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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mozzi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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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 -【鬼怪公寓‧四】女王蛇《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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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6 08:37 PM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6 08:38 PM 编辑

行尸 之二

  和同居的父亲一起生活的日子,是他挣扎了十几年才摆脱的恶梦。

  母亲去世的时候,哥哥和两个姐姐已经快十岁了。

  当时他还是个婴儿,所以早已想不起来母亲是个怎麼样的人,只从兄姐那裡听说母亲很漂亮,很温柔,很爱逗他们玩。

  据说那时候的父亲也很和蔼,即使最严厉的惩罚,也只是为了他们不小心打破的碗,大骂他们一顿,然後晚上偷偷塞给他们一人一颗糖。

  母亲的葬礼过後,父亲就变了。

  他严厉得可怕,几乎不近人情,只要他们犯一点错误,他就会高高地扬起巴掌或扫帚,把他们的小脊背和小屁股打得又红又肿。

  父亲要求他们每一件事都必须做到最好,错误是挨打的理由;做得好但不是最好还是挨打的理由。

  第一名就是第一名,并列第一照样逃不过一顿毒打。

  父亲要求他们努力努力再努力,他们就学习学习再学习。

  他们没有朋友,没有能向之诉苦的人,他们变得越来越淡漠,即使是兄弟姊妹之间,都异常沉默寡言。

  每当看见父亲那双粗糙而青筋暴露的手,每当看见房门背後,似乎在随时待命的扫帚,他的心中就像岩浆一样,沸腾着强烈的恨意。

  他想他总有一天要长大,他要长得比父亲更高更强壮!

  到那个时候,他会像他踹自己一样用力踹他,抓住父亲衰老的手臂,恶狠狠地把他推出门外,把无数扫帚砸在他身上,把他从这个遮风避雨的家裡赶出去!

  几年後,两个姐姐考上大学,离开了家。

  又过了一年,哥哥考上大专,也离开了。

  家裡只剩下他和父亲两个人,父亲的脾气变得比以前更加暴躁,对他比哥哥姐姐更严格,就算他走路时没有挺胸抬头,也会招致拳打脚踢。

  他觉得自己是一架机器,一架随着父亲的心意,粗暴地製造出来的机器,他甚至已经无法分辨这世上是否有「自己」这个人,也许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没脑子的木偶。

  家裡比以前更冰更冷,烧得再热的炉子,也温暖不了他的心。

  ***

  那名女性转身要离开,他伸出僵直的手指,从後面拉住了她的衣带。

  思维,又慢慢清晰起来。

  「别走……」

  她的脸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有点为难似地笑了。

  「有人让我来协助你,但你这麼抓住我的话,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

  的确,当他清醒的时候,他对目的地的感应就慢慢变淡了,可在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根本不需要感应,就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就像他和父亲。

  父亲强壮的手,紧紧地拉着孩子们奔跑,然而他的目的地却只属於他自己。

  他看不见自己的目标,看到自己的路也不能走,只有跟着父亲的脚步跌跌撞撞地前行,却不知道自己正在往哪裡去。

  雏鹰终会一飞冲天,他直到狠狠地甩脱父亲的手,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梦想。

  儘管他为此付出了,看不见灌木遮蔽下危险沼泽的代价,但至少他知道自己在往哪裡走,为什麼要这样走。

  ***

  十五岁的生日,是他第一次反抗父亲。

  他不想考大学,他想上职业高中或者五专,这样就可以早一点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家。

  当然,奢望一门四状元的父亲是不会同意的。

  父亲巨大的怒吼声,像要掀翻房顶一般震耳欲聋,手裡的扫帚有节奏地挥舞着,随着他说话时的极短停顿,用力抽在他身上。

  他看着父亲,忽然觉得很奇怪。以前他要看见父亲的脸,总要仰起头才行,是从什麼时候开始,他已经不需要再仰头看他?

  从微微的仰视,到平视,而现在,是俯视。

  父亲不知何时已变得比他还矮,曾经充满肌肉的粗壮手臂,变得鬆弛无力,扫帚打在身上不再像小时候一样疼痛难耐。

  他已有很久不再用巴掌和拳头,如果不依靠手中的武器,他还能用什麼武器伤害他?

  父亲已经老了,他失去了能够制约他的力量,青春不再。

  而他长大了,拥有和年轻时的父亲一样强壮的手臂和高大的身材。

  「你给我摆这表情是什麼意思!翅膀硬了是吧!能把你老子说话当放屁了是吧!」

  啪!眼前一片金星乱冒,脸上火辣辣的疼。

  迅速肿起来的脸妨碍了他的视线,不过并不妨碍他看见父亲又挥上来的手。

  那隻手的动作,在他的眼睛裡无比地缓慢,他发现自己仍然清晰地记得小时候的梦想,记得那时想像着像父亲揍他一样,狠揍父亲时那种激动得发抖的感觉。

  他一把抓住父亲的双手手腕,用力将他推到墙上去,那个矮小的老人惊慌地挣扎着,却无法挣脱那双铁钳。

  他心裡藏了很多话,非常想一古脑地倒出来强迫他听。

  你看你这样做不对。

  你看我们,我们不是不听话也不是不努力。

  我们知道你的难处,所以我们不调皮不捣蛋不闯祸,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们也很想尊重你爱戴你,和你握手和你谈心,告诉你我们想要什麼,听听你对我们的希望。

  为什麼你永远都不会好好听我们说?我们理解你,你却何时理解过我们,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我们姐弟四人想离开家想得要死是为什麼吗?

  但他最後什麼也没说,多年被压抑而塑造的沉默性格,让他什麼话也说不出来。

  「爸爸,我已经长大了。」

  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要再像对待小孩一样那麼对我。

  他以为自己说出那句话时,会带着巨大的喜悦与快意,就像儿时想像的那样。

  但是没有。

  看着那个干瘦的老人,感受着手心裡好像一撇就会断的骨头,他忽然发现,这个和他朝夕相处的老人,竟是如此陌生。

  他是父亲吗?那个年轻、强壮、有力的男人到哪裡去了?

  那个紧紧地拉着孩子们,坚定地向他自己目标衝去的男人,已经不存在了吗?

  这个老人是谁?面前的父亲……是谁?

  隐隐地,他觉得有些心酸。

  ***

  「我一定要想一些事情……必须想清楚……如果你能帮我……的话……」

  她笑了一下。

  「那我就把我的手借给你吧。」

  她伸出手,握住了他僵直冷硬的指头。

  偶尔他也需要有人像这样给他一点支持,告诉他充满荆棘的小路该怎样面对,而不是像父亲那样,将他粗暴地打骂到宽广的大路上,连一点多餘的尝试都不给他。

  ***

  温乐灃和温乐源原本以为,那个抢救徐老最小儿子的,是乡间哪个破医院。

  他们跟阴老太太仔细打听後才知道,原来它居然就在本市内,而且是一家在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大医院。

  「这麼有名的医院,咋会把人治死呢?」

  温乐源百思不得其解地叨叨。

  温乐灃斜了他一眼说:「他是车祸不是生病。医院又不是神院,让你不死你就不死,没了头也不死……」

  「别说这种恐怖的话!」

  温乐源一边呵斥一边摸脖子,好像他的头已经掉下来了。

  「你又不是没见过更恐怖的阵仗……」

  他白了哥哥一眼。

  这兄弟二人,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过朝九晚五的生活,对星期几的概念模糊得很。直到进了门诊部大楼,发现裡面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和在大家手裡,刺眼地飘来飞去的诊断单时,他们这才发现今天大概、似乎、好像、可能……是星期一。

  「好多的人哪!乐灃,我们不如明天再来!」

  温乐源当机立断地往外衝,温乐灃反手拉住他的领子。

  「这件事越早解决越好,你老这麼怕苦怕累,我们的工作怎麼办?」

  温乐源嘻皮笑脸地扭动身体,动作相当妖嬈。

  「我们的工作是有钱地,那老太婆的工作是白幹活,还要搭进去钱地,这是代价问题,你别混为一谈啦……」

  温乐灃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一个倒楣的傢伙「有幸」看到了温乐源的动作,衝到角落裡抱着痰盂狂吐起来。

  虽然温乐源废话很多,不过该做的事还是要做,更何况他们现在真正要调查的,不是活人的地方,而是死人的。

  这个医院很大……不,应该说是巨大,稍一不小心恐怕就得在这裡迷路。

  因此医院对各个科室的标记、说明和指向都很清楚。

  只有太平间这一个地方,就好像要努力把它从大家的视线中抹去一样,温家兄弟仰得脖子都酸了,也没从平面示意图上找到它的位置。

  最後还是在导诊护士的指引下,从一堆比手掌还大的科室名称中,找到了那三个和苍蝇差不多大小的字。

  然後,他们凭着示意图指导的路线,在医院裡转了足足三十多圈,才找到写着那三个字的建筑。

  太平间的门紧锁着,一个老头坐在籐椅上呼呼大睡,他头顶「太平间」三个字,像太阳般闪闪发亮着。

  「这老头也不怕受凉!」

  温乐源挽起袖子,就打算把老头弄起来做健康教育,温乐灃阻止了他。

  他走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大爷。」

  他正想再碰老头一下,老头的眼睛却唰地睁开了,反而把顾忌着会不会吓到他的温乐灃吓了一跳。

  「咋啦?」

  老头声如洪锺、中气十足,健康得让人没话说,温乐灃忍不住退了一步。

  「啊……我们想问一下,您还记得前段时间有一个车祸去世,送到这裡来的年轻人吗?」

  「哪天不得有一两个车祸死的,你说谁个?」

  温乐灃想跟他描述那人的容貌,却想起自己连他照片都没见过,然後他想,说一下他的死亡时间,却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

  阴老太太所说的二十一天,到底是死亡时间,还是施术时间他们也不清楚,根本没有计算的意义。

  「呃……嗯……应该是在半个月到一个月以前,您能不能帮我们查一查?我们想知道他被送到这裡来以後,有没有谁和他接触,住在他旁边的人都是什麼身份,怎麼死的……」

  「你问这幹啥呢?」老头瞪着眼睛问。

  温乐灃很想解释,但这老头可不像会相信他的人,他又不太会撒谎,看着老头的眼睛就开始磕巴,这下子——「那人变成行尸了,我们来找找看有没啥有用的线索!」

  在温乐灃还在犹豫的时候,温乐源张口就把这句能让温乐灃昏死的话说了出来。

  「啊!你说那个!」

  老头恍然大悟地一拍腿说:「他被他姐姐接走以後我还见过他呀!」

  温乐灃真的昏了,早知这麼简单,他何苦还顾忌这顾忌那……

  ***

  太平间的门很重,老头却轻鬆地一推就开,门下的滑轮和轨道,相互摩擦发出沉闷的隆隆声。

  温乐源觉得有些扫兴,他很久没有来这种地方接受刺激了,原本期待那扇门能发出恐怖片裡,那种令人毛髮直竖的声音,好让他回味一下,结果却啥也没有……

  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太平间更安静的地方了——但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温乐灃和温乐源站在冰柜之间,冰冷的寒气和窃窃无声的私语扑面而来,地气在脚下轻微地翻滚,偶尔有人,来了又走。

  地气非常平稳而柔和,不像是能养出行尸,不过这样也对,否则这个太平间每年不知得走出去多少行尸吓人了……

  「有时候啊,这尸体放的时候长了,不让出来就闹事呢!」

  老头数了数,走到其中一个冷柜处站下。

  「活人和死人又有啥分别?死了也是人,和活人一样!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就知道幹些大不敬的事,把人往冷柜裡乱塞,早忘了礼貌……这让行尸追了又能怨谁?」

  温乐灃微微惊讶:「您知道那年轻人的事?」

  老头哼一声,指着自己所站的地方道:「这!那晚儿见他就站这。」

  ***

  那晚,老头费力拉出一个陈年的尸体,太平间的空气一下子嘈杂起来,外物入侵的警告像尖叫一样拚命迴响,他抬起头,将行尸僵硬的身影映入浑浊的眼睛。

  「你姐姐不把你接走嘍?咋又回来?」

  清冷的月光从通气孔穿入,罩在年轻人已经僵死的脸上。

  他静静地站着,由於还没有适应自己新的身份,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和活着的时候不太一样,加上他少了一些东西,在习惯现在这个状态之前,他都会非常迟钝。

  「我的……东西……」

  ***

  「东西?」

  温乐源有点奇怪地问。

  温乐源的提问,将三人拉回现实。

  「要说这个也挺怪。」

  老头说:「人都死了还要啥东西?就是金子堆的坟和土也没差麼!」

  温乐源并不关心这种推论,他问:「那他到底在找什麼?」

  「他说不清楚,好像自个儿也糊涂了!只知道是要找啥东西来……他也急,没讲明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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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6 08:40 PM |只看该作者
  这裡的地气没有问题,按照死者家属的说法,当时在那个小镇的停留时间,也没有超过四个小时,结果尸体就不见了,所以那裡的地气,也不会是影响他的原因。

  既然完全没有地气的辅助就能变成行尸……那麼他所执着的,应当是对他来说宁死也要得到的东西!

  就像那个杀死淩虐自己女儿兇手的行尸,她死时被生生砍断了大半个脑袋,并挖掉了几乎一半左右的躯幹,连手脚也残缺不全,却仍然能从法医的太平间跑出来,挖掉那四个兇手的眼睛。

  一个一个、慢慢地将他们应得的报应还给他们。

  这种行尸,比普通地气影响的行尸更可怕。

  和那名女性行尸的战鬥,温家兄弟到现在仍不愿回想,要不是她只想杀了那四个人,杀完之後就立刻收手,恐怕再加上阴老太太,他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人的执念是可怕的。

  它是上天堂的路,也是下地狱的桥。

  温乐灃道:「大爷,您知道他大概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老大爷脸上有些懊恼:「我就怕出行尸,所以防了又防,没想到还是……他变成殭尸就麻烦咧!所以他走了以後我就跟着,看他到底想幹麻……」

  ***

  行尸慢慢地往门口走去,在大门光可鉴人的平面上,看到自己的脸,稍微愣了一下。

  他身上的尸斑正在四处蔓延,仅是姐姐的那条围巾已经不能掩盖。

  他侧着伸出了僵硬的手,将墙上挂的一隻草帽拿下来,往自己的头上轻轻扣下。

  「你的草帽……我会赔偿你的……」

  老头看着他的样子,心裡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忍不住开口问道:「喂……你去哪儿?没事的话去睡吧,别给人添麻烦。」

  行尸的动作停滞了一下:「谢谢……我会……记得……尽量不吓人……」

  可是有的时候,不是他不想吓人就可以不吓到的……

  行尸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离开,老头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跟在他的身後。

  在这庞大的医院裡,只靠本能引导行动的行尸也失去了方向感,他在几个转盘之间转来转去,似乎得在那裡一直转到天亮才行。

  老头就在不远处,纳闷地看着他怪异的行动。

  等到天濛濛亮时,行尸大概总算想起了自己要走的路,竟忽然变得轻车熟路起来,迅速地穿过岔路口,拐了几道弯,逕直进了住院部的外科楼。

  外科楼共十二层,楼道径直而没有遮蔽,要跟上去就必然会暴露行踪。

  老头犹豫了一下,等他追入楼中的时候,行尸已经缓缓地走上了电梯。

  老头有点着急,晚上的电梯只有这一部是开的,可要是爬楼梯的话……他不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能跑得过电梯。

  他眼睁睁看着楼层一级一级向上,期望能从它的停顿中看到行尸的目标,但行尸却似乎也很明白他的想法,所以电梯的标誌灯,在每一层楼都停了一下。

  老头气得干瞪眼。

  ***

  「我可以问一下吗?」

  温乐灃道:「您当时为什麼一定要跟着他呢?您见过的行尸多了吧?难道每一个您都跟?」

  老头想想,严肃地抱臂点头:「没错!我见过的行尸多!比你们见过的人都多!」

  除非你是妖怪吧……这是两兄弟内心的唯一想法。

  「不过他不一样,我觉得他身上少了啥,本来没那麼多怨念的,忽然就怨气冲天了……这种行尸不注意,那还注意啥?」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他到底少了什麼……

  ***

  虽然无法继续跟踪,但老头还是有办法,他走到一楼西侧的最裡面,拐了几道弯,敲开了监视室的门。

  在这个医院裡,所有的走廊、楼梯、电梯等场所都有监视录影,不过这裡毕竟是医院,所以保卫并不森严,等他敲门进去的时候,裡面的值班保安正在打呵欠。

  「老爷子您又折腾我们……」

  「不是我折腾你们!是行尸!」

  「又是鬼呀!」保安哀叫。

  「不是!是会走路的尸体。」

  保安呆了一下,用更加凄厉的声音惨叫:「那不是更要命吗?」

  所有的监视画面,都被老头调转过来调转过去翻了几回,却都没有行尸的踪影,难道是逃走了吗?还是早已知道他的监视,而躲在某个地方?

  一个画面扫过,老头切换用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

  那画面上是一个护士,垂着头靠墙坐在走廊裡,柔软的身体一动不动。

  她身上没有血,但谁也不能保证她是否受了内伤,甚至於……已经死了。

  画面慢慢行进着,似乎比现实更慢几倍。

  行尸手裡拿着一迭东西,从护士站中慢慢地走出来,在护士的身边停留了一会儿,好像在说什麼,但是谁也听不见。

  行尸说完话,又慢慢地离开,他刚才停滞的地方,遗留了一滩暗色的阴影,随着他的步伐,阴影又一滩一滩地从他的裤腿上滴落下来,和他一起慢慢远去。

  ***

  「他身上滴下来的是什麼东西?」温乐源问。

  老头道:「我看像血,可那孩儿死了好几天,咋还有那多血流的?」

  行尸也会出血,但死去几天的行尸,在这麼冷的天气裡走了那麼远的路,为什麼还会流血?

  即使由於某个原因让他的血液没有凝固,那为什麼他在外面的时候没有流血,却在那裡流了一路?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吧……」

  温乐灃觉得头有点疼,揉着太阳穴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当时去了哪个科室?去那儿幹什麼?他手裡拿了什麼?那个护士怎麼样了?被他杀了吗?」

  老头自己也显得有点糊涂:「呃……那是肚子?不不……对了!腹腔外科!对!不过行尸回到自己死的地方,是常有的事,谁知道他要幹啥?他拿的啥我不知道,咋问他们科裡人都说没少啥。那小护士麼,让吓着了,昨儿还见她上班哩!」

  温乐灃的头疼得更厉害了,他用力按住太阳穴两边,又问:「他是死在腹腔外科?您这麼清楚?」

  老头嘿嘿笑:「他死的时候,送他来的姑娘就是那个被他吓着的,我当然记得清楚!那姑娘送他来的时候,还跟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哩!」

  他学着小姑娘的嗓音道,「『誒!真倒楣!他一上午转了三科,咋会下午就死在我们科呢?害得我还给他穿衣服,吓死人了!』……这可真吓着了。」

  「一上午转三科?什麼意思?」

  「噢,他被送来的时候,先在骨头外科,後来说脑子也撞了就转到脑子外科,又後来说肚子裡都是血,就转到腹腔外科……在医院裡常有这种事儿,挺正常。」

  挺正常……正常吗?温乐灃努力忽略脑子裡针扎似的剧痛,尽力思考。

  上午转了三个科,下午就死了,说明他的伤势非常严重,怎麼还能在几个科室之间转来转去?如果他本来不该死,却因为这样转诊而导致死亡……

  「乐灃!」

  温乐灃抬头,发现温乐源正用非常可怕的表情,恶狠狠地看着自己,这没什麼,问题是,为什麼他会变成两个……

  「什麼?」

  「还问什麼!你看你的脸都青了!」温乐源怒吼。

  「哦,是……是吗?」怪不得这麼难受……他暗想,身体忽然一软,不由自主地向後倒了下去。

  温乐源双手一托,将他整个人抱起,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跑一边大骂:「臭老头!你这有妨碍尸体成行尸的咒是不是!妈的!早说呀!」

  老头大惊,跟在他後面一路小跑:「我这儿那多尸体,要几天就成精一个,我还活不活了!我平时只提醒死人,谁知道活人也对那咒有反应吶!」

  「他的体质就是对那玩意有反应不行吗?你居然敢推脱责任!」

  回到冬日下午的阳光中,温乐源把弟弟轻轻放在老头刚刚坐的籐椅上。

  温乐灃闭着眼睛,嘴唇泛出暗紫的颜色,脸依然有些发青。

  老头快气死了:「他对这过敏是我错麼!是你们自己说要进去瞧地气,又不是我求你们进去!」

  温乐源又想大闹,温乐灃仍闭着眼,却準确地伸手拉住他,摆摆手。

  「很抱歉,我哥哥不太会说话……」

  他稍微坐直了一点,但也许是眩晕的缘故,他闭上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请您不要理他。」

  「乐灃——」

  温乐灃又拽他一下,温乐源闭嘴。

  「对了,您刚才说,您的确是在那裡加了咒,那为什麼那个行尸回来的时候,没有受影响?」

  老头气愤难平地看了一眼温乐源,决意看在病人的面子上,不和他计较。

  「我在这是最简单的咒,就是让他们别变行尸。那孩儿已经变行尸了,所以肯定没事。」

  「肯定没事?」

  温乐灃苦笑,揉着脑袋说:「我对这种咒的反应都很小,最多有点不舒服罢了,可这次却疼得这麼厉害,我还以为死定了呢……这种程度绝对不是最简单的咒,大爷,您用的至少也是中级禁咒!」

  老头的眼睛又牛一样瞪起来了:「不可能!那天那行尸还好好地又进又出——」

  温乐灃大幅度地摇了摇头说:「您不能用这个来判断,那个行尸恐怕没那麼简单,他对他的目的太执着了,所以什麼都不怕,如果您用的是高级禁咒,可能还差不多。」

  「那个我不懂!」老头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用十块钱,从一个姓阴的老太太那裡买来地!」

  「阴……」不会碰巧就是他们家裡的那个吧……

  他们又问了一些问题,但再也没有得到更新的线索,便起身告辞。

  那个禁咒给温乐灃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他走路的时候,总觉得脚下没有踩实,脚步虚浮得厉害。

  走了没有多远,他就有点走不动了,只好由温乐源搀扶着,找个椅子坐下休息。

  「怎麼样?」温乐源看着他正在逐渐转成正常颜色的脸,担心地问。

  温乐灃用力吐纳几次,低声道:「恐怕不太好……早知道把身体放在家裡就好了。」

  温乐源笑笑,一隻手揽住他的肩膀,另一隻手使劲揉他的头髮,温乐灃拚死挣扎。

  「不要老想着把身体丢下。」温乐源道:「虽然这副臭皮囊很重也很麻烦,但至少有它……有了它你才算是活着。」

  「是啊……」温乐灃的眼睛透过头顶那片光秃秃的树枝,穿入湛蓝的天空裡,「可是真重……」

  他缓缓闔上眼睛,像是要这麼睡过去。

  温乐源心裡一紧,抓住他肩膀的手指用力一捏,温乐灃啊地痛叫一声,抬起眼睛,生气地瞪着温乐源。

  「幹什麼!」

  温乐源不自在地笑笑:「我以为你走了……」

  温乐灃吐出一口气,微笑说:「不会那麼快的。」

  是啊,不会那麼快的,已经这麼久了……

  「哥……」

  「嗯?」

  「你觉得他变成行尸,是为了什麼呢?」

  「啊……」温乐源摇头晃脑地,好像下一刻就会把脖子上那玩意晃下来。

  「别人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我死了,一定会变成行尸。」

  「哥!」

  「我的原因,肯定是因为你。」

  「……」

  「因为以前就说好了,一定要找到你。」

  「别说了……」

  「怎麼会把你给弄丢了呢……太蠢了……」

  「……别老这样,那不是你的错。」

  温乐源笑着,放在温乐灃肩上的手,拍了拍他的背。「乐灃,你太善良了,就算有人告诉你,你现在这样全是我故意害的,你也绝对不会相信,是不是?」

  出乎意料地,温乐灃竟望着天空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要看是谁告诉我的。」

  「……如果是我告诉你的话,你肯定就信了?」

  温乐灃转头,和温乐源对视。

  半晌,两人从胸腔中,低低地笑出声来。

  其实无所谓,过去怎麼样都没关係,因为我们是拥有最亲密血缘的兄弟,不管你曾做过什麼,我都会原谅你。

  温乐灃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用更长的时间慢慢吐出去。

  湛蓝的天空也有杂质,没有杂质的天空,绝不会蓝得这麼漂亮。

  温乐灃不想盯着那些杂质,让一切没完没了。

  他只知道,如果再发生和过去同样的事,温乐源绝不会再次鬆手,他会鬆开最後的凭依,和自己一起跳下去。

  「总之,那个人变成行尸,不会是为了无聊的理由。」

  这是温乐源的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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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尸 之三

  行尸觉得好像听到有谁在谈论自己,他停下脚步,想听一听它从何处传来。

  可他一旦停步,除了汽车的喇叭声,还有周围指指点点的声音之外,他什麼也没听到。

  拉着他手的女性回过头,询问地看着他。

  「我……听到了……什麼……」

  那名女性微微一笑,说不上是衰老还是年轻的脸庞,焕发出些许难得的光采。

  「是目的地的声音吗?」

  「不……」行尸用低哑的声音说,「是起点……」

  一瞬间,那名女性的表情怪异地扭曲了——但也只是瞬间而已。

  「你想回去吗?」

  「我……不能回……我还没找到……」

  「你想找什麼?」

  行尸有些发愣。

  「你想找什麼?」她继续咄咄逼人地问:「你为了那样东西才变成行尸,你想找什麼?」

  原本被她握着手就会变得清晰的头脑,在她的逼问下又逐渐开始糊涂,他不说话,只眼巴巴地看着她,似乎在期待她的提示。

  她深吸一口气,好像要长篇大论一些什麼东西,然而张了一下嘴,又闭上了。

  「我知道,你讨厌别人这麼逼你。」她叹息着说:「你不想说就不要说,我陪你慢慢找。」

  她拉着他想继续往前走,然而行尸嘴裡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她身形一滞。

  「你刚才说什麼?」

  「我……见过……你……」

  「你怎麼会见过我呢?」

  「你和……我……父亲……」

  她讽刺似地挑了一下嘴角,淡淡地问:「我和你父亲,让你选择的话,你会选谁?」

  「什……麼……」

  「你不想要那种残忍的父亲吧?那种每天把你打得遍体鳞伤,让你做梦都恨不得扭断他脖子的父亲……你想要那样吗?还是要像我这样,引导你,拉着你慢慢走?」

  气流从行尸的鼻子裡喷出来,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你笑什麼?」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小说……」

  路旁一个小孩驀然大哭起来,他的母亲用尖锐的声音训斥他,又在他的屁股上揍了几巴掌,小孩哇哇号哭着,却还是伸开小手,要求母亲抱他一下。

  「那个作者……说……『就是让揍一顿,绑在树上,夹在胳肢窝裡,最後要的,还是亲娘』……」

  母亲又拧他耳朵一下,退开几步,小孩又不死心地,摇摇晃晃追了上去。

  「没那麼狠心的亲娘。」

  「对……没那麼狠心的……亲爹娘……」

  小孩终於抱住母亲的一条腿,把她的裤子,当成了方便的抹布,在上面擦着眼泪鼻涕干嚎。

  母亲气得直跺脚,转手从包裡抽出一长条卫生纸,一边用力给他擦脸一边骂。

  「有句……话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行尸的目光一直朝向那对母子所在的地方,那名女性也以为他是在看他们。

  但是当她看向他瞳仁的方向时,她忽然发现,他因肌肉僵硬而显得呆滞的目光,根本没有在看那对母子,而是落在更远一点,一个坐在街心花坛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身上。

  那个女孩坐在轮椅上,头上戴着绒线帽子,膝盖上搭着一条毛毯。

  她的嘴唇白的和她的脸同样颜色,一双黑色的瞳仁,突兀地镶嵌在那张白得异常的脸上。

  她伸出毛毯的手比她的脸更白,纤细的十指和从袖口稍稍露出的手腕,瘦得好像能透过皮肉看到骨头。

  她不知道是在看什麼,还是仅仅在发呆,表情平板而呆滞。

  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举着伞站在她身後,把她和本来就不算强烈的阳光,完全隔离了开来。

  「她怎麼了?」她问。

  「找到……了……」

  「咦?」

  行尸扯动已经无法自如运动的皮肤,做出了一个怪异的表情——那也许是个笑容。

  「谢谢你……陪我……请问您……贵姓?」

  她愣了一下,好像在掂量什麼。过了好一会儿才带了点犹疑,缓缓地回答:「我的名字不能说,不过姓不是秘密……我姓阴,你可以叫我阴女士。」

  行尸看着她,那双分明已经死去的眼睛,好像活了一样清明。

  「我不认识……你……但我肯……定见过……肯定见……过……」

  他迈开僵硬的步伐,向那个苍白细瘦的女孩走过去。

  阴女士想跟进一步,却被虚空中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

  「请……不要跟来……我找到……就回去……」

  「你要去哪裡!」阴女士厉声说:「今天是最後一天!过了今天,你要麼变成殭尸,要麼就只有化成灰的分!」

  行尸转身——他的无法转身,那个类似转身的动作看起来,就像一个很硬的东西忽然歪过来看人一样滑稽。

  「那是我的选择……」他用低哑的嗓音说:「从『那时候』开始……我只让自己做决定……」

  只要是自己的决定,属於自己的选择,不管对错……我绝不後悔!

  阴女士显得气急败坏,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最後憋出一句:「你——你的父亲在等你!过了今天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你都不在乎吗?」

  行尸慢慢转回去。

  「都死了,就见到了。」

  「根本见不到!因为你的三魂七魄会和你的尸体一起化成灰!」

  行尸迈出一步,稍微停滞了一下。

  「那又……怎麼样……都已经死了……」

  人死了,剩下尸体;尸体死了,剩下魂魄;魂魄没了,一切成空——但那又如何?已经死了,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

  阴女士无言以对,只能看着行尸的身影逐渐隐入人群中,在他人惊讶的目光中走远。

  ***

  苍白的女孩,一直向一个非固定的方向看着,目光没有焦点。

  直到一个戴着草帽,穿着风衣的男人,出现在她的视野範围之内,她的眼皮才一动,之前呆滞得好像死了似的眼珠,忽然如同流水一般活了起来。

  「……脏得要命!」在她身後那个微胖的中年女人,一直不停地在絮絮叨叨:「所以我说你呀,还是住到海南去的好,那儿没污染,哪像这儿满世界都是灰尘……呸呸!」

  她正说着,一辆排放着黑色毒气的现代化工具,飞驰而过,扬起一股比灰尘更让人反感的味道。

  女孩勾起没有血色的苍白薄唇,微微地笑了。

  中年女人帮她把滑落的毛毯往上拉一拉,抬眼看见她的笑容,手一抖,差点把阳伞扔到地上。

  她当这家的保姆时间并不长,很多事情不瞭解,不过「前任」临走时,曾经说过一句让她很在意的事。

  「那孩子从来不笑,你看她的脸……阴森得吓人呢!」

  前任说,她就是受不了这孩子的那种死人气才走。

  她没事就喜欢折腾自己和周边儿的人,那小身子骨哪裡经得起这麼折腾?怪不得病不重,却老是一脸要死的样子!所有保姆没一个受得了她的,这十几年来,她少说也折腾走了几百位吧。

  但就是这个小孩,刚才忽然笑了。

  她看着某个方向,脸颊泛起红晕,一双黑眸闪烁着灵动的亮光,但是她的表情却怎麼看都不像羞涩,而更像是看到了一隻在走路的烤鸭。

  烤鸭?

  中年女人忍不住,为脑袋裡忽然冒出的想法打了个冷颤。

  她顺着女孩的目光看过去,原来她牢牢锁定的目标,竟是一个穿着古怪的男人,他正用怪异的步伐穿越人群,缓慢地接近她们。

  那人一步一步走来,寒冷的气息穿过人群,在中年女人和女孩身边幽然攀爬、蠕动。

  中年女人觉得很冷,正在回暖的天气和她们一点关係都没有,就像那把伞一样,生生地把她们和原本就不够强烈的阳光隔开了。

  「那个人是?」

  女孩的手指放在苍白的嘴唇上,似乎是说不要再继续讲下去,但中年女人却觉得她那种姿态很怪,就是说不上来哪裡怪。

  「推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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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6 08:41 PM |只看该作者
  这是中年女人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那是很清脆却稍微有些低沉的声线,不像是一个十四、五岁女孩应该有的。

  她又看了一眼那个接近她们的男人一眼,推着女孩快速离开。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知道那男人的视线死死地粘在女孩身上,脚步缓慢却坚定地跟了上来。

  他是变态吗?那种打扮的确很像,可是她们也不能因为对方远远地跟着就报警啊。

  幸运的是那男人毕竟走不快,她们迅速地跑了一会儿,就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中年女人鬆了一口气,脚步逐渐放慢下来。

  女孩的家就在不远处的大厦,她的母亲为她买的是顶楼的房间,视野非常漂亮,天气好的时候,甚至能够俯瞰整个市区。

  回到家的女孩,就一直坐在落地窗前,隔着玻璃看外面的世界。

  中年女人想让她吃个饭洗个澡,女孩总是摇头,她无奈,只能让女孩继续在那裡坐着。

  天色渐昏,远处的灯火接连亮了起来,和汽车移动的灯光璀璨地连成一片。

  中年女人要开灯,女孩再次摇头。

  「去睡觉,别出来。」

  女孩说话太过简略,简略得让人难以理解,中年女人愣了好长时间,才分析出她的意思,可能是让她去睡觉,这边再有什麼事,也不要出来。

  僱主怎麼说她就怎麼做,她只是保姆,又不是女孩的妈,既然女孩都这麼说,那她听从就是了。

  中年女人回了房间,偌大的客厅裡,只有女孩一个人对窗而坐。

  寂寞的味道从房间的各个角落散发出来,飘散在空气裡,粘在人的身上,钻入呼吸道中,淡淡发苦。

  女孩侧转头,看着右手边玻璃架上的一个相框。

  相框中的照片早已被取掉了,露出本应隐藏在照片後面的黑色面板,这种东西应该再加上照片,或者干脆把它取掉才对,不知为何却还大剌剌地放在这裡。

  女孩伸出细瘦的手指,瘦得鸡爪一样的指尖,在相框上缓缓划过,动作异常轻柔。

  门外,沉重的脚步声由轻到重,由远到近,最终停在了她家的门口。

  咚!咚!咚!

  缓慢的敲门……不,踢门声。

  女孩收回抚摸相框的手,双手交叉着,托在又尖又小的下巴上。

  轮椅忽然在没有任何助力的情况下自动回转,从面朝窗口到背向窗口的动作,她只用了不到一秒。

  咚!咚!咚!

  女孩闭上眼睛,似乎在享受这个声音。

  中年女人从自己的房间裡露出头,大概想去开门,却被独自坐在黑暗中的女孩尖利地呵斥了一声:「回去!」

  中年女人快速地缩回了脑袋。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不耐烦,从节律变得杂乱,从缓慢到急躁,发疯一样将门踹得有如山响。

  脆弱的门无法经受如此强劲的攻击。

  黑暗中,只见严丝合缝的防盗门泄漏出了一丝亮光,然後是一束,然後是很多束,束连成了片,最终轰然倒塌。

  行尸慢慢穿过变形的门框,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中年女人蹲在自己房间的角落裡,拿起电话,颤抖着拨下僱主的号码。

  ***

  温乐灃不太想动,温乐源只能一个人去腹腔外科调查。

  奇怪的是,科裡所有的人都对此事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连他问起,到底当晚是哪个护士遭遇了「那个」的时候,所有人也都众口一词——不知道,别问我,我很忙。

  他提出调阅死者的病历,对方问:你是亲戚吗?他顿时语塞。

  他要看死者生前的病房,对方说:那是重症监护室,你是现在住那的病号的亲戚吗?他语塞。

  他问他们到底丢了什麼档,对方说:我们一天要出好几十份档呢,谁记得丢了什麼,少了补回来不就好了?他还是语塞。

  不管什麼路子都被一口堵死,他好言相劝不成,便瞪着眼睛打算进行威胁,结果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抓起电话就要叫保安,可怜的温大哥只能落荒而逃。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当他在腹腔外科外面发愁,怎麼向温乐灃交代的时候,一个圆脸的小护士端着一个配药盘经过他身边,有意无意地在他的脚上碰了一下。

  他立刻会意,等小护士走出一段距离之後,便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走下几级楼梯,小护士的速度明显放慢,他看一眼她暗示的眼神,便紧走几步,走到了她的前面。

  「那天晚上,是我在当值呢!」

  温乐源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相当惊讶。

  普通人第一次看见行尸,不是应该怕得要死吗?再提到的时候,至少也该是一脸劫後餘生的表情吧?为什麼她却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

  不过他决定先不问这个问题。

  「你看到啥了?」

  「我啥也没看到。」小护士悄悄说:「我是实习生,那天晚上发生事情的时候,我正好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满地血,老师倒在一边……我还以为有歹徒把老师杀了呢!」

  「那就是说,你没看见那个行……那个行兇的『东西』?」

  「我看见了还会在这儿呀?吓都吓死了!听说那人的模样可怕得很呢!」

  「……那你是有什麼线索要告诉我吗?」

  小护士撇了撇嘴:「我知道,那人从我们科裡偷走了什麼东西!」

  ***

  「死亡报告?」温乐灃茫然地问。

  温乐源托腮,蹲踞在路边的椅子上,对周围谴责的目光一概无视。

  「听她说,死亡报告是很重要的证据。那天晚上医生们开完死亡讨论会,就把会议记录和死亡报告等等,都夹起来放在桌上。晚上的情况很混乱,谁也没看见他到底去那裡幹什麼,最後还是看监视器的守尸老头和保安,发现他手裡拿的是档……

  「第二天早上,医生们发现他们夹起来的档,少了那个人的死亡报告和检查记录。这是大问题,他们谁也不敢承担责任,就压下来不提。」

  温乐灃想一想:「奇怪……一个车祸死亡的人,难道还会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死的?为什麼还专门跑那麼远回来拿死亡报告?还有,他要检查报告幹什麼?还想给自己治病?」

  「给尸体治病啊?」

  想也知道那不可能……但是为什麼呢?

  「比起这个……哥,我有另外一件事更想不通。」

  「什麼?」

  「太平间的老大爷说,行尸在那裡流了很多血,而那个小护士说,她在科裡也看见了很多血。」

  「是啊,也许他的血在外面被冻住了,在暖和的地方一化就变成血水……」

  「还是不对。」温乐灃轻轻敲自己脑袋,好像有什麼答案在脑中一掠而过,快得他怎麼也抓不住它的尾巴。

  不不不……现在似乎被许多线索搅乱了,他不该想那麼多,捨本逐末,绝对是最错误的行径。

  他们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要知道行尸为什麼出血,而是他为什麼回去?他丢了什麼?和医疗有关吗?他既然拿着死亡报告和检查报告……死亡报告……检查报告……死亡……检查……

  「哥……我想知道死亡报告和检查报告的档案,你能弄一份吗?然後我们回家,好好看看它们的区别。」

  温乐源点头。

  ***

  他们不敢再到那个科去找,而在别的医院弄到了一份作废的资料。

  兄弟两个看到那一大堆的医学术语就头昏,但是现在没有办法,只能赶鸭子上架。

  下了公共汽车,他们一边看一边往家走,却不知怎的有种被人恶狠狠盯着的感觉,一抬头,发现阴老太太站在公寓门口,凶狠地叉着腰看着他们。

  兄弟二人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又……又犯错了吗?好像没有呀,从中午就没和她吵架也没偷她符咒吧……

  阴老太太的表情越来越凶狠,狠得让兄弟二人腿肚子直转,正在他们惴惴地打算逃走的时候,老太太忽然吐出一口气,凶狠的表情随着那口气慢慢消失了。

  「幹啥去了!有事也不说声!」

  老太太会说这句话,基本上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关心他们,而是有什麼活计要干,找不到苦力帮忙,在撒气儿罢了。

  「幹嘛这麼凶嘛老太太,」温乐源嬉皮笑脸地道:「我们也是在给你幹活嘛,你看……」

  他把手裡的资料塞给老太太,老太太看了一眼,又塞回他怀裡。

  「看不懂哈!」

  他就知道……

  「您听我说,我们今天在医院可是大有收穫……」

  老太太威武地摆了一下手:「不听!你们两个,现在去那个啥路的那个地方,行尸走那咧!」

  这个老太婆到底在说什麼……

  「快去!」阴老太太怒吼。

  温乐灃想说话,温乐源一把拽住他,扭头逃走。

  「哥!你怎麼不让我说……」

  「说什麼?」温乐源头也不回,「那个死老太婆居然连自己也敢用,真行!幸亏我今天最近访问的没把你寄存她那儿!」

  「……我不是行李。」

  「是是是,你是我最优秀最宝贝的弟弟,不是行李。」

  「……哥你想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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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6 08:42 PM |只看该作者
行尸 之四   上

  行尸的围巾不知何时掉了,草帽也不知掉到了哪裡。

  他慢慢向女孩走过去,走廊裡的灯光从他身後射入,为他镶上了一道暗红色的诡异花边。

  他向女孩伸出了一隻手:「还我。」

  女孩轻笑,行尸的眼睛穿透了黑暗,清晰地看见她微笑时露出的糯米细牙。

  「还我!」他加重了语气说。

  「还你什麼?」女孩仍是笑。

  「那是我的……还我!」

  「你到底要我还你什麼呀!」女孩的细牙闪着珍珠般的色泽,对於它的触感,行尸非常清楚,「反正你都死了,那个对你也没用,送给我又怎麼样?小气鬼!」

  她的声调柔柔地,好像在向情人撒娇的女人。如果不是那细瘦的身体和幼稚的脸庞,恐怕谁都会以为,那些话根本就是有人在和她唱双簧……

  「把那个还给我!」

  行尸暴怒地一脚踢翻她身边的玻璃架,玻璃架倾倒时,又带倒了旁边的落地灯,只听到一片钉铃匡啷唏哩哗啦的巨大碎裂音,看来玻璃架及其附近的东西,基本上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不可能。」女孩依然柔柔地说:「你知道,吃下去的东西是吐不出来的——就算吐出来也没法用了是不是?既然它们已经都归我所有,那我以後一定会好好对待它们,你放心好了。」

  行尸觉得自己体内已经僵死凝固的血液又沸腾起来,跟在对付那些小混混时一样,脑中的理智正在被疯狂的愤怒,大片大片地吞噬取代。

  「那个我只有一个!我只有一个!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把它还给我!还给我!」

  盛怒中,行尸举起双拳向下猛砸。

  行尸的关节僵硬,动作灵活性有限,而且不如殭尸般有特异能力。

  但行尸拥有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力气,就算是温乐源也不敢和他硬拚,更何况是这麼瘦弱的小女孩?

  眼看他就要将她生生砸死在轮椅上,就在那千钧一髮的时刻,一股大力从右後方猛衝而来,将行尸整个人撞到了一边去,和黑暗中各种各样的东西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噪音。

  刚才说过,行尸的力气是普通人根本无法企及的。

  即使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温乐源有可能被一个三、四岁的小孩,从後面撞倒吗〈撞到腿弯处不算〉?答案根本想都不用想。

  所以当行尸在碎玻璃和各种装饰品残骸中,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却发现撞自己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矮小女人时,他的惊讶可想而知。

  那个女人明显是狂奔而来的,赤裸着脚,手裡拿着一隻半高跟鞋,头发毛糙而蓬乱,脸色憔悴而灰暗。

  只有她那双大眼睛,像惊恐症的患者一样睁得巨大,死死地盯着她心目中的敌人。

  啪地一声,有人在门口把灯的开关按了一下,霎时间屋内大放光明。

  矮小的女人受不了突然而至的光线,忍不住瞇了瞇眼睛;女孩只是眼珠微微动了一下;行尸暗红色的瞳孔在见光的瞬间,被轮状虹膜唰地收了起来。

  「怎麼样,谈妥了吗?」门口的人——阴女士问。

  「我们有交流障碍。」行尸说。

  行尸週身再度散发出晦暗的愤怒气息,矮小女人的身体像筛糠一样抖。

  但当她发现,他的目光仍恶狠狠地指向女孩时,她却突地跨出几步,用柔弱的身体把女孩挡在身後,那模样就像一隻炸了毛的瘦小母鸡。

  「默契可以培养。」阴女士说。

  「我不和那种东西培养默契!」行尸说。

  阴女士笑笑:「哦……不过你不觉得你说话利索了很多?」

  行尸僵硬的脸上肌肉微微扭曲,他伸出青白色的手指,抓住那个矮小女人的肩膀,就将她往一边拖。

  女人嘶声大叫,小小的身体拚命挣扎,她的双腿乱踢,双拳在行尸的胸膛上发疯般挥舞,行尸的皮肤被她抓烂了,尸水从破损的皮肤处慢慢外渗。

  「我报警了!我报警了!不要动我女儿!我报警了!员警马上就到!放开我!你跑不掉的!不要动我女儿!我报警了!你别动她!别动她!」

  行尸一挥手,她倒在地上,身躯随着他着力的方向,又滑出很长的距离,她砰地一声撞在沙发腿上。

  「别动我女儿!别动我女儿!员警就来了!你别动我女儿!」反覆叫着同样的台词,女人扑向他,在他身上拳打脚踢,状似疯狂。

  行尸轻轻甩手,她又是一跤倒下。

  女孩细瘦的手指紧紧地抓住轮椅的扶手,眼睛裡暴露出条条血丝,苍白的颈上也有交叉的青色纹路凸了起来。

  她的愤怒已经一触即发,却似乎仍在忌惮什麼,所以只是隐忍而没有真正发作出来。

  「你们……卑鄙!」她紧紧咬着那口闪着寒光的细牙说。

  「不是我们叫她来的。」阴女士淡淡地说:「而且她原本来的时候也不是一个人,只不过她带的人,在一楼保安那裡听说有个尸体自己走上来,马上就都跑光了,只剩下她一个。」

  行尸不关心那些事,他追踪了那麼久,走了那麼远的路,一切只为了一个目的。

  除了那个之外,他那个强留在躯壳内的魂魄,什麼也不在乎。

  「把那个还给我。」他说。

  「有本事你来杀我!」

  女孩的眼中有蓝绿色的冷光交替闪过,和她牙齿上隐现的光芒一模一样,她的声音却不如那些光芒那麼冷,那种恶狠狠的声线,让人有种似乎被咬住脖子的微窒。

  女孩的妈妈困难地支起上半身,咬着嘴唇摀住後腰,轻微的呻吟从她胸腔中微微逸出。

  即使如此,她另一手中仍紧抓着一隻鞋,望向行尸的表情,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恐惧。

  「别……」

  行尸向她女儿微微抬起腿,像是要走过去的样子。

  矮小的女人绝望地呜咽起来,「我不知道你们和我们有什麼仇恨,但是别碰我女儿,她是无辜的……她真的是无辜的……她什麼都没幹过,她病了好多年了,她什麼都没幹过……是真的……请你相信我!」

  说到最後,她大哭起来。

  行尸微叹,把脚又收了回来。

  从安全楼梯的方向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声,至少有一个人以上的脚步声,劈里啪啦地响起,把房间裡的气息搅乱了。

  这裡是整个大厦的最高层,全部都是女孩的妈妈为她买的地盘。而且刚才她叫的那些帮手全都跑光了,照理说是不该有人再来了才对。

  房中,各怀心思的人们,整齐地向门口看去。

  一个留了一脸大鬍子的魁梧男人和一个清秀的青年,一人扶着一边的门框,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妈的……是哪隻猪封了电梯!呼……呼……让老子抓住,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呼……呼……」大鬍子男人愤怒地叫嚣。

  靠在电源开关旁的阴女士斜了他一眼,那个清秀的青年脸色苍白地拽了拽大鬍子男,大鬍子男终於发现了近在咫尺的人,脸色当即就像抹了变色油漆一样,由红转白再转青,末了还透出了酱黑色。

  「您……您也在这儿?哈哈哈……」多麼难听的笑声,基本上和行尸的僵硬程度不相上下。

  阴女士冷笑。

  行尸也冷笑了——虽然他坏死的肌肉并没有拉动多少。

  「再来多少帮手也没用,我死了一次就不怕再死第二次。」

  他转头对死死抓住轮椅扶手,连指尖也有些泛青的女孩说:「如果不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不如就给我……陪葬吧!」

  他一拳挥向女孩。

  他的拳头带着淡淡的黑气,他的速度让他在空气中,似乎连影子也没留下,只有激烈的风声,唰地攻向那个细瘦的身体。

  趴在地上的矮小女人,发出了凄厉而绝望的嘶喊,彷彿那一拳是砸在自己身上一般。

  女孩随着他的拳势砰地向後倒去,和轮椅一起狼狈地摔倒在地,又打了几个滚,这才剎住。

  「呀——」

  女孩的妈妈发出刺耳的尖叫,手裡的鞋子脱手向行尸飞去。

  行尸没有动也没有躲,鞋跟擦着他的脸砸到玻璃上,在他的额头留下了一道破损的痕迹。

  温乐源义愤填膺,挽起袖子就打算往上衝,温乐灃拽住他的衣服下摆,又把他强行拉了回来。

  「那可是个小丫头!乐灃!难道我们就看着这个傢伙胡作非为吗?」温乐源吼一吼,房梁抖三抖……

  「你不要那麼着急,看清楚了再出手……」

  「我视力五点六的眼睛,看得还不够清楚吗?!」

  「明明就跟摆设一样……」

  即使没有看到,想也该想到行尸有不太对劲的地方。

  在面对一个那麼瘦小的普通女孩时,即便是普通人和她握手也得掂量掂量,稍不小心就可能让她骨折。

  那麼行尸为什麼会使出全力呢?那麼瘦小的姑娘,他就算只用拳风,也能把她打成重伤!

  温乐源只顾着氾滥英雄气概,温乐灃却在拉住他的同时尽力回想,终於发现问题在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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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6 08:44 PM |只看该作者
行尸 之四   下
  行尸是以全力出手的,所以拳速极快,普通人连他是怎麼出手的都看不清楚。

  按照他拳头的轨迹和女孩原本的坐姿来说,那女孩应该会被打中鼻樑,然後整个人——也许带着轮椅也许不带——向後飞撞上落地窗或墙。

  即使行尸的位置不够準确,也绝不应该超过除了额头、面颊、下巴的範围才是。

  所以,当时的实际情况是这样的——行尸出拳,平行攻击,拳风的轨迹始终画着一个完美的弧线,正确地指向女孩的脸庞正中。

  女孩被击中,向後倒——不!只有更仔细地观察才会发现,女孩根本不是被击中而倒下的。

  就在行尸的拳头即将接近她的那一瞬间,她不动声色地一仰身,拳头几乎贴着她的下巴飞过,她顺着拳风的方向一个顺势滚翻,身体和轮椅在半空中转了半个圈,然後才在轮椅和其他东西嘈杂的乒乓声中跌落在地。

  多麼完美的身手!即使阴老太太在这裡,恐怕也只能赞出一个好字来。

  看见女儿被打倒,那女人好像疯了一样衝上来,将手中还剩下的那只鞋子,使劲地砸在行尸的身上。

  行尸不耐烦地推开她,她又扑上来。行尸有些烦了,忽然伸手拽住她的胳膊,身体划出一个半圆,似乎想将她扔向落地窗。

  他刚才还有理智,因此打出去时保留了大部分的力道,但现在女孩的妈妈把他惹烦了,他本来就没剩下多少理智,从六十急速地降到了近乎零的位置。

  且不说那落地窗的玻璃品质如何,总之只要他这样一扔出去,女孩的妈妈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不是在结实的玻璃上撞死,就是在不结实的玻璃茬中,摔到楼下去。

  温乐源和温乐灃大惊失色,温乐源更是做好了出手的準备,只要一接到她,立刻着手封堵行尸的动作!

  然而就在行尸将推而未推的剎那,那个看起来应当是被行尸击倒的女孩,忽然身体一动,哧溜一下,贴着地面向他滑行过来。

  女孩的身下没有滑轮,当然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她的肢体也没有做出任何辅助动作,但她就是滑动了,而且速度很快。

  不过儘管如此,她的身姿看起来却不太灵活,就如同一条被冻僵又骤然开始流窜的蛇。

  行尸似乎被吓了一跳——不,已经不是简单地吓一跳了,看得出来他非常震惊,随手将女孩的妈妈甩开,自己的身体猛然向後退去。

  温家兄弟和阴女士当即变了脸色。

  儘管有些僵硬,但女孩的身体较行尸却灵活得多。

  行尸左退,她便右进;行尸右行,她便左击。行尸左右躲闪,连连後退,直到发现自己已经被追入墙角,再无後路,方才做出一个似乎想要反击的动作。

  女孩并没有穷追猛打,在即将接触到他时,忽然一摆彷彿游龙後尾的下肢,整个身体一个突然迴旋,行尸便被什麼很软很粗的东西狠狠打在身上,几乎把他的魂魄也一起打成残片!

  抽打他的东西是女孩的下肢,她下半个身体完全不能动,却可以随着她的动作,变成一条够粗够韧的鞭子,在最适当的时候打到了最适当的地点——她没能打散他的魂魄,却把他的两条小腿骨打断了!

  失去了支撑的行尸,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嘶哑的低呼,砰咚坐到了地上。

  女孩的妈妈张大嘴巴看着这一切,那双看起来和女孩完全不同的大眼睛裡,充满了惊悸。

  女孩在笑,表情却变得有些複杂,她又以同样的姿态游回轮椅旁边,在屋子裡四人一尸惊异的目光中将它扶起,以那双纤细的手臂做为支撑,艰难地爬了上去。

  温家兄弟现在才注意到,这个女孩之所以坐在轮椅上,是因为她根本没有腿,应该是说,「腿」的那个地方是一整条肉团,就好像有人把她的两条腿打碎了,又当成橡皮泥似地合捏在一起。

  「……看到了?」温乐源问。

  「看到了……」温乐灃答。

  真麻烦……就知道那死老太婆的活儿不会轻鬆……

  二人抬起脚,想往那女孩方向走一步。

  女孩的妈妈又炸起了她的毛,如惊弓之鸟般,伸开比女孩粗不了多少的手臂挡在女孩身前。

  「别过来!不然我报警了!」

  如果他们真有恶意的话,即便报警,也只能达到有人收尸的目的罢了……

  「妈,别这样。」女孩说。

  「我绝对不让任何人伤害我女儿!」女孩的妈妈尖叫。

  「没人要伤害你们……」倒在墙边,彷彿被人遗忘的行尸开口道:「我只要她把东西还给我。」

  女孩刚刚张口,她的妈妈便再次尖叫起来,将她的声音强行压在了自己的下面:「没人拿你东西!我们不认识你们!我真的报警了!员警马上就到!你们要是胆敢伤害我女儿,我绝不让你们好过!」

  「谁知道呢?」行尸没有表情,声音却似乎在笑,「你又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跟在你女儿身边,你怎麼知道她不认识我?」

  女孩的妈妈大叫起来:「我说不认识就不认识!绝对不认识!你们休想从我们这裡得到什麼好处!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绝对不会!」

  嘴裡说着那麼强硬的话,但谁都看得出来她很害怕,那细瘦的、彷彿随便一捏就会骨折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

  温家兄弟觉得自己一定听到了骨头相撞的声音,也许再来一点点刺激,她就会自己把自己抖倒。

  行尸的胸腔发出呵呵的声音,应该是在笑。然而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谁也没听懂。

  「你看,她和你说的不一样吧?」

  女孩的身体隐藏在母亲身後,看不见她的表情。

  女孩妈妈的那种颤抖有些恐怖,温乐灃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想伸手扶她一把。

  没想到他接近一分,她便颤抖得更狠一分,等他的手触到她的衣服时,她已经抖得快要散掉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别……接接接接接……」

  「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

  温乐灃好脾气地解释,「只是我们这个朋友到这裡来找他的东西,只要知道东西在哪儿,我们马上就走……」

  「我才才才才才才……不会上你们的当!」她用比刚才更加尖利加恐怖的声音尖叫。

  「每个人都说要帮我们,最後还不是来害人!我才不会再相信你们的鬼话!我女儿怎麼样我自己最清楚!你们都滚!全都滚出去!滚!」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又抓又踢又挠。

  温乐灃狼狈不堪地躲闪着她的夺命掏心爪,可惜还是免不了挂几道鲜红色彩的命运。

  温乐源从侧面悄悄插入她与女儿之间,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牢牢地固定住她的上身,和温乐灃一起将她强行从女儿身边拖开。

  「滚出去!滚!滚!滚!」女孩的妈妈进行死命的挣扎,不知道的人,八成会以为温家兄弟已经把她怎麼样了……

  虽然很抱歉,不过他们不能妥协。

  现在是晚上十点,如果十二点之前,还没办法解决行尸这边的问题的话,那从十二点零一分开始,他们就要对付更大的问题了,所以被指甲抓到,被脚丫子踹到根本不算什麼……当然,还是有那麼点疼……

  「和我说的不一样吗?」女孩冷冷地勾了一下嘴角,雪白的脸色看起来就像鬼一样,「哪裡不一样?难道不是哪裡都一样吗?」

  「一样,不一样,和我没有关係。」行尸笑笑,喘口气,缓缓拉开了衣服,「把你……从我这裡偷走的东西……还给我。」

  在衣服解开的同时,彷彿封印被揭破了一样,一股暗红色的血流,伴随着血腥的臭气哗啦一声,从他的腹部冒了出来,很快泅湿了周围一大片,甚至慢慢爬上了沙发下的地毯,被那贪婪的毛製品狠狠地吸走。

  行尸的腹部已经空了。

  他从胸部到腹部,被拉开了一个拙劣的大口子,如同一张被撕烂的嘴巴一样,怪异地张着,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从胸到腹的全部内臟都不见了,不管是心、肝、脾、肺、肾还是胃或者肠子,全部被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腔。

  行尸一般是不会流血的,除非有人动了他的东西。

  女孩的妈妈挣扎的身体瞬间僵硬,虽然她没有发抖,但温家兄弟知道——她已经吓得抖不出来了。

  可是……为什麼她还没有昏过去呢?温乐源看看她和身体一样僵硬的表情,心想。

  再傻的人都该看得出来,今天的情况不对劲,普通人看到自己女儿那种情况,应该早就昏过去无数次了,更何况现在又看到行尸这副模样……

  「我说了我不会还你。」女孩挑起又细又淡的眉毛,语气中带了点无赖,「反正你已经死了,这世上还有什麼值得留恋的呢?把它借给我又怎麼样。」

  「你真的不还?」行尸问。

  「不还。」女孩回答得理所当然。

  行尸双手一拍地板,藉着双腿残肢和上肢的力量向女孩猛衝过去。

  女孩的轮椅在原地滴溜溜旋转起来,当行尸就要触到她的时候,骤然伸出细瘦的双手抓住他的衣领,藉着旋转之力将他顺势甩出,行尸毫无抵抗能力地飞向了落地窗的玻璃。

  不管他现在力气有多大,也不过是一具会动的尸体罢了,撞上去的结果,和女孩的妈妈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温乐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帮他,如果能让他就这麼碎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们的任务就可以提前完成……而这代价,也不过最多让他多痛苦一会儿罢了。

  温乐灃本以为温乐源会出手,然而直到行尸哗啦一声衝破玻璃,没入璀璨夜色,从破洞中疯狂灌入了冰冷的寒风时,他才发现温乐源的意图。

  「哥!你怎麼能这样!」他怒吼。

  明明没有必要的——为什麼要让那个无辜的行尸多受苦!

  几乎是本能地,他的魂魄脱体而出,想立即追随而去。

  温乐源回身,一掌拍在他的天灵盖上,脱体的魂魄被强行压回了体内。

  温乐灃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向後倾倒,温乐源紧紧抱住他,庞大的身躯彷彿封印一般,温乐灃的魂魄在躯壳裡徒劳地左衝右突,就是无法脱身。

  「别在这裡走——」温乐源咬牙切齿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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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6 08:44 PM |只看该作者
  温乐灃脑中闪过女孩苍白的脸,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现在温乐源没有救人的意思,温乐灃被压制无法动弹,女孩自然不会出手,女孩的妈妈毫无作用,这麼说,行尸应该死定了才对……

  不!还有一个人!

  在温乐灃脱体被压制的同时,一个灰色的影子在他身後一闪,跟着行尸掉落的轨迹猛扑出去。

  飞速的下坠,对行尸来说没有太大的感觉。

  他不是活人,自然没有求生的慾望,不会痛苦也不会恐惧,但是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麼死,因为他要的东西还没有找到。

  他千辛万苦变成行尸,不是为了来这裡和那个妖怪聊天後便被扔出来的。

  但……现在想什麼也太晚了吧。

  很多很多的回忆,在眼前一件一件闪过。很快,却足够他看清自己这短暂的一生。

  後悔吗?没什麼好後悔的,想要的东西,总能在与父亲和命运的战鬥後逐渐得到,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生虽然短暂,但他没有做过让自己後悔的事,包括……包括……离开父亲……

  上方传来呼喝的声音,一个熟悉的身影,追随着他坠落的轨迹扑了下来。

  ——他要闯出只属於自己的一片天地,他有自己的思想,他有自己的选择,他绝不允许自己的人生攥在别人的手裡,即使,那个人是真正爱

  他的亲生父亲!

  那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他已经看到了对方的脸,但他还是有种恍然在梦中的感觉。

  ——他从不觉得自己的选择错误,即使,看到父亲寂寥、失望却沉默的表情。

  对方追上了他的速度,一把捞住他的腰带,两人在半空中翻滚几圈,降落的速度霎时慢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能成功,他总有一天会回到父亲身边,告诉他当初的放手,儘管剧痛但其实多麼正确。

  拉住他的那双胳膊并不强壮,比起他年轻的肌肉差得太远,可现在它就是他唯一得救的机会,即使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这种情况下,接受对方这样的帮助。

  ——然而世界,不会因为某个人强烈的愿望而停止转动,他想过很多很多可能,却没有想过父亲的生命,也会有走到尽头的一天。

  他们的身体向上浮去,他看看对方艰难拉住他的表情,他缓缓伸出手,抱住了那纤细柔软的腰肢。

  ——直到那一瞬间他才忽然发现,这麼多年漂泊在外、倾力打拼,总以为是自己的力量,其实不是。

  即使他抛弃了那个家,即使父亲在他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说滚出去就别回来,他却知道父亲仍会给他留出一片小小的空间,不管他飞出去多远,都有一个地方,让他可以随时回去。

  父亲手中牵了一条让他们可以借风飞翔的长线,他们却以为那是自己坚强的双翼。

  被爱的人拚命挣扎,有恃无恐地伤害,父亲受伤了,他们谁也没有看见。

  对方愣了一下。

  两人已回到最高层,对方拉住他,一个翻滚,从玻璃破裂的地方钻了进去。

  行尸倒在地上,一口一口喷着暗红色的血。阴女士半跪在他身边,喘息得非常厉害,却不忘以一手托着行尸的头,以免他彷彿永远流不完的血倒灌回去。

  「把你偷他的东西还给他!」她抬头,厉声说。

  「不还。」女孩淡淡回答。

  阴女士的脸变了。明明还是她的五官,却好像在上面重迭了一张别人的脸,陌生、凶暴而残忍。

  她低吼一声,声线忽然变得低沉粗哑,然後,一个好像被塑胶薄膜包裹的身躯,从她体内长长地拉了出来,带着那奇怪的声音向女孩——的妈妈衝去。

  女孩变了脸色,轮椅发疯般旋转着衝到母亲身前迎击,但那「东西」却似乎已经计算到她的动作,在即将碰到她的前一瞬间,一个骤然地九十度左拐,绕过女孩的身躯「砰」地一声打中她身後的女人。

  女孩瞪大了眼睛。

  女孩尖叫起来。

  房间裡所有的玻璃製品都乒铃乓啷碎了,落地窗当然也不能倖免,刚才被撞後留下的玻璃茬,在厉叫声中全部碎成了粉末,所有人都在突然变大的寒风中摀住了耳朵。

  但「那个」却丝毫不受她影响,胁持着痛苦摀住下腹的女人,一直退到没有任何遮蔽的落地窗前。

  「把他的东西还给他!」「那个」厉声道。

  「那个」是一个有些年纪的男性,不高,非常瘦,但他抓住女孩妈妈的手却非常有力,手背上甚至浮起了很粗的青筋。

  他的脸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像是被什麼东西抓的。

  「放下我妈妈!」女孩恶狠狠地说。

  「把东西还给他!」

  「你放下我妈妈!」

  「我不怕再死一次,」那人同样恶狠狠地说:「但是我可以把你妈妈一起拉到下面去!」

  他拽着女孩的妈妈,往後退了半步,她颤巍巍地随着他後退,忽然一脚踏空,她尖叫起来。

  女孩扶着轮椅的纤细手指,浮现出凹凸不平的粗大骨节,那双黑色的眼睛裡盛满了浓厚的杀意,彷彿一个控制不住,就会扑上去把他撕碎。

  女孩忽然回头看向倒在一边的行尸,行尸看着她的眼神微微一笑。

  阴女士轻咳一声,挡在了他们之间。

  「莫把事弄成这哈。」她刚才还是标準普通话的口音,奇异地带上了浓厚的方言味道,对行尸说:「我不知到底她拿了你啥,不过有话好商量,反正你都死了……」

  「我不会还的!」女孩尖锐地说:「有本事你们杀了我!食尸就是食尸,你们以为我吃掉的内臟还能吐出来给你吗?不可能!能让它们在我身体裡多活一年是你们的荣幸!反正你已经是死人,还要内臟幹什麼?」

  「食尸?」那位老年男性疑惑地问。

  阴女士微微叹气:「这丫头,五年前变成了食尸……」

  行尸因为自己想活下去的强烈愿望,而变成行尸。

  食尸因为别人想让他活下去的强烈愿望,而成为食尸。

  所以女孩变成了食尸,一年便要换一副内臟,否则她全身都会开始腐烂。

  这一次她选中了刚刚因车祸而死的行尸尸体,虽然当时他的肝臟和胰臟都被撞得稀烂,但这对食尸来说不是大问题,因为她只要那大部分好的臟器而已,肝臟和胰臟……没有也无所谓。

  「你们胡说!」

  女孩的妈妈尖叫,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正被人胁持一样,「我女儿好好的!她根本没死!什麼食尸!她才不吃尸体!我瞭解我女儿!你们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她只是比普通人弱!你们这些骗子——」

  她的声音过於高亢,吵得人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温乐源皱眉,和温乐灃一起摀住了自己的耳朵。

  「够了……」十四、五岁的女孩,冷静地看着她的母亲,「放开我妈妈,我把东西还给他。」

  「我女儿才没有拿你们的东西!」女人又尖叫起来。

  「她绝不会拿别人的东西!我是她妈妈我瞭解她!你们这样逼她没有好处!一定有哪裡弄错了是不是?女儿!告诉他们你根本没拿!我们家的人从来不做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女孩垂下眼睛,柔和地微笑:「妈,你真瞭解我……」

  她的妈妈几乎是喜极而泣了。

  「没错,你是我的女儿,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幹出那种事的……」

  女孩打断她:「妈,你知道我们在说什麼吗?」

  她妈妈一愣。

  「你一直在保护我,可是你真的知道我都幹了些什麼吗?你知道我幹的那些事让人多噁心吗?每当我幹了什麼的时候,为什麼你不来问我?为什麼不来骂我?为什麼你只会对我说我做得对,其他的话却半句都不说?」

  「那……」

  「你瞭解我,你瞭解我什麼呢?我死的时候你可不知道呢。你知道我死的时候才哭了吧?你为什麼要哭呢?不是你让我变成食尸的吗?

  「你知道我变成食尸有多痛苦吗?你知道我每次去太平间都幹什麼吗?你知道我第一次吃内臟,吐了吃吃了吐多少次,才把它们都吞下去吗?」

  女孩的妈妈用五指扣住自己的脸,那用力内扣的手指,好像要把自己的眼睛挖下来。

  「你爱我吗?你爱我,为什麼对我那麼冷淡?如果你是真的爱我,那为什麼我死了我会变成食尸、我身体变成这样,我性格变成这样,我的外貌变成这样?

  「我疼、我在你面前哭你为何总是装作没有看到?如果你不爱我……那我又是为什麼才会变成食尸?」

  女孩的声音又轻又冷,好像从天而降的雪花。

  「那个人……」她用下巴点一下胁持着妈妈的老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女人已经有点昏乱了,她似乎要想很久,才明白女孩说的是什麼。

  「他?我不认识……」

  「你当然不认识。」女孩指向依然倒在地上,鲜血横流的行尸,「但你记得他对不?」

  她妈妈沉默不答。

  「我知道——我知道你看见了。」

  女孩也不指望她的回应,继续说道:「我就在你眼前把他撕开,把内臟都吞下去,你却装作没有看到,好像什麼也没发生。」

  老人全身颤抖起来,扣住女人咽喉的手,浮现出道道极粗的青筋。

  「人心的味道有多噁心,你根本不知道,对吧?我不想吞它!鬼才想吞它!我为什麼要吞它?因为我想活下去吗?谁说我想活下去的?我早就不想活了!否则我为什麼要自杀!但你为什麼要强迫我活过来!为什麼要让我变成这样!你觉得我还不够像怪物吗?」

  我好想死……我好想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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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6 08:45 PM |只看该作者
行尸 之五

  女孩一边吃一边哭,抽噎和吞嚥的声音混在一起,合成了诡异的曲调。

  「别哭……」

  「你懂什麼!」

  「我懂……」

  「你什麼也不懂!」

  「我真的懂……真的……」

  行尸——那时只是一具刚死的尸体,抬起手,将一样东西塞到了她的手中。

  「我懂,所以我把它借给你。」

  「这是……」

  「记住,这是我借给你……要还的……」

  「为什麼我不能选择我自己的死活啊?」

  女孩用力抓着自己残缺的下半身,几乎是凄厉地号哭。

  「把我生成这样我不埋怨你,但是我受不了啊!我也想变得漂亮!我也想像别人一样,能跳舞,能逛街,能和朋友一起玩……

  ***

  「为什麼不行!为什麼不行!为什麼你要我带着这种身体,连死都不行!我看着自己的模样连自己都噁心啊!

  「妈!连我自己都噁心啊!为什麼你却要我『坚强』地活下去?我用什麼来让自己坚强!我是残废!我是死人!我是怪物!为什麼我都这样了,你还不让我死!这就是你为我好的方式吗!」

  寒风,吹得每个人身体都在发冷。

  冷得受不了。

  从骨头裡开始打颤。

  女孩的妈妈听她说一句,就在自己身上抓一道,直到鲜血淋漓。

  我们总想给所爱的人最好的,因为那是我们的爱,怕所爱受伤,怕自己心疼。

  可是什麼才是最好的呢?送给绘画天才的女儿一架高级钢琴?还是情人节给妻子一套很贵的化妆品?

  也许这条路在你看来的确很好,但别人走在上面,也许就会被荆棘扎破脚。

  你永远无法理解别人心裡的想法,即使是你的孩子,即使是你真爱的人。

  对某人来说什麼是最好的路,应该由那个人自己选择。

  我们说:「我爱你呀!」

  我们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呀!」

  我们说:「这才是对你最好的,你怎麼就不理解我呀?」

  如何才好?如何才是最好?

  只想要一套水彩的孩子,会为拥有一架钢琴高兴?即使它很高档。

  等待着玫瑰的女人会为化妆品而欣喜?即使它很贵重。

  有些人明白,有更多的人不明白。

  於是我们看着所爱的人,抱着那珍贵的礼物,勉勉强强地笑一笑,对我们说谢谢。

  谢谢你这麼爱我。

  谢谢你把我想要的夺走,又把你想要的塞给我。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人所不欲,勿施於人」。

  ***

  女孩的轮椅自动转了半个圈,向着仍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行尸走去。

  「不准过去!」女孩的妈妈大喊。

  老人捏紧了女孩妈妈的喉咙,女孩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她妈妈却只能无声流泪,狠狠地抓着自己的身体。

  「你不是要我把东西还给他?我现在就还。」

  女孩的妈妈驀然惊醒,尖声嘶号着想往前衝,老人用力掐着她的脖子,把她往後拽。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还他!不能还他!还了他,你就要死!不能还他!不行!」

  女孩停下,回头看她,笑得很淡。

  「直到最後……妈,你还是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女人柔弱的身体在老人手中发疯地挣扎,根本没听见她的声音。

  「不要不要不要!人死了就什麼都没有了!反正来生也是活,今生也是活,你已经有了一辈子,为什麼不让它活下去?为什麼不活下去?

  「你总说我不瞭解,我是不瞭解,可是你不告诉我我怎麼瞭解?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想死!可是我不想你死!为了你我什麼都能幹,我卖身我当妓女我被人唾弃被人包养当那些垃圾的情妇,我就是要让你幸福啊!

  「就算你说我脏说我不配当你妈妈不让我碰你我也不在乎啊!我只想让你活下去!我变成什麼样子,也希望你活下去!

  「你是我的女儿!你的身体不管生成什麼样子,你都是我的女儿!就算变成怪物你也是我的女儿啊!为什麼你还是恨我!我想让你幸福啊!为什麼你恨我!别死……你恨我也没关係……我求求你不要放弃……我的女儿……求求你别死……」

  行尸一直闭着眼睛,此时忽然睁开,看着女孩笑了笑。

  女孩爬下轮椅,爬到了行尸的身边,一隻手托起他的头,另一隻手伸入了自己的喉咙裡,连半个手臂都伸进去在裡面掏,最终掏出了一张薄薄的,好像卡片一样的东西。

  她用力扳开行尸僵直的手,把那个东西,珍而重之地放在他的手心中。

  「真对不起,打那样的赌。」

  「是啊,不过比那个赌更讨厌的是你的字,为什麼要写在死亡报告後面?还那麼不清楚,害我转了那麼多圈……」

  「因为那是你自己的死亡报告啊……」

  行尸还是在笑,他的眼珠不甚灵活地转了转,墙壁上的锺錶,时针已经走到了十一点五十五分的位置。

  「我赢了。」

  「是啊,你赢了。」女孩握紧了他的手……以及他手中的东西。

  「你妈妈是真的爱你,既然她的愿望这麼强烈,你就要这样继续下去。」

  女孩眼睛看向别的地方,没有答话。

  「这是我们的赌注,不要食言。」

  行尸抬手,将那个东西举起来,让女孩的妈妈和老人都能看见。

  那是一张照片,上面有两个人,照片的下方写着一行字。

  老人看着那张照片微微一怔,女孩的妈妈立刻挣脱他扑向女孩,把她抱起来逃向屋子的角落,全身剧烈地颤抖着。

  行尸说:「在我死之前,这是给你的礼物。」

  老人慢慢走过来,接过那张照片。

  照片中,一个中年男人搂着一个年轻的男孩,两人哈哈大笑着,两人的手中都举着一个酒瓶,脸上都带着醉酒後特有的猪肝色。

  照片下方的字是:「爸爸,我从没恨过你。」

  行尸闭上眼睛。那些不断流淌的血突然停了,然後,尸斑迅速地佔领了行尸的全身。

  血液干涸,他逐渐干扁、萎缩。

  老人握紧他的手,用压抑的声音呜咽起来,他的身形逐渐变淡,变成了影子,变得透明。

  另外一个城市,某个医院的某个病房,一个老人停止了呼吸。

  他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不甘,只是很平静……平静地停止了呼吸。

  ***

  我不恨你。

  即使你那样对我,即使我那样对你。

  我不恨你。

  从来没有。

  ***

  几天後,绿荫公寓的老太太和温家兄弟,正在边看电视边吃饭。

  「我知道了!」温乐源忽然一放筷子,恍然大悟的用力拍手。

  「啊?什麼?」温乐灃和阴女士一起抬头看他。

  「原来那个行尸不是去拿自己的死亡报告!他的死亡报告後面,写着那丫头的地址!所以後来才会这样那样——」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温乐源得意万分,「我终於推理出来了!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太聪明了!」

  温乐灃和阴女士心想,都这会儿了,你才推理出来有什麼好得意的……

  「喂,你们两个什麼表情啊!」

  两人白眼,无视。

  「喂!」温乐源大怒,青筋暴露。

  「乐灃你敢和她穿一条裤子!死老太婆!我们这次还没问你要工钱呢!你居然敢这麼对我!」

  阴老太太冷笑:「你这次幹啥了哈?不都人家自己解决的!亏你好意思说!」

  「什麼!我们辛辛苦苦半天你居然这麼说!我告诉你,你下次休想我们再帮你!」

  「那你遇着难事也莫找我哈。」

  他被踩到痛脚了……

  温乐灃摇了摇头:「姨婆,你别理他。对了,您借出去的身体不是还回来了吗?怎麼还是这副模样啊?」

  阴老太太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又用力吸了一口饭菜的香味——她现在还是魂魄状态,只能这麼吃法。

  「一魂一魄支持一个身体好像不够哈,所以迷路咧,到现在也没回来,我也找不到……」

  「……您把身体丢了?」

  「嗯。」

  「那你还这麼悠闲?!」

  兄弟二人跳了起来,嚎叫,「你的身体可是带着特异功能的生化武器啊!不找回来,这世界还有宁日吗?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是转眼间,兄弟二人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阴老太太笑笑,继续吸着饭菜的香气。

  一个穿得很土气的女人,在一条小巷中走来走去,一边自言自语:「是这吗……咋看都不眼熟呢……」

  当然不眼熟了,因为绿荫公寓在对面的那条小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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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6 08:46 PM |只看该作者
域外桃源 之一
  「哥……这儿是哪裡?」

  「这麼简单的问题问我干麻?你不会动动脑子吗?」

  「……你是不知道吧?」

  「知道你还问!」

  「……」

  对於生长在钢筋水泥森林裡的都市人来说,一望无际的天空与大地,是只有电视和梦裡才会出现的东西。温乐灃近乎做梦地看着很远的地方。

  原来天空那青蓝的颜色可以如此清澄,巨大、沉默、坚毅、威慑、庄严岿然笼罩这沉静的世界,神圣而不可侵犯,让人在战慄中不禁为之恐惧,彷彿随时都有可能在震怒中坠落,压垮这个世界。

  第一次,他看到了真正完美的地平线,弧形的,没有任何阻挡,在视野中,在天与地的交界处不断延伸,最後重合成一个圆。

  夕阳沉静地停留在地平线上,比平时看来更为巨大,金中透红的残光璀璀璨璨,彷彿在那裡,有一个被夕阳点着而起火的村落,残酷而壮美。

  在这正处於日夜交替之时的大地上,充满着苍凉而宏伟的气势,交错的沟壑覆盖着黄沙、石砾、盐碱与稀稀落落的不知名植物。

  没有山石,没有动物,没有绿草如雲,只有寂寞的、单调的风,在这没有遮蔽的世界穿透身体,衝向目力极尽也无法到达的地方。

  原来世界果真如此广阔,无边无垠无限,人类於是异常渺小,便如一粒尘埃。

  「真是太壮观了……」温乐灃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说。

  他身边有一隻奇怪的动物,乍看之下有点像狮子,一对杏仁眼深邃漂亮,口鼻宽而方正,浑身黑色,毛长而蓬鬆,肌肉结实,强壮而高大,四条腿明显比狮子细,但最重要的是,它怎麼看都是一张狗的脸……

  它就是西藏独产的兇猛名犬,品种称为:藏獒。

  现在它端庄而冷峻地蹲坐在温乐灃身边,高贵帅气得让人心动。

  温乐灃拍了拍藏獒的头——由於它过於高大,就算不弯腰也能拍到:「哥,闻到没有?」

  藏獒抽动了一下鼻子:「……没有。」

  温乐灃蹲下,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它,然後……猛扑上去把它压倒,狠狠抱着它的脖子揉它的毛:「哥——你真是太帅了!我以前都没发现你这麼帅——又英俊又有气质——」

  藏獒四爪怒蹬:「你给我住口!滚开!压死我了!」

  大家应该看出来了,这位「藏獒」先生就是温家大哥——温乐源。

  温乐源怎麼会变成藏獒了呢?具体说来,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

  今早八点左右,留在公寓裡的所有人,都听到屋顶上一声巨响,很像打雷,不过更像是实心物体砸到某东西上面的声音。

  然後十点锺左右,冯小姐看见「温乐源」连滚带爬地从楼顶上下来,一路逃窜出去,那模样不是什麼东西在追他,就是他在追什麼东西。

  再来就是十点到十一点之间的一个小时,宋昕看见「温乐源」不停在两棵梧桐树之间转来转去,问他幹什麼也不吭声。

  十一点整,天上骤然乌雲密佈,天雷阵阵,等宋昕将目光从天上转回地上时,「温乐源」已经消失了。

  而温乐灃从早上八点一直等到中午,就是没等到声称去锻炼身体的「温乐源」回来。

  十二点,温乐灃在多处搜寻未果的情况下,跑到楼顶去,发现了因刺激过大而呆滞整整四个小时的——藏獒……

  ***

  「我的魂魄松是有原因的,可是你……」

  温乐灃使劲抱住藏獒的脖子揉着。「这样你以後就没资格说我了吧!居然被一隻藏獒抢了身体……」他把嘴捂在藏獒脖子裡,嘿嘿直笑。

  「等我变回来你就死定了……」藏獒咬牙切齿地说:「我非得把你塞进哈巴狗身体裡去……」

  「那你得先变回来再说。」

  温乐灃又狠狠揉了几下它的毛,毕竟是刚用洗髮水洗过,手感好得不得了。

  「而且你和我不一样,我的魂魄可是想出就出,哪像你得出来进去那麼麻烦,嘿嘿嘿嘿……」

  最近阴老太太比较忙,早出晚归的,兄弟两个想问问她到底是怎麼回事,都找不到她人,只得在她房间收藏的典籍中查找。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巧合,本来还计画找个几天的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所需要的资料。

  根据温乐源的回忆,当时他正在天台上打太极拳。

  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他突然觉得全身一震,从头顶处传来彷彿高压电流一般的感受,然後一阵天旋地转……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变成这样了……

  在他们找到的资料裡显示,这种情况应该是藏传秘术「五雷神运」的结果。

  顾名思义,传说中的五雷神运,应该是请雷神帮忙运送物体,再将物体带回的秘术。

  这只藏獒应该就是被运送的「物体」,它用五雷神运将自己运来,又利用五雷神运的强大雷压,抢走温乐源的身体。後来它在梧桐树下转来转去,就是为了召雷将自己送回。

  五雷神运是非常强横的招数,「温乐源」不是普通的人,却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抓住,被强行施了交换魂魄的法术,到末了更是连自己身体在哪裡都找不到……

  温乐源最不忿的不是身体被抢走,也不是不得不留在狗身体裡,而是……这件事怎麼看,都像是那只藏獒本身策划的事!

  如果是他人将「物体」送来,那该物体就得留在原处才能带走,可是现在「温乐源」的躯体是一路滚到梧桐树下才走的。

  这说明梧桐树就是五雷神运目的地的标誌;而「温乐源」是目标,幹掉目标以後回到标誌处,再召雷回到原地……温乐源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他是败在某人手裡也就算了,居然是条狗……就算是藏獒也不行!

  「别生气了!」温乐灃笑嘻嘻地摸着藏獒的耳朵,「据说藏獒是神犬,二郎神的哮天犬就是藏獒。」

  「我才不稀罕当哮天犬!要当你去当吧!」「温乐源」前爪推了温乐灃一下,愤愤地走开。

  五雷神运是秘术,就算有典籍他们也不可能学得会,但他们毕竟住在绿荫公寓裡,一家出事,家家帮忙,只要有一点踪迹就能追得上……当然,帮的是不是倒忙,就要看最终结局了。

  「温乐灃——温乐源——」女妖精兴奋地从远处飞来,长长的白裙在身後拉出一条飘逸的尾,「这裡真好!真是太舒服了!你们看!」

  她短短的头髮,不知何时已经长得比她身体都长,和白裙一起在身後骄傲地飘扬。

  妖精当然应该是长髮的,越纯净的妖精头髮越长,但都市裡骯脏的气息,杀死了她大部分的纯净能量,所以她也无法将头髮留长。

  她飞到温乐灃身边,绕着他和藏獒转,纯净漂亮的妖精,美得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温乐灃暗忖:「怪不得王先生整日说他老婆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也许真的有点道理……」〈不,其实还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温乐灃的影子裡,伸出了一个黑黑的东西,阴森森地问:「找到了吗?」

  一个小孩子的脑袋也从影子裡冒出来,「我要出去!我要看戈壁滩——呀!」

  小脑袋被拽沉下去,一个大脑袋伸出来,「冯小姐,就算你是老鬼,也不能老往外面跑呀,你这样,昕昕那小子怎麼可能老老实实不出来?」

  「我也没见过戈壁,忍不住出来看一眼而已……」冯小姐阴阴地说。

  冯小姐和宋先生还有宋昕,不像女妖精那麼幸运,这充满自然纯净气息的戈壁滩,对他们而言有着巨大的诱惑,但在这裡,阳光的伤害会比都市裡更加严重,所以只能躲在影子裡等待天黑。

  藏獒很愤怒:「我真不明白你们到底跟来幹嘛?是不是想看我笑话?我告诉你们!万一惹怒了我,我可是会灭口的!」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冯小姐继续阴阴地说:「我们是为了戈壁……」

  女妖精兴奋地高呼:「耶!戈壁!沙漠!」又飘飘然飞走。

  「戈壁和沙漠不是一回事……」看着女妖精远远的背影,藏獒挫败地叹气。

  「算了,随便她怎麼说……」

  按理说,他们是追着五雷神运留下的雷电神迹来的,应该直接就能找到那只抢了「温乐源」身体的藏獒才对。但当他们通过女妖精的空间跳跃,落到雷电神迹消失的地方时,却发现这裡是一片荒凉的戈壁,不要说藏獒,连棵绿点儿的草都找不到。

  据说藏獒的鼻子很灵,但在这麼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就算再灵也不是对手。再加上女妖精……这个绝对不可靠的无能妖精!所以一直到这会儿,他们还在这裡转悠。

  夕阳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下,戈壁滩的夜晚到来。洁白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头顶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鬼从影子裡钻出来,在月光中和妖精跳舞。

  天有些冷,没有阳光的戈壁滩,温度下降得很快。

  在来之前温乐灃没有想太多,不要说多加点衣服,连身体都忘记放下,现在只有缩着身体,抱住藏獒取暖。晚上找东西可不是好主意,他们要不要回去呢?

  但是女妖精他们好像很喜欢这裡的感觉,这麼着急就把他们弄走,好像不太好……

  「乐灃。」藏獒突然叫了一声。

  「嗯?」

  「有人来了。」

  「啊?哪裡?」

  温乐灃眼睛本来就不好,又不愿意常戴眼镜,现在的视力,比起变成藏獒的「温乐源」差得更远,他在黑暗中搜寻了半天,也没找到哪裡有人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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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6 08:47 PM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2-3-16 10:41 PM 编辑

「你说哪个方向啊?」

  藏獒向某个方向叫了几声,温乐灃虽然还是看不太清楚那个方向的东西,至少耳朵还没废掉,不久便听到了汽车发动机,突突突突的声音。

  「汪!汪!嗷呜——」藏獒对天长啸。

  大概是司机听到了他的声音,开车向这边驶来。

  藉着月光,可以看到那是一辆银灰色长丰猎豹。

  女妖精他们也发现了汽车的身影,便降落下来,停在温乐灃和藏獒身後。

  「你们还不快藏起来?把人吓死怎麼办?」温乐灃小声道。

  「没关係没关係!」女妖精躲在他身後嘻嘻笑,「我在这裡很干净呢,普通的人眼睛太污秽,看不到我的。」

  「那我们就更没问题了……」冯小姐阴惻惻地说。

  宋先生:「冯小姐,你就不能正常点说话吗……」

  长丰猎豹停在他们身边,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从驾驶座的车窗裡伸出脑袋:「你们是不是迷路了?」

  在这种时候,温乐灃他们应该表现出非常感激的样子才对,但他们谁也没有那样做,而是集体露出了愕然的表情,死死地盯着车裡。

  当然不是那个男人有什麼问题,而是他身边坐着的另一个人——落腮鬍子、蓬乱的头髮、穿着皱巴巴的衣服……

  「哥……」

  那是……「温乐源」!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温乐源」看了他们一眼,没搭理。

  反倒是那个司机,一看见藏獒,眼睛都亮了,推开车门跳下来就扑向他:「小藏!」

  藏獒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呜呜低吼着往後退。

  「小藏!」那个文质彬彬的傢伙一脸悲愴,「你怎麼不认识我了!」

  温乐灃踹了藏獒爪子一脚,给他使了个眼色。

  藏獒心裡明白,这位司机那声呼唤,加上副驾驶座那位「温乐源」,这一切已经很明显了,他们要找的目标就在眼前。可是,他再看一眼司机那张悲伤的脸,实在没勇气向温乐灃以外的人,表达亲密的意思。

  见藏獒为难的样子,温乐灃也不好再逼他,便硬是转了张恍然的脸,往後虚指道:「啊,原来是你的狗吗?我见他掉在山下就把他带来……哈哈哈……也许是失去记忆了吧!」

  三鬼一妖精再加一狗同时挂下几条黑线——狗有失去记忆的吗?这傢伙小说看太多了吧!

  令人惊奇的是,那司机居然信了,露出一脸比刚才更悲愴的表情道:「原来是这样!是『你们』救了小藏啊!真是太感激了!做为感谢,那要不要到我家去呢?这裡晚上有狼出没,不太安全!啊……对了,我是这附近的管理员!」

  温乐灃强笑一下:「啊,多谢了……啊,我叫温乐灃,我……我是来旅遊的……」如果说是飞过来的,这人怕是要昏过去了吧?

  「啊,欢迎!我们这儿可是好地方……」

  ***

  和藏獒一起上了车後座,温乐灃忽然发现一件事,他轻轻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这个刚刚……你刚才说什麼?」

  司机莫名地回过头来:「什麼?我说有狼……」

  「不是……我是说,你刚才说,『你们』?」他应该只能看见一个才对啊。

  「是啊,你,她,她,他,还有他……」司机一隻手指点了他一下,然後依次点过他身後的三个「非人」——女妖精、冯小姐、宋先生、宋昕……

  「怎麼啦?」

  这个人难道是……阴阳眼?他说:「没什麼……」就算是阴阳眼也没什麼吧……总有人天赋异稟的。

  「好难得!」女妖精兴奋地说:「我还是头一次遇到看见我飞还不害怕的人呢!当然我老公除外!」

  司机笑笑,发动了车子:「只是这样怎麼可能吓到?你们看外面。」

  车窗自动滑下,随着汽车的前行,不带丝毫杂质的清风拂入,令人心旷神怡。

  「我什麼也没看到……」藏獒悄悄说。

  「我也是……」温乐灃悄悄回应。

  「你们看那裡。」司机指向外面。

  温乐灃一行顺着他手指的位置,望向那个洁白的月亮。月亮没什麼奇怪的,和刚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但在月光中却出现了一群奇怪的东西,模样有点像长翅膀的小人儿,又长得有点奇怪,硬要形容的话,很像电影裡经常出现的那种外星人,在空中飞来飞去,嘰嘰喳喳地好不热闹。

  长翅膀的小人发现了他们的目光,不知是谁呼籲了一声,便成群结队地追了上来。

  司机看了一眼後视镜,加快了汽车的速度。

  如果现在有谁站在外面的话,就可以看到那幅奇景:在戈壁滩上,一辆汽车在前面奔跑,後面追随着大片发亮的柔和光带,就像汽车上长了一隻闪亮的翅膀。

  「哇!好漂亮!」女妖精惊叹。

  「爸爸你让开点,我刚才都没看到!」宋昕在车窗裡挤出半张小脸说——大家把窗户都佔满了,他只有半张脸的空位……

  「我也没看到……」没地方了,冯小姐只伸出去一隻眼睛……

  宋先生一低头,吓得惨叫一声:「哎哟娘唉!冯小姐你什麼时候长出眼睛来的!吓死我了!」

  「我本来就有眼睛……」只不过不经常露出来罢了……

  藏獒费力地把鼻子从窗框和弟弟之间抽回来,看着毫无异状开车的司机,以及副驾驶座上一直连口都没开的「温乐源」,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外面的东西,应该是传说中只有一夜生命的「曇光」,只在月下出现,日出即死。

  但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那是不存在的东西,因为虽有文献记载,但没听说谁真正见过,连记载都只是「听说」。刚才他也看了不只一次的月亮,却完全没有见到这些东西,为什麼这个人只是说了一句话,他们就都看见了?

  在戈壁滩上开车,不像是在大马路上开车,加上又黑灯瞎火的,车裡的几名乘客,谁也不知道那司机要把他们弄到哪裡去。

  不过想来他应该不是坏人……即使是坏人,对他们来说也损失不了什麼。

  所以大家都只是高高兴兴地欣赏曇光,以及戈壁滩与众不同的景色,就算听说要被卖掉,也不会有反应……

  曇光追随的身影,拉了太长太长的战线,很漂亮,却也很诡异,幸亏它们并没有跟随太久,不长时间之後便减弱了速度,一隻一隻被甩脱到後面很远的地方。

  又过了一会儿,车外连一隻曇光都没有了。

  司机到达地方的时候,车裡的诸位都睡着了,连一妖三鬼都呼嚕嚕地打着呵欠,只有藏獒一个,还睁着眼睛一直往窗外看。

  「到了。」司机看着他说。

  「……你到底是什麼人?」藏獒充满戒备地问。

  司机笑笑,伸手想摸他的头,他一缩,躲开了,司机耸了耸肩,露出造作的伤心表情:「啊,想当初小藏你那麼爱我,连睡觉也坚持和我一起,否则就叫得大家都睡不成觉……现在居然对我这麼冷淡,伤心哪。」

  「温乐源」冷冷地瞥他一眼,开口道:「不是我坚持和你睡,是你说没我就睡不着,又哭又闹抱着我不放!我毛都快被你拽光了!」

  藏獒的耳朵动了一下。他以为那傢伙应该是不会说话的才对……

  司机哈哈哈哈干笑:「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傢伙!根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只藏獒的「裡面」不是他的什麼「小藏」了!

  藏獒全身的毛都炸了,他四爪着地,後盘坐低,尾巴颤动,喉咙裡发出「猢——」的威吓声音:「你们是谁!到底有什麼目的!这麼千里迢迢地……用五雷神运只为了抢我的身体吗?喂!」

  司机半点也不着恼,更不和他吵,顺手拉开门,回头对他笑:「请稍安毋躁,着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司机和「温乐源」两边下车,藏獒爪子开门不利索,气得在车裡嗷嗷叫。

  一隻手轻轻地按上了他的脊背,让这个毛躁的野兽,逐渐安静下来。

  「哥,你这麼问是没用的。」

  「我怒啊!」藏獒嚎叫。

  在温乐灃忙着安抚藏獒的时候,女妖精他们从视窗钻了出去,一边钻还一边闲聊。

  「你看他那麼激动,不就是嫉妒人家比他帅吗?」女妖精说。

  「啊……他们很亲密,不是为这个吃醋吧?」冯小姐说。

  「爸爸,他的脸是透明的。」宋昕说。

  「不是真的透明,只是看起来很像罢了。」宋先生说。

  「他们到底在胡说八道什麼!」藏獒转头去看外面——下巴当即掉了下来。

  司机的脸,在月光下看起来有点透明,非常漂亮——当然这不是吓住藏獒的主要原因,最重要的是,他正抱着「温乐源」的脑袋啃……正确点说,应该是亲他的额头……

  「你在幹什麼你在幹什麼你在幹什麼!」藏獒嚎叫着往他们的方向扑。「那是我的身体!你们这些变态!不准你们用我的身体幹那些事!」

  温乐灃拚命拉着他的後腿往回拽:「哥!你搞清楚!那个人亲的是他的狗!不是你!」

  「他的狗?」藏獒气喘咻咻地回头看他一眼……「那也不行啊啊啊啊啊!你这个混蛋给我放开!我的身体还是清白的……」

  「哥……」

  「他们在幹什麼?」司机问道。

  「不知道。」「温乐源」回他。

  温乐灃一个没抓住,藏獒飞也似的衝出去……狠狠撞在红柳墙上……

  「哥!你怎麼样!」温乐灃大惊失色,本来他哥就不太……那个……这再撞一下……

  「我没事……」藏獒坐在地上,一隻爪子搭着头,含着眼泪说。

  司机住的是戈壁滩特有的房子,以红柳做骨架,中外层填泥,轻巧有餘而坚固不足,若是起了大风,人追房子跑是很正常的。

  不过发生地震时会很安全,因为红柳和那一点泥巴,根本压不死人。

  所以……藏獒只是把红柳墙撞出了一个坑而已……

  「没事吧?」司机笑着摸摸他的头。

  藏獒一肚子火,正想甩开,却忽然呆住。

  ——爸爸,他的脸是透明的。

  他的脸是透明的!

  他可以透过他的脸,看到天上洁白的月亮!

  藏獒张张嘴,喉咙裡只发出一点奇怪的声音。他抬头看向旁边的「温乐源」,「温乐源」对他冷冷一笑。

  「没事的话咱就进去吧,今晚可不太好办,我只有一张行军床……恐怕有谁得睡地上。」

  司机一边自个儿叨叨一边开门进屋,「温乐源」紧跟着进去。

  温乐灃过来,摸摸藏獒的头,低声道:「怎麼了?」

  「那个司机的脸,的确是透明的。刚才不是从下往上看,所以没发现。」

  温乐灃摸他毛的手顿了一下,「你是说……」

  「他早就该死了。」

  请继续期待鬼怪公寓续集

蝙蝠 -【鬼怪公寓‧五】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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