠。』我忍不住笑了笑。
    「我先男友跟我分手时说了个比喻:当你吃过水蜜桃,还会觉得橘子
     好吃吗?」   
    『他暗示妳是橘子?』我说。
    「嗯。」她说,「橘子虽好,但水蜜桃才是真爱。而不顾一切追求真爱
     则是他的宿命。」
    『妳先男友也是选羊的人吗?』
    「嗯。」她点点头,然后说:「也是?」
    『我前女友是选羊的人。』
    「要说先女友。」
    『不,我希望她还活着。』
    「你心地不错。」她笑了笑。   
    地上还有一点烧过的痕迹,我们同时注视那里,不再说话。
    「谈谈你吧。」过了许久,她说。
    我连从哪里开始、要说些什么都没犹豫,直接从那封情书开始。
    一直说到苇庭离开后,我在楼上房间的墙上写字排解悲伤。
    除了房东早已知道墙上有字,于是便跟他说我也在墙上写字以外,
    我从未跟别人提过墙上的字,连荣安也没,更别说我也在墙上写字了。
    竟然把这种心事也说出口,我很纳闷。   
    「你喜欢那个选老虎的刘玮亭吗?」她问。
    『算喜欢吧。』我说,『程度还不清楚。』
    「你说过后来你写了几封信去解释,信里有提到你喜欢她吗?」
    『没有。』我摇摇头,『我只是拼命解释和道歉。』
    「她应该也喜欢你,如果你告诉她你喜欢她,她就不会伤得更重了。」
    『啊?』我很惊讶,『为什么?』   
    「再多的解释和道歉虽然可以说明你并不是有意欺骗,但却间接告诉
     她,你跟她在一起只是在为你无心造成的错误善后而已。」她说,
    「她是真心对你,你却虚情假意,她能不伤心吗?」
    我心里一惊,完全说不出话来。
    「你最后一次在教室外追上她时,她心里其实希望听到你说喜欢她,
     可惜你还是只说对不起。」她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别伤女孩子的心,会下地狱的。」   
    我不确定我是否会下地狱,但我终于知道,刘玮亭是我右边的石头。
    从我伤了她的心开始,我右边的石头便出现了。   
    我楞楞地看着地上烧过的痕迹,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听到她说:「好像要下雨了。」
    我没反应,依然看着地上的黑。
    「哇!」她失声叫着:「真的下了!」
    我感觉雨点恣意地拍打我的全身上下,但我还是不动。   
    李珊蓝回房拿了把雨伞,又冲进雨中作势要递到我。
    我摇摇头。
    「拿着吧,又不用钱。」她说。
    我右手接下伞。
    「撑开呀!笨蛋!」她大叫。
    我缓缓撑开伞,遮住头上的雨。   
    雨已经够大了,但地上遗留的那一团烧过的黑,依然黑得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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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37 PM |只看该作者
《孔雀森林》第七章 只是选择而已


熬过了酷热的日子,凉爽终于来到。
    但不管酷热或凉爽,我和荣安还是喜欢泡Yum。   
    「你知道为什么以前我要带你来Yum吗?」荣安问。
    『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说。
    「那时你刚失恋,」荣安突然放低音量,「我想介绍小云给你认识。」
    『是吗?』我很疑惑地看着他。
    「小云很不错、你也很好,如果能在一起就更完美了。」
    『你想太多了。』我说。   
    小云确实是不错的女孩,亲切随和又善解人意。
    但我对她没特别的感觉,我相信她对我应该也是如此。
    虽然她总会招待我免费的东西,在店里也最常陪我聊天、谈心事,
    但不管我们靠得多近,都在朋友的界线内。   
    店里常有人对小云献殷勤,试图追求她,但她都不为所动。
    小云是选马的人,她这匹马虽然看起来很温顺又漂亮,
    但如果发现你想驯服她、驾驭她,她的野性便会出现。
    我常看到试图驯服她的人反而被摔得鼻青脸肿。   
    有次她拿张演唱会的门票给我,说是客人送她的。
    演唱会当晚,我进到会场找到座位正要坐下时,听见隔壁的男子说:
    「你坐错位置了。」
    『没错啊。』我看了看票,又拿给他看,便一屁股坐下。
    尽管整场演唱会台上热闹滚滚,而且还有个歌星在台上跌倒,
    但我却一直感受到隔壁传来的冰冷目光和强烈的怨念。   
    又有次吧台边一位客人对小云几乎是拼命邀约,但她始终笑着摇头。
    「那总可以请妳喝咖啡吧?」那人说。
    「好呀。」她回答。
    那人喜形于色,露出终于登上圣母峰的神情。
    只见小云走到咖啡机旁,煮好了两杯咖啡,一杯给自己,一杯端给他。
    「谢谢你请我喝咖啡。」她笑着说。
    那人嘴巴大开,直接由圣母峰掉落万丈深渊。
    他临走时,小云还不忘提醒他要再多付两杯咖啡钱。   
    还有一次有个客人先是吹嘘自己是个电影通,然后邀小云看电影。
    「我只看恐怖片哦。」她说。
    「这么巧?」那人满脸堆笑,「我也最爱看恐怖片呢。」
    「我不信。」她说,「看恐怖片得过三关,你过了我才信。」
    「别说三关了,三十关我也照过!」那人拍拍胸脯。
    小云嘴角挂着微笑擦拭吧台,突然身体迅速前倾,朝他大喊:「哇!」
    那人吓得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握着杯子的手一晃动,酒洒了大半。
    「连第一关:突如其来的惊吓都过不了,怎能看恐怖片?」她叹口气。   
    这些情景我和荣安都看在眼里,而当他知道我和她之间并没有来电后,
    更对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觉得好奇。
    「不过话说回来,」荣安说,「如果小云连你都不感兴趣,大概也很难
     喜欢其它男生了。」
    『你这句话太贴切了。』我立刻举起咖啡杯跟荣安干杯。
    「她该不会是……」荣安欲言又止。
    『我想不会吧?』我也语带保留。   
    「我不是同性恋。」
    小云突然冒出来说了这一句,我和荣安都吓了一跳。
    「在背后议论人是不道德的。」她又说。
    我和荣安立刻说今天的酒很好喝、咖啡特别香醇之类的话来含混过去。
    「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不想交男朋友而已。」她说。
    『总该交个男朋友吧。』荣安说。
    「想交的时候再说喽。」小云耸耸肩。   
    「可以请妳吃饭吗?」吧台边又有个不怕死的客人对小云提出邀约。
    「吃什么呢?」她说。
    「吃什么都可以啊,随便妳挑。」那人说。
    「好呀。」她笑着说。
    说完后,小云掀开吧台后方垂挂的蓝色帘幕,走进里面的厨房。
    要走进去前,她还转头朝我们眨眨眼。
    我和荣安互望一眼,忍不住笑出声。   
    小云倒不是只要客人一邀约便整他,她整的都是一再邀约纠缠的人。
    她对客人是亲切的,甚至会主动攀谈。
    不过Martini先生是例外,小云从不主动跟他聊天。
    「他的脸上彷佛写着:绝对不要打扰我的字眼。」小云对我说,
    「他是老客人了,但我只看过他主动跟你说话。」
    『真的吗?』我很好奇,『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小云说,「可能你们有缘吧。」   
    也许我跟Martini先生算有缘,但真的跟我有缘的应该是李珊蓝。
    除了她刚搬进来那个礼拜我几乎都没遇见她以外,
    之后的日子里,我随时随地都会碰到她。
    即使是不想碰到她、不该碰到她,也会碰到她。                                                               
    地板又传来咚咚两声,我叹口气,我正准备睡觉呢。
    下楼到她房门口,看见地板上躺了几件夹克。
    「你觉得该卖多少钱?」她问。
    我走进房间,说:『妳打算卖多少?』
    「680。」她说。
    我拿起一件夹克看了看后,说:『稍微低了一点。』   
    看到旁边一张牌子写上:名牌夹克特卖。
    『夹克跟牛仔裤不一样,这样写太笼统了,又没创意。』我说。
    「那该怎么写?」她问。
    『就写意大利进口高级夹克。』
    「嗯。」她点点头,「这样确实比较好。」
    『最好再加上Vanpano。』
    「Vanpano?」她很疑惑,「那是什么?」   
    『意大利文啊。』我说。
    「真有这牌子?」她说。
    『我胡诌的。反正意大利文念起来好像都是什么什么诺的。』
    「你又要骗人了。」
    『我是在帮妳耶!』我大声说,『写上Vanpano就更有说服力了。』
    「我照做就是了,别生气。」她笑着说。   
    「那定价要多少?」她问。
    『嗯……』我想了一下,『980。』
    「这种价钱不太好卖。」
    『富贵险中求,赌一赌了。』我说,『记得要打扮一下,上点妆;也要
     穿漂亮一点、成熟一点,人家才会更相信这真是意大利名牌。』
    「干嘛要这样?」
    『妳会相信一个邋遢的小女孩卖的是高档货吗?』
    她犹豫一下,便点点头。   
    『如果人家还是不相信这是意大利名牌,那就让妳妹妹出来。』
    「我妹妹?」她楞了一下。
    『泪下啊。』
    「别老讲潸然泪下,很难笑。」
    『抱歉。』我笑了笑,『只要妳一脸委屈、楚楚可怜,人家便不忍心
     怀疑妳。』   
    我又拿起夹克左看右看,突然说:『惨了,衣服内的商标会穿帮。』
    「这简单。」她笑了笑,「我会做Vanpano的商标别在袖口。」
    『怎么做?』
    「这是商业机密。」
    『没想到妳也要骗人。』
    「如果你已经抢劫了,在逃跑途中还会等红灯吗?」   
    我们笑了一会,不约而同离开房间走到院子,夜已经很深了。
    夜风凉爽,四周寂静,彷佛所有东西都睡着了。
    『这种天气还不太需要夹克吧?』我说。
    「台北已经开始冷了。」她说。
    『上台北前记得告诉我,我载妳去车站坐车。』
    「嗯。谢谢。」   
    「如果卖得不错,我会留一件给你。你喜欢什么颜色?」她说。
    『蓝色。』我说。
    「跟我一样。」
    『这是我的荣幸。』
    她笑了笑,没有接话。   
    我们静静站了一会,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
    『为什么这么拼命赚钱?』过了许久,我问。
    「我的愿望是存很多很多钱,然后过有钱人的日子一个月,即使只有
     三天也行。」
    『然后呢?』
    「钱花光了,就只好回到平凡的生活呀。」她笑了笑,「而且有钱人的
     日子不能过太久,习惯后会不快乐的。」
    『怎么说?』   
    「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所以对于钱不能买到的东西,比方快乐之类
     的东西,有钱人会更渴望。」
    『快乐本来就难,穷人富人都一样。』
    「话虽如此,但有钱人的不快乐一定比穷人的不快乐更惨。」
    『喔?』
    「穷人不快乐时会觉得也许有钱后就会快乐了,心里还有些安慰。但
     有钱人呢?他们连说这种安慰自己的话的权利都没有,岂不更惨?」   
    『那妳为什么还想当有钱人呢?』
    「我不是想当有钱人,只是想过有钱人的日子。」
    『这有差别吗?』
    「人不会飞,便想飞。但人只是想飞,并不是想变成鸟。万一人真的
     变成鸟,反而会不快乐。」
    我没有答腔,陷入沉思。   
    她见我许久不说话,便说:「你很难理解我的愿望吗?」
    『勉强可以理解。但妳辛苦许久赚来的钱一下子花光,不心疼吗?』
    「只要飞过,便值得了。」
    『真的值得吗?』
    「鸟一天到晚在飞,一定不会觉得飞行是件快乐的事;但人只要可以
     飞三天,你想想看,那该是多么快乐的三天呀!」
    她说完后,露出自在的笑,这是我认识她以来,她最灿烂的笑容。   
    眉头一松,我也笑了起来。算是终于理解,也算是一种祝福。
    我们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也觉得没有其它话题值得破坏眼前的宁静。
    于是都保持沉默。
    偶尔她轻声哼着曲子,空气中才有些微扰动。   
    一直到天色蒙蒙亮,我们才各自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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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39 PM |只看该作者
《孔雀森林》第七章 只是选择而已


两个礼拜后,李珊蓝给了我一件蓝色夹克。
    左手袖口上勾了张纸标签,上面印着Vanpano和Made in Italy。
    『妳比我还会骗人。』我指着标签上印着$4680的小贴纸。
    「送佛就要送到西呀。」她眨眨眼睛,透出一丝狡黠。   
    再一个月后,台南的天气终于需要夹克。
    我穿起这件蓝夹克,发觉还满好穿的,也满好看,便总是穿着它。
    于是它几乎成了我这个冬天的制服。   
    这个冬天李珊蓝除了卖夹克外,也卖裤子、毛衣、皮包等衣物及配件。
    甚至是开运帽子之类的奇怪东西。
    『开运帽子?』
    「电视上那些命理大师不是常说穿戴某些东西可以招来好运吗?」
    她给了我一顶帽子,「这就是可以带来好运的帽子。」
    『妳以为羚羊戴上这顶帽子就不会被狮子抓到吗?』我将帽子戴上。
    「不要就算了。」她一把摘下我头上的帽子。   
    我总是载她到车站坐车上台北,她回台南时也会打电话要我去载她。
    除了在中国娃娃当服务生、在台北摆摊、在超市工作外,
    她偶尔会有额外的工作,比方说当百货公司化妆品专柜的彩绘模特儿。
    这个工作就是出一张脸,让别人在脸上涂涂抹抹示范化妆品效果。
    圣诞节前一个星期,她还在一家百货公司扮耶诞老人。
    『妳扮耶诞老人?』我说,『太瘦了吧。』
    「人家要的是俏丽型的耶诞老人。」她说。   
    12月24号那天,在研究室明显感觉到所有学生心情的浮动。
    因为晚上便是耶诞夜了。对我这种曾经有伴再回复单身的人而言,
    绝对是痛恨这种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日子。
    受不了周遭的人不断讨论晚上做什么、去哪过的话题,索性回家。   
    刚踏进院子,便看到地上摆了三大篓红玫瑰。
    正感到好奇时,听见李珊蓝说:「你回来正好。」
    『有事吗?』我说,『还有,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红玫瑰?』
    「我要去成大附近卖红玫瑰,帮我吧。」
    『不好吧。成大附近认识的人很多,如果遇到,我会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她说,「晚上就是耶诞夜了,很多男生需要花,
     我们卖花是在做功德耶。」
    『功德?』
    「平常一朵红玫瑰卖十块,现在起码涨三倍以上,但我只卖20。你想
     想看,那些想买花的男生,一定感激到痛哭流涕。」   
    我还是犹豫不决,她又说:
    「看在我常常从超市拿东西给你的份上,帮我卖花吧。」
    『那些东西都是过期的。』我说。
    「过期的肉不是肉吗?难道过期的猪肉会变成苹果吗?」
    『这……』
    「不帮就算了。」说完她弯下腰抱起一篓红玫瑰。
    那竹篓有半个人高,她抱得有些吃力,我便说:『好吧,我帮妳。』   
    她选了校门口做摆摊地点,我暗叫不妙,那确实是最多人出入的地方。
    生意很好,她忙着数花、包装、结帐,我除了帮她数花外,
    右手一直有意无意遮住眼睛,不想让人看清我的轮廓。
    看守校门的警卫走过来,虽然猜想是来赶我们走的,但心下反而庆幸。
    「我要买五朵。」警卫说。
    「好。」她回答。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   
    「学长?」
    我闻声转头,是硕士班的学弟,他的表情像是在北极看到了猴子。
    『……』我嘴巴大开,像是上岸的鱼。
    「既然是认识的人,那就打八折!」她说。
    「太好了,我去叫其它同学来买!」
    学弟拿了花就走。
    我楞了好几秒,才朝他背影喊:『千万不要啊!』   
    「放轻松吧。」她说,「卖花有什么好丢脸的?」
    我答不上话,只觉得很不习惯像这样抛头露面。
    吞了一下口水,吶吶地说:『买花的男生真多。』
    「当然啰。」她说,「你以为其它男生都像你一样,在卡片写上玫瑰花
     来混过去吗?女孩需要的是鲜花,会凋谢的花。」
    『喂,别提这件事。』   
    「不过你能想到用这种方法来省下买花的钱,不愧是选孔雀的人。」
    听她这么说,我倒吓了一跳。
    从选孔雀的那一刻开始,没有人说我像选孔雀的人,她是第一个说的。
    别人都认定我是孔雀,只是不像而已。苇庭就是如此。
    我看着两个空篓子和一个只剩不到四分之一的篓子,说:
    『幸好快卖光了。』   
    「还有三篓。」她说。
    『什么?』我失声大叫。
    「生意实在太好了,我紧急再叫了三篓,没想到还有货。很幸运吧。」
    『妳……』   
    六篓花卖得差不多时,天色已经灰暗,看了看表,快六点了。
    我们刚进家门,她说:「你也该买几朵花送我吧。」
    『为什么?』我说。
    「耶诞夜没花的女孩很可怜耶。」
    我看了她一眼,说:『我想睡觉,懒得再去买花了。』
    「不用出去买。」她说,「这里还剩下几朵,一朵卖你十块就好。」
    『妳……』   
    「开玩笑的。」她突然笑得很开心,「我才没那么夸张。」
    我松了一口气,便瞪她一眼。
    「剩下这几朵花,你拿去送给喜欢的人吧。」
    她把花包成一束拿给我,我算了算,共17朵。
    「晚上不要太早睡。」她说。
    『嗯?』
    「总之别太早睡,还有节目。」她发动机车,「我先走了。」   
    我回到楼上房间,把那17朵红玫瑰往书桌一摆,倒头就睡。
    在外面站了好几个钟头,身心俱疲,我睡得很沉。
    但睡到一半还是被门铃声吵醒,迷迷糊糊下楼打开门看到十几个学生。
    「我们来报佳音!」他们说。
    说完他们唱起歌,我越听眼皮越重,几乎分不清哈利路亚和阿弥陀佛。
    「耶诞夜会有奇迹喔!」唱完后,一个黄头发的外国男生说。
    他的中文不太流利,我把「奇迹」听成「鸡鸡」,不禁吓了一跳。   
    再回去睡觉,醒来后已经快12点了。
    户外隐约传来耶诞歌声,更显得屋内的安静。
    虽然平安夜以宁静和平安为幸福,但此刻的静谧却让我透不过气。
    坐在床缘发呆了几分钟,决定找个吵闹的地方。
    这种日子的这个时刻,我所知道的可能有声音的地方就只有Yum了。                                                               
    一进到Yum,果然如预期般,店内几乎客满,幸好吧台边还有个空位。
    「Merry Christmas。」
    我才刚坐下,右边传来这一句。转头一看,是Martini先生。
    『Merry Christmas。』我也说。
    他今夜照例又打条领带,图样是由一幅画制成。
    这次我认出来了,是毕加索的名画:《阿维侬的少女》。   
    小云非常忙碌,将我的咖啡端过来时只说了声耶诞快乐,便又去忙了。
    店内很热闹,洋溢欢乐的气氛。所有人高声谈笑,或畅快举杯。
    我和Martini先生像怕冷的南极企鹅,当所有企鹅在冰雪中玩乐时,
    只有我们两只企鹅蜷缩在角落里避寒。
    身为南极的企鹅却怕冷,我觉得很可笑,也有点可悲。   
    「有空吗?」Martini先生说。
    『嗯?』
    「我想说话。」他说。
    『有空。』我回答。
    「故事很长。」
    『我有一整夜的时间。』   
    「念大学时,我有个女朋友。」
    这是Martini先生的开场白。
    然后他说些关于那个女孩的事,以及她的样子。
    他是个话很少的人,但叙述她的时候,却显得琐碎甚至有点啰唆。
    我安静聆听,不曾打断。其实这段叙述的重点只有:
    女孩大他两岁、在一次联谊活动中认识、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孩、
    他爱她,是一头栽进不管死活的那种。   
    「一考上研究所,我很兴奋,立刻跑去告诉她。」他喝了一口酒,
    「但她用冷静的口吻说:我还要念两年研究所、当两年兵、出社会后
     至少还要有两年奋斗才能小有经济基础。」
    『她说这些做什么?』我插进第一句话。
    「意思是说:等我们真正能够在一起时,最起码也要等到六年后。」
    『那又如何?』
    「她25岁,六年后已经30多,不再年轻了。」   
    「我说我会很努力赚钱的,不念研究所也行。她却一直摇头。」
    他点上一根烟,吸了一口后,说:「然后她说了个心理测验。」
    『什么样的心理测验?』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我吃了一惊,没有答话。   
    「你也玩过,对吧?」他看我点了点头,便接着说:「她选牛。」
    『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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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41 PM |只看该作者
《孔雀森林》第七章 只是选择而已


「她希望稳定,生活才会有重量,不会像生活在月球一样。而只有她
     将来的另一半经济条件够、事业有基础,她才会觉得稳定。」
    『这点你做得到啊。』
    「但至少还要六年。不是吗?」
    他捻熄了烟,静静看着面前的空杯子。   
    『然后呢?』我问。
    「她说我们先分开,等六年后我事业有成,有缘的话就会再聚。」
    『六年到了吗?』
    「去年就是第六年。」
    『那她呢?』
    「我们约在校门口碰面,在耶诞夜时。」他摇摇头,「但她没来。」
    『她……』我接不下话。既然她没来,想必他也没遇见她。   
    「有没有想过,也许那女孩并不够爱你。」
    小云突然出现,问了一句。我吓了一跳。
    「无所谓,只要我够爱她就行。」Martini先生回答。
    『现在这么忙,妳……』我对小云说。
    「小兰可以应付。」她笑了笑,「听故事比较重要。」
    小云端来一杯酒放在他面前,说:「这杯dry Martini,我请客。」
    「谢谢。」他点点头。   
    「也许六年之约只是分手的借口。」小云说。
    Martini先生脸上闪过一丝黯然,淡淡地说:「我不愿意这么想。」
    「对不起。」小云似乎不忍心,「我没别的意思。」
    「没关系。」他说,「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她。刚开始的两年,
     也就是我念研究所的时候最难熬,那时我常在墙上写字。」
    听他这么说,我联想到房间墙上的字。   
    「当兵那两年,我想了很多。或许是因为我看起来不够稳重,所以她
     看不到未来。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以前很邋遢,牛仔裤如果破洞
     还是照穿不误,而且看电影逛街都穿拖鞋。」
    Martini先生端起那杯dry Martini,喝了一口后,接着说:
    「退伍后,我刻意改变自己,随时打条领带,上班或放假都一样。」
    「其实也用不着如此。」小云说。   
    「领带代表男人的事业,唯有合适的领带才能衬托男人的身份地位。」
    『有这种说法吗?』我很好奇。
    「这是她说的。」他回答。
    我看了看小云,小云也看了看我,我们都觉得这种说法不客观。
    「工作后这几年,我升得很快,收入也算高,但还是不习惯打领带。
     西方人的前辈子一定是吊死鬼,所以才保留着勒紧脖子的习惯。」   
    说完后,他勉强笑了笑,然后说:
    「真好。她走后,我觉得大部分的我已死去,没想到我还有幽默感。」
    我和小云也笑了笑。
    「我只要无法排解想念她的痛苦,便会来这里。」他叹口气,「她是我
     右边的石头,如果不能再见她一面,我只能在原地等待和想念。」
    『可是她既然已经失约,你何不……』
    他摇摇头,算是打断我。说:「我常幻想她一定躲在暗处偷偷观察我,
    只要我习惯打领带后,她就知道我已有事业基础,便会出来见我。」   
    『你今天打的领带,就很适合你。』我说。
    「是吗?」他低头看了看。
    『而且你以前都会摸摸领带的结和下襬,今天一次也没。』
    「真的吗?」他睁大眼睛。
    小云看了看我,对他的反应有些疑惑。
    「也许我已经习惯打领带了吧。」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尽。   
    「我早该想到,她选择在耶诞夜碰面是有特殊意义的。」
    『什么特殊意义?』我问。
    「耶诞夜会有奇迹。她应该是暗示:我们的重逢,正需要奇迹。」
    我和小云都没接话,生怕说了不恰当的话,对他太残忍。
    「去年和今年的奇迹都没出现,以后大概也不会出现了。其实我心里
     明白跟她在一起是种奢望,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而已。」
    说完后,他便沉默了。   
    我们三人沉默了许久,我决定打破沉默,便说: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猜猜看。」他说。
    『你一定选羊。』我说,『只有选羊的人对爱情才会这么执着。』
    「猜错了。」
    「那你选什么?」小云问。
    「我选孔雀。」他说。   
    『为什么?』
    我因为太惊讶,突然叫了一声,店内有四个人同时转头朝向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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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43 PM |只看该作者
《孔雀森林》第七章 只是选择而已



「因为我姓孔。」Martini先生说,「孔雀给我的感觉像是孔家的鸟,
     所以就选牠了。」   
    「就这样?」小云说。
    「嗯。」他点点头。
    小云和我面面相觑,实在不敢相信会有这种选孔雀的理由。
    「心理测验如果要测得准,就要只凭第一时间的反应,不能想太多。」
    他淡淡笑了笑。   
    店里的客人并没有减少的迹象,看来大家都想玩个通宵。
    小云去帮小兰的忙,在听故事的这段时间,小兰已经忙翻了。
    我突然想起墙上的字,便跟他说我房间的墙上也有字,是黑色的字。
    「以前我住在东宁路的巷子,是栋老房子,有两层楼。」他说。
    我朝他猛点头。
    「那里有院子,院子旁的阶梯通到楼上,房间有个很大的窗。」
    这次我连头都不点了,只是睁大眼睛。   
    他看到我的反应后,便说:「改天我回去看看那面墙。可以吗?」
    『随时欢迎。』我说。
    「我该走了。」他站起身,「谢谢你听我说话,我觉得这些年来我好像
     从没开口似的。」
    『不客气。』我说。
    他走后,我开始觉得店里很吵,坐没多久,也离开了。   
    凌晨三点左右回到房间,又重看了一遍墙上的字。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他和她之间的事,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朦胧间被敲门声吵醒,打开门一看,是李珊蓝。
    「原来你在睡觉,难怪敲天花板你都没反应。」她的语气有些埋怨,
    「不是叫你别太早睡吗?」
    『现在是凌晨四点,』我看了看表,大声说:『还能算早吗?』
    「火气别那么大。」她反而笑了笑,「来烤肉吧。」   
    院子里已摆了两张小板凳和烤肉架,她又拿出几包肉和一瓶烤肉酱。
    我随手拿起一包肉看看保存期限,叹口气说:『果然又是过期的。』
    「才过期几个钟头而已。」她说。
    又看了看烤肉酱,我失声大叫:『有没有搞错?连烤肉酱也过期!』
    「保存期限是三年,才过期三天而已,值得大惊小怪吗?」
    我有些哭笑不得。   
    「可惜没有过期的木炭。」她说。
    『木炭哪会过期。』我说,『没木炭怎么烤肉?』
    「去买呀!」
    『现在要到哪买?』
    「我工作的那家超市是24小时营业,可以买。」
    『妳不会顺便买回来吗?』
    「买木炭不用钱吗?」
    我睁大了眼睛看她。   
    「别这样看我。」她耸耸肩,「我已经贡献肉和烤肉酱了。」
    『妳的意思是?』
    「木炭当然要你去买。」
    『好。』我发动机车,『算妳狠。』
    我骑到超市买了一袋木炭,只花了几十块钱。   
    『才几十块。』一踏进院子,我举起那袋木炭,『妳却舍不得买。』
    「正因为便宜,才会觉得让你买也无所谓。」她说。
    『如果很贵呢?』
    「那就更应该让你买了。」她笑了起来。
    『妳……』
    「快烤吧。」她说,「越拖肉便过期越久,吃进肚子就越危险。」   
    我捡了几块石头围成方形,放进木炭后点了火,摆上烤肉架。
    『这个耶诞夜妳怎么过?』我放了几片肉,开始烤。
    「工作呀。」她回答,「上半夜超市,下半夜中国娃娃。」
    『没去玩吗?』我问。
    「现在就在玩呀。」她笑了笑,「只要天没亮,就还算是耶诞夜。」
    我看了看表,离天亮还有一个半钟头。   
    「你呢?」她问,「你怎么过?」
    我想了一下,便把在Yum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她。
    在彼此各吃了三片烤肉后,我才讲完。
    『所以今年耶诞夜的节目是听故事。』我说。
    她没说话,拿竹筷轻轻拨弄炭火,陷入沉思。   
    「那女孩大概早就忘了六年之约了。」过了一会,她说。
    『我猜也是。』我说,『他痴痴等待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真可怜。』
    「不。」她摇摇头,「女孩应该是爱他的,只是她觉得有些东西比爱情
     更重要而已。」
    『她太现实了吧。』我说。   
    「现实?」她的语气显得不以为然,「为了爱情而放弃更好的生活,与
     为了更好的生活而放弃爱情,谁比较高尚呢?」
    我楞了一楞,没有答话。                                                               
    「这两种人的区别只在于重视的东西不一样而已,并没有孰优孰劣。
     但因爱情通常被人们神圣化,所以选择爱情的人也被神圣化。」
    她将三片烤好的肉两片夹进我盘子,一片夹给自己。接着说:
    「平心而论,在那个心理测验的五种动物中,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
     难道只因选羊的人选择爱情,我们便认为选羊的人情操最高贵?」   
    我想她说得没错,也许只是选择的不同而已。
    为了爱情牺牲一切的人会被歌颂;
    但为了一切牺牲爱情的人,在某种程度上,大概会被指责吧。   
    我们结束这话题,转而闲聊。当肉片都烤完后,炭火正红。
    「你买太多木炭了。」她说。
    『是肉太少了。』我说。
    「不要顶嘴。」
    『是。』
    她笑了笑,看了看天色后,说:「天快亮了。」   
    「好。」她站起身,「耶诞夜结束了。」
    『等等。』
    我跑到楼上房间,把桌上的17朵红玫瑰拿给她,说:『耶诞快乐。』
    「为什么送我花?」
    『妳说过的,耶诞夜没花的女孩很可怜。』   
    她低头数了数花朵,再抬头说:「我知道你前女友为什么不要你了。」
    『喂。』我瞪了她一眼。
    「这里总共有17朵,你知道17朵玫瑰代表什么吗?」
    『不知道。』
    「在玫瑰花语中,17朵的意思是:好聚好散。」
    『啊?』我张大嘴巴。   
    「这样好了,我拿10朵,你拿7朵。」说完后,她将7朵玫瑰给我,
    「10朵的意思是:完美的你,7朵则是:祝你幸运。我完美、你幸运,
     可谓皆大欢喜。」
    『我要完美。』
    「别傻了。」她笑了笑,说:「耶诞快乐。」
    我们将院子简单清理完毕后,天已微微亮了。   
    隔天进研究室,所有人都在讨论昨晚耶诞夜怎么过的心得。
    当别人问我耶诞夜怎么过时,我都是回答:
    『烤肉啊。』   
    一个礼拜后,Martini先生突然造访。
    我让他进房间后,便独自一人下楼,在院子等待。
    过了约半小时,他才下楼。
    他的表情极为轻松,脸部肌肉线条不再僵硬,开始有圆滑的曲线。
    「谢谢你。」他说。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我刚刚又在墙上留言。」他说。
    『你写什么?』话刚出口便觉得冒失,赶紧说:『抱歉。』
    「没关系。」他笑了笑,「反正你也会看,不是吗?」
    我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要开始往左边走了。」他说,「这是我最后的留言。」   
    我们同时沉默,我瞥见他仍然打了条领带。
    领带的图样是我上次看过的,毕加索的名画:《阿维侬的少女》。
    他突然把领带摘下,说:「送给你。」
    『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我说。
    「这确实有些贵,但并不重。」他笑了笑,「就当作纪念品吧。」
    我只好说声谢谢,然后收下。   
    「我已经爬上右边的石头了。」他说,「你呢?」
    我楞了楞,李珊蓝正好开门进来。
    她看到我和他站在院子里,显得有些惊讶。
    我赶紧跟她介绍:『这是我跟妳提过的Martini先生……』。
    「Martini?」他笑了笑,「很有趣的称呼,不过我姓孔不姓马。」
    『她是……』我指着李珊蓝,想了一会说:『另一个选孔雀的人。』   
    「今天真是好日子,三只孔雀共聚一堂。」他说,「希望将来有天我们
     都能开屏。」
    「我是雌孔雀,无法开屏。」她说。
    我们三只很有默契的同时笑了笑。   
    我想Martini先生以前一定是个开朗的人,只不过这些年的等待,
    将他脸部的线条压得又硬又直。
    如今他已爬上右边的石头,又重拾从前的开朗。
    以这个角度而言,现在的他,正在开屏。
    「我走了。」Martini先生挥挥手,意味深长地说:「再见。」   
    从此我不再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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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45 PM |只看该作者
  《孔雀森林》第八章 孔雀的眼神


Martini先生一离开,李珊蓝立刻说:「我可以去看墙上的字吗?」
    我想了一下,便点点头。
    她立刻跑上楼梯。   
    『喂!』我突然想起墙上也有我的留言,『只能看黑色的字。』
    「为什么?」她停在阶梯一半的位置,回头说。
    『蓝色的字是我写的。』
    「知道了。」她边跑边说。   
    我在院子站了很久,觉得腿有些酸后,便往楼上走。
    走到楼上的栏杆旁时,她正好从我房间出来。
    「他的留言真的会让人很有感觉。比较起来,你的留言便显得……」
    她突然摀住嘴巴,不再往下说。   
    『不是叫妳别看蓝色的字吗?』我瞪了她一眼。
    「对不起。」她说,「我色盲。」
    『妳……』
    「我去上班了!」她一溜烟跑下楼。   
    两天后荣安放假,我跟他又去泡Yum。
    当他知道Martini先生在耶诞夜说的故事后,便说:
    「不公平!为什么我没听到?」
    『听到又如何?』我说,『你没慧根,故事再怎么动人对你都没用。』
    「起码我可以说些话安慰他啊。」荣安说。
    「你要说什么?」小云问。   
    「我会说那女孩自从离开他后,便历尽沧桑、饱尝辛酸、漂泊无依,
     最终沦落风尘。」荣安说,「这样他应该会觉得好过一些。」
    我和小云差点吓出冷汗。
    『幸好你不在。』我说。   
    然后我说了Martini先生来找我并把领带送我的事。
    我没提及墙上的字,因为不想让荣安和小云也知道我的留言。
    「他最后说什么?」小云问。
    『他说他已经爬上右边的石头了。然后问我爬上了没?』
    「你怎么回答?」荣安问。
    我苦笑一下,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自从知道刘玮亭是我右边的石头后,我连攀爬的勇气也没,
    只是站在山脚下仰望。
    或许我该像Martini先生一样爬到山顶,不管耗去多少精力和时间。   
    两个礼拜后荣安又来找我时,告诉我一件事。
    「我查到刘玮亭在哪里了。」他说。
    我不知道该做何种情绪反应,只是沉默不语。
    「这次我非常小心,绝对不会再弄错了。」过了很久,他说。
    我还是沉默不语。
    「本想先去找她,但后来想想我老是做错事、说错话,这次无论如何
     绝对不能再害你了。」他似乎很不好意思。   
    荣安用了两次「绝对」这种字眼,认识他这么久,很少见。
    他的表情显得愧疚和不安,有点像杀人凶手面对死者家属。
    我知道荣安对刘玮亭的事很自责,但没想到自责程度竟会如此之深。
    『你怎么查到的?』叹口气,我问。
    「利用网络的搜寻引擎找到的。」他说。
    我哑然失笑,没想到这么简单。
    他又不是情报局或调查局的人,原本就不会有其它神通广大的方法。   
    荣安离开后,我犹豫着该不该去找刘玮亭?
    如果找到她,又该说什么?做什么?
    会不会反而弄巧成拙?
    犹豫了三天,还是举棋不定。
    第四天突然想到也许可以问问李珊蓝的意见。   
    『要出门啊。』我特地在她要到超市上班前几分钟,在院子等她。
    「嗯。」她点个头,便出去了。
    『回来了啊。』我算准她下班回来的时间,提早几分钟在院子等她。
    「嗯。」她还是点个头,走进房间。
    『又要出门啊。』这次她是要到中国娃娃上班。
    「嗯。」她说。
    『又回来了啊。』五个小时后,我说。
    她没回话,只是睁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会后,便走进房间。   
    我很懊恼自己竟然连开口询问的勇气也没,颓然坐在阶梯上。
    「喂。」她突然打开房门,「你到底想说什么?」
    站起身,我脸上微微一红。
    「还是说吧。」她笑了笑,「不过借钱免谈。」
    我只好把是否要找刘玮亭的事告诉她。   
    「你一定要去找刘玮亭。」李珊蓝说,「不只是为了你,也为了你那个
     叫荣安的朋友还有刘玮亭本身。」
    『为什么?』
    「就以右边的石头这个比喻来说,刘玮亭是你右边的石头,但你可能
     也是她右边的石头呀,而你和她之间就是荣安右边的石头。」
    我如梦初醒,决定去找刘玮亭。                                                               
    荣安说刘玮亭现在又回到成大念博士班,要找她很容易。
    算了算时间,我跟她已经六年多没碰面了。
    我鼓起勇气、整理好心情,踏进她所在的系馆。
    问了一个同学:博士班的研究室在几楼?
    他反问我要找谁?
    当我说出刘玮亭后,他的表情很古怪,然后开玩笑说:
    「你到三楼,如果哪间研究室让你觉得最冷最阴森,那就是了。」   
    我爬到三楼,看见一条长长的走廊,左右两边都是房间。
    虽然是下午,但走廊上没亮灯,光线晦暗,几乎看不见尽头。
    门上挂着名牌,我不必用心感受每间房间的温度,用眼睛找就行。
    左边的第八间,门上的名牌写着:刘玮亭。   
    那个同学说得没错,她的研究室有种说不出的冷。
    好像不曾有人造访、室内不曾有温暖,我想到原始森林里的小木屋。
    如果我是福尔摩斯,我会藉由科学方法量测门上的凹痕、门口的足迹,
    然后得出几乎没人敲过门以及门口只有她的脚印的结论。
    我甚至怀疑所有人经过她研究室时,都会选择绕路而行。   
    深吸了一口气,敲了两下门。
    过了像一分钟那样长的三秒钟后,里头传出:「请进。」
    扭转门把顺势一推走进。连门把都出奇的冷。
    然后我心跳加速,因为看到了刘玮亭。   
    她眼睛盯着计算机屏幕,双手敲打着键盘,发出轻脆的声音。
    过了两秒钟,她转过头,看见我后,停止敲打键盘。
    我跟她的距离只有三公尺,却像隔了三个光年。
    实在太安静了,我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十秒钟后,她又转头盯着屏幕;再半分钟后,键盘又发出呻吟声。
    「有事吗?」键盘哀叫了一分钟后,她终于开口。   
    『我……』
    刚发出声音,才知道声音已经沙哑,清了清喉咙后,还是无法继续。
    「如果你要说抱歉,那就请回吧。我已经听得够多了。」
    她打断我,语气没有高低起伏。
    听她这么说,我更紧张了,要出口的话又咽回去。
    「出去记得关门。」她说,「还有,别再来了。」   
    『这些年来,只要一想到妳就很愧疚,甚至觉得伤心……』
    我终于又开口。但话没说完,便听见她冷冷地说:
    「你只是心里难受,不是伤心。你的心受伤了吗?被喜欢的人欺骗或
     背叛才叫伤心,而你并没有。所以请不要侮辱伤心这种字眼。」
    突如其来的这番话,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我知道妳很伤心,所以我必须再见到妳,跟妳说一些话。』
    「没什么好说的。」她的语气冰冷依旧。
    『请妳听我说些心里的话,好吗?』
    她看见我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后,叹口气说:
    「算了,你还是走吧。我的自尊所剩无几,就让我保有它吧。」
    说完后,她站起身,背对着我。   
    我无法爬上右边的石头了,但如果现在放弃,它将会更高更难爬上。
    突然想起烧掉情书那天,李珊蓝所说的话。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说:
    『我知道现在讲时间不对,可能也不重要,但如果能回到六年多前,
     回到最后一堂课下课后,回到在教室外那棵树下追上妳的时间点,
     我不会只说对不起。我还会说:我喜欢妳。』
    虽然她背对着我,但我可以从她的背部和肩膀,看到如针刺般的反应。   
    『那封情书确实是寄错,刚开始我也确实抱着将错就错的心态。可是
     后来,我真的很喜欢妳这个人,只是单纯的喜欢,没考虑到未来。
     也许在喜欢妳之后我仍会被别的女生吸引,或觉得别人才是真爱,
     但在我大四毕业前夕的那棵树下,在那个时间点,我是喜欢妳的。』   
    我一口气把话说完,似乎已用尽所有力气,我感到全身虚脱。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我,隔了很久,才说:
    「你真的伤了我,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没恶意,寄错情书也只是个误会,但那时的我是真心对待
     你的。你不仅伤了我的自尊,也打击了我的自信。这些年来,我不
     靠近任何男生,也不让他们靠近我,我甚至都不笑了。我无法走出
     这个阴影,我需要光线,但又害怕见光。」
    她的语气很平和,已没有先前的冰冷。   
    我知道说太多的抱歉都没用,而且我也说过太多次了。
    她说完那番话后,沉默了一会,又说:
    「让我们回到你所说的那个时间点,我停下脚踏车,而你跑过来。」
    说到这里,她突然有些激动,试着稳住情绪后,接着说:
    「请你告诉我,在那个时间点的你,是真心喜欢我吗?」
    『嗯。在那个时间点的我,是真心喜欢妳。』   
    她看着我,眼神不再冰冷,因为温暖的液体慢慢充满眼眶。
    然后她哽咽地说:
    「我们走走吧。」   
    听到这句她以前常说的话,我也觉得激动,视线开始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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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47 PM |只看该作者
  《孔雀森林》第八章 孔雀的眼神


据说眼泪含有重金属锰,所以哭过后会觉得轻松。
    我在刘玮亭的研究室内流了一下泪后,便觉得身体轻盈不少。   
    离开她的研究室,走到户外,我们在校园里闲晃。
    初春的阳光很温暖,她却瞇上了眼,我知道她一定很久没晒太阳。
    我们分别说说这六年多来的经历,她很讶异我跟苇庭成为男女朋友,
    却不讶异我跟苇庭分手。   
    「苇庭学姐和你并不适合。」她说,「你虽然不像是选孔雀的人,但她
     却是道地道地选羊的人。」
    『这有关系吗?』我问。
    「她爱人跟被爱的需求都很强烈,但你不同。」她说,「你们相处久了
     之后,你会窒息喘不过气,但她却嫌不够。」
    我沉思一会,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   
    我和刘玮亭都知道,以后不可能会在一起。
    过了那个时间点,我们的生命便已错开,不会再重迭。
    现在的我们虽并肩走着、叙叙旧,但与其说是叙旧,不如说是治疗,
    治疗彼此心里被右边石头所压痛的伤。   
    走着走着,又到了以前上课的教室左边一百公尺外第三棵树下。
    以前总在这棵树下等刘玮亭,她的最后一瞥也在这棵树下。
    「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第二次机会,我们算是幸运的。」她说。
    『幸运?』
    「不用抱着愧疚和伤痕过下半辈子,而有第二次面对的机会,这难道
     不幸运?」
    我看看身边的树,没想到还能跟刘玮亭再次站在这里,便点点头说:
    『确实是幸运。』   
    天色已渐渐昏暗,我们做好了道别的心理准备。
    「你是选孔雀的人,祝你开屏。」她说。
    『妳是选老虎的人,祝妳……』我想了一下,『祝妳吃得很饱。』
    她突然笑了出来,终于看到她的笑容,我也笑得很开心。   
    离开校园,我感到无与伦比的轻松。
    以前跟刘玮亭在一起时,因为有情书的压力,难免多了份不自在。
    现在什么都说清楚了,聊天时更能感受刘玮亭的纯粹。
    纠缠六年多的愧疚感终于一扫而空,我觉得双脚几乎要腾空而起。
    刚走进家门,不禁闭上双眼,高举双手仰身向后,心里吶喊:
    终于可以爱人了!
    我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爱人的能量。   
    「干嘛?溺水了在求救吗?」
    李珊蓝正站在院子,纳闷地看着我。
    我睁开双眼,嘿嘿两声,算是回答。
    「是不是捡到钱?」她说。
    『妳怎么开口闭口都是钱。』
    「我是选孔雀的人呀,你能期待我说些有气质的话吗?」
    我不理她,顺着阶梯爬上楼。   
    「喂。」她在楼下喊:「明天再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我倚在栏杆往下望。
    「明天是二月十四情人节,我要去卖花……」
    『门都没有。』我打断她。
    「这样好了,二八分帐如何?」
    『不是钱的问题。』我说。
    「你该不会想要三七分帐吧?」她说,「这样太狠了。」   
    我有些无奈,摇摇头说:『我不习惯像上次那样卖花。』
    「我也不习惯呀,不过为了赚钱也没办法。」她说,「不然就四六吧,
     再多的话就伤感情了。」
    看了一眼她求助的眼神,只好说:『好吧,我帮妳。』
    「我就知道你人最好了。」她笑得很开心。   
    隔天要出门卖花前,我还是有些踌躇,李珊蓝给我一副深色太阳眼镜。
    『干嘛?』我说,『太阳又不大。』
    「戴上了它,人家比较不容易认出你。」她说。
    『我这种翩翩风度,即使遮住眼睛人家还是可以认出我的。』
    「是吗?」她笑了笑,又递给我一根手杖。
    『又要干嘛?』
    「你干脆装成视障人士好了。」
    『妳真无聊。』我瞪她一眼,并把手杖和太阳眼镜都还给她。   
    这次卖花的生意更好,全部卖光一朵都不剩。
    虽然我仍是遮遮掩掩,还是被两个学弟认出来。
    花卖完后,李珊蓝数了些钱要拿给我。
    『不用了。』我摇摇手。
    「你……」她欲言又止。
    『妳是不是想说:我不像是选孔雀的人?』
    「不。」她说,「你确实像是选孔雀的人。」
    『那妳想说什么?』   
    「你不要钱,是不是要我以身相许?」
    『莫名其妙!』我骂了一声,隐隐觉得脸颊发热。
    她倒是笑得很开心,神情看起来甚至有些狡黠。
    『我明白了。妳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会跟妳要钱?』
    「对呀。」她笑着说,「如果你要钱,我宁可不要你帮。」
    我苦笑一下,没想到自己被她摸得这么透。                                                               
    我在该受诅咒的情人节夜晚到研究室去忙,一直到凌晨四点才回家。
    洗完澡,准备舒舒服服睡个觉。
    梦到庙会的锣鼓喧天,舞狮的人将狮头贴近我,吓了一跳便醒过来。
    门外传来响亮的咚咚敲门声,下床开了门,果然是李珊蓝。
    「下来吃饭吧。」她说。
    『现在?』看了一下表,不禁失声大叫:『现在快五点了!要吃晚餐?
     宵夜?还是早餐?』
    「别哭了。」她笑了笑,「下来吧。」   
    她在房间内摆满了一桌丰盛的菜,还有一瓶剩下三分之一的红酒。
    她将酒倒入酒杯,刚好盛满两个酒杯。
    「客人喝剩的。」她指着手中的空酒瓶。
    我望着一桌满满的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材料昨天下午就准备好了。」她说。
    『那为什么现在才弄呢?』
    「昨天是情人节呀,如果昨晚弄给你吃,你误会了怎么办?」
    我只得苦笑。   
    「吃吧。」她说。
    『我还不饿。』我说。
    她递给我一柄扫帚。
    『干嘛?』
    「院子脏了,拿扫帚去扫一扫,扫完后就会饿了。」
    我瞪了她一眼,直接坐下来准备吃饭。   
    「猜猜看。」她说,「这里只有一样东西不是过期的,你猜是哪样?」
    『这哪需要猜?』我说,『当然只有酒不会过期。』
    「你好聪明。」她笑得很开心。
    『妳这样吃早晚会出事。』
    「别说丧气话了,人要勇往直前、不畏艰难。」
    每次提醒她这点,她都不以为意,我没再多说,开始吃饭。   
    我跟她提到去找刘玮亭的事,顺便感激她的指点与鼓励。
    「选孔雀跟选老虎的人果然不一样。」听完后,她说。
    『哪里不一样?』
    「她受伤后,便把自己锁在寒冷的高山上,换作是我,却会挺得更直、
     抬得更高,更勇敢也更骄傲地走进人群。」
    我看了她一眼,相信她真的会这样。   
    「你一定很后悔将那封情书烧掉吧。」她说。
    『为什么要后悔?』
    「那封情书可是你年少青涩与冲动的见证呢。」
    『算了。』我说,『都已经烧掉了。』
    她起身去拿了张白纸,并把一枝笔交到我右手中。
    「现在我说什么,你马上用笔记下。」她说。   
    我很纳闷地看着她,只见她闭上眼睛沉思,过了一会张开眼睛说:
    「如果成大是一座花园,妳就是那朵最芳香、最引人注目的花朵……」
    听到第二句才猛然想起这是那封情书的开头,右手拍桌大喊:『喂!』
    「别吵。」她说,「我正在努力回想。」
    『够了喔!』
    「我试着帮你还原那封情书耶,你怎么不知感恩呢?」
    『妳……』我觉得脸上发烫。   
    「别气了,继续吃饭吧。」她满脸堆笑。
    我瞪了她一眼,重新端起碗筷。
    「写情书是高尚的行为,你以后还会写吧?」
    『如果遇见真正喜欢的人,我会写。』
    「万一人家又退回来给你,你可别再烧掉了。」
    『妳少诅咒我。』
    低头扒了两口饭,抬起头时刚好接触她的目光,
    我们好像同时想到什么似的笑了起来。   
    两天后荣安来找我,我们又到Yum找小云。
    我说我终于爬上右边的石头了,他们很开心,尤其是荣安。
    他多喝了几杯,又唱又闹的,最后是我扶他回家。
    突然想起Martini先生,如果他在,一定也会很高兴吧。
    有些人相处几次便可以交心;有些人即使天天在一起也要处处提防。
    Martini先生就属于前者。   
    我偶尔会去找刘玮亭聊聊天,总觉得跟她说完话后全身便会充满能量。
    再加上同是博士班研究生,有共同的毕业压力,彼此都能体会。
    后来我有篇要投稿到期刊的论文需要多变量分析,我找她帮忙,
    她很爽快答应,三天后便把结果给我,让我很顺利完成那篇论文。   
    天气又变热了,距离刘玮亭的最后一瞥,刚好满七年。
    原本跟她约好下午五点在那棵树下碰头,我想请她吃个饭,算是报答。
    但我三点半刚好要到教务处办些手续,办好后也才四点,
    便在那棵树附近走走,顺便等她。
    远远看见刘玮亭跟一个男子正在散步,她的神情很轻松,谈笑自若。
    虽然两人之间并无亲密的动作,但亲密的感觉是可以嗅出来的。   
    刘玮亭的春天来了,我很替她高兴,心里丝毫没有其它的感觉。
    我决定爽约,也决定不再找她聊天,以免造成困扰。
    先离开校园去买了六朵玫瑰,再回到附近教室拿了根粉笔。
    用粉笔在那棵树的树干上画只开屏的孔雀(但看起来像奔跑的公鸡),
    然后把玫瑰放在树下。   
    六朵玫瑰的花语是:祝你一切顺利。
    我想刘玮亭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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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48 PM |只看该作者
  《孔雀森林》第八章 孔雀的眼神


快升上博六了,如果没有意外,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就可以毕业。
    但毕业后要做什么?
    这问题开始困扰着我。   
    我30岁了,30岁才踏入职场,已经太老了。
    看来只有找间研究机构当个研究员,或是找间学校谋个教职才是正途。
    只可惜在中国人的社会里,有关系就没关系、没关系就有关系,
    自问没关系又不是很出色的我,恐怕连谋个教职都很困难。
    荣安和小云都劝我别想太多,毕业后再说。
    李珊蓝则说:「你可以跟我一起合作。」   
    『做什么?』我问。
    「摆摊呀。」她说。
    『啊?』
    「你很有天分,我们合作一定可以赚钱。」
    我决定听从荣安和小云的意见,毕业后再说。   
    我待在研究室的时间变得更长,后来干脆买了张躺椅放在研究室,
    累了就在躺椅上睡觉,最高纪录曾经连续三个晚上在研究室过夜。
    荣安来找我时,我们还是会去Yum和小云聊天,这已经是习惯了。
    跟李珊蓝的相处也照旧,常载她去车站,也常从车站载她回家。
    常共同研究如何把便宜的东西卖贵,而过期的食物也没少吃。   
    时序已入秋,我多放了一条薄被在研究室的躺椅上。
    连续两晚睡在研究室后,第三天晚上决定回家洗个热水澡。
    刚洗完澡,打算换件衣服再到研究室上工,突然地板传来咚咚两声。
    下楼到李珊蓝的房间,发现桌上摆了个小蛋糕。
    『谁过生日?』我问。
    「我。」她双眼盯着桌上的蛋糕。   
    我楞楞地看着她,觉得她看起来有些怪。
    「怎么了?」她抬头瞄了我一眼,「我不能过生日吗?」
    『当然可以。』我连忙说,『这蛋糕……』
    「花钱买的。」她说。
    我有点惊讶,又看了她一眼,说:『妳是我认识的那个李珊蓝吗?』
    「喂。」她瞪了我一眼。
    她似乎心情不太好,我便不再往下说。   
    桌上还摆了一瓶剩不到一半的红酒,旁边有个酒杯。
    『这瓶酒又是客人喝剩的?』
    「不。」她说,「今天我生日,店里送的。」
    『怎么会只剩一半呢?』
    「那是我喝掉的。」
    『啊?』我吓了一跳,『妳一个人喝酒?』
    「不可以吗?」   
    她又倒了一杯酒,刚举起酒杯时,我说:『别喝了。』
    「我不可以祝自己生日快乐吗?」她说。
    『庆生有很多种方法,不一定要喝酒。』
    「我的生日竟然只能自己庆祝,这难道不值得喝酒吗?」
    说完后,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我想了一下,说:
    『妳慢着喝,我送妳一样东西。』   
    我跑回楼上房间,翻箱倒柜找出那瓶香水,我知道这是她最爱的品牌。
    下楼将香水递给她,她露出惊喜的表情。
    「这是你特地买的吗?」她说。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告诉她因为施祥益欠了我两千块迟迟不还,
    于是我们几个同学捉弄他,让他在百货公司刷卡抵债,
    没想到刚好买到这瓶她最喜爱的香水。   
    她的眼神由亮转暗,说:
    「你连欺骗女孩子都不会,难怪你前女友不要你。」
    『喂。』我说,『别以为喝醉了就可以乱说话。』
    「我没喝醉,而且我也没乱说。」她突然变得激动,「你连说这是特地
     为我买的来逗我开心都做不到,有哪个女孩会喜欢你!」
    『够了喔。』我有点生气。   
    「不够不够,我偏要说。」她站起身大声说:「我今天已经30岁了,
     我不知道未来长怎样?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不知道过去在干什么?
     看见秋天的落叶不再觉得那是诗,只觉得伤感,可见我老了。但我
     还是孤身一人,没有人爱我,不知道要爱谁。我……」
    她的语气急促,以致说话有些喘。换口气后,大喊:
    「我甚至没有狗!」   
    『狗?』我很纳闷。
    「对。我没有狗。」
    『狗很重要吗?』
    「我不管。没有狗就表示我很可怜。」
    她虽然30岁了,可是现在说话的逻辑却像三岁小孩。   
    『嗯。』我点点头,『是很可怜。』
    「你不用同情我。」
    『好。我不同情妳。』
    她哼了一声,呼吸慢慢回复正常,神情也不再激动。   
    「我已经30岁了,你知道吗?」她说。
    『现在知道了。』
    「我没什么朋友,大家都说我虚荣爱钱。」
    『不至于吧。』我说,『起码我就不觉得妳虚荣爱钱。』
    「是吗?」她说,「你敢发誓?」
    『不敢。』我摇摇头。
    「你……」她又开始激动。
    『开玩笑的。』我赶紧陪个笑脸。   
    「我没有目标、没有方向,过去的日子好像一片空白、什么都没留下,
     失去的东西太多,手里却一样也没有,我简直活得乱七八糟。」
    她说完后看了看我,我觉得好像看过这种眼神。
    那是在《性格心理学》的课堂中,当教授提起那个心理测验时,
    我在心里看见的,孔雀的眼神。
    当初就是因为这种孔雀的眼神,我才会选了孔雀。   
    『妳希望过过三天有钱人的日子,可见妳有理想;妳知道要努力赚钱
     才做得到,可见妳有方向;能省钱妳一定一毛钱都不花,可见妳有
     原则;过期的食物妳可以很自然吃进肚子,可见妳很豁达……』
    「豁达?」她打断我,「那叫不怕死吧。」
    『这样说也可以啦。』我笑了笑。
    她扳起的脸似乎想笑,却忍了下来。   
    『妳叫我下来,只是想说妳活得乱七八糟吗?』
    「这瓶酒我一个人喝掉太可惜了,叫你下来喝还可以卖你一杯50。」
    『一杯50太便宜了,我会良心不安。这样吧,算80块好不好?』
    「你高兴就好。」
    『那蛋糕怎么卖?』
    「你少无聊。」
    她瞪我一眼。   
    她倒杯酒并切了一块蛋糕给我,说:「我的生日,免费招待。」
    『生日快乐。』我说。
    「老女人的生日有何快乐而言。」
    『那香水还我。』
    「干嘛?」
    『我可以转送给快乐的老女人。』
    「哪有送了人再要回去的道理。」
    她拿起那瓶香水看了看,紧绷的脸部肌肉已经松弛。   
    我不让她再喝酒,自己把剩下的酒喝光。
    喝完酒,吃了三块蛋糕,我站起身说:『现在轮到我了。』
    「嗯?」她很疑惑。
    『我30岁了,还是孤身一人,没有人爱我,不知道要爱谁。我……』
    「喂!」她用力拉一下我的衣袖,显得气急败坏,「干嘛学我!」
    『我喝醉了,没办法。』
    「你……」   
    『生日快乐。』我笑着说。
    她看了我一会,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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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48 PM |只看该作者
  《孔雀森林》第八章 孔雀的眼神


 那晚原本还要再到研究室,但酒的后劲让我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出门找宠物店。
    没想到一只纯种小狗的价钱竟然都要上万元。
    不禁感叹生不逢时,竟生在一个狗比人贵的时代。   
    我向很多学弟询问是否有人有不想养的狗?
    过了几天,有个学弟说他女友的妈妈的朋友的邻居的母狗刚生完小狗。
    我跑去碰碰运气,很幸运从一窝小狗中抱回一只白色小公狗。
    牠大约一个月大,刚断奶,父亲是长毛犬,母亲是短毛犬,牠像父亲。   
    我将小狗抱给李珊蓝,她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是真的狗吗?」
    她用手轻轻抚摸小狗的身体,小狗回头舔了舔她手指。她兴奋地大叫:
    「是真的耶!」
    『让妳抱吧。』我说。
    她小心翼翼接过小狗,将脸颊贴着牠的身体,神情充满愉悦。   
    李珊蓝将小狗养在院子里,她要睡觉时再把牠抱回房间。
    她从工作的超市拿了一大包狗干粮和两箱狗罐头准备喂牠。
    『这些东西是过期的吧?』我问。
    「开什么玩笑。」她的口吻带点训斥,「牠哪能吃过期的东西。」
    『喂。』我指着自己的鼻子,『那我呢?』
    「你跟小狗计较,太没志气了吧。」
    我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小狗很活泼,几天后便认得我和李珊蓝两人。
    荣安第一次看见牠时也很兴奋,把牠抱起来逗弄一番后,突然大叫:
    「啊!」
    『怎么了?』我吓了一跳。
    「你看!」荣安将小狗的肚子朝向我,「牠只有一颗睪丸耶!」
    我差点跌倒,李珊蓝则一个箭步从荣安手中抢走牠,直接走回房间。   
    「怎么了?」荣安一头雾水,「我说错话了吗?」
    我瞪了他一眼,不想回答。
    「莫非睪丸不能算颗,要算粒?」荣安自言自语,
    「所以要说一粒睪丸才对?」
    我不想再听他胡说八道,拉着他一起到Yum。   
    小云听说我为了李珊蓝抱回一只小狗来养,好奇地问东问西。
    但她不对小狗的样子或如何养牠好奇,她好奇的是我的动机。
    『我想她大概很喜欢小狗,所以想办法抱了一只,就这么简单。』
    在小云的追问下,我回答。
    小云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便不再追问。   
    『我的动机很奇怪吗?』过了一会后,我问。
    「不会呀。」她说。
    『可是妳看我的眼神很怪异。』
    「是吗?」她连续眨了几下眼睛,「会怪吗?」
    『很怪。』我说。   
    小云没回答,转身煮咖啡。煮好了端给我时,弯身靠近我,说:
    「你喜欢她吧?」
    这个疑问句吓了我一大跳,我不知作何反应,只是楞楞地望着她。   
    决定要抱只小狗给李珊蓝时,并没有因为喜欢她所以要取悦她的念头,
    真正动机只是单纯因为她有着孔雀的眼神。
    虽然我从未看过真的孔雀,但在教授询问那个心理测验时,
    心底浮现上来的孔雀眼神,竟与李珊蓝生日那晚的眼神一样。   
    『嗯。』
    想了很久,我缓缓点了点头。
    这次轮到小云和荣安吓了一跳。
    小云惊讶我的大方承认;而荣安则惊讶我喜欢李珊蓝。
    我们三人同时陷入长长的沉默中。   
    「你为什么喜欢她?」小云首先打破沉默。
    『她好像需要我,这让我有种被需要的感觉。』我说。
    「被需要的感觉?」小云很纳闷,「这不是爱吧。」
    『或许吧。』我耸耸肩,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接着说:
    『反正我不是选羊的人,不会在乎喜欢的人是否就是真爱。』
    小云不再追问,只淡淡笑了笑。   
    『妳觉得呢?因为这种理由而喜欢一个人,会不会很奇怪?』我问。
    「你有自己的想法就好,我怎么看并不重要。」小云也耸耸肩,
    「你忘了吗?我也不是选羊的人。」
    『那妳会因为什么样的理由而喜欢一个人?』
    「我是选马的人,搞不好会因为某个男生跑得快而喜欢他也说不定。」
    她说完后便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只剩荣安仍是满脸问号。                                                               
    回家的路上,荣安几度想开口最后却忍住,这对他而言很不寻常。
    直到踏进我房间,他终于忍不住问:「你真的喜欢李珊蓝吗?」
    『这很重要吗?』我说。   
    「可是她的脾气不太好。」
    『这很重要吗?』
    「你们的学历和生活背景都有很大的差异。」
    『这很重要吗?』
    「你不是最讨厌选孔雀的人吗?可是她偏偏就是选孔雀的人。」
    『这……』
    我接不下话。   
    我确实不喜欢选孔雀的人,也讨厌自己选了孔雀。
    虽然大家(李珊蓝除外)都说我不像选孔雀的人,
    但李珊蓝却像极了选孔雀的人。
    这么说的话,如果我喜欢她,岂不造成矛盾?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荣安突然问了这个心理测验,我很讶异。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狗吗?」他问。
    『不知道。』我摇摇头。
    「狗应该代表友情吧。」他说,「发明这个心理测验的人,一定不认为
     这世上有人会觉得友情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我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刚升上大二时要换寝室的事?」他说。
    『嗯。』我点点头。
    「那时大家都说我常闯祸、会带来厄运,甚至说我行为举止很怪异,
     不像正常人,比方说我会遛鸟。」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接着说:
    「所以没有人肯跟我住同一间寝室。」
    『这事我记得。』   
    「只有你肯接纳我。」他说,「你问我:睡觉会不会打呼?我回答:
     不会。然后你说:这间寝室只有一条规定--如果有人睡觉打呼,
     另一个人便可以用脚踹他的屁股。」
    我想起这段往事,脸上不自觉露出微笑。
    「打从我们住同一间寝室开始,你便是我这辈子最好最重要的朋友,
     如果将来我们同时喜欢一个女孩子,我一定会让你,也会帮你。」
    『不用你让。』我笑了笑,『最好你也别帮。』   
    「刘玮亭的事我很自责,是我害了你,让你一直背负着对她的愧疚。
     我发誓除非你找到真正喜欢的人,否则我这辈子一定不交女朋友。」
    『你放心好了,她现在已经有男友,我不会再觉得愧疚了。』
    他点点头,又继续说:
    「原以为你跟柳苇庭在一起就会幸福快乐,没想到你们还是分手了。」
    『说这干嘛?』我说,『都已经过去了。』   
    「我觉得你能幸福快乐最重要,所以不管那个心理测验的选项里是否
     有狗,我一定要选狗。」荣安突然提高音量,握紧拳头大声说:
    「我一定要选狗!因为友情才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脑海里浮现荣安怯生生站在寝室门口询问,他是否可以住进来的往事。
    我很清楚忆起他那时候的眼神。
    没错,也是因为他的眼神,所以我决定跟他同住一间寝室。
    即使当时班上同学不是劝我,就是笑我笨。   
    「你真的喜欢李珊蓝吗?」
    『应该吧,还不太确定。』我说,『也许等弄清楚她选孔雀的理由后,
     便可以确定。』
    「如果你确定了,一定要告诉我喔。」
    『嗯。』我点点头,『一定。』
    荣安很开心,又一个劲儿的傻笑。   
    「告诉你一个秘密。」他说。
    『什么秘密?』我问。
    「其实你睡觉很会打呼。」
    『真的吗?』我很惊讶。
    「嗯。」他点点头,「但我从没踹过你屁股。」
    『还好你选狗。』我说。
    然后我们同时开怀大笑。   
    跟荣安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很清楚他容易讲错话、容易闯祸的样子。
    但我更清楚知道他的质朴、他的善良可爱,以及他对我的忠实。
    他带我去Yum、常来台南陪我,也是希望我能快乐。
    记得有次他问我:「想不想看见幸福的样子?」
    『想啊。但是怎么看?』
    他立刻脱下裤子,露出他的命根子,得意地说:
    「我用蓝色的笔将小鸟涂成青色就变成青鸟了,青鸟是幸福的象征。
     现在你看见青鸟了,恭喜你!你已经找到幸福了!」   
    我可能会因为这样而长针眼,不禁恨恨地说:
    『干嘛还需要用笔涂?我踹几脚让它淤青,它也会变青鸟。』
    「说得也是。」他说。
    我抓起地上的裤子,往他脸上一砸,大声说:『快给我穿上!』   
    想到荣安以前那些无厘头的举动,虽然当下总觉得生气和哭笑不得,
    但现在回想起来,心头却暖暖的。
    荣安是选狗的人,即使他是条癞皮狗,他仍是最忠实的狗,
    只属于我的狗。   
    一个月后,荣安又要从屏东调到宜兰。
    宜兰跟台南,一个在台湾的东北,另一个在西南。
    我们彼此都很清楚,见面的机会不多了。
    他要去宜兰前,还特地先来找我,并拉着我很慎重地交代李珊蓝:
    「他就麻烦妳照顾了,万事拜托!」
    李珊蓝觉得莫名其妙,还瞪了他一眼。   
    「你一定要记得,我是选狗的人。」临上车前,荣安对我说:
    「不管你变得如何、别人怎样看你,我始终是你最忠实的朋友。」
    车子刚起动,他立刻摇下车窗,探出头大声说:
    「即使天塌下来,我仍然是你最忠实的朋友。千万要记得喔!」   
    送走荣安后,我走进院子,李珊蓝正在逗弄着小狗。
    「有狗的陪伴真好。」她说。
    『没错。』我说。   
    我开始怀念那晚的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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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6 04:50 PM |只看该作者
 《孔雀森林》第九章 孔雀的选择


既然荣安走了,我又要忙着赶毕业论文,
    去Yum的次数便大为减少。   
    小狗一天天长大,长得健康可爱,每当听到开启院子铁门的声音,
    就跑来我脚边又叫又跳。
    只要抱起牠,看见牠only one的睪丸,我立刻想起荣安。
    真是奇怪的联想。   
    冬天到了,李珊蓝不再让小狗待在院子,把牠养在房间内。
    她要上台北时,会把牠交给我,我也会让牠待在楼上的房间。
    牠很乖,当我坐在书桌前,牠会安静趴在我脚边。
    我到车站载从台北回来的她时,她一进院子便会直奔我房间抱牠下楼。
    但当我回房时,总可以看到书桌上她放置的小礼物。   
    研究室太冷,所以不管我忙到多晚,都会回家睡觉。
    有天寒流来袭,又飘着雨,我冷到受不了,便提早回来。
    坐在书桌前写东西,隐约听到很细微的咚一声。
    像是李珊蓝敲天花板叫我的声音,但太轻了,而且也不该只有一下。
    我侧耳倾听,隔了约20秒,又是一声咚。
    虽然声音已大了点,但还是太轻。
    如果真是她叫我,为什么这两下的时间间隔这么长?   
    放下笔,犹豫了一分钟,最后决定还是下楼看看。
    李珊蓝的房门开了一条缝,清晰的白色光线透出,我便推开门。
    她躺在地板上,蜷缩着身体,我大吃一惊:『妳怎么了?』
    「我……」她讲话似乎很吃力,「我肚子痛。」
    『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我也不知道。」
    『很疼吗?』
    「嗯。」她的双眉纠结,缓缓点了点头。   
    看了看表,已经快12点了,医院都关门了,只剩急诊处开着。
    走到巷口招出租车的路对她而言可能太远,而且现在也不好叫车。
    我立刻冲上楼拿件最厚重的外套,让她穿上后,再帮她穿上我的雨衣。
    发动机车,要她从后双手环抱我的腰,然后十指相扣。
    我单手骑车,另一手抓紧她双手手指,生怕她因力不从心而滑落车下。
    顶着低温的雨,小心转弯,我花了七分钟到急诊处。   
    急诊处的人很多,而且所有人的动作分成两种极端的对比:
    动作极迅速的医生和护士;动作极缓慢的病患和扶着病患的家属。
    去挂号前,我问她痛的部位在哪?她手按着肚脐下方。
    「肚子痛吗?」挂号窗口的护士小姐说,「是不是右下腹部?」
    『不是。』我回答。
    「如果是右下腹部剧痛,就是盲肠炎。」她说。   
    量完血压和体温后,护士小姐叫我们坐着稍等。
    我坐不住,起身走动时看到墙上写着急诊处理的先后顺序。
    排在前面大概是出血和休克之类的,腹痛之类的排在遥远的天边。
    连牙齿出血都排在腹痛的前面。
    回头看见李珊蓝始终瘫坐在椅子上,双眼紧闭,眉间及脸部都写着痛。
    突然有股冲动想朝她的脸打一拳,让她牙齿出血,以缩短等待的时间。
    在那漫长等待的十分钟内,我重复了20几次起身和坐下。   
    「肚子痛吗?」坐在我旁边一个看来像是病患家属的中年妇人说:
    「是不是右下腹部?」
    『不是。』我忍着不耐,勉强回答。
    「如果是右下腹部剧痛,就是盲肠炎。」她又说。
    现在是怎样?
    难道说肚子痛一定是盲肠炎、屁股痛一定是长痔疮吗?   
    我无法再等待了,再等下去我会抓狂。
    瞥见走道角落有张移动病床,我扶起李珊蓝走到病床边,让她躺下。
    我推着病床往里走,才走了七八步,一位年轻的男医师迎面走来。
    「肚子痛吗?」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李珊蓝。
    『嗯。』我点点头。
    「是不是右下腹部?」他说,「如果是右下腹部剧痛……」
    『不是盲肠炎!』我粗鲁地打断他。   
    他吓了一跳,双眼呆望着我。我觉得自己太冲动,也很失礼,便说:
    『对不起。』
    「没关系。」他反而笑了笑,「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
    他戴上听诊器低身简单检查一下她,沉吟一会后,摘下听诊器说:
    「看她疼痛的样子很像盲肠炎。但既然不是盲肠炎的话,嗯……」   
    他叫来了一个护士小姐,将李珊蓝推进急诊观察室。
    抽了一些血,吊了瓶点滴,并在病床上挂个红底黑字的牌子,
    上面写着:禁食。
    『她怎么了?』我问。
    「先观察一下。」他说,「再看看验血的结果。」   
    医师走后,我站在病床边对她说:
    『早叫妳别吃过期的东西,妳偏不听。』
    「你一定要现在说这些吗?」她睁开眼睛说。
    『这是机会教育。』我说。
    她哼了一声,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她又睁开眼睛,说:「你全身都淋湿了。」
    『没关系。待会就干了。』我说。
    「你怎么隔了那么久才下楼找我?」
    『妳敲天花板的力道太轻,间隔又长,我还以为听错。』
    「你再晚几分钟下来,我恐怕就死了。」
    『胡说。』我看了看表,『已过了约半小时,妳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这是跟病人说话的态度吗?」
    我简单笑了笑。看看四周,几十张病床上躺满了病患。   
    『还很疼吗?』我问。
    「已经好一点了,不过还是很疼。医生怎么说?」
    『他说妳很漂亮。』
    「对。」她淡淡笑了笑,「这才是跟病人说话的态度。」
    我稍微放松心情,这才感觉到身上的雨水与汗水所造成的黏腻。                                                               
    「要开刀吗?」她问。
    『不知道。』我摇摇头。
    「如果要开刀就开吧,不过要缝合时记得叫医生缝得漂亮一点。」
    『要不要顺便叫医生在妳肚皮上缝只孔雀?』
    「那样最好。」她说。   
    我们又聊了一会天,李珊蓝的神情不再像刚进医院时那般萎靡。
    左边病床上是个胃出血的老年人,刚吐了半脸盆的血;
    右边病床上是脸部被玻璃割伤的小女孩,一直哭着喊痛。
    比较起来,我们算幸运的,但也不免感染到别人的痛苦。
    瞥见刚刚的男医师朝我招手,我立刻离开病床走向他。   
    「这一栏是白血球数目。」
    他指着一个数字,我低头看了看,一万九千六百多。
    「正常数目在四千到一万之间。」他说,「如果接近两万,病人可能有
     意识模糊的情形。但看你们谈话的样子,她好像很正常。这……」
    他想了一下,决定再抽一次血,并告诉我:
    「如果她状况不稳定,随时通知我。」   
    医生抽完血,又挂了另一个红底黑字的牌子,上面写着:禁水。
    他走后,我仔细观察她的神情,确实很清醒也很正常。
    但突然想到她是只骄傲的孔雀,她会不会因不想示弱而故作镇定?
    『妳的提款卡密码是多少?』想了一会后,我问。
    「问这干嘛?」她说。
    『只是想知道而已。』
    「别傻了,我死也不会说的。」
    我松了一口气。看来她的意识非常清醒。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孔雀吗?」
    『嗯?』我先是惊讶她突然这么问,随即摇摇头说:『不知道。』
    「据说猎人喜欢利用雨天捕捉孔雀,因为雨水会将孔雀的大尾巴弄湿
     而变重,孔雀怕雨中起飞会伤了羽毛,于是不管猎人靠得再近,牠
     绝对动也不动,选择束手就缚、任人宰割。」
    『是这样吗?』我很好奇,『虽然不能飞,但总可以跑吧?』   
    「孔雀很爱护牠那美丽的羽毛,尤其是尾巴,牠平时不太飞正是因为
     不希望弄伤或弄掉羽毛。在猎人的枪口下,孔雀既不飞、也不跑,
     因为仓皇奔跑时,尾巴一定会拖在泥泞里。所以孔雀宁愿站着等死
     也不想逃命,怕伤了一身华丽。」
    她说这段话时,眼睛直视天花板,并未看着我。   
    「大家都说孔雀贪慕虚荣,为了爱美连性命也不要,可谓因小失大。
     但如果孔雀不能开屏、不能拥有一身华丽,那么活着还有意义吗?」
    正思索着该如何接她的话时,她又自顾自地往下说:
    「所有动物都认为生命是最重要的,但孔雀不同,牠认为信仰比生命
     重要,而牠那美丽的羽毛就是牠的信仰。即使面临死亡的威胁,牠
     依然捍卫牠的信仰。」
    我注视着她,发觉她的神情很平静,语气也很平淡。   
    「人们把孔雀编成负面教材,教育孩子千万别学孔雀的骄傲与虚荣。
     孔雀没有朋友,也没有了解牠的人,牠明明具有高贵的信仰,大家
     却只会说牠骄傲、虚荣,牠一定很寂寞。」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轻轻叹口气后,接着说:
    「孔雀这么寂寞,我当然选牠。」   
    我终于知道李珊蓝选孔雀的理由。
    以前很讨厌别人对选孔雀的人的偏见,没想到自己对孔雀也有偏见。
    但现在是偏见也好,不是偏见也罢,都无所谓。
    我和她都是选孔雀的人,虽然选孔雀的理由不同,
    但都因为选了孔雀而被认为虚荣。   
    她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天花板,好像天花板是一大片蓝色的海。
    然后她转头看着我。我们目光相对,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她突然开口:「5169。」
    『嗯?』
    「5169,我的提款卡密码。」
    她说完后,竟指着我微微一笑。   
    我突然会意过来,惊觉她的意识可能开始模糊。
    匆忙转身却撞到隔壁病床的点滴架,架子晃了两下后我才将它扶正。
    然后慌张地去找那个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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