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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 -【鬼怪公寓‧三】沉默者《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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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6 08:07 PM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6 08:09 PM 编辑

女儿 之二

  当温乐源敲开102房门的时候,却发现出来给他开门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儘管那个人穿的是和沉默者很相似——也许是同一件——的衣服,和沉默者同样年轻而高挑,不过,他的年龄明显地比沉默者大很多,相貌上也绝无任何相同点。

  「呃……我是来找那个谁……你是……」

  那个人看了温乐源几秒锺,忽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他的脸道:「啊!原来是你!那时候看你太巨大,颜色又和人眼看来不太相同,我差点没想起来!」

  温乐源看着那张绝对陌生的脸,依然一片茫然,「那个……啥,您哪位?」

  那人哈哈一笑,「想不起来吗?是黑猫啊!」

  温乐源恍然大悟,用力地一拍手,指着他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就是变成黑猫,被划伤了後爪的那个,对不对?

  「当时你阴魂的面貌至少有四十多,忽然年轻这麼多,我当然认不出来了!」

  这个人就是沉默者的主人,一般新死的鬼魂,是没有能力接触实体物品——比如门窗……之类的,但是他却可以,大约是沉默者力量影响的结果吧。

  那人爽朗地笑起来,把门开大一点,拍着温乐源的背让他进去。

  「我死了以後,听说我的猫变成了沉默者,所以想见见他,看他过得好不好……但是没有想到,他居然那麼痛苦。

  「即使只有几天的缘分,可他的一生,也算是我害的,我想变成他的同族接近他,但那样却没法和他交流……真多亏了你们啊!」

  「哪儿的话……」温乐源嘴上很谦虚地说着这不算什麼,心裡却颇为自得。

  「你是来找他的吗?黑子,黑子,有人来找你……」

  黑子……温乐源咬住牙,死命阻止即将衝口而出的狂笑。

  此时沉默者的房间内,并没有之前温乐灃所看到的那种到处都是猫的情景,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裡间的小套房内,放着一张单人床,一隻足有半人高的黑猫,四爪朝上脑袋朝下地躺在那裡,露着肚皮睡觉。

  听到温乐源他们进来的脚步声,黑猫「呼」的一声翻了起来,眼睛睁得圆圆地看着温乐源,好半天後,似乎才搞清楚他是谁。

  「你要幹什麼?」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黑猫又变回了沉默者做为人类的模样,坐在床边,浑身散发着绝不欢迎他的、毛髮直立的敌意。

  「我来求你帮个忙……」

  「我们不可能帮人类的忙,找别人去吧!」

  「黑子,别这样。」那个人伸手在沉默者的头上抚摸了几下,他就像一隻被安抚的豹子似的,居然立刻就平静了下来。

  虽然对「黑子」这个称呼,仍然有抑制不住的狂笑衝动,但现在,温乐源却有点尊敬这个敢叫沉默者作「黑子」的人了。

  「有个小女孩离家出走了,我要知道她的家在哪裡。你们数量众多,活动範围广,如果能帮忙的话,就太好了。」

  沉默者的表情很彆扭,看得出来,他并不想帮温乐源,不过那个人在旁边,他不太想说出太强硬的话。

  沉默了一会儿,他道:「这个城市中,不只有我一个猫的沉默者,所以我的管辖範围很小。虽然,我可以看在你们帮过我的面子上,帮你们做这件事,但其他猫的沉默者,可不会买你们的帐。

  「不过,我可以帮你联络鸟的沉默者,这个城市的鸟沉默者只有一位,我要说服他,应该比较简单……」

  温乐源大喜,沉默者不喜欢人类,他原本还做好了长期抗战的打算,不过看来,这下是不用了。

  「那我替那小丫头的家人谢谢你了!明天我给你买几条大鱼,做为谢礼!你要什麼鱼?只要不是鲸鱼、鯊鱼什麼的都好说,我怎麼也能给你弄点……」

  沉默者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冷冷地看着他,看得他觉得自己站在那裡,就像一个待扔的大垃圾袋似的,声音哼哼哼哼地就低了下去。

  「真……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走了,告辞!」

  他逃命似地逃到了门口,沉默者的主人,脚不沾地的飘出来,追在他的身後。

  「很抱歉,他只是还不太瞭解,怎麼和人类和睦相处……」

  「没关係。」温乐源一手握着门把手,回头对他苦笑,「我现在终於知道,乐灃说不想接近你们,是什麼意思了……」

  「啊?」

  「没什麼。」温乐源出门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好像无意地对他道:「他的问题已经基本上解决了,你可以去阎王殿报到了吧?为什麼还要留在这儿?」

  那人笑了笑,「我给他留下的伤……还没有好。」

  「你打算跟着他一辈子?」

  那人的眼睛看向走廊黑洞洞的深处,一会儿才道:「我不瞭解死亡世界的规则,黑子也从来没和我说。我不知道自己能在这裡停留多久,也许几天,也许很多年。

  「不过我决定,至少在跟在他身边的这段时间裡,尽量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说不定,可以让他不要再遭受新的伤害。毕竟,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要负责。」

  「珍惜……」温乐源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气,「珍惜啊……」

  「是啊,珍惜。」那人吐了一口气,微笑起来,「人在拥有的时候,总是想『我还有』,当发现自己永远再也不可能拥有的时候,才想到『我该珍惜』。很可怜吧?」

  「谁知道呢?反正我又不是学哲学的。」温乐源自嘲地摇摇头,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谢谢你。」

  「嗯?谢我幹什麼?」

  「你不明白……」温乐源伸着脑袋,在他耳边严肃地小声说:「如果不是你在,说不定,他连一句话都不让我说,就把我扔出窗外了……」

  「没那麼严重吧……」

  「哈哈哈哈!」温乐源大笑,「你以後慢慢就知道了!大叔!」

  「大……」那人的太阳穴冒出了一串青筋,「你叫谁是大叔!你个臭小子!」

  ***

  晚上九点是小孩子睡觉的时间,但是,那小丫头却说什麼也不睡,硬要林哲和她玩遊戏机。

  林哲不想玩,楚红当初给他买遊戏机,是让他一个人在家消遣的,但是,他一直以来都没有玩遊戏的心情。

  他甚至连开窗看看外面的心情都没有,整日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昏暗的房间裡,躺着看天花板。

  「可是,我想玩……」小姑娘拿着遊戏卡,用满含央求的可怜目光看着他,「阿姨说她要考律师,要複习,叔叔你不考吧?和我玩吧,求求你了!」

  刚来这儿前三天的时候,小姑娘就好像能嗅到他身上死亡的味道似的,一点也不喜欢接近他。

  不过,这种情况逐渐地好转起来,有时她甚至拽着林哲拉拉扯扯,为了不让她碰到自己,林哲可是费了不小的功夫。

  他这辈子,还没有屈从过几个女人——除了他早已去世的母亲、楚红之外,这莫名其妙地出现的小姑娘,是第三个。

  「那……只玩一会儿。」

  「谢谢叔叔!」一张央求的脸,在瞬间绽开得像一朵艳丽的小花,这之中的情感落差,让林哲在一瞬间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果……只是如果,他有一个女儿,是不是也会长得像她这麼任性,这麼可爱?

  不过,他的技术实在很糟糕,所以现在,就连超级玛丽都没搞清楚过关程式,玩魂斗罗,连七十七条命的都捱不过五分锺,小姑娘气得甩下遊戏机,在那儿跳着脚发一会儿脾气,又拿起控制器和他玩,然後再发脾气……循环往复。

  楚红坐在落地灯前的沙发上,手中拿着要考律师资格证的资料,眼睛却不断地滑向电视前大战正酣的大、小二人。

  在橘黄灯光的笼罩中,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这都是一个无比幸福的画面,温馨,和美,就像其他千千万万个普通家庭,没有什麼不一样——似乎,没有什麼不一样。

  在多久以前的梦裡呢?她的世界总是粉红色的,和他在一起,未来的世界总有无数幸福的可能。

  她梦想着他们会结婚,也许住在一个很大很舒服的别墅裡,又或许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就像现在。

  然後,他们会生一个小孩,也许是男孩,也许是女孩,他们一起抚养那个麻烦的小东西,为他的吃、穿、住、行,为他的小小病痛操心。

  再然後,那个小东西会慢慢长成一个半大不小的小人,每天闯祸,找麻烦,让他们为他的错误而怒吼,为他小小的成功而欢呼,为他们平添许多气恼,在为他辗转难眠的时刻,又不断地得到他人无法瞭解的快乐。

  可是,一切都只是梦而已了。

  橘黄色灯光下的一切,都变成了永远也不可能碰触的梦想,真实的世界与林哲的肉身一起,在她面前缓缓腐烂,缓缓流出恶臭的脓水。

  她没有发现自己在流泪,她甚至没有眨一下眼,因为她害怕连这幻象都会一起消失。眼泪流过面颊,劈里啪啦地打在书页上,就像在下一场小小的雨。

  林哲偶然回头,发现了楚红痛苦的表情和满脸的泪水,他呆了一下,手中的遊戏控制器慢慢地掉到地上,一隻手摀住了脸。

  唉,小红红啊,你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男孩太爱闯祸了,还是要个女孩吧,又温柔又可爱。

  说不定是个假小子呢?我要男孩啦!

  假小子也好啊,总比娘娘腔的男孩要好。

  为什麼一定是娘娘腔的男孩啊!讨厌!我决定不和你结婚了!可恶!

  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时的笑声仍在耳边,同样的人,同样的地点,却已物是人非。

  这世界太不公平!为什麼老天赐给所有人的平凡幸福,在他们的手中,却变成了奢侈的渴求?

  难道,是因为他们做得还不够?珍惜得不够?明明已经抓在手裡的东西,珍之重之的东西,究竟他们还要付出什麼,才能追回他们本该拥有的一切?

  现在无论说什麼也已太迟,幸福就在眼前,却注定只是海市蜃楼,可遇而不可求。

  林哲的角色第七十七条命又死了,小姑娘气得又想向林哲发泄她的不满,但是,房间中的气氛很怪异,让她无法像之前那样任性地撒泼。

  她悄悄关掉了遊戏机,把电视调回了TV状态。

  ……抱着你啊

  总想哭啊

  你不说话

  只是跳舞

  还有一句话没说

  我把它埋在山谷

  沉默开满的旅途

  它却陪着我说了一路

  不许哭

  I LOVE YOU……

  「换台,我很烦这首歌。」林哲说。

  小姑娘乖乖地换了台。

  ***

  「今天是休息日,你和林哲带那小丫头去兴庆公园。」

  星期六的早上,楚红正打算去倒垃圾的时候,冯小姐在一楼的楼梯口阴森森地对她说。

  她递过来三张票,楚红接过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问:「我们去那裡幹什麼?」

  「温家那两个说,你们去了就知道。」

  楚红低头看着手中的票,百思不得其解。

  「那他们两个在不在房间?我去问问。」

  「不在……一大早就出去了……」

  楚红更困惑了。

  「请一定要去,这是他们专门嘱咐的。」

  回去後,她把票拿给林哲看,林哲同样也是一脸的愕然。

  「这算是……礼物吗?不过,现在又不是儿童节,也不是什麼特殊日子吧?」

  楚红看看日曆,摇头:「这对兄弟又在搞什麼?」

  「是啊,还弄得神神秘秘的。」

  「不过……」楚红把那三张票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什麼端倪来,「这也算是他们兄弟的一番好意,一起去吧。」

  林哲静了一下,「我不去。」

  「林哲!」

  「虽然阴老太太的咒印很强,但是,我不想接触太阳……」

  小姑娘在浴室洗漱完毕,一边给脑後的马尾绑橡皮筋,一边哼着歌儿走了出来,一抬眼看到楚红手中的三张票,她欢呼一声就衝了上去。

  「阿姨阿姨!是到哪儿的票?是遊乐园——」当伸着脑袋看清楚那上面的字时,她上扬的嘴角立时撇了下来,「兴庆公园!兴庆公园有什麼好玩的,还不如朱雀山好看。」

  楚红无奈地笑叹,「我们不是去玩的。阿姨和叔叔都要去,你想一个人留下吗?」

  小姑娘考虑了一下,很犹豫地表态,「这个嘛……叔叔真的也要去?」

  几天的相处中,她似乎更喜欢林哲。虽然林哲始终不敢让她接近自己,但她却是找到机会,就想挤到他身边去。

  楚红温柔地笑着说:「去,他一定会去!」她的眼神有些严厉地看着林哲。

  林哲躲避了半天,最终不得不投降,「去……我当然会去。」

  「那我就去!」小姑娘立刻表态,「叔叔阿姨!我们现在就走吧!」

  楚红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

  兴庆公园的林荫小道上,温乐源一个人拖着两个一人多高的大麻袋往前走,不知道裡面装了些什麼,把他拖得面色血红,眼睛当然也比面色好不到哪儿去,红得让人同情。

  温乐灃拎着一隻保温茶杯,走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时不时回头看看後面的搬运工兄。

  「哥,怎麼样?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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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6 08:09 PM |只看该作者
温乐源连脖子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你觉得呢!有事没事!啊——我发誓这回以後,再也不和他娘的沉默者打交道了!」

  「要不要我帮你……」

  「不必!」

  死命又拽两步,温乐源的体力终於到了极限,不得不放开麻袋,喘着粗气,靠在其中一个上面休息。

  「其实,平心而论啊,哥……」温乐灃把手中的保温茶杯交给温乐源,拍拍他靠着的麻袋,「他们要的报酬不算多了。

  「你想想看,如果我们僱用相同数量的私家侦探的话,得花多少钱?只怕是几辈子挣的钱都贴裡面,还不够呢。」

  「这话有道理是有道理……」温乐源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水,抹抹嘴生气地说:「可我就是不忿他们拿报酬的方式!」

  「嗯……」温乐灃带着笑说:「的确是有点重啊……真可惜在公园裡,你不能用你的能力。」

  一群晨练的老头和老太太欢欢喜喜地走过,用很纳闷的表情,甩了堵在路中间的兄弟二人一眼,似乎是在思考,他们那两个大麻袋裡,到底装的是什麼东西。

  「你个臭小子……」温乐源愤愤地「呸」了一声,把保温杯还给温乐灃,又开始努力地拖拉那两个麻袋。

  「哥……」

  「幹什麼!」

  「咱们这麼拖,会不会在到公园之前就散了呀……」

  正说着,麻袋底下忽然「嗤啦」一声,裡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滚了一地。

  「……你不觉得,这会儿才提出来,稍微晚了点吗?」

  ***

  楚红一手拉着小姑娘,一隻手挽着林哲,三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公园大门。

  刚一进去,远远地就看见小广场上有一大群保安,正围成一圈和什麼人争辩,走到那附近的时候,她有点好奇地往裡看了一眼,忍不住「啊」了一声。

  小姑娘也伸着脖子往裡看,发现裡面的人之後,也「啊」了一声,不过,不是像楚红那样略带惊讶的,而是故意小高声的那种,「呀!是那天和我吵架的流氓叔叔!」

  楚红慌忙摀住她的嘴。林哲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骨架闷痛。

  一脸落腮鬍的温乐源在人群中看到她,气得直瞪眼睛,因为他正忙着和保安吵架,分身乏术。

  「那个……不可以随便这麼叫别人的……」楚红为难地拍拍她,低声说。

  「为什麼?」小姑娘很纯真地看着她,问道。

  「这样不礼貌。」林哲说:「你妈妈教过你吧?有礼貌的孩子,大家才喜欢……」

  小姑娘收起了那种刻意的纯真,微微地带了些许冷笑,耸肩,「我妈一天能和我说两句话,就不错了。」

  这孩子……楚红和林哲互相看了一眼。

  楚红又想问她一些其他问题,然而,小姑娘却在她开口之前欢呼了一声,向小广场边缘的鞦韆跑过去,「鞦韆鞦韆!我好久没玩鞦韆了!」

  楚红空举了一会儿手,一会儿,颓然放下。

  「这小姑娘……是有什麼难言之隐吗?」

  林哲却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微笑起来,「有也没关係吧。她很聪明,是不是?真可爱。如果我们也……」

  如果……我们也……

  楚红的眼神与他互相对上,又立刻分开。

  这是禁忌,即使从未说过,但是,他们自己明白这是禁忌,永远也不该说出口的东西。

  「楚红,我想……」

  「我们现在过得挺好。」楚红迅速地打断他,就像要阻止他多说什麼。

  「楚红!」

  楚红背对着他,挤进保安围绕的圈子中去了。

  ***

  一个小时之後,温乐源和温乐灃在楚红的帮助下,终於让保安悻悻离去——至於究竟是怎麼说服的,楚红本人也不清楚,反正,在温家大哥指手画脚、据理力争,以及最後不得不露出的肌肉和那泰山压顶的身高面前,保安们屈服了。

  楚红觉得自己身心俱疲,扶着站得太久而有点酸痛的腰,她用自己那双大眼睛用力地盯着温家兄弟,和他们身边的十几个大麻袋,道:「吵了这麼半天,我现在还没搞清楚,你们到底为什麼要和那些保安吵呢?

  「还有,我说啊——你们让我们到这儿来幹什麼?不会是看你们吵架吧?」

  温乐灃看起来没什麼,而温乐源看起来比楚红更加疲惫。他蹲在地上,一边摸烟,一边抹抹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或者汗水〉,悲痛地说:「是鸟啊……」

  「鸟?」

  「正确地说,是麻雀……」

  小姑娘已经佔住了一个鞦韆,欢快地站在上面开始前後晃荡。

  也许是没有掌握到荡鞦韆的技巧,鞦韆荡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达到她预期的程度,她在上面努力地摇晃着身体,却很难让鞦韆再高几分。

  林哲远远看着她的样子,虽然知道最好不要和她离得太近,却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要再荡高一点吗?」他站在鞦韆後方问。

  小姑娘高兴地在鞦韆上用力地点头,「嗯!要!我要再——高!」

  林哲一隻手抓住鞦韆的铁链子,另外一隻手……他犹豫一下,还是放在了小姑娘的背上。

  「叔叔,你的手好硬噢!」小姑娘大声说。

  林哲心中冰凉了一下,那只放在小姑娘背上的手猛一用力——小姑娘尖叫着,高高地荡了起来。

  「呀——好刺激呀!」她已经完全忘了追究林哲手的问题了。

  林哲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高高荡起的小姑娘,闭了一下眼睛,又笑了起来,在回来的小姑娘背上再次用力地一推,小姑娘的裙子像花一样飞舞了起来。

  「呀——哈哈哈哈哈哈!我在飞!我在飞呀!飞呀!」

  「抓紧,不要掉下来了。」

  「我才不怕呢!呀——哈哈哈哈哈……」

  ***

  林哲,我们之间还有什麼呢?

  除了爱情之外,还有什麼呢?

  如果我们消失了,还有什麼能证明我们的爱情呢?

  如果,我当初,能早点和你结婚,生个小孩就好了。

  ***

  「叔叔不要发呆,快点推我呀!」

  那只瘦骨嶙峋的大手又放在了她的背上,小小的身体在它的帮助下,高高荡起,直达天际。

  ***

  如果我们的家庭就和普通人一样,如果我们能生一个可爱的小孩,我一定会非常非常宠爱她。

  我会给她又小又醜的样子拍无数的照片,为她洗尿布,为她洗澡,为她的打嗝、放屁烦恼,为她做的每一件傻事大笑。

  我会教她走路,我会扶着她的小手,慢慢地为她引导方向。我会教她读书,教她写字,教她弹我已很久不弹的吉他,悄悄告诉她,我追求你时所用的稚嫩曲调。

  我会保护她,我会爱她爱得让你生气,我会抽出我能抽出的所有时间,待在你和她的身边。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杀掉所有企图欺负我的孩子的人,我会给她一个最纯净、最美好的世界,永远不被骯脏的东西骚扰。

  我的女儿,我可爱的女儿。

  可是,我已经永远也不可能拥有了。

  我梦想中的女儿,已经和我死亡的身体一起消失了……

  ***

  为什麼,这个孩子,不是他和她的女儿呢?

  在林哲失神的时候,小姑娘的鞦韆逐渐变得缓慢。不过,她似乎也没有兴趣再荡了,在鞦韆还没有完全停稳的时候,她就跳了下来,一把抓住了林哲的手。

  「叔叔!你看阿姨他们——」

  她忽然静了下来,一双大眼睛死盯着林哲的那隻手不放。林哲一惊。

  「叔叔……」她又好奇地戳了戳林哲的手,「你的手好像和看起来不一样呢。」

  林哲想不动声色地将手拉回来,但小姑娘却抓得很紧,而且还上下搓来搓去。

  「好怪噢,叔叔!」她非常惊讶地叫:「你的手好像骨头一样!」

  「是啊,有些人就是这样……」他敷衍地说。

  「咦?为什麼?」

  「不为什麼……」

  「为什麼为什麼嘛!」

  「没有为什麼……」

  「告诉我嘛!叔叔——叔叔——我最喜欢你了!告诉我嘛——」

  ***

  我今後绝不会姑息小孩!嘿,我一定把我的孩子收拾得服服贴贴的,叫他往东不敢往西,叫他杀鹅不敢抓鸡……

  现在说得英雄,到时候,有个软软的小东西在你面前,摇着你的手说…「爸爸爸爸,求求你了……」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你肯定也得给摘回来。

  我……我才不会!

  是——吗?

  ***

  「骨头叔叔,你怎麼了?」

  林哲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反问:「骨头叔叔?」

  「你的手就像骨头似的!我叫你骨头叔叔也没错吧!」小姑娘一隻手叉着腰,理直气壮地说。

  骨头……他笑着抓住她的小辫轻晃了两下,「没错,叫得很贴切。不过,我已经有名字可以让你叫了,那你呢?我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小姑娘好像没有听见他的反问似的,小脑袋用力地扭向楚红那边,小脖子弯得都快断掉了。

  「骨头叔叔!你看那边!阿姨他们在幹什麼呢?」

  林哲抬头往她说的方向看去,一时傻住了。

  楚红正在帮助温家兄弟,将麻袋中好像泥土的东西倒出来,用手鬆松地铺平。

  「他们在幹什麼?这裡可是公共场所……难道,他们想在这裡种地?」

  「是种花吗?」小姑娘很聪明地接下去。

  「不太清楚,还是得去看了才知道。」

  他小心翼翼地捉起了小姑娘的手,小姑娘却已等不及了,硬拽着他往前跑去。

  离得近了才发现,他们铺的并不是泥土,而是像穀类或者麩皮一类的东西。

  「你们在这儿幹嘛呢?」小姑娘大声问。

  「喂鸟!」温乐源没好气地说。

  「啊?为什麼?你是这裡喂鸟的人吗?」小姑娘更疑惑了。

  比她更疑惑的是林哲。

  「鸟?在这个公园裡还能见到几隻鸟?你又铺在这儿……有几隻鸟能来吃?」怪不得刚才保安会跟他吵……这种情况,不吵才奇怪了。

  「这个嘛……呵呵……你就看着吧!」

  将所有麻袋裡的东西都倒出来,铺开,足足佔了小半个小广场,辛勤劳作的三个人,这才站了起来。

  大概是起来得猛了些,温乐源扭到了腰,扶着腰啊呀啊呀地惨叫着,温乐灃脱鞋在他的腰上踹了一脚,好了。

  楚红从站起来就没有抬过头,拍拍手又拍拍身上,眼神没有落在小姑娘和林哲身上。

  「阿姨阿姨!你们真的是喂鸟吗?」看来不想和温乐源有瓜葛,小姑娘拉住了她的袖子问。

  楚红仍然不看她,低声道:「没错呀,就是喂鸟。」

  「阿姨?」

  楚红没有回答她,只道:「林哲,你拉着她往後退一点,马上鸟就会到了。」

  虽然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林哲还是拉着小姑娘和楚红他们,一起往後退了些。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天空被厚厚的积雲所笼罩,看不到半点太阳。

  林哲正在想,这种天气怎麼会有鸟出来觅食时,就见不远处的楼房顶上,有一大片乌雲拥挤了过来……不对!那根本不是乌雲,而是大批的鸟!

  那些鸟就像乌雲罩顶一样阴森森地压下来,落在温家兄弟和楚红铺好的那片东西上,开始啄食。

  这些鸟的数量很多,但是,种类却只有一种——全部都是麻雀。

  鸟们的声音清脆而嘈杂,就像有无数的小孩在说话。它们每啄几下食物,就抬头往四周看一看,小小的脑袋歪过来歪过去的样子,甚是可爱。

  许多人都发现了这一奇观,大人和小孩都围过来看热闹。

  楚红和林哲站在小姑娘的身边,防止她被挤丢,而温乐源和温乐灃互相打个眼色,站在了他们三人的身後,两人同时伸手置於小姑娘的後脑部位,小姑娘的身上立刻显现出了普通人看不见的晕白光轮。

  一批麻雀吃饱,飞走,又飞来另外一批,一边啄食一边四处观望。如此反覆了几次,直到小广场上的穀类被吃了个干净,最後一批麻雀才恋恋不捨地离去。

  温家兄弟收回手,小姑娘身上的光晕立刻消失。

  林哲和楚红看着这难得一见的情景,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

  「真是奇观……奇观……」林哲自言自语地反覆说着这句话,忽然一低头,发现小姑娘的脸色竟异常苍白,脸上和脖子上大汗淋漓,眼睛张得大的吓人,「你怎麼了?不舒服吗?啊?快告诉叔叔!」

  发现她的样子,楚红也一惊,忙蹲下摇晃着她的小肩膀,微微地高声叫道:「你怎麼了?别吓唬我们呀!你不舒服吗?怎麼回事?哪儿疼吗?」

  小姑娘颤抖了很久,才说了两个字,「看我……」

  「什麼?你在说什麼?」

  「它们都在狠狠地盯着我……看……」

  鸟怎麼会「狠狠地盯着」某人看呢?林哲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楚红似乎并不惊讶,在听到小姑娘的解释之後,她甚至鬆了一口气。

  「没有关係!」楚红摸着她的头说:「反正它们已经走了,没事的,不用担心。」

  小姑娘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林哲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抓住了小姑娘的手,抓得小姑娘直喊疼,才慌忙放开。

  楚红看着他握过小姑娘的手,头扭向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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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 之三

  温乐灃和温乐源走到绿荫公寓的小巷子口的时候,温乐源看着其中一家饭店的肉夹饃,立马就定在那儿不走了,铁塔似的身体往人家门口一站,就开始流口水。

  温乐灃被他的无耻行为臊得满脸通红,真想干脆和他断绝兄弟关係算了!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必须把那傢伙领回去才行。

  於是,温乐源举着三个肉夹饃,高高兴兴地回去了,温乐灃则走在他身後,考虑着断绝关係的事宜。

  林哲、楚红和小姑娘像一家子似的,走在温家兄弟身後几十米的地方,小姑娘兴奋地高谈阔论,声称今天的鞦韆还是不够刺激,下次如果可以去遊乐园玩疯狂老鼠或者雲霄飞车就好了云云。

  林哲时而微笑,时而低头回应她两句,让她的情绪一直保持在高昂的状态。

  相反的,楚红则显得异常沉默,她只是紧紧地攥着小姑娘的手,好像完全不打算放开。

  一个推着插满糖葫芦的自行车的人一边叫卖,一边与他们擦肩而过。

  小姑娘望着那些艳红的美味,垂涎欲滴。林哲发现她的样子,立刻掏钱给她买下了两支。

  「看你的样子,口水都滴下来了。」

  「啊?哪裡?哪裡?」小姑娘赶快用手擦擦下巴,发现什麼都没有。

  「哈哈哈哈……」

  「讨厌!」

  「好好好,是叔叔不对,这个给你。」

  林哲把糖葫芦交给小姑娘,在她腾出两隻手去接糖葫芦的时候,楚红鬆了手,紧走几步,追上了即将走到公寓门口的温乐灃。

  「楚红?」温乐灃觉得自己被拉了一下,一回头发现是她,稍微有点惊讶。

  「能不能……」楚红拉住他的外衣下摆,有些急切地说:「能不能……再多给我们一点时间?」

  温乐灃有一瞬间的困惑,但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那个小丫头?」

  楚红坚定地点了点头,「她刚来的时候不太喜欢林哲,但是现在,和他几乎天天黏在一起……我刚才甚至看到她握着林哲的手!她一点都不害怕他,真的!」

  温乐灃看着她急切的脸庞,一会儿,缓缓地开口:「那又怎麼样?」

  楚红微微地愣住。

  「其实,我们从很久以前就想对你说了,楚红。」温乐源不知何时折转了回来,一隻胳膊搭在温乐灃的肩膀上,嘴裡鼓胀胀地嚼着东西说:「早就已经不存在的东西,还是不要让他继续停留在这个世上为好。

  「你是他的牵挂,这牵挂已经够强了,可不能再多一个。」

  楚红看着面前表情冷漠的两个男人,泪水又涌了上来,声音也嘶哑了,「可是……可是他还在呀……」

  「他已经不在了,你该知道的。」

  只是表面……幻觉而已。

  楚红猛地推开他们,摔开公寓的大门进去了。

  温乐源被推後了几步,又不小心在台阶上扭到了脚,抱着脚踝又叫又跳。

  ***

  鸟的沉默者和他的随众,没有白吃温家兄弟那一顿,关於那小姑娘的身份,很快地就有了消息。

  一大群麻雀在窗外的树幹上唧唧喳喳地又叫又跳,而温乐源和温乐灃则挤在对他们来说太过狭小的视窗处,仔细地諦听着它们的情报。

  「有钱!有钱!」

  「大宾馆!」

  「父母离婚!」

  「出走!出走!」

  「百多次呢!」

  「妈妈!老闆!」

  情报传递结束,麻雀们忒楞楞地展翅飞走了。

  麻雀们所停留的树幹上,隐隐出现了一个满脸沟壑交错的皱纹,身穿长袍马褂,戴着青皮小帽的老年男子的身影。

  「你们实在太大胆了……」

  温乐灃和温乐源同时低头道歉,「对不起……」

  「我根本不想管你们的闲事,是那个孩子反覆求我,我才这麼做。不过,没有下一次了,知道吗?」

  「是……对不起!」温乐灃困难地躬了一下身,在他身边被挤得不能动弹的温乐源,也稍微躬了躬身体,「这次多谢您的协助,下次……嗯,下次我们一定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老年男子漠然点点头,身影逐渐消失。

  温家兄弟从狭小的窗户处又努力地挤了回来,临关窗子的时候,温乐灃有些担心地摸了摸窗欞,觉得它似乎有点变形……

  「看来我猜得没错,这小姑娘的确经常出走。」温乐源活动活动筋骨,说:「不过,没想到是个富家姑娘……奇怪,她那模样看不出来呀。」

  「现在这个倒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我们怎麼和她的父母联络?」

  「这个不是最重要的吧?难道,你不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

  「啊?什麼?」

  「林哲,楚红……」

  ***

  「叔叔叔叔!你全身为什麼这麼硬?」

  「叔叔叔叔!你为什麼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呢?」

  「叔叔叔叔!你为什麼不喜欢晒太阳?」

  「叔叔叔叔……」

  林哲开始有点後悔和那小丫头太接近了。

  一个星期中的五天,楚红会有八个小时都在上班,而这就造成了一天中的大部分时候,林哲必须和那小丫头单独待在一起。

  小孩子不是猫狗,关在笼子裡,就会乖乖地不乱吠乱叫。

  小孩是喇叭,是恶魔,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的结合体,她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只要她想,就会没完没了地纠缠着你,在你耳边喋喋不休,一有不满,就撒泼、打滚、哭闹,直到你投降为止。

  而你必须忍耐这一切,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她是小孩!

  林哲每天都得面对她的自言自语、闲言碎语、胡言乱语、千言万语。

  即使是最无聊的话,也必须有所应和,否则就是天大的罪过,小姑娘会更加奋勇地纠缠他,直到把他纠缠得想再死一次为止。

  如果这是在过去,要他给这种烦得令人发疯的小孩的父母提点建议的话,他一定会说:「这种孩子嘛,打一打就听话了。」

  可是现在,即使他很想抓住她,把她的屁股打到开花,他也不会动手,因为,他捨不得。

  为了那个未出世便在梦想中夭折的女儿,他捨不得。现在,他终於知道顽劣小孩的父母,日子有多难过了……

  所以他就拿着一张报纸,在狭小的房间裡东躲西藏。

  他心裡忍不住地祈祷,这个小丫头的精力快点消耗完,如果能现在就去乖乖睡觉,就太好了,实在不行,楚红提前点回来的话,也可以吸引她大部分的注意力。

  他刚坐到窗子下面,小姑娘又迅猛地扑了上来,差点把他已经没有肌肉保护的肋骨压折。

  他气得正想责备她两句,却忽然眼前一黑,竟从小凳子上摔了下来。

  为什麼……会没有力量?

  力量在慢慢减弱,全身的骨骼已全不听他的指挥,没有肌肉联繫的骨骼之间,全靠他的力量维持,可是,他现在却无法维繫这种连接了。

  当他扑倒在地上的时候,甚至听到了骨头散乱地掉到地上的声音。

  隐约听见小姑娘的一声惊叫,他的魂魄便缓缓地沉入了深眠之底,怎麼也爬不出来。

  ***

  当林哲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眼前竟围了一圈人,除了楚红和那个小姑娘之外,还有阴老太太和温家兄弟,连温家兄弟的那三隻小猫,也挤在他身边歪着脑袋看。

  「这是……」

  「噢,莫事咯!」阴老太太是一条腿跪在地板上的,看到他醒来,她吁了一口气,按着温乐源的脑袋,当枴杖站了起来。

  温乐源痛叫:「我的头髮都被你拔掉了!死老太婆!」

  阴老太太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向楚红招了招手,两人一起走到了门外。小姑娘想跟上去,被温乐源拉住了。

  「讨厌!」小姑娘愤愤地挣扎,「骨头叔叔到底怎麼了嘛!为什麼不让我知道?」

  注意到她的称呼,温乐源和温乐灃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异样。

  「我……怎麼回事?」林哲茫然地问。

  自从他回到这个身体之後,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像刚才那样的情况,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温乐灃一隻手放在他的臂骨上,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他什麼也没说,就只是那样看着他。

  林哲与他的眼神对视,慢慢地,好像瞭解了什麼。

  「没时间了……是吗?」

  温乐灃用极为缓慢的速度,轻轻点了点头。

  楚红用手掩住眼睛,小声哭了起来。阴老太太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腕。

  「魂魄依肉身而动,他能在骨架裡停留这麼久,已经算不错嘍!放他走吧。」

  「我不要!」楚红带着浓重的鼻音,断然道。

  「你这孩子……」

  「他好不容易才回来,我好不容易才和他在一起!」

  「可是,他……」

  「不管他是不是总有一天要消失,至少他现在还在这裡!从他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了,一定要珍惜所有和他在一起的时间。

  「即使注定,他在某一天的某一刻会消失,那就必须是那个时候!就算提前一分一秒也不行!我绝不答应!」

  阴老太太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温柔的女性,竟有如此坚韧的一面,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後,她还是放弃了。

  「算嘍,劝也没用哈……随你吧。」

  「对不起,老太太。」楚红低着头,仍然带着浓重的鼻音说。

  「不过哈,有句话你要记住。」

  「什麼?」

  「长痛不如短痛……」

  「长……」楚红顿了一下。

  长痛不如短痛,这句话,其实你明白,只是在装傻罢了。

  ***

  楚红和小姑娘一起有说有笑地做饭的时候,林哲悄悄出门,走到了楼梯口处。

  「冯小姐,你在吗?」

  前後都是背影的冯小姐,从无灯的黑暗中浮现出来,向他挥了挥手。

  「怎麼了?」她阴森森地说。

  「我……很想问你一件事。」

  她歪了歪头,「什麼?」

  「……」

  「没有关係,有什麼话你就问出来……虽然,我恐怕不一定能帮到你。」

  林哲犹豫了一下,似乎终於下定了决心,道:「冯小姐……」

  「嗯?」

  「你死了有……多久了?」

  「不记得了!」冯小姐干脆地答道:「死了以後就没计算过,不过,大概有几十年了吧。」

  「你为什麼还留在这个世界上?」

  冯小姐显得有些困惑,「我不能留在这儿吗?」

  「不,我是说……我是说,为什麼你能留在这裡,但是我却不能?他们说,我必须依附肉身才能留下,为什麼?」

  「当然,因为你已经死了。」冯小姐冷静地回答。

  「可是,为什麼你不需要?为什麼宋先生不需要?为什麼他儿子不需要?为什麼只有我?

  「我和你们有什麼不一样?为什麼只有我!」说到最後,林哲的语气变得异常激动,声音也逐渐高亢了起来。

  冯小姐伸出一隻手,示意他压低声音,他这才訕訕地收了声。

  「你的问题很好回答。」冯小姐淡淡地说:「那是因为你仍然想活下去,而我们已经不想了。

  「有时候,你很想要某样东西,就会得不到,不想要的时候,它就会追着你来,一切就是这麼简单。」

  「可是!」林哲又激动起来,「可是,这太不公平了!为什麼要把重要的东西给不需要的人!为什麼要把我们甩在一边?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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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6 08:11 PM |只看该作者
「林哲。」

  「我们并没有犯什麼错!」

  「你犯了。」

  「我犯了什麼?你告诉我!我犯了什麼!」

  冷风拂过,冯小姐的头髮却一丝不动。

  「你已经死了,林哲。这个世界没有你的位置,你再留下来,对楚红没有半点好处。」

  「你不是我们!你怎麼知道这样对她不好!」

  「我知道你很珍惜她,但是这种珍惜的方法,只会让她更痛苦。」

  林哲後退了两步,表情悲伤而疼痛,「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串通好的,是不是?

  「从那对兄弟搬来开始,你们就害我失去了保存这个身体的能力!害我的身体腐化!害我变成这个样子!现在又伪善地说什麼,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好——」

  他大概以为冯小姐会辩解什麼,但是,冯小姐什麼也没说,只是在等他说完。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划出一个不和谐的高音符,断裂了。

  「林哲。」见他终於安静下来,冯小姐依然平静而阴森地说:「我们当然要珍惜我们手裡还抓住的东西,比如你,比如楚红。但是,并不是说什麼东西我们都必须紧抓不放,这一点,却是你必须弄清楚的。

  「我们必须抓紧,把手裡的一切都抓紧,可是,如果那东西已经腐烂了呢?你还要抓住它吗?还有必要吗?」

  林哲痛苦地用指骨抓住了自己的头盖骨。

  「我不是要问你这个问题的……」

  「我知道。」

  「你为什麼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和楚红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牵繫了。」

  林哲,我们之间还有什麼呢?

  除了爱情之外,还有什麼呢?

  如果我们消失了,还有什麼能证明我们的爱情呢?

  如果,我当初,能早点和你结婚,生个小孩就好了。

  林哲紧抱着自己的头盖骨,放声痛哭起来。

  冯小姐张开了屏障,将他围绕在裡面。可是不知谁的电视,却又放出了那首歌,穿破耳鼓,插入空空的肋骨中间。

  你懂不懂爱

  哭不哭海

  westenrain

  Bourhu

  异乡的尘土

  抱着你啊

  总想哭啊

  你不说话

  还有一句话没说

  我把它埋在山谷

  沉默开满的旅途

  它却陪着我说了一路

  不许哭

  I LOVE YOU

  不能输了全部……

  ***

  温乐灃按照麻雀们的情报,找到了麻雀们指的路。

  虽然因为它们不识字,而搞不清楚小姑娘的妈妈工作的是哪个宾馆,不过幸运的是,那条路上只有两家宾馆,而且,当时麻雀们说是有旗的那家,他很快地就找到了。

  可是,他想见小姑娘的妈妈的时候,却出了点麻烦。

  因为他直到现在,都还问不出小姑娘的名字,而她妈妈的名字,当然就更套不出来了。

  他在服务台那裡,和前台服务员耗费了一番唇舌,也没说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结果,在他讲得疲劳万分、口干舌燥的时候,却发现一个长得好像小姑娘的成年版的女人,和几个客户从楼梯中走了出来,他立刻直奔她而去。

  那女人一听他说「关於一个小姑娘的问题」时,立刻微笑着制止他再说下去,并请他在一边先等一会儿。

  她将那几个人送走之後,才又折转回来,脸上带着一种非常职业化的笑容,面对着温乐灃。

  「实在对不起,你是想说我女儿的事吧?她现在在贵处吗?」

  「是的,她已经在我们的公寓待了一个多星期了,由於我们不知道她的名字,所以比较麻烦,不过幸亏找到了,我想,她的父母一定很担心……」

  「哦……」那女人脸上的妆容没有丝毫的变化,罩着浓厚职业气息的表情令人厌恶,「我的确是非常担心,多谢您专门通知我这件事,我这就让人和您一起去接她回来。

  「这段时间的叨扰,真是不好意思,以後我会带着她亲自登门道歉的。」

  她嘴上说着担心,但表情却看不出到底哪裡担心,就好像他们正在讨论的是别人的孩子一样。

  温乐灃忍不住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弄错了人……

  不过,等他把那个女人派遣的员工带到楚红房间的时候,这种怀疑就烟消雲散了。因为小姑娘和那个女员工看起来绝对认识,而且很熟。

  当他们进去的时候,小姑娘正在一个人打遊戏机,楚红上班去了,给他们开门的是林哲。

  当听说温乐灃带来的陌生女孩,是来接小姑娘回去的人时,林哲的脸上露出了强烈失落的表情。

  「是……是她妈妈派来的呀……快请进……」

  发现了进来的人,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姑娘,只是懒懒地看了她一眼,又回头去继续打遊戏机。

  「要回去了哟,你妈妈让我来接你了。」女员工微笑着对她说。

  「她为什麼自己不来?」小姑娘紧盯着电视萤幕说。

  「你妈妈很忙……」

  「我也很忙。」萤幕上的光影在小姑娘的脸上闪动,使她的表情显得冷漠异常。

  女员工依然微笑着说:「不要这麼不听话,这是在别人家裡,别人也有事呢。」

  小姑娘歪了歪下巴,指着林哲道:「你问问他,有事没。」

  林哲手足无措:「我?这个……」

  「不可以这麼不听话哟。」女员工仍然在笑,但是,看得出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小姑娘冷冷一笑,「我不听话,又怎麼样?

  「你最好回去和那个女人讲,我在这裡还要多玩几天。否则等我回去,你就得收拾行李回老家了。」

  女员工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小姑娘的遊戏死了一局,她丢下控制器大笑,「你知道你现在这位置怎来的不?我帮你炒掉了你头上的人,所以你才升上来的!

  「不信,就回去问那个女人!看看她为我炒了多少员工!」

  女员工铁青着脸站起来,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让两个站在一边、却被当作透明的男人哑口无言。

  小姑娘看看他们的表情,脸上立刻又挂上了天真的笑容,「讨厌——不要这麼看我嘛。其实你们都不知道,我妈她是怎麼虐待我的,我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你不要胡闹了!」林哲一声暴怒的怒吼,让小姑娘全身都猛地抖了一下,「你怎麼能这麼乱来!在别人面前张口闭口叫你妈『那个女人』!

  「她是你妈妈!看看你身上,哪裡有被虐待的样子,你不知道说谎是要受惩罚的吗?」

  小姑娘被他吓住了!

  他的声音刚一落地,她嘴一咧便哇地哭了起来,刚才还声色俱厉的林哲立刻慌了手脚,上前又是哄又是劝。

  温乐灃叹气,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亲生女儿啊……」直到敲自己房间门的时候,他还在想,「怎麼会这麼冷淡呢?不过有这样的妈,也难怪那孩子老是离家出走了。」

  小姑娘在林哲的身上足足哭了一个小时,把他的衬衫也给哭得湿透。

  「对不起,对不起,叔叔不该骂你,别哭了,别哭了……」

  「你根本啥都不知道……你还骂我不……还骂我不!」小姑娘哭着叫。

  「不骂了,绝对不骂了!」

  「那我要去哪儿,你跟我去不!」

  「跟你去!跟你去!」他终於知道那些可怜的父母,在面对任性的孩子时,是什麼心态了……

  看着那麼小小的人在你眼前掉眼泪,那真能把人心都揪疼!

  小姑娘抹抹眼泪站起来,到门口去换鞋。

  「怎麼了?你要去哪?」

  「你不是说,我要去哪你都跟去!」小姑娘的大眼睛裡又开始储蓄泪水,林哲立刻举手投降。

  「我去我去我去!」

  这个孩子……时而世故冷漠,时而天真无邪,究竟有怎样的经历,才会练就她如此截然不同的表情?

  这时候天上开始飘起了细雨,林哲又折回来,在房间裡拿了伞才又出门。

  小姑娘带着他一起,在街道与街道之间穿梭而行。

  他不知道她要去哪儿,也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但怕问题一出口她又哭给他看,只好闭口不言。

  小姑娘走到了一个极高的建筑物前,带着他就往裡进。

  林哲一把拉住她。

  「哎,看清楚,这裡是酒店!」

  牌子上巨大的「红杉酒店」几个字,就算是近视眼,也能看得很清楚。

  「我知道!」小姑娘反手抓住他,把他拖了进去。

  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居然是这麼有钱的。

  她从她的裙子口袋裡,摸出了一个纸包——之前楚红为她洗衣服的时候,还以为这裡面装的是她的什麼玩具,便也没有在意——打开,裡面竟是一张信用卡!

  她很熟练地与柜檯的小姐攀谈了几句,便用信用卡刷了一间最顶楼的套房,拽着仍然如堕五里雾中的林哲上了电梯。

  「你到底想幹什麼……」

  「上去你就知道了。」

  虽然是这麼说,可是,这小丫头一进套房,就欢呼一声,倒在了床上开始看电视。

  她一边看,还一边兴致勃勃地评论,林哲他们那裡的电视频道太少,没有幼幼台的动画片云云……

  林哲一想问她些什麼,她就立刻岔开话题。

  他很无奈,却没有办法。如果是自己父亲在这裡,会怎麼办呢?

  ……想不出来。

  电视裡的锺錶走到了六点半的位置,估计楚红已经回来了,林哲拿起电话,拨响了他们房间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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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6 08:16 PM 编辑

女儿 之四

  七点多锺,外面灰蓝色的天空,已经被墨黑的颜色所笼罩。

  大片恍如银河星宿的璀璨灯火,也逐渐亮了起来,将这黑沉沉的底色,衬托得美轮美奐。

  小姑娘关掉了电视,一个人趴在宽大的窗户上,看着外面的景色。

  她的背影孤单而细小,林哲走到她的身後,手放在了她瘦弱的肩上。

  「你其实想回家去,是吧?」

  「不想!」小姑娘说得很决绝。

  但是,林哲知道她在说谎。

  「那为什麼不回去呢?你妈妈专门让人来接你了。」

  「接我?」小姑娘冷笑,「她又不是亲自来,我幹嘛要回去?」

  「你这孩子……」

  小姑娘忽然刷地拉开了窗户,巨大的风夹着雨点,「呼」的一声灌了进来,林哲忙压住了帽子,以防被风吹走。

  「你这是幹什麼?」

  她爬上了宽阔的窗台,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往下看。

  林哲捉住她的脚踝,厉声道:「快回来!不要掉下去!」

  小姑娘一手扶着窗子,一手指着不远处另外一栋灯火辉煌的高大建筑。

  「看见没?那就是我妈妈工作的地方。她把她一辈子都给了那裡,把我和爸爸也给了那裡。」

  林哲用力地抚摸着她的头,她拉住了他的腕骨。

  「骨头叔叔,你知道不?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妈妈有钱,她可有钱了!我爸爸说,她的钱能养我们一家子三百年吃喝不愁!可她从来都不回家,我见着她的时候,老是在她工作的地方!

  「爸爸老和她吵,问她要这麼多钱幹啥,连家都不要了!可她根本不理,每天在外面忙她的工作,连我的生日都想不起来!

  「我问她……我问她我生日是哪天,她就给我钱,给我信用卡,让我别打扰她工作!工作,工作比我还重要吗?比爸爸还重要吗?」

  「很危险!不要再往前了!」林哲紧紧地抓住她的脚,防止她掉下去。小姑娘的裙子已经湿了,也许有很大一部分是眼泪,只有很小一部分才是雨水。

  「所以,爸爸和她离婚了,我想跟着爸爸,可她却怎麼也不让我和爸爸走,吓唬我说爸爸要给我娶後妈,剪我的手指头。

  「可是,我真的跟了她又怎麼样?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以前还有爸爸在家裡陪我,现在家裡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害怕呀!我好害怕呀!

  「虽然我有朋友,但总不能让她们每天都到我家裡来呀!我就一个人……我就一个人……」

  很大很大的家裡,一个很小很孤单的孩子,缩在沙发深处,缩在墙角里,为不知名的恐惧而惊怕着,却没有人拯救她。

  林哲的心中溢满了对这孩子的母亲的愤怒,他真的很想紧紧抱住这个孤单的孩子,但是他不敢,因为,他的身体一定会吓着她。

  「我再也受不了每天都那样,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开始离家出走。我第一次不见的时候,妈妈是真的很担心,她跑了很多地方,最後在一个派出所裡找到我,她狠狠地打了我一顿屁股,我们两个都哭了,但是我很高兴,因为她来找我了。

  「可是,回去以後她根本就没变!还是整天整天看不到她人影。我受不了一个人在家,就又跑出来,她又来找我回去……」

  然而,任何事也是有限度的,在母女两人三年的拉锯战中,母亲也慢慢麻木了,到後来,甚至告诉她叛逆讨厌的女儿,「我会给你的信用卡提高额度,你爱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吧!」

  於是女儿和母亲,比赛起了「谁能更加冷漠」的遊戏,在一次次出走的戏码中,母女两人的心越走越远。

  「我就想让她多注意我一点!多看我一点也行,为什麼她不管我?我真的是她的女儿吗?她花在任何人身上的时间都比我多!我恨死她了!」

  林哲想像着这个孩子一次次被迫离家出走的情景,立时心痛如绞。

  怎麼会有人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为什麼已经拥有的人不珍惜,无法拥有的人却想求也求不到?

  他的心忽然动了一下。

  如果……她来当他们的女儿?他一定不会像那个女人一样对待她!他一定会让她过得很开心!很幸福!

  是的,如果上天可以给他一个机会的话——

  ***

  接完林哲报告他和小姑娘都在外面的电话之後,楚红一直觉得心慌不已。

  那是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虽然她不知道究竟这个预感是怎麼来的,但她感觉得到,一定和林哲有关。

  她急匆匆地穿上刚脱下的鞋,连皮包都来不及拿,抓起钥匙就衝出了门去。

  温乐灃听到隔壁关门的巨响,以及女子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便开门去看究竟,正巧和楚红对了个脸对脸。

  「怎麼了?」

  「林哲……我觉得林哲一定出事了!」

  温乐灃向屋裡叫了一声,「哥!」

  正在看电视的温乐源像弹簧一般地跳了起来,换上鞋子,三个人一起跑出了公寓。

  ***

  小姑娘跪在窗台上的膝盖,猛地打了个滑。

  她惊叫一声向前栽倒,她的脚踝从林哲的掌骨中滑脱了出去,林哲用力地一抓,却只抓到了她一隻鞋。

  大风捲着更加猛烈的雨,灌入了房间裡。

  林哲早已将帽子的问题抛到了九霄雲外,他为手中的小鞋子微微地一愣之後,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出了窗户。

  小姑娘尖叫着不断下坠。

  但是,她的身体仍然受着风的阻力,而随後落下的林哲,全身没有半丝肌肉,风从他骨骼的间隙中呼啸而过。

  他很快地追上了她的速度,猛地伸手一捞,抓住了她的另一隻脚。

  随即,他另一隻手骨「喀嚓」一声插入了墙壁之中,暂时阻住了他们下坠的势子。

  「骨头叔——」小姑娘努力地看向抓住她脚的人,却忽然愣住了。

  林哲知道为什麼。

  因为,在开始坠落的那一瞬间,他的帽子就已经飞走了,而现在的模样,才是他的真身。

  「你听着!」他在风中用力地大声喊:「现在你不要管我是什麼样子!闭上眼睛!叔叔一定会把你平安地送回家去!」

  小姑娘有极短时间的沉默,但是,她很快地就接上了他的话,「我相信你!骨头叔叔!」

  骨头叔叔……林哲自嘲地笑笑,现在……真的是骨头叔叔了吧。

  希望以後他别变成这个孩子的恶梦就好。

  前臂骨支撑不住小姑娘的体重,「啪喳」一声断裂了。两人又开始飞快地下坠,小姑娘不断尖叫。

  林哲将剩餘的断臂再次猛插,又插入墙壁之中,两人又停住了。

  ***

  楚红的头髮和衣服,已经全都湿了。

  可是,她全顾不得这些,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四处寻找着林哲在电话裡所说的那家酒店。

  「真的是红杉酒店吗?」温乐源手放在额前,挡住流入眼睛裡的瓢泼似的雨,身上冷得直发抖。

  「没错!林哲是这麼跟我说的!」

  温乐灃从远处跑过来,指着自己身後大叫道:「是那裡!红杉酒店在那裡!」

  ***

  雨水,是驱魔除恶的东西。

  不知为何,这句应该是从来没听过的话,在林哲耳边悄悄响起。那是「衣服」对他说的话,他後来才想起来。

  原来如此,所以他身上的力量才会流泻得这麼快,现在,甚至连骨骼之间的连接,也很难保持了。

  现在唯一支持他的,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手中的小孩。他一定要救她,让她安全落地。

  可是现在,他们距离地面还有十多层的距离,这麼跳下去,小姑娘必死无疑!

  能有什麼办法?

  还能有什麼办法?一定要想出来!一定要!一定……

  对了!他对小姑娘叫道:「你听着!我马上就要跳下去了!

  「在掉到地上之前,我会尽量把你往上扔,你要保持住平衡,让脚先落地!你行吗?」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那你怎麼办?」

  林哲笑起来:「我没有问题!你看我这样,还怕什麼呢!」

  「可是——」

  「没时间了,我支撑不了多久的!你準备好了吗?」

  小姑娘用力地点了点头,「準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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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6 08:14 PM |只看该作者
林哲正想放弃已经开始断裂的臂骨,忽然想起了什麼,又对小姑娘叫道:「要答应叔叔!以後不要再离家出走了,外面很危险!你妈妈一定很担心你!」

  「叔叔,你幹嘛现在说这个!」

  「你答不答应叔叔?」

  小姑娘沉默了一下,再次用力点头,「我答应!我发誓!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林哲吁了一口气,看向墨黑的雨滴降落的天际,又低头看看手中的小姑娘。

  如果你是我的女儿……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幸福的人生,绝不让你遭受半点痛苦。

  「还有……最後一个问题……」

  「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

  「萌萌!」小姑娘用很大很大的声音说:「我叫张萌萌!张——萌——萌!」

  「好名字……」

  如果是我的女儿,一定也会拥有这麼可爱的名字。

  「啪喳」一声,上臂骨也断裂了。

  两人像风裡两匹轻飘飘的白布,向地面飞去。

  在落地之前的那一秒锺,林哲脑海裡只迴旋着一句话——连一句道别都没有对你讲,对不起,楚红。

  ***

  当你失去一个重要的人的时候,那种痛必定是撕心的,惨烈的。

  那麼,如果你第二次又失去了那个人呢?尤其是在你还没有做好再次失去的準备之前?那种痛,是否会变成十倍?百倍?千倍!

  楚红听到了骨骼散乱地掉落到地上的声音,之後才是小姑娘摔落在地的痛呼。

  然後她回头,用似乎是慢镜头的动作,看着林哲的头骨滚落台阶的模样。

  她看着他的腿骨一路蹦跳着跃至街道正中,被满是泥水的汽车一辗而过,听到了它折断的惨叫。

  在以後的很多很多年裡,她在想,一直在想,从来没有放弃过地在想——林哲,你为什麼要回来?

  你这麼做其实是不对的,难道你不明白吗?

  我爱你,可我无法原谅你。

  因为你回来,因为你又走了。走得干干净净,什麼也没有给我剩下。

  如果你那时候就离开不再回来,那我必定不会像现在这麼痛苦。你让我把最椎心的疼痛品嚐了两次,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痛。

  她追上了他的头骨,在泥水中发疯似地寻找他身体的其他部分。

  但是,他已经被摔碎了,她怎麼也找不到那些残缺的骨块,她只能拼起一个残缺不全的尸体,却再也找不回林哲。

  温乐灃抱起了小姑娘,她紧紧地抓着温乐灃已经湿透的衣服,看着林哲已经摔碎的骨骼,尖声号啕。

  温乐源抓住了徒劳地拼装着林哲的楚红,她拚死挣扎,在他身上又踢又咬。

  他把她的手腕拧到身後去,在她的面前一遍一遍地嘶吼着,「林哲已经不存在了!他已经没有了!他再也回不来了——」

  楚红尖叫,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麼。

  在林哲的手中,楚红也许的确曾抓住过某些重要的事情,但是她忘了,林哲早已开始腐朽。

  从他的手中,她不可能再得到更多的东西。

  我们应当珍惜——我们当然应当珍惜。但是,当你发现你手中紧抓的东西,已经腐烂了的时候,为何还要继续紧抓不放?

  请放手。

  然後,你才会明白,这个决定会有多正确。

  立冬的雨水落到人的身上,冷得人全身发颤。

  从今以後,也不会有比今天更冷的雨了。

  楚红望着深黑色的雨滴降落的天空,持续不断地尖叫。

  ***

  第二天,雨停了。

  可是,天依然灰濛濛地,好像随时都会有雨水从那裡掉落下来。

  小姑娘的妈妈亲自来接她回去了,母女两人的重逢冷淡却心酸。

  温乐灃看得出来,她的母亲很痛苦,之前那种冷淡的表现,只是职业化的外表所给予她的、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的伪装罢了。

  她很爱自己的女儿,但是,她不知道拿她怎麼办才好。

  临走的时候,小姑娘忽然要让妈妈等一等,她有点事要办。

  温乐灃、温乐源和她的妈妈,愕然地看着她跑上楼的身影,不明白她还有什麼事情。

  小姑娘迅速地跑上了二楼,走到了楚红的房门前。

  从昨晚到现在,楚红的房门连一个缝隙都没有开过,无论谁对裡面说什麼,她的回答都只是一片寂静。

  小姑娘将一隻小手放在门上,推了推,发现仍然无法打开,她低下了头。

  「阿姨,我要走了,这段时间谢谢你和骨头叔叔,我太任性了,对不起。」

  寂静。

  「阿姨,骨头叔叔的最後一句话是对我说的。你知道他最後和我说了什麼话吗?」

  仍然是一片寂静。

  「他问我我叫什麼名字,我告诉他了。然後他说:」好名字『。「

  那是林哲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後一句话,他说,萌萌真是个好名字。

  「阿姨,我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骨头叔叔,如果我是你们的女儿,那就好了。」

  楚红靠在门板上听着她的声音,心痛如绞,肝肠寸断。

  小姑娘开始掉眼泪,但是,她努力地抑制着自己带哭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但是……是我害死了骨头叔叔,对不起。我想,你也不会喜欢我当你们的女儿……

  「对不起……阿姨……我知道,从昨晚到现在,你根本没出过门,因为你一眼都不想看我。

  「可是,我还是要向你道歉,我喜欢骨头叔叔……也喜欢阿姨……真的很喜欢……我不知道怎麼办,才能让骨头叔叔回来……对不起……」

  房中始终没有动静,就好像那裡面连一个人都没有一样。

  小姑娘哭着说完自己想说的话,用力地抹抹眼泪,转身往楼下走去。

  她决定了,不管阿姨是不是原谅她,她一定会再回来,她要向阿姨道歉,一定要等到她原谅为止!

  楚红的门忽然「哢噠」一声开了一条缝。

  「你不用这麼难受。」

  小姑娘站住了。

  「林哲早就死了,在好几年前就死了。」

  小姑娘猛然回头,「阿姨——」

  门,又被重重地关上了。

  「所以有没有你,结果是一样,你走吧。」

  「阿姨!」

  「你回家去吧,别再离家出走了。」

  「阿……」

  「别让你的骨头叔叔……担心。」

  小姑娘的眼泪又哗啦啦地落了下来,但是,她努力地咬住牙,不让哭声泄漏出去。

  「阿姨……阿姨……再见……阿姨……」

  楚红坐在地上,看着手心中被拔下的几缕头髮,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也是你的希望对吧……林哲。

  祝你幸福,我们的「女儿」。

  ***

  抱着你啊

  总想哭啊

  你不说话

  还有一句话没说

  我把它埋在山谷

  沉默开满的旅途

  它却陪着我说了一路……

  还有一句话……

  还有一句话没说。

  我想和你结婚,林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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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6 08:16 PM |只看该作者
女王蛇 之一

  从A城的朝阳门出来,一直往东走,有一条名叫霸河的河流。

  现在是旱季,被橡胶坝围起来的地方,倒积存了很深的水,橡胶坝之外的地方,就是涓涓溪流,看起来有些凄凉。

  霸河上有一座连接东、西方向的大桥,叫做灞桥,是A城的交通要道,平日裡人来车往,热闹得很。

  不过,再怎麼繁忙的交通要道,也有休息的时候,前几天就已经过了冬至,早上六点锺锻炼可不是好主意,现在的灞桥上冷冷清清地,只是偶尔有几辆车飞驰而过,连行人也很少见。

  温乐源和温乐灃,就是在这种悲惨的时候,被踢出绿荫公寓大门的。

  既是房东、又是食堂主,还是他们姨婆的阴老太太,直接闯入他们的房间,掀开他们的被子,拔掉他们的电热毯,打开窗户,让小刀子似的寒气,把两个只穿了裤衩、背心的年轻人冻了个半死。

  而三隻小猫挤在它们温暖的猫窝裡,丝毫不受他们的影响。

  「你们给我去灞桥东边!我认识的人昨晚死勒,今天早上他就到那,你们把他接来哈!」没有任何的歉疚或者不好意思,老太太颐指气使地发出了这条指令。

  冻得半死的温乐源,对她进行了很不礼貌的破口大骂,结果那个瘦小精幹的老太婆,当即把他扔到了窗户外面。

  可怜的人在寒风颼颼的树上足足待了五分锺,才口服心不服地和弟弟一起到桥头等人。

  桥上风很大,两个年轻人穿上了他们所能找到的最厚的衣服,可就那也挡不住桥上的冷风,他们只得找了个挡风的桥栏,两人紧紧地挤在一起,这才感觉好了点。

  「那个死老太婆!」温乐源第无数次骂出这句话,顺便狠狠地吸了吸流得老长的鼻涕。

  温乐灃从口袋裡抽出一张纸给他,温乐源接过来,使劲地拧了拧鼻子。

  「你又不是她的对手还爱骂……亏老太太没和你认真计较。」

  「认真计较怎麼啦!认真计较怎麼啦!」温乐源又瞪上了他的牛眼,「那个死老太婆忒狠心你知不知道?我们可是叫她姨婆的!

  「可是,她居然收咱们的房租,而且吃饭要钱,符咒更贵!她当不当我们是亲戚?」

  温乐灃叹了一口气,白气在他的口中呼出来,凝固在空气中逐渐散去。

  「可你从来不说,她收咱们房钱只收一半,你每次吃饭,一个人吃三个人的……」

  「谁说我吃三个人的了,我吃的只是你的三倍罢了!」温乐源怒叫。

  「你觉得这种事,用这麼大的声音说出来,很光彩吗?」

  「光彩!怎麼不光彩!」大概是心裡的气全都堵在嗓子眼上了,温乐源朝着四面八方大吼起来,「我每顿吃五碗饭!我吃六个肉夹饃!我吃九个馒头!我吃十一个烙饼!

  「怎麼不光彩,哪裡不光彩?谁有意见,就给我提出来!说啊!谁敢说!」

  一个刚刚走近他们的老头,被他的大嗓门吼得一个趔趄,转身急匆匆地跑掉了。

  温乐灃摀住耳朵,躲得离他远了点。

  「我爱吃这麼多!怎麼了?死老太婆你吃不了这麼多怨谁!不要以为你厉害,我就拿你没办法,总有一天在你饭裡放巴豆——」

  温乐灃又往远处走了点,在这种时候,要他承认和那个人有血缘关係,还真是一件让人脸红的事情。

  一个穿着白色短大衣的长髮女性,低着头从灞桥东边而来,在越吼越起劲的温乐源身边缓缓地走过,对他震耳欲聋的吼声充耳不闻。

  温乐源忽然停住了声音,盯着那名女性的肩膀,脸上露出了讶然的表情。温乐源忽然停止的杂讯,吸引了温乐灃的注意,他也往他目光所及之处看去,同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名女性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只是自己慢慢走着,表情木然。

  温乐灃走回温乐源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哥,我想起一件事。」

  「嗯?什麼?」

  「姨婆让我们来接人,可她连那人的年龄、长相、性别,好像都没告诉我们……」

  「……」这下完了!

  那名女性走到了桥的最中心,靠上了桥边的围栏,身体微微地有些前倾,就好像在看桥下有什麼东西。

  「好像开始了。」温乐灃说。

  女性的身体又前倾了不少,但她的双手却紧紧地按在围栏上。

  「虽然诱惑很强,不过,看来意志很坚定。」温乐源评论。

  女性的身体又退回来了一点。

  「的确很坚定,但是……」

  女性的全身忽然猛地向前衝,双脚也离开了地面,整个人只有双手和腹部还撑在围栏上,全身就像蹺蹺板一样在围栏上前後晃荡,眼看就要掉到桥下去了。

  「好像还是诱惑比较强。」

  「她也在拚命挣扎啊。」

  「要不要打赌,她最後绝对受不了诱惑的。」

  温乐灃生气了,「你到底帮不帮忙!」

  温乐源非常纳闷地看着他,「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吧?你着什麼急?」

  温乐灃气得扭头就走。

  「你就在这裡袖手旁观吧!我一个人去帮她!」

  一见温乐灃发怒,温乐源立刻换上了一张亲切的笑脸,跟在他身後又是搓手,又是作揖,「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乐灃,我真是和你开玩笑的。

  「别这样嘛,我一定帮!当然,一定帮的!刚才和你说着玩……」

  温乐灃气得直摇头,指着他正想提出几点意见,便听见一声尖叫,温家兄弟慌忙回头,发现刚才还在围栏上的那名女性,已经不见了。

  温乐灃几步跨到灞桥另外一边的围栏上,伸着脖子急切地看。如果那名女性是从刚才那个位置掉下去的话,那麼他在这边,就应该看得到被水冲过来的她才对。

  可是很奇怪,他等了有一分锺左右,也没有见到那名女性的身影,就算是水流再缓慢也不该如此。

  他又跑到刚才那名女性掉下去的地方,伸头一看——立刻鬆了一口气,回头瞪了温乐源一眼。

  「你既然已经做好接住她的準备,就和我说一声!让我吓了一跳。」

  温乐源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

  那名女性从桥下缓缓地升了上来,那姿势,就好像有一个透明的人在抱着她一样。

  她有些惶惶然,带着一脸惊恐的表情四下裡乱找,似乎不明白,为什麼自己明明掉下去了,还能升起来?

  将那名女性放到地上之後,温乐源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发现指标已经指向了七点的位置,天也基本上亮了。

  他一抬手,将胳膊挂上了温乐灃的脖子,「行啦,我看那个人不会来了,回家吧!那死老太婆真会折腾人。」

  新死的魂魄还没有和白日对抗的能力,所以阴老太太才会在六点锺,就把他们赶出来接那人,可既然到了现在嘛……那肯定是没法完成任务的了。

  「哦……也对,回去吧,今天真是挺冷的。」温乐灃进行了完全的附议。

  於是,两兄弟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从桥下升上来的女性一样,高高兴兴地就往家的方向走去。

  「请……请等一下!」

  身後传来那名女性的叫声,两兄弟站住了脚,开始互相打眼色。

  「喂,你打算和她接触吗?」

  「最好不要。」

  「我……我也是,怕被传染……」

  「你又没事!一个狮子吼就解决了!」

  「你废话,我是在说你,你要被传染怎麼办?」

  「她又不一定是原体!」

  「不能冒这个险。」

  见两兄弟很长时间都不回头,也不见对她的呼叫有什麼回应,那名女性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声音太小,他们没听见……

  「前面那两位先生!请等一下,行吗?」

  温家兄弟继续打眼色。

  「我不想接近那种东西……」

  「你做的可跟说的不一样,我看你简直爱死管闲事了。」

  「你给我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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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6 08:17 PM |只看该作者
鼓了几秒锺的勇气,温乐灃尽量在脸上堆出了一副平静的表情,僵硬地、缓缓地回头面对她,「您有什麼——」

  他没有想到,她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後,一转身,就发现她已经到了距离他不到两米的距离。他盯着她的双肩看了一会儿,一声不哼地向後倒了过去。

  温乐源「啊」的一声惨叫,在他身後托住了他倾倒的身体。

  「我叫你别接近!你就是不听——」

  发现温乐灃昏倒,那名女性急忙跑了过来,「他怎麼样?没事吧!要不要叫救护车?」

  发现她居然就这麼接近了过来,温乐源一把将温乐灃的身体向後拖了几步,连声音也带上了异常痛苦的腔调,「求你别接近我!谢谢你了,有什麼事你站那儿说。」

  她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好像没有什麼异状,便又向前了一步,「我只是想问问——」

  那名女性已经到了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他死死地盯着她的肩头,就好像那上面有什麼东西在压迫过来一样。

  「我警告你,不要过来!」声音变调了,怎麼听也没有威慑力。

  「我只想知道刚才救我的人,是不是——」

  「某样东西」很恐怖地压到了温乐源的脸上,温乐源再也没有了他男人的自尊,用巨大而凄惨的声音吼叫起来:「救命啊——」

  距离他们几十米远的橡胶坝「轰」的一声炸得粉碎,水柱高高地窜了起来。

  ***

  「……今天清晨七点锺左右,霸河内的橡胶坝发生了不明原因的爆炸,附近居民称听到了一声很像炸弹的巨响,警察机关已派出警务人员封锁现场,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一隻苍老的手抖抖瑟瑟地关掉了电视,那隻手的主人——阴老太太恶狠狠地回头看着她的两个外甥孙子,浑身发抖,不是害怕,而是在大怒。

  「让你们去接鬼,接鬼哈!不是让你接活人!我让你们接的鬼勒,哪裡去了?好……好……鬼莫接到,带个活人回来就罢了!炸人橡胶坝啥意思哈!」

  温乐源坐在吃饭的椅子上,低头做懺悔状,「我神经细,受的刺激大了点……」

  「你神经跟桌子腿有啥区别?还刺激!原子弹爆炸能刺激到你嘍?」

  「别这麼说嘛……其实,我还是很纤细的。」

  阴老太太鄙夷地做出唾弃的动作。

  温乐灃按着仍然有点懵懵的头,坐在小凳子上痛苦地按摩,「对不起,姨婆,都是因为我害怕,才晕过去……」

  阴老太太的声音立刻柔和了许多,「莫关係莫关係,那种东西正常人当然害怕哈,昏倒也莫啥。」

  温乐源愤怒了,「姨婆你什麼意思!我不是正常人吗?」

  「你是正常人……」阴老太太哼一声,哼得全身都在抖动。

  温乐源跳起来向她竖起了中指,温乐灃拚命地拦住他。

  「既然你说我不正常,我就不客气了,死老太婆!我要和你决鬥!你不要跑!不要跑!」

  阴老太太摇着头走到门口,「哗啦」一声将门打开,露出门外那名手足无措的女性。

  「有话和她说哈。」

  温乐源大叫一声,转身窜到了裡屋去。

  温乐灃也禁不住有点畏缩,但却努力地做出很平常的表情,面对着她,「你好……」

  那名女性尷尬地掠了几次头髮,才鼓出比他更大的勇气道:「对不起,虽然知道你们不太欢迎我,但是,我实在很想知道,刚才把我救起来的人是谁……

  「那个,我身上有什麼东西吓着你们了?你们这样……我心裡毛毛的……」

  温乐灃比她更尷尬,「这个嘛……」他快速地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她更疑惑了,「肩膀有问题吗?」

  「不是……」温乐灃再次指指自己的肩膀,「你这裡……」

  她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觉得那裡好像没有长出盔甲之类的东西。

  「怎麼了?」

  「你的肩膀上,有某种很……的东西。」

  「很?」

  温乐灃求助地看着阴老太太,「姨婆,您看,这……我们要告诉她不?」

  「嗯嗯……」阴老太太看看她的肩膀,不动声色地转开脑袋,脚下快速地往裡屋挪,「你看着办,我衣服还莫洗出来……」

  温乐源从门帘後面伸出一颗脑袋大叫:「找什麼借口!你也害怕的话,就说出来啊!」

  阴老太太的拳头在虚空中划了一个半圆,温乐源「嗷」的一声,从门帘的缝隙中消失,裡屋传来某样东西砸到桌子上的巨响。

  外屋只剩温乐灃一个,他有点傻眼。以他的意见来说,那种事情,其实不知道更幸福一点。

  但这是因人而异的,从早上的事情看来,她应该已经有很长时间都在受「那个东西」的困扰,不告诉她的话,以後说不定还会发生更危险的事情。

  他思考一下,立刻下了决定。

  「这个……我想,你也许不相信我说的话,不过,现在我告诉你的全是真的,请你站在那裡听,拜託不要过来。」

  那名女性看看自己站的位置,点了点头。

  「你可以确定吧?在这以前,咱们并不认识。」

  她点头。

  「但是,我知道你很多事情——当然这裡面有一部分是虚假的,我也搞不清楚是哪部分,请你在听的时候,给我指出来。」

  「这个……你不会是什麼算命的吧?」她的表情有些啼笑皆非,看得出她已经不太想信任他了。

  温乐灃也不跟她争辩,开始讲述道:「你叫任烟雨,今年二十四岁,未婚,在某大公司内任职两年,年薪两百万左右……」

  任烟雨的表情剎那间异常吃惊,他应该是说对了,不过,她还是纠正了一点,「年薪不是两百万,是二十万,有两百万,我就不会老想着跳槽了。」

  温乐灃继续道:「你的上司对你有好感,常常与你单独相处,周围人对此闲言碎语很多。而你的男朋友有大概十个左右,每天一换,生活极不检点。你和你的父母,就因为这样相处不好,所以你不住在家裡,而是一个人在外面独居……」

  「胡说八道!」任烟雨气得高叫出声,「你怎麼能和我那些同事一样乱讲话!我只有一个男朋友!我们都打算结婚了,我和我父母也相处得很好,你真是——乱说!」

  温乐灃疲惫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求你别叫……我总觉得那玩意又长大了……」

  任烟雨慌忙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肩膀,脚下连连後退,「什麼?你们到底在我身上看到了什麼?你们为什麼知道我这麼多事?为什麼你知道在公司裡那些人说我的闲言碎语……」

  「我们在你的肩膀上看到了……」他用手指指了指她,前臂轻轻晃动,就像某种软体动物,「蜚语蛇。」

  「蜚语……蛇?」

  蜚语蛇,一种长着很噁心的绿色鳞片的人面蛇,生长在人的双肩处,尾穿过肩胛而缠住心臟,依靠人类之间的流言蜚语而生。

  生长在左肩的为雄蛇,最好无中生有地传播流言,右肩为雌蛇,最好听取流言。雌雄双蛇有时会同时寄宿在同一个宿主身上,也有只被其中一种寄宿的人。

  被它们寄宿後,雄蛇将会引导宿主传播他所知道的所有的事情——无论真假。

  而其他宿主的雌蛇,则吸引雄蛇集中流言至它们的宿主身上,也就是说,雄蛇所寄宿的人会是流言传播者,而雌蛇所寄宿的人,将是被流言侵袭的对象。

  蜚语蛇有极强的传染性,即使只通过宿主的视觉与其他人接触,亦可能被传染。

  传染他人十次以上的蜚语蛇就是原体,传染性会由於传染的人越多而越强。因此大多数的时候,只要有一条「原体」,某个公司或者整个集团,都有可能被传染上。

  「你刚才跳河的时候,其实不太情愿,对吧?刚跳下去就後悔了?」

  想到自己肩膀上居然长有一条蛇,任烟雨全身都僵硬了,她僵直着背部,硬梆梆地微微点头。

  「因为你身上是一条雌蛇,它已经吃够流言了,不用再依托你而生存,所以它要离开,首先要做的,就是杀掉你。」

  很多人被流言所困,当他们觉得对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留恋的时候,也就是雌性蜚语蛇已经吃饱的时候,它们会为此在那人耳边喋喋不休,告诉他世界已经变得如此醜恶,还不如一死了之来得干净。

  只有少数人能抵抗得住它们的诱惑,而大多数人……很可惜,都不能。

  「我不知道我的话,你能相信多少……」温乐灃觉得总看那只雌蛇太刺激神经了,在礼貌和自保之间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把眼睛闭上了。

  「你的资料,都是那条雌蛇透露的,它会把所有它臆想出来的东西,和真实相互混淆,然後告诉雄蛇,雄蛇再添油加醋地告诉它的宿主,然後,它会和它的宿主一起,不断地重複那些被夸大的事实,或者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再反馈给其他的雄蛇……

  「你被流言困扰很久了,对吧?就是因为你身上的雌蛇太有魅力了,追求它的雄蛇很多……」

  任烟雨大张着嘴,就好像在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温乐灃。

  「你是说……流言就是这麼产生的?」

  温乐灃摊了摊手,「这麼说也没错,但是……」

  「哈……哈哈哈哈!」任烟雨僵硬地笑了几声,「这真是富有想像力的说法!不过,我没时间继续这个科幻话题了,今天很高兴认识你们,再见。」

  她僵硬地转身,同手同脚走出大门,那姿势看起来,就好像她真的看见自己的肩膀上有一条蛇一样……走到门口,她扑通摔倒,爬起来拍拍土,又僵硬地离去。

  「她好像不相信你。」温乐源不知道什麼时候出现在温乐灃的身後,一隻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说。

  温乐灃一胳膊肘捅上他的胃,温乐源抱住肚子,滚倒在地。

  「活该!让你一到关键时刻就逃哈!」阴老太太掀起裡屋的帘子,幸灾乐祸地说。

  「你有资格说我吗?死老太婆!」

  刚才还在门口拉帘子的阴老太太,瞬间就骑到了温乐源的背上,胳膊挽住他的脖子,用力地往後扳,「骂!再继续骂哈!」

  温乐源惨叫:「不要啊!亲爱的姨婆!请你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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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6 08:19 PM |只看该作者
女王蛇 之二  上

  温家兄弟的工作,的确是为人民解除鬼怪问题的,而且,有时也会免费帮别人做些这种事。但是,他们不是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大智慧者,既然任烟雨不想相信那些事,他们当然也不会纠缠她,双方都乐得轻鬆。

  不过,这都只是温家兄弟的一厢情愿而已。

  任烟雨自从那天回家之後,就没有一个晚上睡好过,她终日被噩梦所围绕,总在被蛇缠到窒息的梦境中惊醒。

  温家兄弟没有告诉她,那条蛇长在她的哪个肩膀上,她便不敢碰触自己任何一侧的肩膀,甚至连洗脸的时候,也要鼓足很大的勇气,才能把手抬上去。

  她不敢照镜子,不敢洗澡,不敢扭头,生怕自己说不定会在什麼时候,突然就看见那条可怕的东西……

  不是没想过,也许那对兄弟是骗她的,但他们所说的关於她的一切,都是正确无误的,甚至连那些不负责任的谣言,也说得一字不差。她想不出来,除了那条蛇的理由之外,那两个陌生人能凭什麼知道她的事情?这太可怕了!

  那段时间是地狱,在她垂垂老矣的时候,同样会这麼想。不过,好在老天没让她多过几天这种日子——因为她崩溃了。

  她打碎了所有的镜子,撕烂了所有的床单,踢翻了桌子和椅子,把床和立柜都捅了个底朝天。在歇斯底里地发作过之後,她终於决定去找那对兄弟,让他们对她现在这种恐怖的境况负责!

  好吧!即使不负责也没关係!也不管肩膀上的东西是真是假,更不去理会那两个人是不是在戏弄她——她都不在乎!

  现在她只要个心安!想睡个好觉,好好洗个澡!再这麼下去,在她还没有被流言打倒之前,就要被那条看不见、摸不着的蛇打败了!

  发泄完歇斯底里的情绪之後,憔悴的她再次来到了那栋老旧的公寓,找到了那个被两兄弟称为姨婆的老太太。

  「所以你要来找他们?」

  任烟雨点点头。她已经有好几天没睡好了,眼圈发黑,脸色非常不好。

  「其实……要我说哈……」阴老太太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想了一下,道:「你不如就忘了肩膀上那点事,过去不也过得挺好莫?」

  任烟雨痛苦地摀住了脸。

  「别说忘不掉,就算是忘掉又怎麼样?它还在我肩膀上!您不知道,我从几年前开始,就一直被流言困扰,我一直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我在乎了又能怎麼样?他们还是不停在说!什麼难听的话都有,什麼骯脏的想法都能说出来!

  「如果这一切都是蜚语蛇的缘故的话,我宁愿痛苦几天,让他们帮我把它们从我肩膀上去掉!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你们既然能看得见,又知道它是什麼东西,你们一定不是普通人,对吧?求求你们帮帮我!求你们了!」

  看着她痛苦万分的脸庞,阴老太太笑了笑。

  「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麼!」她几乎是用喊的了。

  「哦。」阴老太太好像忘了自己之前正在说什麼,又道:「小灃不在哈,他回家去嘍。你要找的话,小源在。」

  「小……小灃?小源?」

  「那个长得秀秀气气、文质彬彬的是小灃,另外那个长得一脸鬍子像强盗样的,是他哥哥小源——他叫温乐源。」

  小源……不管怎麼想,任烟雨还是想不出那个一脸落腮鬍的傢伙,居然有这麼可爱的小名,不禁有些哑然。

  ***

  如果让温乐源再选择一次的话,他宁可回家去面对一大家子,关於他和温乐灃为什麼直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的问题,也不想留在这个该死的绿荫公寓裡了。

  而让他改变主意的原因,就在於——那个肩膀上有东西的女人!

  「对不起,又来麻烦你……阴老太太让我到这裡来找你的……」

  当他打开门的时候,她就站在距离他两米的地方,用一脸委屈得就好像他会一拳把她打出去的表情看着他——虽然,他真的很想……

  蜚语蛇盘在她的肩头上,似乎比之前他看到的又大了些。

  「我们不是说过……我们不喜欢你肩膀上的东西——吗?」他尽量把语气放温柔——对温乐灃都没这麼温柔过,「拜託你忘掉我们说的话,离开这儿好不好?」

  「可是,你们不是说它已经长大了,要杀了我吗?我还不想死!求你帮帮忙!你们救人要救到底啊!」面前的这个男人,怎麼就这麼铁石心肠呢?

  她都快哭出来了,他那边还是不为所动。温乐源叹了一口气。

  「救人是最麻烦的事,所以我根本不想幹……上次我之所以救你,是因为我弟弟在那裡,我不想让他看见有人死在他眼前。

  「而且,我告诉你一个事实,蜚语蛇不是白菜,拔掉就不再长,它是野草!春风吹又生的意思懂吧?我不想救你,就是因为救你也没用,死了一条还会长出一条,没完没了!」你要是天天来找我们求助,乐灃愿意,我可不愿意,万一这裡有谁被感染到,你想连无辜的人,也一起弄死两个看看吗?「

  任烟雨的心都凉了。她来的时候,本以为只要弄掉这东西就没事了,可怎麼会想到是这样?如果怎样杀它都是无效的,那她难道就只有等死了?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知道你们有办法的!求你帮帮忙……」

  温乐源不耐烦了,转身想离开,任烟雨本能地想拉住他。温乐源慌忙後退,却没能躲开,她的指尖在他的手心处一划而过。温乐源看看自己的手,气得鬍子都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你是傻瓜吗?」他怒吼:「不是告诉你了,这东西会传染!你还是非要我也染上才甘休!」

  她被他的吼声吓住,他吼一句她退一步,已经快退到窗户上去了,眼圈也忍不住开始发红。

  「我……我传染……」

  温乐源像是要甩掉什麼病毒一样拚命地甩手,後来大概想起来那根本无效,挫败地「唉」了一声。

  「所以我讨厌管闲事!」他咬牙切齿地说。

  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太恐怖,她的眼泪在眼眶裡直打转,却不敢掉下来。

  「对……对不起……我……我忘了……」

  「你说一百遍对不起有个屁用!」温乐源吼了一声之後,发现她脸上稀里哗啦地挂下了两行泪,当即慌了手脚,「别……别别别哭!我没打算吼你,只不过刚才稍微有点……」嗯,你只是在我身上下了『雌种』,只要不遇到雄蛇,它就不会发芽的……「

  「那就是说……」她眼泪汪汪地说:「只要遇到雄蛇就会发芽?我这不是害了你——」

  她声音拉得长长的,看来是打算大哭一场。

  温乐源拚命地对她比划「STOP」的手势,「别哭!唉呀……我说了别哭啊!现在你哭也没用不是?反正已经种上了……对了,你打算雇我吗?」

  她呆了一下,「咦?」

  「帮你去掉蜚语蛇,不是做不到,只是太麻烦我不想幹。可是现在,你连我也传染了,我不想传染我弟弟,要解决掉这玩意,首先必须解决你身上的东西。你打算出钱雇我吗?」

  原本她已经完全信任了,可是,现在一提到钱的事,她的脑子裡却立刻闪过了「合夥欺诈」这个词,她不禁犹豫起来。

  要说肩上的东西她从来没见过,甚至以前连听都没听说过,现在就只听了这些人的一面之词,会不会是受骗上当了……

  看一眼她的脸,温乐源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了。

  他和温乐灃「工作」的时候,各种各样的人他们都见过,这种表情也看得太多了,虽然表现出来千奇百怪,但是,归根结底只有两个字——怀疑。

  他一言不发,拉住她的胳膊就往房间裡拖。他什麼解释也没有,任烟雨大惊失色,还以为他想对她幹什麼,便开始四肢齐上,拚命地挣扎。

  「不要呀!救命呀!抢劫呀!来人呀!救救我……」

  温乐源气昏了,「说什麼呢!你这个女人简直不知好歹!」

  任烟雨哪裡听得进去他说什麼,继续在他手中挣扎,「不要!求求你不要啊!来人哪!有人没有啊……」

  「吵死了!」

  两人动作停住。

  206房间伸出一个女人的大脑袋,对他们两个大声喝斥:「我老公在睡觉呢!别在那裡鬼叫鬼叫的!」

  看见有人,任烟雨的眼泪又唰唰唰地掉了下来。

  「求求你,救救我!拜託……」

  「把你拉进去,又怎麼样啊!」温乐源吼。

  女妖精的全身都从房间裡露了出来,她叉着腰,严肃地指着温乐源道:「温乐源,你放手!想对人家弱女子做什麼!」

  任烟雨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然而,当她从女妖精的脸部一直看到脚部的时候,她的希望立刻被扔进了冰窖裡。

  「你懂个屁!」温乐源吼她:「道行不深,还来学人家替天行道,小心总有一天把你拉到黑市上,卖个好价钱!」

  任烟雨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依靠谁了,她的脸越来越苍白,挣扎也变得越来越无力,眼中写满了惊惧。

  温乐源发现了她的变化,转眼向她眼睛不停偷瞄的地方看过去,当即七窍生烟地大骂起来,「你这个没用的妖精!脚踏实地站那儿不会吗?你吓着人啦!下来!」

  女妖精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居然在离地二十公分的地方飘。她尷尬地笑笑,无声地落回地面。

  「抱歉,在家裡习惯了。」快速地说了这麼一句之後,她以更快的速度跑回了房间,把她刚才还想要见义勇为的事情忘到脑後去了。

  温乐源拉起腿脚发软的任烟雨,一边叨叨一边往房裡拖,「怕什麼!她又不是鬼!我看了你肩头那玩意这麼久都没崩溃,你不过看个妖精就腿软……别不动!快点进来!」

  任烟雨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她的声音已经近乎苦苦哀求,「你要幹嘛……你要钱我给你,求你别……」

  温乐源终於明白了。「你以为我拉你进去是幹嘛!」他暴跳,「你不是不相信你肩膀上那玩意的存在吗?我现在就让你看看!」

  她一愣之下,终究还是被他硬拽进去了。

  把她弄进房间後,温乐源冷冷地说了一句「换鞋」,就开始在房间各处翻箱倒柜,不知道在找什麼。房间裡开着电暖炉,因此比走廊要暖和得多,任烟雨犹豫一下,慢慢脱了鞋,换上门口的一双棉拖。

  温乐源把墙角的几个箱子都翻了个底朝天,其中一个还翻过来,把所有东西都倒到了地板上,总算从那些不知是啥的东西裡,捡出了一张脏兮兮的破纸。

  那是一张普通的白纸,上面用红墨水画着五码六道不知道是什麼东西的图案,她怎麼想,也想不出它到底是幹嘛的。

  他把那张纸举到她面前,道:「我们能看见,所以基本上不用这东西,现在只有这一张,你凑合一下。」

  任烟雨沉默,「……这是什麼?」

  温乐源又确认了一下手裡的东西,再次举到她面前,「符咒呀!你不会连这个也没听说过吧?」

  她看看他手裡那张脏兮兮的东西,实在无法同心目中神秘的符咒联繫在一起。

  「可是,符咒不是都要用黄裱纸做底,以硃砂写就,不能沾一点点污秽……」

  温乐源嗤笑,「小姐,你电视看太多了!所谓符咒呢,是用『心』画的,只要有『心』,就会用正确的符号表现出来,就算是用树枝在地上画的,也有效啊。

  「别囉嗦了,快黏在额头上!」

  看看那张所谓的符咒又脏又破的样子,她摇摇头,「好脏……」

  温乐源不耐烦地抓住她一隻膀子往自己身边拉,任烟雨死命推拒,却怎麼也敌不过这个强盗先生的力气,硬是被黏上了那张脏兮兮的纸。

  温乐源右手食指和中指点在那张符咒上,口中轻念:「明目借用!去!」

  任烟雨只觉眼前一阵白雾蒸腾,周围景物被白雾遮蔽,什麼也看不见了。不过,这情景并没有维持很久,几秒锺後,她的眼前便已恢复一片清明。

  她眨眨眼睛,觉得周围的样子和之前似乎并无不同。再低头看自己的肩膀,也没有看到什麼蛇的影子。

  温乐源知道她在想什麼,伸手撕掉了她前额的破符咒,把她推到了浴室裡。

  「去镜子裡看看。」

  她将信将疑地走进去,眼睛缓缓地望向洗漱台上的圆镜……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後,她——说好听点是跌跌撞撞,说难听点,是连滚带爬地衝了出来,手哆哆嗦嗦地指向浴室。

  「那裡——那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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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6 08:19 PM |只看该作者
温乐源好像很高兴她这种反应,脸上笑得就像开了花一样。

  「不是那裡有,是这裡有。」他一指她的肩膀,「其实,让你直接看到也能做到,不过,我怕你受不了那个刺激,所以你就间接看看行了。

  「如果不够的话,咱们再来一次,说不定你可以看得更清楚……」

  「这就够了!」她颤抖着喊。

  刚才所见,是她这辈子所见过最可怕的情景——一条比她的腰还粗的软体动物盘在她的肩上,浑身覆盖着极其噁心的绿色鳞片,还闪着彷彿带黏液的光,而最可怕的是它的头——那是一颗除了覆盖了鳞片之外,和普通人无异的头,长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它的嘴裡似乎在不停地说着什麼,长长的红信吞吞吐吐,她几乎可以听见它喉咙裡发出的嘶嘶声……只是在镜子裡看到,她就已经快崩溃了,如果直接在自己肩膀上看到……她会立刻自杀的!绝对会的!

  「求你……帮我弄死它……出多少钱都行……」她的声音几乎是呻吟了。

  温乐源拍拍她的肩膀,算是给了一点安慰。

  「你放心,钱绝对给你优惠,事情也肯定会为你负责到底,我打算先这样……」

  「这个符咒的效力有多久?」她忽然插口。

  「咦?这个……」温乐源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不禁有些訕訕然,「这个嘛……因为我不太常用,所以……好像……大概……可能……我想是……一个星期?」

  任烟雨捂着心口,缓缓地,缓缓地,倒了下去。

  「喂!我是说,符咒的效力是一个星期!没说会让你看它一个星期!你别昏倒呀……」

  ***

  你听好,我暂时不想让我肩上的雌种发芽,所以不能立刻就跟你一起去调查,暂时必须靠你自己。

  蜚语蛇一般是群居的,母体虽多,但是,女王只有一个,只要找到女王杀掉,那其他人身上的蜚语蛇,就会自动凋谢、消失……当然也有例外,不过,到时候再说吧。

  你带上镜子,去好好观察你身边所有的人,有什麼情况就记录下来,回来向我报告,当我有了资料之後,再提下一步的事情。

  任烟雨僵硬地站在镜子前面,把领结绑上又拆掉,拆掉又绑上,怎麼也打不出平时那种完美的结来。

  现在,她的肩膀上干干净净,什麼也没有,因为温乐源已经帮她把她那条蛇拔掉了。

  在他抓住蛇尾用力一拉的那一瞬间,她感到了身体裡什麼东西被突然抽走的落空感,忍不住小声叫了起来。

  「流言也是人生活的一部分,有那种感觉是正常的。」温乐源笑着对她说。

  镜子裡,她看到他手中断尾的蜚语蛇无力地挣扎着,从尾端逐渐枯萎,它的嘴裡好像在尖叫,不过她听不到。温乐源用一隻手塞住了耳朵。

  「它在说什麼?」

  温乐源随意地将它扔到地上,它渐渐化成水,流到下水道裡去了。

  「它说:」我还会再长出来的。『「

  她看着镜子裡,摸摸自己的肩头,仍是心有餘悸。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什麼了,但它终究还是会出来,直到杀了她为止。

  「如果,它不是被你拔掉的话,离开我的身体之後,它会变成什麼?」

  温乐源笑笑,「你说呢?流言最後会变成什麼?」

  「咦?」

  「流言是只要碰到你就会生根的东西,当你还活着的时候,它就没法离开你的身体,只能做一个虚幻的影子,离开你就不能活。但是,一旦你死了,它就会变成『真实』,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这个世上,让大家都看到。

  「就比如你上次就死了,那现在所有关於你的流言,都会变成『真实』一样……你想看吗?真想的话,改天我带你去哪裡抓一条看看。」

  她拚命摇头。领结又绑坏了,她烦躁地把它拽下来,狠狠地扔到梳妆台上。

  她知道这种东西,自己终究要面对,但是,一想到蜚语蛇的传染性,她就不寒而慄。她肩上的蜚语蛇已经很成熟了,那麼,在这麼长的时间裡,她传染过多少人?她身边的人,又有多少传染与被传染者?

  她如果去了公司,发现镜子裡的所有人,都长着一条蜚语蛇的话,她又该怎麼办?

  她拿起电话,想一想,又放下。请假又能如何?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只要她还不想死,就不能不正视这个现实,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但理智和感情是两回事,虽然理智在脑袋裡,反反覆覆告诉她逃避没有用,但手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般,终究在犹豫几回後拿起听筒,按下了号码。

  「喂,经理……」

  任烟雨的部门经理是一名女性,人长得漂亮,工作优秀,做事幹练,据说很受公司顶层人士赏识,年纪轻轻就升任部门主管,可以想像她以後平步青雲的样子。

  任烟雨一直很羡慕,也很崇拜她,虽然,她自己也很受上面的人的赏识,但那是有原因的。

  「什麼?不舒服?生病了吗?什麼病?我现在就去……你在哪家医院?有没有事?」

  「没事……」任烟雨很感动,经理人很好,有时候,简直好得让她无地自容,「真的没事,只是有点头痛,我想稍微晚一点去,请一个小时的假,可以吗?」

  「请假是小事!你头痛吗?现在怎麼样?我这裡有治疗头痛的药,你要不要吃?不如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头痛不是小事,别太大意了。」

  「真的没事,谢谢。」

  放下电话,她有点愧疚。就是因为经理对她太好,所以她很少说谎请假,工作的时候也很努力,即使有不舒服,也尽量支撑着做完手头的事,也算回报她的关心。

  她拿起领带,仔细地整理好,繫在脖子上,开始打结。

  ***

  比平时晚了一点上班的任烟雨,比平时忙了很多,大堆大堆的工作,陆陆续续都堆到了她的案头,似乎是老天爷想让她今天一天的工作量,与上个星期一星期的相媲美似的。

  幹完了手头最紧要的工作,她伸了一个懒腰,心裡犹豫着,是先把下一件工作整理一下,还是去喝杯咖啡。

  坐在她隔壁的女孩敲了敲她们之间的格档,从上方露出的脸一副愁苦的样子,「任姐姐,我的脸上好像又长痘痘了,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很明显啊?」

  任烟雨抬眼看看她的脸,刚出社会没多久的小姑娘,脸上平滑得连一个凹坑都没有,可惜下巴上长了一个红红的小青春痘,看起来让人忍不住想笑。

  任烟雨一边笑,一边从抽屉裡拿出小圆镜递给她,小姑娘看着镜子裡的自己,大声呻吟起来:「呀!怎麼会这样!今天早上还不明显呢!我那麼努力用粉遮盖——这下完了!」

  听到她的呻吟,他们周围的男男女女都围了过来,不怀好意地学着她的口气道:「唉呀,好讨厌哦,人家晚上要约会嘛——」

  「不是不是!人家和心上人见面的时候,一定要在最完美状态下哦——」

  「你们在说什麼!讨厌!」

  小姑娘手中的圆镜随着她的手势上下乱晃,任烟雨笑着看他们的闹剧。

  忽然,她的表情僵住了。

  她分明看到,小圆镜中有某种绿色的东西大片大片地晃来晃去,可是,在这个以淡蓝色为基调的办公室裡,根本没有什麼很多、很大的东西是绿色的!

  小姑娘把圆镜镜面朝上放回她的办公桌,随着镜面中她收回的手指,一张绿色的脸在镜子裡闪了一下。

  任烟雨觉得自己彷彿被兜头倒了一盆凉水,全身上下到指尖都凉透了。

  她几乎都忘了……她怎麼会忘了,她是来找蜚语蛇的女王的!

  一直被繁忙的工作挤到深处的蛇,又爬了出来,在她的心底邪恶地吐着信子。

  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不小心向後微微地晃了一下,椅子腿和地板之间,发出了很难听的「吱——」一声。

  周围的人都停下了手边的工作,那个小姑娘也有点愕然地回头,和围在她一圈的人一起看着她。

  她抱歉地笑了笑,正想说声「我去洗手间」,然而,眼角的餘光扫过窗户——虽然那蓝色的玻璃看不清楚,但是,她还是看到了,那上面倒映的无数的人脸与绿色的软体动物!

  她捂着嘴衝向洗手间,身後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

  怀孕了吧?

  肯定嘛……

  知道吗?她怀孕了!

  早知道有这一天!

  不检点……

  原来大家都知道啊?

  装得像圣女似的,也就是这货色!

  嘻嘻嘻嘻……

  把事不关己的故事流传开,顺便按照自己的口味在裡面加点盐和糖,刚出锅只是一盘炒青菜,等绕了一圈回到耳朵裡,就变成了鲍翅燉燕窝。

  这不能说明人类的伟大,只能让人仰天长叹——核武器算什麼东西!咱人类的语言,才是最杀人不见血的伟大武器!

  她早上就没有吃饭,所以饿到现在,也没有什麼东西可以吐,只是抱着马桶不停地干呕,有一部分胃酸从鼻子裡涌出来,呛得她眼泪直流。

  一隻手从她身後递过来一张面纸,她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接过面纸擦脸,稍微好了点之後,才敢开口说了一声「谢谢」,不过,她的声带被胃酸侵蚀了,声音有些嘶哑。

  「不是跟你说了,不舒服就在家裡休息一下吗?」

  是经理的声音!

  她扶着隔板站起来,忍住仍然有些目眩的感觉回过头去,好不容易才看清楚身後的人。经理依然精幹漂亮,一身衣裙熨得笔挺,就像她的坐立姿势一样坚定,即使在办公桌後坐很长时间也从不打皱,这一点,让穿着同样制服的她们非常羡慕。

  「对不起,我以为已经没事了……」

  「这些事可不能大意!」经理严厉地说:「你是我们公司重要的职员,万一出了什麼事,怎麼办?」

  任烟雨一边含含糊糊地应着,一边从经理和门之间的狭小缝隙裡钻出去,低着头,在盥洗台洗手洗脸。

  盥洗台上有一面镜子,任烟雨不知道自己会从那裡看到什麼,所以一直用垂下来的浏海遮住额头,这并不是说,她连自己视为榜样的经理都不相信了,而是她不敢确定,到底这蜚语蛇的传染性,已经到了什麼样的程度。

  如果真的已经连累到经理的话,在这麼狭小的空间裡,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尖叫出来……

  经理从後面走过来,轻拍她的胳膊,温柔地道:「回去吧,休息休息,明天就好了。」

  她头也不敢抬,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边无意识地点头,一边往外走,连水龙头都忘了关。

  「小任,你忘了东西。」经理说。

  任烟雨的手刚刚搭在门把手上,听到经理的声音本能地抬起头来,忽然想起,洗手间的门上也有玻璃!

  可是,当她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经理的轮廓在玻璃上映得清清楚楚,倒映在她的瞳仁中!

  没有!任烟雨小心翼翼地回头,经理不解地皱了一下眉。

  「你忘了关水龙头。」她指着手边仍然哗哗作响的水龙头说。

  盥洗台的镜子上清晰地印着经理的身影,但是,她的肩膀上没有蜚语蛇,什麼都没有。

  她迟疑地走过去,将水龙头关上。镜子擦得很干净,她的视力没有问题,而经理的肩膀上,真的没有任何东西。

  她想起了温乐源说过的话。

  「不被蜚语蛇感染的人?有啊!不过,我也只是听说,比如纯洁的心灵、善良的好人、一辈子没做过坏事……哈哈哈哈!连乐灃都不行,咋可能有那种人嘛!哈哈哈哈……」

  那人说得不对,原来,这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原来,她并不是完全被蜚语蛇包围着,这一点让她绝望的心,又浮现出一丝快慰。

  她向经理笑了笑,虽然脸色仍很苍白,但至少比刚才好得多。

  看着任烟雨走出去的背影,经理又打开了另外一个水龙头,开始仔细地清洗她白皙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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