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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 -【鬼怪公寓‧六】新的开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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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1 05:02 PM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2-3-21 05:38 PM 编辑

【小说书名】:鬼怪公寓‧六 新的开始

【小说作者】:蝙蝠

【作者简介】:

  我只写我想写的,不是为了尝试——
  不只是为了尝试,只是因为很有趣,
  为什麼不试试看没有试过的东西呢?
  为什麼要把自己吊死在同一棵树上呢?

  我想写爱情,所以我写了;
  我想写鬼故事,所以我写了;
  我想写有趣的变态,所以我写了……

  知道吗?
  时刻都在尝试不同东西的感觉,真的很有趣。

  ——但这可是长篇小说的大敌啊……(望天)

【内容简介】:

  过去的记忆,不是被遗忘,而是被深埋在心裏,总有一天,它会再度发芽……

  鬼怪公寓,您住得还愉快吗?

  令人好奇的冯小姐,终於说了她的故事!那时的她,还是个新嫁娘呢……

  温乐灃灵魂脱体之谜终於解开,藏在温家大哥心中二十年的秘密,在每年这个时候,血淋淋的被掀出来!

  二十年前的错误,二十年後,相同的景况再度发生,温乐源是否能有别的选择?

  故事到了最终回,但是,公寓裏的每个人,日子,仍在继续……

  温乐源一张黑脸已经挣成了絳紫色,他拉紧金线的手正在隐隐作痛,他知道阴女士被堵得过不来,但他却对此无能为力,而阴女士过不来的話,他的处境就会越来越麻烦,如果再这麼下去,他十成十是输定了。

  他输了也无所谓,但他绝对不能让乐灃,和这个属於乐灃的身体被吸到那个地方去!

  问题是……首先要怎麼解决这个僵局?…… ……

【小说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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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1 05:05 PM |只看该作者
第一章 第十二个故事 鸡蛋之二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又来了!又来了!」

  气急败坏的温乐源从被窝裡蹦出来,在房间裡困兽般转来转去地吼,「她到底有完没完!啊!有完没完!怎麼不干脆就变成恶鬼让我们收了算了!」

  「她本来就没想当恶鬼,」

  温乐灃打个呵欠,懒懒地说,「好啦,休息一会儿吧,你都几天没睡了。等休息过後再去找她。」

  「我失眠!」温乐源恶狠狠地说。

  「那还真是可怜……」温乐灃不太真心地说了一声,翻身想继续睡。

  温乐源忽然静了下来,足足有一分锺没发出一点声音。温乐灃可以确信他绝对不是乖乖睡觉,便想回头去看,没想那个高大的身影居然扑过来摀住他的嘴,「嘘」了一声。

  温乐灃一脑袋的问号,苦於嘴巴被封,别说问話,连发点声音都难。

  一会儿,温乐源放开他,低声道:「你听到没有?」

  他在说什麼?刚才明明很安静的吧?温乐灃想。

  「我听到了小孩的脚步声……」

  「脚步?」他可的确是什麼也没听见。

  放开他,温乐源转身躡手躡脚地出了门。温乐灃躺了一会儿,忍不住也爬了起来。

  在凌晨昏暗的光线中,一个高度还不到温乐源胸口的细瘦身影悄然出门,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开门,跑了出去。

  两个身影无声无息地跟在他的身後。

  男孩跑出小巷,站在巷外马路中央,一双眼睛谨慎地四处查看。

  温家兄弟躲在墙後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行动实在有点怪,让人不得不在意。

  「他站在那儿想幹什麼?不会是自杀吧?」温乐源低声问。

  「怎麼可能!」温乐灃说,「你看他的表情杀气腾腾,这种人怎麼会自杀?」

  「也对。」温乐源看了他一会儿,微微笑了,「我知道他想幹什麼了。」

  挎着篮子的老太太慢慢地从公寓裡出来,那特殊的枴杖在地上发出篤篤的敲击声。

  温家兄弟迎上去,她却目不斜视地走过了他们身边。

  老太太用老人特有的缓慢步伐走着。

  公寓的大门被人开了一条缝,她走到那裡,就很自然地从缝中走了过去——就好像普通人走宽阔大道一样,一步一步很轻鬆地走过去。

  温家兄弟就一直跟着那男孩,看着她出门,看着她走出巷子,看着她站在巷外的马路旁。

  很奇异的组合,男孩站在路中央,老太太站在路边上,两个人遥遥相望,却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对方。

  此时,周围的景象忽然一变,原本无人无车的马路上,驀地凭空出现了无数杂乱的影像,汽车和行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常,除了只有影像而没有声音这一点外,简直就像每天下午的景像似的。

  那景象真的非常恐怖也非常诱人,温乐灃站在巷口,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铺天盖地的声音顿时猛扑过来,一股强大的吸力向他狂猛飞捲,他一个没注意,魂魄也被吸得半飞了出去。

  危急时刻,温乐源猛一伸手,五指扣紧他的背心,用力将他从漩涡中拉了出来。

  「你这个白痴!」温乐源气怒攻心地怒吼,「你是傻子吗?啊!那是那老太太死前的最後影像,你怎麼敢就那麼走进去!」

  温乐灃有点汗颜,「因为以前没有见过这麼宏大的场面……」

  「那当然了!」温乐源继续怒吼。

  「所有的恶念都很消耗魂魄的能力,但她没有恶念!所以她的能力都用在这裡了,它对普通人没啥!可对咱们来说多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明明是个大男人,可囉嗦起来却不比阴老太太差……虽然他绝不会承认的,温乐灃一边不甚真心地道着歉,一边回头去看,猛地一惊,「哥!快看!」

  就好像被按下了「慢前进」按钮的录影机,所有的景象都慢了下来。

  车轮缓缓地滚动,人们说話的口唇缓缓地张开,又缓缓地合上,走路和跑步的腿缓缓地抬高,又缓缓地落下。

  「到最後时刻了,那孩子站在中间到底想幹什麼?」温乐灃有几分困惑地问。

  那男孩依然站在马路中间,说他看不到吧,似乎不对,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实在的地方,而是一直游移於虚空中,就好像在追随那些虚幻的影像;但若说他能看见也不太对,因为他丝毫不受幻影漩涡的影响,站得比温家兄弟都稳当。

  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他为什麼要站在那裡?

  不过,温乐源知道,他们马上就会明白这孩子要幹什麼了。

  那个从刚才就站在路旁,一动不动的老太太的衣服下襬飘了起来,在这无风的清晨裡,像是被风吹到一般飞得高高地,一张纸从她的口袋裡鬼鬼祟祟地露出头来,转眼被风吹走。

  老太太慌慌张张地追上去,想把它在落地之前抓住,但风滚动着打了一个滚儿,眼看就要抓到的纸唰地变了位置。

  老太太气喘吁吁,几次三番,总算在距离男孩所站的位置不远的地方往空中一捞,牢牢地抓住了它。

  在她抓住的一瞬间,温家兄弟终於看清楚了,那的的确确是一张纸币,而且是一张一百元的纸币!

  拿到纸币之後,老太太很珍惜地在身上抹了抹,她已经忘了自己正置身闹市,更忘了周围来来往往的汽车,她的眼裡只有那张纸币,其他的都看不见了。

  「一百元纸币,有什麼好看的?」温乐源咕噥。

  她把纸币拿得远了些,正微笑着看,忽然愣住了,用力搓搓眼睛,又使劲擦擦纸币,似乎那上面有什麼脏东西一样。

  一辆汽车慢慢地滚动着轮子接近她,但她没有看到,仍是死死盯着她的钱。

  「老太太!」温乐灃大叫。

  温乐源拉住他的领子,阻止了他想上前的慾望,「那件事早就已经发生过了!你再叫也没有用。」

  「可是……」

  「有空的話,不如看看那个孩子究竟想幹什麼。」

  温乐灃一呆,目光迅速转向那个一直都没动的孩子身上——他现在已经不是一动不动了,因为他不知何时将右手伸入了衣服下襬,就像那些慢动作的人和车一样,慢慢地从裡面掏出了一把水果刀。

  温乐灃觉得喉咙裡变得又苦又干,他很想开口,很想衝上去让那孩子住手,但温乐源却抓紧他不放。

  「乐灃,别好心帮倒忙,想咱以後睡个安稳觉的話,就乖乖看着别动。」

  「我不想看了。」温乐灃转身就想回去,又被温乐源一把拉住。

  「哎哎,别这麼绝情,那老太太其实很希望我们在这裡看的,我们为什麼不看下去呢?反正也不吃亏嘛。」

  「……你怎麼知道她就想让我们看下去?」

  「因为我们看得见啊。」温乐源理所当然地说。

  是啊,因为他们看得见,如果老太太不想让他们「看」的話,他们下来就只会看到清冷的街道,和呆站不动的男孩与老太太。

  温乐灃无言以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看下去。他不喜欢这种戏码,虽然可以猜到结局,但他还是不喜欢看。

  男孩向老太太一步一步走去,那辆车也在慢慢地向老太太接近。

  「我还是——」温乐灃忍不住,又跨出一步,「那样不行——」

  温乐源拉住他的腰带,硬是将他又拎起来拖回身边,「那样不行?那你说哪样行?他们都烦了,就这样吧。」

  慢进键鬆开,快进被骤然按下,所有的速度在片刻间变得迅捷无比,男孩猛地一刀挥出,扎向老太太后背上的心臟位置,与此同时,那辆车飞驰而过,砰的一声,一片血花四溅,老太太的断臂殘肢在撞击的作用力下飞上半空,又扑嗒扑嗒几声落了下来。

  汽车逃匿,不见踪影,只剩下男孩呆呆地站在血泊和殘肢中间,满脸的血污,肩头还挂着半根肠子,鸡蛋筐被整个压成了饼状,裡面黄色的蛋黄和无色的蛋清被挤得流了一地,和血液混在一起,变成一幅诡异的图案。

  周围杂乱的车人影像逐渐散去,消失,再也看不到踪影,只剩下那殘忍的景象,以及犹自站在那裡发愣的男孩。应该是受到了巨大的震惊,才让他连动都不能动吧。

  温乐灃甩开兄长的钳制,快速跑到男孩身边,用手在他身上一抹,就像一块橡皮似的,将男孩身上的幻影擦得干干净净。

  男孩咧了咧嘴露出一个不知是笑是哭的表情:「我杀了她吗?」

  温乐灃说:「她早就死了。」

  男孩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刀「噹啷」一声掉到地上,他抱着自己穿得单薄的上身,慢慢蹲了下去。

  「她还会来的……她还会来的……我不杀了她,她还会来的……」

  「别这样,其实她……」温乐灃想去拉他,被他拍开了,「其实她的死和你又没有关係……」

  「谁说没关係!」男孩仰起脸,眼睛通红地暴吼道,「就是我杀她的!就是我杀她的!」

  「你冷静一点……」

  温乐灃觉得男孩身边站了一个人,还以为是温乐源,心想他怎麼会变矮的?一抬头,发现又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他吓了一跳,差点叫出来。

  而这时,那男孩已经又低下了头去,依然喃喃着:「是我杀的……是我害死的……是我杀的……是我害死的……」

  「多麼强大的懺悔方式。」一个声音悄悄地说。

  身後一双胳膊伸过来,越过温乐灃的肩膀压下去,身後人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温乐灃身上。

  这位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温乐灃忍住给他後飞踢的慾望,把他从自己身上拨开。

  温乐源很不满,不过知道如果再闹下去弟弟说不定真会发怒,那他就没好日子过了,只好悻悻地转到一边,对着男孩一笑:「怎麼?後悔就要杀人吗?就因为她妨碍了你?她都死了哎,你居然还这麼殘忍要杀她?」

  「不是的!」男孩激烈地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是我害死的,但我不是为那个才要杀她!」

  温乐源笑笑:「哦,那你说是为了什麼呢?」

  男孩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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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1 05:05 PM |只看该作者
  「看来你好像难以启齿啊,可以理解。但是这老太太实在很过分,每天晚上、每天晚上没完没了地在这裡转悠,害得我觉都睡不好。

  「这样吧,我帮你个忙,看在你还是小孩的分上,这次活儿只要五十块就行,我帮你把她打散,让她永生永世不能投胎……这个交易怎麼样?答应的話我现在就动手了。」

  男孩原本是蹲着的,听到他这話,竟猛扑上来,一把按住他装腔作势要举起的手,「不要!绝对不要!你不能这麼打散她,她是无辜的!」

  温乐源做出很惊讶的样子说:「无辜?都变成鬼了还来纠缠你,让你不得不杀她的还叫无辜?她要是无辜就没有不无辜的鬼啦!还是让我打散了她吧。」

  男孩使上了全身的力气压住温乐源,虽然他的小身条儿可能刚够温乐源一条半大腿的重量,但温乐源还是装得好像真的被他压制住了一样,装模作样的德行让温乐灃看着都想笑。

  「你不能打散她!不行不行,是我给她假币的!是我为了把假币花出去才给她的!是她发现我给的一百元是假币所以才发愣的……

  「如果当时她不发愣,怎麼会呆在路中间被车撞死,她变成鬼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不要打散她!」

  「那你还杀她?」

  「我不是想杀她!」男孩吼得嗓子都有点倒了。

  「让她一直在这裡不行!不能让她每天都死在这裡!所以我想让她用不同的方式死,听说这样就能让她摆脱这裡!一定可以的!」

  这孩子……哪儿听来的「好」办法啊!

  温乐灃露出几分同情的目光,温乐源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多餘的同情心都暂时藏回去。

  「也就是说……」温乐源一隻大手在他头上用力揉了揉,那力度不算轻也不算重,但很实在,让人安心。

  「你就是想让她升天才这麼幹的嘍?一点私心都没有?真是好孩子吶。」

  男孩訥訥,嘴张了几次,也没发出声音来。

  「唉,让我来猜猜看,」温乐源一边笑一边说,「不知道是买东西还是在路上捡到,总之你弄到了一张一百元的纸币,这钱对你很重要,有了它,你们家至少能吃些好东西。

  「但是随後你就发觉这纸币不太对,是假的,可是要扔掉的話,你也不甘心,所以就想办法花出去。

  「那天,碰巧老太太到你家,你就把纸币给了她,所以你才会一下子买那麼多鸡蛋。

  「可你也不想想,你家裡又没有冰箱,那麼多鸡蛋在吃完之前就坏了,那不是浪费了吗?

  「这还不算什麼,因为你的错误,这老太太从那天起,不得不每天都回去一次,因为她想要她的钱,不管是被她用来找零的一百元,还是那筐鸡蛋都行。

  「孩子,你在把那一百元钱送出去的时候,为什麼不想一想?你想要那一百元钱,那老太太不需要吗?

  「如果她有钱,她又何苦这麼大年纪,还提着那麼重的筐子四处辗转,甚至还爬上四楼到别人家卖她的鸡蛋?

  「你想杀她,这很正常,因为你被她搅得不胜其烦,最可怕的是让她这麼继续找来,总有一天会让你在你爸爸面前现形。

  「你怕被你爸爸知道你做的事,为了阻止她,甚至可以去杀她,可以在我们面前装,装得跟真的一样。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家裡有一个瘫痪的爸爸,她家裡是不是也有一个瘫痪的儿子、女儿甚至老伴?即使没有,谁又会在有一点办法的情况下,还让自己这麼辛苦?

  「一百块钱不是大数目,但这和你骗了她一百万的结果是一样的。你既然有勇气欺骗,为什麼没勇气承认呢?」

  一滴温热的水滴落到温乐源的手上,又一滴,之後,接二连三。男孩将湿润的脸靠在他有力的大手上,哭得抽噎不已。

  「我……我没想那麼多……我只是……我就是……想要那一百元钱……能给我爸补充营养……

  「我……真没想过……老奶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想过……我太自私了……对不起……我会还她钱的……真的……对不起……」

  一直看着这一切的老太太慈祥地微笑了一下,躬下身,在地上放了一个什麼东西,然後费力地直起腰来,慢吞吞地转身离开。

  带血的一百元假币孤伶伶地遗落在地上,无风自动。

  老太太再也不会来了。

  老太太再也回不来了。

  一百元,假币,小小的错误,一个人就这麼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了。

  也许我们的目的没有那麼卑鄙、那麼可怕,但它所造成的结果到来时,我们是否有勇气承受?

  一张假币。

  一个人。

  一条命。

  多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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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十三个故事 蚊子小姐

  「从今天开始,你就用这个柜子吧。」

  被大家称为王姐的中年女人,把温乐灃带到男更衣室门前,交给他两把钥匙,温乐灃道了谢,她就转身离开了。

  温乐灃低头看看手上的钥匙,明明看起来是很普通的东西,圆环上却缠着小蛇一样的烦恼,在上面扭来扭去。他抓着它甩了甩,上面的烦恼劈里啪啦地都掉下来,消失了。

  「这裡好像也不是什麼好地方……」温乐灃叹气。

  隔了很久才好不容易有了这次的工作,却不巧是外地的。更不巧的是,温乐源在这时候吃坏了肚子,在家裡哼哟嗨哟的。

  虽然嘴上说是坚决不会让弟弟落单,但他的肚子却对他的誓言不以为然,硬是让他在三天内跑了三十多趟厕所,把个铁塔一样的男人跑成了稀泥。

  就因为这样,这次能来的只有温乐灃一个人。

  他拿出钥匙,开门。很普通的更衣室,很安静,至少「看上去」什麼也没有。

  看一下钥匙上的号码,他走到了自己的柜门前,将手放在柜门把手上,正要拉开,只听一声巨响,门在墙上发生碰撞,又弹回去。

  一个文弱的男子闷着头衝了进来。

  「王姐问你怎麼还没过去,她让你换衣服快一点。」说完,又闷着头衝了出去。

  温乐灃惊讶,继而苦笑。这人真是身怀绝技,在这种地方居然没有摔倒?

  他一边想,一边去拉柜门。大概是很久没使用,柜门有点被锈住,他又不敢把它拉坏,只有在基本範围内小心地摇晃它。

  经过一番晃动之後,遭到锈蚀的部分一下子断掉,柜门匡噹一声,终於被拉开。

  但温乐灃还来不及庆幸,已经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个年轻女子,蜷缩着双腿坐在柜子裡,双手放在腿上,像被晒干了似的,全身的水分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具干尸。

  ***

  温乐灃穿好工作服,走到之前和王姐说好的日用品架附近,果然在那裡看到她,还有她身边那个文弱的男子。

  「这是今天来咱们这儿工作的温乐灃。」王姐给他们介绍。

  「他是负责日用品这一片的供货员,小薛。从今天起,温乐灃你就跟着小薛熟悉一下咱们超市的工作情况,要是你悟性不错,说不定一两个星期就能做正式工了。」

  「谢谢王姐。」

  王姐随意地点了一下头,转身走了。温乐灃看看小薛,小薛低着头,根本不敢和他目光相对,更不要说谈話了。

  温乐灃心想这不是办法,这样他尷尬自己也尷尬,不如赶快打破僵局。

  「你好,我是温乐灃。」温乐灃伸出右手,做出友好的握手姿势。

  小薛的头低得更厉害,声音也有点别彆扭扭的,「你好,我我……我给你介绍咱们的工作……」

  他头也不抬地一指,「你看,那裡是洗衣粉,那裡是肥皂,那裡是洗髮水……」

  温乐灃茫然地看着他指过的地方,分别是对面货架的速食麵、辣椒酱和调味料……这人糊涂也不能糊涂到这个地步吧?

  「你没事吧?」

  小薛的头低得很厉害,但从侧面仍看得到他的脸色异常惨白。

  「没事,没事……」

  小薛一边低声说,一边转身……咚一声,撞到了旁边的货架上,额头顿时肿起一道红来。

  没事才见鬼了……但他又不能强人所难,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冒失的年轻人走向仓库,一路跌跌撞撞,连客人们都不忍心看了。

  跟着他到了仓库,裡面除了进出货点数的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往裡面走,拐一个弯又一个弯,温乐灃还以为他要去拿比较靠内的洗衣粉,却见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一直走到了最裡面,扶在面纸箱子上,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你的确很不舒服吧?我去帮你请假……」

  「别去!」小薛拉住他,厉声说。

  温乐灃惊讶地看着他。

  「我只问你一句話,你要老老实实回答。」

  小薛苍白着脸,压低了声音说,「你在更衣室裡……有没有看到什麼东西?」

  眼前闪过铺天盖地的小妖怪,温乐灃很想回答,他不仅看见了,而且还不少。不过这个当然不能说。

  「什麼也没看见。」他回答。

  小薛长长地鬆了一口气,惨白的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怎麼?那裡有什麼东西吗?」奇怪……他到底是在怕什麼?难道他也能看到那些小妖怪?

  「什麼也没有……」

  小薛推着货车很快退回洗衣粉区,拎起了大袋子就往车上装。

  温乐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近乎拚命的动作,不由苦笑。

  下班的时候已经很晚,温乐灃是最後一个回到更衣室,大部分的人已经走了。

  他一边脱工作服,一边掏钥匙开柜子门,刚把钥匙插进去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一回头,小薛正一脸苍白地盯着他——的柜子。

  温乐灃心中恍悟。那件事天明白、地明白、他明白,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明白。

  原来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问出那麼奇怪的问题。真是的,他怎麼会把这个忘了?那个……柜子裡的尸体……

  「你没事吧?」他关心地问。

  小薛僵硬地摇摇头。

  「看你的样子不像没事,还是快点收拾收拾,回家去洗个澡……」

  温乐灃一边微笑着用平静的语气说着,一边慢慢地打开了柜门……

  黑洞洞的柜子裡,空荡荡的空间。没有尸体,没有女人,什麼也没有。

  小薛明显鬆了一口气,但表情依然很僵硬,似乎是惊吓过度还没有恢复的样子。

  「你说得也对,应该赶快回家洗澡,睡个觉,这活儿实在太累人了。」

  他一边煞有其事地说着,一边拿起自己的东西往背上一背,连再见也没说,就慌慌张张地跑掉了。

  看来这孩子受过这柜子很大的刺激。不过,是什麼造成的刺激呢?呵……真是耐人玩味啊。

  温乐灃笑笑,面色又沉了下来,从柜子裡小心地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了一个早已备好的透明小盒中。

  ***

  由於不知道这次的事情多长时间才能办完,所以温乐灃也没有住旅馆——一边住旅馆一边出去打工算怎麼回事?而是找了一间出租的小屋,很小,不带卫浴设备,却带了一个小厨房。

  回到租的房子,温乐灃随便做了点东西吃,温乐源的电話就追上来了。

  「小子你居然不听我的話!把我丢下自己去玩!」电話裡兄长怒吼。

  温乐灃让新买的手机离耳朵远点,苦笑。

  他又不是来玩的……而且也不是谁丢下谁的问题吧,某人连床都爬不起来了,还指望他能一起跟来?

  现在他有点後悔出门时带手机了。

  当初阴老太太就说过最好不要用这种东西,很多鬼啊精怪啊,都很喜欢随着电波钻入这些电子零件裡,一不小心就会被它们的恶作剧欺骗了。现在倒是没有鬼怪来……不过只有这个兄长就够了……

  温乐源絮絮叨叨地嘮叨了半个小时,温乐灃都不好意思打断他去上个厕所,最後还是心疼电話费的阴老太太强行把他弄开,这才把温乐灃解放了出来。

  和阴老太太又聊了几句後,老太太就表露出了她阴狠势利的一面,一口一个不知道那裡有什麼好东西。

  温乐灃立刻明白她的暗示,答应带回些这边的特产和小礼物,她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电話挂了——在挂掉之前,还能听到裡面温乐源的怒吼声,可惜听不懂他在吼什麼。

  挂了电話後,温乐灃在厨房裡接了一盆水,把手洗干净,用小刀在手心轻轻一划,一条血线唰拉就落了下去,在水中溶成鲜红。

  等水被染成鲜红之後,他随手用布将手大概包一包,又用没受伤的手取出那个透明的小盒子,将它放到了水底。

  盒子刚一入水,整个浴室便发出了嗡嗡嗡嗡的声音,好像有某种昆虫飞出来,充满了这裡的空间。

  ***

  温乐灃在那间超市上了半个月的班後,终於成了一名正式员工,胸前的白色试用牌也变成了红色的员工牌,整个人看起来是愈加地精神焕发。

  与他正好相反的是小薛,原本还算健康的脸,在十几天内就瘦得像鬼一样,脸色坏得无法形容,甚至连肩头上都爬满了被他的病体吸引来的病病妖。

  「你没事吧?」趁他推着货走到自己身边,温乐灃关心地问。

  小薛猛地抬起受惊的眼睛,有些愣怔地看着他,也不答話。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那是昆虫振翅的声音,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吵得人心烦。

  小薛脸上露出惊惧的表情,推着货车逃也似的跑开了。

  温乐灃看着他的背影,挑一下眉,追了上去。

  看不见的昆虫在身周飞翔,不管怎麼赶,不管怎麼逃,都在耳边不断地叫。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温乐灃走到仓库,两个管理员正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裡面。温乐灃顺着他们的目光走过去,顺利地在上次的洗衣粉区找到了小薛。

  他靠坐在纸箱上,好像疯了一样拚命扑打,但他的眼前除了空气之外,什麼也没有。

  「小薛。」

  他还在扑打、扑打、扑打……

  「小薛!」

  温乐灃走过去,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小薛眼睛裡带着血红的丝,双手被制就用双脚猛蹬,好像不认得温乐灃一样嘶声大叫。

  「快过来帮忙!」温乐灃对那两个袖手旁观的管理员大叫。

  现在客人不多,来仓库取货的也就不多,除他们之外就没有别人了。

  那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慌忙跑过来,帮他一起把小薛从纸箱上架下来。

  几个人将他按在地上,温乐灃按住他的胸口,拍着他的脸,叫道:「小薛!你清醒一点!小薛!你不认得我们了吗!小薛!」

  小薛大睁着双眼,被按得死死的双手在地上猛抠,也不顾指尖是不是被地面划得血肉模糊,就是一个劲地挣扎。

  「啊——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你走吧!你快走吧!你快走吧!」

  温乐灃露出一个微笑,又很快收住了笑容,做出好像要把他发疯的身躯按住的样子,极快地在他的脖子後面一按,小薛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快叫救护车!」温乐灃对那两个管理员大声说,「我没有手机!快!」

  其中一个人掏出手机,按下了急救的号码。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那声音就在耳边,绵延不绝。

  ***

  两个护士有说有笑地走进病房,刚要开灯,走在前面的护士忽然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呀——那是什麼!」

  今夜的月光不知为何显得异常森然,靠窗口的病床上伏着一个弓背的女人,用一根长长的吸管插在病人身上拚命地吸吮着。

  两位护士一边慌乱地尖叫一边逃走,也来不及回头看一眼。

  过了很长时间,等护士们在睡眼惺忪的男医生陪同下再度回到病房,打开灯,那个弓背的女人已经不见了。那个病人还是好好地躺在床上,好像连动都没动过。

  「你看,哪儿有人?」医生没好气地说,「就跟你们说了,这世上根本没有鬼!真是……」

  两个护士战战兢兢地躲在他身後,一个稍胆大的探出头,看着床上的病人,轻轻地低呼了一声,道:「医……医生啊,你看那人是不是又瘦了啊……」

  刚送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很瘦了,脸上看不出来,但身上几乎是皮包骨头。而现在……应该不是她的错觉,他的脸上已经可以看到明显凸出的颧骨了。

  「怎麼可能一会儿就瘦了嘛,」医生不耐烦了,一手一个将她们推了进去,「有什麼动作就快做,我在这儿陪你们。」

  护士们发着抖走过去,将体温计往他腋窝裡一插,也不管插好没有,闭着眼睛又窜了回来。

  「医生我们走、我们走!这裡好可怕呀!」

  医生无奈地和她们一起走了出去。

  他们谁也没有看见,在那个病人的床下,弓背的女人依然拿着那根吸管在拚命吸吮,而吸管的另一头……就在那个病人的咽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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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1 05:09 PM |只看该作者
  温乐灃第二天和经理、王姐一起去看小薛的时候,小薛已经不成人样了。

  他又黑又黄又瘦,脸上的肉和一双眼睛都深深陷了下去,双手像鸡爪一样,瘦长尖利得可怕,整个人就好像被人把水分吸干了一样。

  从这样的他身上,谁也想不到几天之前他还拥有那麼斯文清秀的外表。

  看见温乐灃、经理和王姐进来,他向他们伸出了一隻瘦长的爪,喉咙裡发出格格达达的声音——好像是从早上开始吧,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经理看到他的模样就被吓了一跳,嗖一下躲到王姐背後去了。

  「他怎麼变成这样!」经理惊恐地说。

  温乐灃回头安慰地道:「没关係,虽然医生还没搞清楚他的病是怎麼回事,不过听说不会传染的。」

  「『听说』不会传染!」

  王姐和经理的脸都白了,又青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他休息了!温乐灃你明天把他下个月的工资带过来给他吧。」

  根本不等温乐灃回应——他们也并没有指望温乐灃能回应,就逃走了。

  温乐灃看着他们的背影,笑一笑。

  「啊,失业了。」他走到小薛床边,弯下身体怜悯地说,「你失业了,那以後怎麼办?现在的医院收费这麼贵,下个月的工资可不够你的医疗费啊。」

  瘦长的爪,痉挛着抓紧了温乐灃的衣服下襬,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求生慾望。

  「哢……吧……哢哢……」

  我……不……想死……

  温乐灃好像没听懂,猜测道:「你是说要找你的家人吗?他们不都在外地?叫他们过来也没什麼用,说不定那时候你已经死了。不如就这样等死吧,反正你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小薛的手驀地抓得更紧,眼中满满都是绝望与恐惧的光。

  「哢哢……哢……吧……哢哢……」

  难道是你……难道是你……

  温乐灃似乎仍然没明白他的意思。

  「哦,难道你是说想要你的女朋友来?你有女朋友吗?她叫什麼名字?她在哪裡?她怎麼了?嗯?」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昆虫的声音,愈发响亮,铺天盖地的嗡嗡声,掩盖了一切声响,就剩下它,只剩下它。

  「我听不见。」温乐灃笑一笑,又叹息一声,直起身体,转身离开。

  嗤啦一声,那只瘦长的爪硬生生地扯下了他的衣服下襬.「哢哢哢……哢哢哢……」

  原来是你……是你!是你——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
  温乐灃回到超市,在更衣室内,打开了自己的柜子。

  柜门打开的一瞬间,一大群蚊子从裡面「轰」地一声飞出来,散遍了整个更衣室的空间。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现在是最後关头,你们的姐妹需要大家帮忙了。」温乐灃指着上方的一个通气孔说,「从那裡,去吧。」

  蚊子们好像听懂了他的話,刚才还散乱的集群,立刻整整齐齐地排列起来,排成一个整齐的长条,嗡嗡地振着翅,钻入了那个通气孔。

  当最後一隻蚊子消失在通气孔中後,温乐灃垂下头,又去看他的柜子。

  女体干尸还在那裡,就像一直都在那裡,从没消失过一样。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她不再干瘪,而是变得丰润饱满,皮肤也变得光洁柔嫩,不像一具尸体,而像一个熟睡中的漂亮女孩儿,只要一呼唤就会醒来。

  「你待在这裡多久了?」温乐灃对她轻声说,「以後就不会了,你马上就能解脱。出来吧。」

  ——只要呼唤就会醒来!

  女体微微动了一下,一条腿优雅地抬了起来,轻轻落到地上,然後另一条腿,带着同样的优雅,伸开。

  赤裸的白足踏在地上,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想亲吻的慾望。女体伸开柔软的上身,从狭小的柜子裡躬着身子出来,走到温乐灃面前,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凸出的複眼,又黑又大,佔用了她脸上大部分的空间。她的嘴微微张开,裡面细长的吸管探出又收回去。

  「虽然很抱歉用了你的身体,但我想这应该也是你自己希望的。」

  女体笑了,但她没有说話——「她」早已死了,留在这裡的,只有这个带着恨意的身体而已。

  「去吧。」温乐灃向门口一指,她毫不犹豫地向那裡走去。

  ***

  「怎麼会这样呢……怎麼会这样呢……」经理在办公室焦躁地转着圈,衬衫上星星点点的全是汗渍。

  「难道当初他说的是真的……不可能……只不过是生病……对!一定是这样的!可是如果是真的話……」

  忽然,他眼睛一亮。

  「对了!当初那位大师不是说有事可以找他嘛!」

  他扑到办公桌前,在名片夹裡抖抖瑟瑟地翻找,终於从裡面抽出一张,照着上面的电話拨了一个号码。

  「喂!大师!我是上次您见过的那个——对对!您还说我和小薛有妖孽缠身,我们都不信的哈哈哈哈……今天我们信了!我们信了!请大师发发慈悲……对,我们是有点临时抱佛脚,不过这种事情——大师?」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大师?大师?喂?喂!大师!」

  冷汗,瞬间就沾湿了衣服,黏答答地往下淌。

  电話裡没有声音,连挂断的嘟嘟声都没有。

  他慢慢地从桌子上把自己微胖的身躯直起来,低头。办公桌下,电話线的介面处,爬满了一团一团缓慢蠕动的蚊子。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谁来……」

  振翅声突然停了。

  所有的蚊子——经理发誓他绝对看到了!所有的蚊子都在同一时刻扭头,冷冷地用它们的複眼盯着他。

  然後,铺天盖地的黑影向他扑来,振翅声驀地大起来,像惊叫一样在耳边拚命迴响。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经理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被蚊子叮满的脸在地上不断翻滚。

  他全身都是蚊子,身体的每个部分被蚊子都死死地叮着,它们钻入他的衣服裡,尖利的嘴就像钢钉一样,恶狠狠地插入他的每一寸皮肤,吸吮他的血。

  就像医院裡,那个弓背的女人对小薛所做的那样。

  经理发疯地在自己的脸上狂抓,直到抓得出血也不住手。他不是不疼,只是真正痒得钻心啊!只要能止住这痒,就算让他剥下这一层皮也没关係!

  一隻柔嫩的手从旁边伸来,按住了他的脸。

  「是谁!是谁!快帮我叫人,快帮帮我!救命啊!求求你救命啊!」

  柔嫩的手抚过他的眼皮,上面的蚊子嗡嗡嗡嗡地飞走了。他欣喜若狂,费力地张开那双被叮得坑坑洼洼的眼皮……

  他宁可一辈子也没有睁过眼,一辈子也看不到那张脸。

  那个女体蹲在他身边,眨着她的複眼,温柔地露出微笑。

  如果她是人,那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鬼了!

  经理大声惨叫,爬起来就往外跑。

  她温柔地看着他逃跑的背影,轻轻分开她的顎,一根尖利的吸管从她的口中伸出,越过办公桌,越过这办公室宽大的空间,在他即将拉开门的瞬间,砰的一声,插入他的心臟,将他死死钉在门上。

  经理痛苦地尖叫,拚命扭动,却怎麼也挣脱不开那坚硬得可怕的吸管。

  「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救命啊!救命——救——命……啊……救……」

  门外有人听到了他的声音,焦急地推门,叫:「经理!经理!出什麼事了!经理!」

  经理伏在门上,身体一阵一阵地痉挛,毒素已经让他头昏眼花,再加上严重的失血,他已经连说話的力气都被缓缓吸走了。

  许久,许久以後。

  当员工们终於撞开门进来时,只看到了一具穿着经理服饰,包着薄薄干皮的骷髏僵硬地躺在地上,手指还做出扒着什麼的姿势。

  ***

  小薛躺在床上,身体已经严重脱水干瘪,就连想说他是骷髏都嫌难看了点。

  他瘦长的指爪依然抓着温乐灃的半块衣襟,也许是抽筋,也许是不想放,总之就那麼僵持着。

  他干燥血红的眼睛,无神地望向某个方向,好像那裡有他想知道的问题的解答。

  朦朧中,一个窈窕的身影迤邐走来。他想知道是谁,早已不太清晰的视野,要看清这个身影的面容实在是困难了点。

  「哢……哢哢哢……哢哢……」

  是护士吗?能救他吗?不管是谁,救救他吧,他还不想死,他还有很多事想做,经理当初答应他每个月工资加二千元,才刚兑现了一个月……

  窈窕的身影靠近他,一隻细嫩的小手放在了他干瘪的手中。

  「哢哢……哢哢……」

  是谁?是谁?是谁?是谁?

  鼻子裡掠过一丝熟悉的清香。

  是谁?

  ——我为你不再吸血。

  ——就算花蜜吃起来很噁心,但只要你喜欢,我就用它生存。

  ——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

  ——我只爱你一个人!不要让我去陪他!

  ——救命!不要!求求你不要!

  ——不要这样对我!

  ——救命啊!

  救命啊!

  那是花蜜和……血液混合的香味。

  「哢哢……哢哢……」

  你……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窈窕的身影离他微微远了些。

  「哢哢哢哢……哢文……哢……」

  别走别走!小文!我知道!我知道没有人比你更爱我!我以前错了,我真的错了!回来吧!回我身边吧!

  窈窕的身影又离远了些。

  「哢……文……不是……哢……心……」

  小文!我不是有心的!我不知道那罐催眠气体居然是杀虫剂,我不知道!

  我只想你和那老东西睡一晚,就一晚上!真的!然後我的工资可以调二千元!二千元啊!我们就可以过更好的日子了!

  我不知道!我不是真的想杀你……

  我不该把你杀了又放在那个柜子裡!

  我不知道为什麼後来就再也找不到你的尸体……小文!小文!你要相信我!我不是真的想杀你!我爱你!

  一瞬间,模糊的视界在剎那间清晰。

  小文带着爱意,美丽地微笑着……向他刺出了吸管!

  吸管準确地插入他的左眼,他厉声惨叫起来,干枯的身体蜷曲挣扎,瘦长的指头如蜻蜓撼柱般捶打她的吸管,她却纹丝不动。惨叫声在空旷的病房裡迴盪,门外医生护士们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

  没有一个人听到,没有一个人看到,没有一个人进来。

  她吸干了他的左眼,拔出来,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给他,便又插入了他的右眼,拔出来後,又「扑」地一声,插入了他的天灵盖。

  这一回她吸得很慢,很仔细,就像是一边吸一边品嚐,有时不满意了,又拔出来,再换个地方,直到每一寸都吸干。

  偶尔有医生护士进来,根本无视於她的存在——因为他们看不见也不可能看见她,只是为他叹息一两声,给他输液,用最人道的方法给他增加营养,让他继续活下去,继续承受那可怕的痛苦。

  他惨叫,但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後,连一丝声音都没有了。

  但她还是在坚持不懈地吸吮,吸吮,吸吮……连他的骨头,连他的皮,连他最後的一丁点水分也不放过。

  ***

  在小薛——正确来说,只有他的皮和骨架——火葬之前,温乐灃悄悄地将如手掌一般大的蚊子尸体放入他的怀中。

  这样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不管对小薛而言是不是幸事,他都要这麼做,因为这是蚊子小姐的遗言。

  「多可惜,你竟只是一隻蚊子,多可惜。」看着烟囱上冒出的人体黑烟,温乐灃喃喃地说。

  ***

  温乐灃回到了绿荫公寓。这一次的工作不算很难,却让他筋疲力尽。

  出来迎接他的温乐源看出了他的疲惫,在他肩上轻轻一拍,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温乐灃累得只对他一笑,兄弟二人相偕入了公寓,门,在身後沉重的关上。

  也许她不是蚊子会好一些,但更也许,她会过得更糟。

  这是一个围城,城内的人不知道城外人的结局,城内的人,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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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1 05:11 PM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2-3-21 05:24 PM 编辑

第三章 第十四个故事 瓢虫小姐

  这是温乐灃还在那个超市以打工作身份掩护的时候。

  「一共是一百八十二块,收您二百,找您十八……」他双手递出纸钞。

  取过纸钞的同时,一隻纤纤玉指在他的手心上轻轻地划了一下,温乐灃迅速地收回手去,那美女笑得花枝乱颤,盈盈一握的纤腰靠在台上,上身微微一低,让他看清裡面诱人的蕾丝花边和丰满的两团。

  「今晚一起吃饭吧,帅小哥——」狐狸精一样的女人露出媚笑,说。

  「我不喜欢不同种族的。」

  在绿荫公寓所在的城市,鬼魂就像说好了一样积聚着,妖怪倒是很少;而在这裡,鬼魂不太多,妖怪却是不少,就算有些大规模的鬼魂聚会也都是妖怪的鬼魂……果然是物以类聚……

  女子笑得胸前两团直颤:「讨厌,居然这麼干脆就拒绝!姐姐可是很难得才喜欢上别人的,不要後悔哦。」

  温乐灃眉头都不皱一下,「不会後悔,请狐狸姐姐让一下,非常感谢。」

  他拿起狐狸精身後客人买的商品,在感应器上一扫,发出嘀的一声。

  狐狸精可惜地摇了摇头,扭着屁股离开。两个保安的视线紧紧地黏在她的屁股上,连一个问路的老太太戳了他们几下,也没得到半点反应。

  又结了几位客人的帐後,一位女客人拿着一瓶杀虫剂举到他面前。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个举着杀虫剂的女客人。

  圆圆的眼睛,阔阔的嘴,圆乎乎的丰满身体,奇怪而协调的外表,不是美人,却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她绝对不是那种会喜欢买杀虫剂的妖怪!

  「你买这个幹什麼?」他问。

  「杀……杀虫……」女客人面无表情,说話却有点颤抖。

  「杀虫剂不卖给你,你走吧。」他把杀虫剂放到了柜檯裡,确保她碰不到。

  一见他的行为,女客人哇地大哭起来:「你们超市欺负人!我又不是不付钱,凭什麼不让我买!」

  见女客人哭,後面排成长龙的客人们聒噪起来,「是呀是呀,怎麼还有这种事!你管得着吗?」

  温乐灃手足无措。他的确是在管闲事,因为那瓶杀虫剂绝对不能卖给她,他只要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女子……

  女客人哭着跑掉,後面的客人更加激动地指责着温乐灃,温乐灃百口莫辩,一抬眼又发现经理向这边赶来,不由叹了一口气,低头……嗯?那瓶杀虫剂哪儿去了?难道是刚才……

  脑中掠过那女子捂着胸口飞逃的景象——胸口?他一惊,一把扯下身上的工作服,向女子跑掉的地方跑去。

  匡当!经理被他撞了个马趴。

  「小子你你你别跑!看回来我不炒你魷鱼!」

  炒吧,等回来就让你忘了……他想。

  那女子边跑边哭,别看她圆乎乎的,速度却是飞快,在这闹市中温乐灃又不能脱体而去,所以拼了老命,才不好容易紧跟上她的步伐。

  一路上,他不知道撞翻了多少人,却连道歉的时间都没有,总之就是一直在跑、跑、跑!

  女子一口气从市中心跑到郊外,钻入一片小树林,最後停在林中的一条小河沟旁。温乐灃已有很长时间不怎麼锻炼,真真让他累得个半死,才终於看到了她蹲在河沟边哭得肝肠寸断的身影。

  真……真是的……难道这位瓢虫小姐是在这裡出生的吗?还专门跑到这裡……

  「你好过分……你好过分……」女子哭着叨叨,「呜呜呜……种族不同又怎麼了……就因为种族不一样你就对我这麼绝情!那你怎麼不找个男人过活!男人和女人不也是不同种族麼!呜呜呜……」

  怎麼又是负心男啊……你好歹是妖怪吧……

  「我不想活了……我死给你看……我真的死给你看……」那女子哭哭啼啼地拿出刚才买的杀虫剂,拆开瓶盖就要往自己头上喷。

  温乐灃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隻手夺过了那瓶杀虫剂。

  「你幹什麼!」女子又踢又打,拚命挣扎,「让我死!让我死!」

  「那不行,」温乐灃晃了晃瓶子,「这是商品,你还没付钱。」

  女子愣了一下,又哭起来,把口袋裡的钱都掏出来扔到地上,喊:「给你!都给你!你让我死!让我死!」

  「白纸是不行的。」温乐灃在那些钱上踢了一脚,那些东西啪地一声变成了一堆真正的纸。

  女子又是一愣,挣脱了他,拍着地嚎啕起来:「啊——我就知道!人类不喜欢我!好不容易爱上我的男人讨厌我!现在连个阴阳师也来欺负我!连自杀都不准……」

  「我不是阴阳师……」

  「啊——这世界怎麼能这样对我——」

  温乐灃叹气:「你在这裡哭又有什麼用?你家那个又听不到。」

  「你别管我!」女子哭着吼他,「反正我死掉算了!和你没关係!」

  温乐灃忍不住再叹了一声。

  「好吧好吧,看在同样和『那个世界』有联繫的分上,瓢虫小姐你能不能到我现在住的地方去,把你的事都告诉我,看看我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可以帮帮你……」

  「真的?」

  「真的。」

  女子的眼泪立马收了回去。

  「……」真快……啊……

  ***

  瓢虫小姐的故事很恶俗。

  一个妖怪女人,和一个人类男人,在人类男人还没搞清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就相恋了,然後幸福地度过了一段时间,再然後家裡来了一个道士,声称降妖伏魔,硬是把她的身份全抖漏出来,於是她便被赶出了家门……

  「他一听我的真身是瓢虫,连问都不问就和那道士把我往外赶……呜呜呜呜……」瓢虫小姐换了第二盒面纸,「我的命好苦啊,和白素贞娘娘一样苦啊……」

  温乐灃无言地递给她第三个面纸盒,她毫不犹豫地接了过去,狠狠擤鼻子。

  擤完鼻子,她又一把抓住他的手,哭道:「难道就因为我是女的吗?古往今来变成女的就得这麼辛苦吗?我也能变男人的!呜呜呜……」

  「问题不在那裡吧……」

  「他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呜呜呜呜……」

  「好了,你也别哭了,我可以帮你想办法,或者,我们可以去那个男人家裡,问问看到底他是怎麼想的。」温乐灃拍拍她的背。他家就快要被她的泪水和面纸淹没了,还是快点把这事解决了吧。真是失策啊,早知道应该和她在外面聊……

  「我不去!」不说还好,一说之下,瓢虫小姐哭得比刚才更大声了,「不去的时候还有点幻想,一去就没转圜餘地啦!我不去!我不敢去!」

  真是患得患失的爱情女人……不,女瓢虫。温乐灃无语。

  「但是,你不去的話难道要在这裡哭一辈子吗?」

  「只要他死了就全结束啦!」她还是在哭,「请让我在你这裡哭几十年吧!」

  温乐灃吸气。

  温乐灃呼气。

  温乐灃要忍耐。

  温乐灃绝不能把这个女人〈女瓢虫〉打出去……

  「那你能不能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哭?我有个朋友在嶗山修炼……」

  「我要待在他身边!」她哭得更凶了。

  他没办法……「那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再回他家一趟;二是去嶗山我朋友那儿。你自己选吧。」

  瓢虫小姐哭泣的声音变小了,看得出来她正在计算哪个更划算一点。

  「那……你说呢?」她小心翼翼地问。

  「选第一项。」

  「我听你的!」她惊人的干脆。

  其实就是想去吧……胆小的小姑娘。

  ***

  瓢虫小姐的男朋友的家离得不太远,走了十分锺左右就到了。

  不过最大的问题是,瓢虫小姐一看到那男人家门就浑身发抖,怎麼也不肯进去。最後温乐灃好说歹说,才好不容易让她妥协,两个人(妖)磨磨蹭蹭地上了楼。

  那男人家的房门虚掩着,可以从缝隙看到门内的东西。不过那缝隙实在太小了,根本看不出来裡面是个什麼情况。

  「门怎麼会虚掩呢?」瓢虫小姐六神无主地叨叨,「怎麼会虚掩呢?他最喜欢锁门了,家裡有没有人都会锁门的,怎麼会虚掩呢?」

  温乐灃看着那扇虚掩的门,不知怎的感到一阵难以言表的心慌。

  「也许他是有客人呢?不如今天就不要进去了吧,我们明天再说。」他说着就去拉她的手,被她用力挣开。

  「不行!我一定要看到他没事才放心!」她毅然决然地推开了门。

  在她推开门的剎那,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劈头向她盖来,她尖叫一声,被死死兜在了网中央,网口一收,拚命挣扎的她就被拖了进去。

  已经许久不曾战鬥的温乐灃,几乎是愣着看着这一切,直到她被拖走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网子的後部,想把它拉住。

  然而那东西另一头的人是用了猛劲,一个用力之下,竟连温乐灃也一起拖了进去。门在温乐灃的脚後关上,然後再从外面听,便已是无声无息。

  屋内,从他们进来起,週遭墙壁便传出了嚣张的大笑与回声。一个西装革履的长髮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一隻手抓着蜘蛛网的丝结头,脸上带着得意洋洋的笑。

  「呔!何方妖怪!还不快快现形受死!」

  温乐灃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我们是什麼妖怪,你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吗?」

  「说得也是。」那男人居然很同意地点头。

  「你是什麼人!」瓢虫小姐从网中很困难地伸出一隻手,指着他大骂,「你是贼吧!闯到我们家来杀了他,然後抢了他的屋子!温乐灃先生,你一定要帮我把他送到警察局去啊!」

  那男人訕笑一下:「你没病吧?是你老公请我来的嘛。」

  「胡说!那个人是个道士!」

  「……」这位瓢虫小姐似乎没有「换衣服」的概念……

  那个西装道士也已经不想再辩解什麼,他向温乐灃举了举手中的蜘蛛网结,笑着说:「看见了吗?这叫做寒冰丝,是天山上稀有的寒冰蜘蛛结的网,妖怪们被抓进来就没有能逃得出去的,人类更别说了!你要不要也试一下?」

  温乐灃看了他一眼,弯身将那网连瓢虫小姐一起拉起来,尝试着撕扯。

  「跟你说不可能的,要不你就快点走吧,反正和你没什麼关係,我只要抓到这只瓢虫就算交差了……」

  温乐灃抓住一隻网扣两边,猛地用力一拉,那被称为坚固无比的寒冰网「刷拉」一声,被他扯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瓢虫小姐被他从裂口中拉了出来。那西装道士目瞪口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的寒冰网!」他心疼得眼泪都下来了,「据说连神仙也挣脱不开的寒冰网……」只是据说而已……

  温乐灃给他的回答是:「哦。」

  「哦什麼哦!我杀了你!我珍贵的寒冰网啊!」

  瓢虫小姐偷偷摸摸地往屋内摸去。

  西装道士发现,大喝一声:「妖怪哪裡走!」从袖中竟拉出一把拂尘来,拨出一道金光向瓢虫小姐打去。

  温乐灃一把抓住了拂尘的扫尖,西装道士恶狠狠地盯着他。

  「有一不能再二!你毁了我的寒冰网,我今天一定要收了你这个妖怪不可!」

  不由分说,啪啪啪啪便是一阵快攻,温乐灃见招拆招,只用一隻手便能从容应对。在这当儿,瓢虫小姐已经钻到了裡屋,突地,传来她的一声尖叫。

  温乐灃心一沉,也顾不了那麼多了,双手往外一分,向那西装道士狂风骤雨般攻去。

  本来西装道士武功就不如他,现在更是一阵手忙脚乱,生生被他打中了好几拳,眼睛都肿了。

  这西装道士也是没有挨过揍的主儿,如今哪裡受得了这委屈,愤怒地大喝一声,向後几个翻滚落到窗边,大吼一声:「雷神天将急急如律令!」

  刚才还晴空朗朗的天空剎那间乌雲密佈,雷声滚滚,一道道金色的雷电透过玻璃向屋裡劈了过来。

  这道士……原来不是个只会欺负小妖怪的傢伙嘛!

  瓢虫小姐一进屋裡,便被惊得大叫一声,哭跪在地上。

  「小中!你怎麼会变成这样!」

  那个叫於中的男人被捆在床腿上,嘴裡被塞了一条毛巾。

  她一边哭一边爬过去,帮他把嘴裡的毛巾取出来,然後努力地解绑着他的绳子:「怎麼会这样的!那傢伙果然不是道士对不对?他是强盗!咱马上把他扭送到警察局去!」

  那男人被鬆了绑一把抱住她,痛哭流涕地说:「对不起!阿瞳!我不该听信那个骗子的話!你这麼贤淑这麼可爱,怎麼可能是妖怪呢?」

  瓢虫小姐愣了一下,开始使劲捶打他:「可是你当时为什麼不信我?」

  「都是我被迷了心窍呀!」他後悔万分地说,「可是你还居然回来找我……」

  他的脸上,是真真正正的後悔,瓢虫小姐绝对相信这一点。

  「你知道就好……你知道就好……」瓢虫小姐幸福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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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1 05:12 PM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2-3-21 05:14 PM 编辑

太好了……原来他的爱情是真的……原来她没有受骗……

  「以前都是我的错!」他毅然道,「我以後都不会再不信你了!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你对我好!那个骗子根本就是骗钱的!要不是你来,我说不定都被他杀了……阿瞳……我从今以後都相信你,绝对不会再相信你以外的人,真的!」

  「我信!我信!」

  「我爱你!阿瞳!」

  「我……小……我……哇——」瓢虫小姐大哭起来,一句話都说不出来了。
***

  西装道士目瞪口呆。

  他没见过……他何曾见过这样的人?

  一个个惊雷闪电不断地打在温乐灃身上,却像打在了一个虚幻的影子上一样,没得到任何反应。

  温乐灃慢慢地在雷电的击打中向他走去,如同鬼魅。

  「你你……你到底是什麼东西!」西装道士颤抖地指着他,说,「不要过来……我让你不要过来!」

  温乐灃笑笑:「你不是很厉害的道士?怎麼会猜不出我是什麼东西?」

  他张开自己的手,继续向他接近。这个白痴!看了这麼久还没发现,他根本没带身体来?

  西装道士举着拂尘,手抖得筛糠一样,「不怕雷电的……除非是万年以上的老妖……或者……或者……」

  「或者……是神仙?」还有魂魄……不过这一点他不打算提醒这个半吊子!

  温乐灃扼住他的喉咙,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本来神仙和妖怪都不与人类为敌,你为什麼要专门和我们对着幹?她和那个人类是自由恋爱,你管得着吗?」

  没有咒语,雷电逐渐变弱,终至消失。

  西装道士被他扼得直翻白眼,「是……是自由恋……但是……」

  「温乐灃先生!」

  温乐灃手上的劲道放鬆了些,回头发现瓢虫小姐拉着她情人的手,出现在他们面前。

  「找到你的情人了?」

  「嗯!」瓢虫小姐大力点了点头,「那个傢伙果然是个强盗!他居然把小中绑起来!」

  温乐灃挑了挑眉,冷冷地看一眼那个西装道士。

  西装道士嚥了一口唾沫,「不……请听我说,其实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刚开始呢,我本来没有……」

  温乐灃肋下的手臂一拳砸上他的胸骨,那傢伙嗷地一声被打飞,牢牢地黏到了墙上。

  「这就太好了。」温乐灃笑着说。

  「谢谢你……」瓢虫小姐感动得又开始掉眼泪,「要不是你我就真的错过了……真的很感激!你不仅救了我,还拯救了我和他之间的感情!」

  「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温乐灃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正想就这麼出门,忽然想起墙上还黏着一个,便又回头走到那道士身边。这傢伙是一定要剥下来带走的,否则在这裡实在太妨碍人家小夫妻……

  站在道士面前,他一边想着瓢虫小姐用杀虫剂自杀的情景,一边忍不住又笑了一下。这个傻妖怪,要是以後想起今天的事,她一定会把自己笑死的吧。

  他正想着,身後传来「扑」的一声轻响。

  他愣了一下,几乎以为是自己受到袭击了,於是回头,发现瓢虫小姐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不,她没看他,她大睁的眼睛裡什麼也没看。

  然後他又听到了「扑」的一声,这回比刚才听得更清楚了,就像是有人把利器戳到肉裡一样的声音。他低头,发现自己的胸口出现了一把一穿而过的拂尘。

  瓢虫小姐倒在了地上,透明的血迹在地面上晕开。她脑後插着刻有符咒的短刃,从脑袋的裂口中,噗噗地直往外冒着透明的液体。

  ——根本没有什麼强盗,也没有什麼信错人的问题。

  ——骗人的,根本就是瓢虫小姐那个深情的男友!

  ——恋爱中的女人是没有理智的,他根本不该相信她的判断!

  「混——蛋!」温乐灃暴怒,抡圆了胳膊狠狠地向後挥去,但他的胳膊挥了个空,那个该死的道士早已料到他的动作,猛地拔出拂尘,在地上一滚,躲开了他的攻击。

  温乐灃胸口的鲜血狂喷出来,溅得满墙都是。

  他是魂魄……没错!他现在还是魂魄,但那是道士的拂尘!这拂尘穿过了他的魂魄,也伤到了他的躯壳!

  他不顾自己的伤势,踉踉蹌蹌地追着那个男人,想将他立毙於掌下。但他的能力随着血液的喷湧逐渐減弱,不要说造成伤害,连抬起胳膊的力量也越来越小。

  道士和那个男人哈哈大笑,只是轻鬆地走几步,就可以躲开他花费全身力气的动作。

  「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会遭报应的……」他连口中也吐着血,愤怒地说。

  「报应……哈哈哈!报应!」那两个人类哈哈大笑起来,「谁说杀妖怪有报应呢?神仙说这是功德!功德积够了还能成仙呢!至於你,只要把你打得灰飞烟灭就没人知道了!哈哈哈哈……」

  「成仙……」温乐灃冷笑,「你[粗俗词语过滤-#0043]做梦去吧……!」

  无效的追杀最终耗尽了他的力气,让他倒在了瓢虫小姐的血泊上。

  血泊中的女人早已不见,只剩下了血中的刀,还有一隻小小的瓢虫。

  瓢虫小姐,已经死了。

  「混蛋……」温乐灃闭上了眼睛,他最後吐出的虚弱話语,不知道是在骂他们,还是在骂自己。

  也许他真的不该多管闲事。

  也许他那时候就让瓢虫小姐自杀比较好。

  更也许他应该仅仅救下她,但绝不该劝她回家。

  他叹息。和那麼多妖魔鬼怪战鬥过那麼多次,从小时候就一直在抗争,到了现在却……真是阴沟裡翻船……

  很抱歉,瓢虫小姐……

  「大师,怎麼样?」那个於中踢了一下温乐灃的手臂,一脸的厌恶。

  西装道士得意的鼻子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哈哈哈哈……当然没问题!我连他的命门都戳碎了!他怎麼可能还有活路?哈哈哈哈哈哈……」

  「大师说得是!」於中諂媚地献上一根烟,西装道士摇手不要,「那,大师,这人怎麼办?他难道就一直这样子?被人看到还以为我杀了人哪。」

  西装道士露出了有点纳闷的表情,「说到这个我也奇怪,命门都破了,不管是神仙还是妖怪都该恢复原形了吧。怎麼还维持着这个模样呢?」

  「啊!那我们该怎麼办?」

  「别急,」西装道士躬身摸上温乐灃的脚,然後一点一点向上摸,「这种情况八成因为他身上有什麼宝贝,让我找找看,没準还可以增加法力延年益寿……」

  摸着摸着,西装道士的手忽然猛地一弹,像被电打到一样跳了起来。他有些惊恐地看着温乐灃的腿,又看看自己的手,好像不敢相信一样。

  「大师,怎麼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道士一边念叨着,一边颤抖着後退。

  「大师?」於中正惊讶着大师的奇怪变化,一回头,也惊得大叫,「啊!你你你不是——」

  温乐灃擦着嘴角的血,慢慢站了起来。他左手拿着开盖的手机,身体周围环绕着淡淡的黑光。

  「我不是怎样?嗯?」他冷冷地微笑,一如鬼魅,「你们以为……一个小妖怪就没有靠山了是不是?你们以为看起来很无能的人,就很好欺负了是不是?你们以为这样灭掉我们就没人发现?嗯?」

  他举起沾染血液的手机,向他们炫耀似的一晃。

  「别忘了,这世上还有一样东西,叫做传递工具。」

  西装道士的脸都绿了,「是魂魄行走……是魂魄行走!你是阴家的什麼人!」

  魂魄行走,通过任何工具,只要它能将资讯传递过来,就能将魂魄的力量传递过来。温乐灃在这头,温乐源就在那头,只要他们之间还有这个手机,温乐灃就能使用温乐源的力量。

  这样的能力听起来很好,不过很累,如果不是太需要,他们是不会这麼做的。而这个摩登道士居然知道魂魄行走,也勉强算不错了。

  温乐灃稍微歪了一下头,笑笑:「我们的关係比较複杂,那个绿荫公寓的管理员,我和哥哥叫她姨婆。」

  西装道士惨叫着夺路而出,温乐灃用没有握手机的手向他一挥,好像有什麼很重的东西挥过去了一样,猛地压在了道士的背上,把他压得惨叫着趴到了地上。

  二百公斤,是温乐源能控制的最大压力,他很幸运,温乐源从来没有对普通人用过这麼高限额的力量。而温乐灃,也从来没有让他对普通人使用过这麼强的力量,但今天他没有说話,到最後他也不会为他说一句話!

  对温乐源而言,他不该伤害温乐灃。

  对温乐灃而言,他不该对瓢虫小姐赶尽杀绝!

  他犯了「禁忌」,所以他将得到「惩罚」。

  「饶命……饶命啊!饶了我!我有眼不识泰山!居然……啊!」

  道士还在惨叫。他居然没死,果然不是普通货色。一般人这时候应该已经骨折筋断,死得很透了才对。

  温乐灃一隻手放在他正在承受强大压力的背上,抬头看着躲在角落裡,已经尿了一裤襠的於中。

  「记得我说过的,报应?」

  於中拚命点头……一会儿,又拚命摇头。他已经连話都不敢说了。

  「你们说想成仙是不是?没有报应?嗯?」

  温乐灃的手底下发出哢哢脆响。

  「报应总会来,只不过是早晚罢了。」

  手下的人从喉咙裡挤出的垂死声音,他的骨头正在一根根断裂,粉碎性的,就算是华佗再世也不可能修复得了,他已经快完了。

  ——只要,没人救他的話。

  「大……大师!神仙!您放过他吧!」於中颤抖着大叫,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快死了!」

  「哦,那你的妻子呢?」

  「她不是人!她不是人啊!他是人!不能杀人!」

  就在快要压断那道士心臟附近的肋骨,让骨头插入他心臟的时候,温乐灃忽然住了手。

  他拿起手机放在耳边:「哥,行了。」

  「……真的没事了?」

  「嗯。」

  温乐灃挂了电話,放开了奄奄一息的道士,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於中。

  於中不敢面对他的目光,也不敢说話,只是一直打颤。

  「报应……没理由只有他一个人受,你说是吧?」温乐灃说。

  於中不明白他要说什麼,想点头,又想摇头,最後既没有点也没有摇。

  温乐灃扯开道士的衣服,沾了自己身上的血,开始在他的背上画奇怪的符号。

  画完之後,他走到了於中面前。

  於中一边颤抖一边後退,他一把拽住他,按倒在地,扯开衣服,於中死命挣扎,但他哪儿是温乐灃的对手?温乐灃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便压住他,在他背部的同样位置也画上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符。

  「你说,不能杀人,」温乐灃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起身,後退,「你说,杀你妻子就是应当。好,好,你很善良。那我现在告诉你,其实我在你们身上画的是同命符。从今天起,他活,你活;他死,你死。」

  於中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使劲用已经破烂的衣服擦自己的後背。

  温乐灃笑了:「没用的,你能擦掉血,但擦不掉符,不信的話,你可以让他死死看。」

  「不要啊!」於中扑过来,趴到他脚下嚎啕大哭,「不要啊,不要啊!求求你!把这个符解了吧,把这个符解了吧!」

  「为什麼要解了呢?」温乐灃惊讶地问,「他不是你的同类吗?不是不能杀人吗?反正只要他活着你就能活着,这有什麼关係?」

  「不是的!不是的!」於中死命拽他的裤腿,「我不要和他一起死!大师!求求你,神仙!我不想死!我不想照顾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我不想啊!我不想啊!」

  「是啊……」温乐灃看了看瓢虫小姐透明的血液,冷冷地笑了,「谁都有求生的本能……不想死的人有很多,不只你一个。」

  他一脚踢上於中的胸口,於中倒在地上,痛得身体蜷在了一起。

  温乐灃走到瓢虫小姐的血液中,躬身捡起她小小的身体,托在手心中,转身离开了瓢虫小姐伤心的房子。

  「我明明都知道,这将是最後的拥抱,你给我一个圈套……」

  温乐灃打开手机,设定为歌声的铃声顿时断了。

  「乐灃?」

  「嗯?」

  「你没事吧?」

  「没事。」

  「……我闻到血气,还有杀气。」

  「没事。」

  「是你身上的杀气。」

  「我说没事!」

  「……乐灃。」

  「……」

  「你一定会处理好的,所以我不需要过去,是不是?」

  「……」

  「乐灃?」

  「……」

  「你在哭吗?」

  「没有。」

  「哦,那就好。」

  那就好。

  温乐灃就这样开着和兄长通話的手机,茫然地望向灰濛濛的天空。

  我拿什麼和你计较,不痛的人不受煎熬,原来牵着手走的路,只有我一个人相信,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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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1 05:20 PM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往事 之一

  一生,一世,秘密往事。

  永远地关上嘴,闭上眼睛,摀住耳朵,不说、不看、不听。

  「这是你的罪孽,都是你的错。」

  耳畔没完没了的私语。

  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

  ***

  五岁的小男孩从门外面啪嗒啪嗒跑进来,消失在楼梯口。

  五岁的小男孩从走廊裡啪嗒啪嗒跑出来,消失在太阳下。

  五岁的小男孩从楼梯上啪嗒啪嗒跑下来,消失在角落中。

  他发现自己一动都不能动,只能这麼看着小男孩一次次跑出来又一次次消失,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

  冯小姐嘴裡哼着「玫瑰玫瑰心儿坚,玫瑰玫瑰刺儿尖……」的歌儿在楼梯上飘浮,像坐电梯一样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温乐源坐在楼梯最低的台阶上,头靠在扶手上,强壮的身躯硬是把本来就不太宽的楼梯堵得水泄不通。

  「玫瑰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最艳丽,春夏开在枝头上……」

  「冯小姐你别唱了……」温乐源熬不住了,抱着脑袋痛苦万分地说。

  本来冯小姐的嗓音不错,唱歌的效果应该也不错才对,可惜她毕竟是鬼,有哪个人听鬼唱歌不起鸡皮疙瘩的?

  温乐源的反应很正常。

  「要麼你就回你房间去……要麼继续听我唱歌……这裡是我的地盘,不归你管。」冯小姐阴凉凉地给他一句之後又继续唱,「玫瑰玫瑰我爱你,玫瑰玫瑰情意重,玫瑰玫瑰情意浓……」

  就算这歌声如何动听……有人会喜欢看着一个光有背面没正面的女人,飘来飘去地唱吗?

  温乐源神经很粗,但不代表他的神经能比得上水管粗。

  温乐源终於忍无可忍……地四肢并用,开始往楼上爬,看来冯小姐是赢得差不多了。

  「玫瑰玫瑰……」

  爬到一半,温乐源的动作又停滞了,他想了想,倒退着爬了下来。

  「你又回来幹吗?」冯小姐问。

  「我改变主意了。」温乐源坐回原来的位置,说。

  见自己的歌声没用,冯小姐也不唱了,转而选了温乐源背後的较高台阶站着,「温乐源……」

  「幹什麼?」

  「我可是你的长辈。」

  「是啊,你做我奶奶都够了。」温乐灃不耐烦地说。

  「所以,这麼多年,你们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温乐源搓了搓脸,好像要把她说的話全都搓出去,「行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知无事不晓,能不能让我安静会儿,这时候和乐灃整天待在一起就够难受的了,好不容易逃出来会儿……」

  头顶上传来冷冷的声音:「哦,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竟然让哥哥大人这麼为难。今天你不如就在那裡一直待着吧,等舒服了再回来。」

  等温乐源大惊失色地抬头去看时,楼上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你看!你看!」温乐源埋怨地说,「又把他得罪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他就脾气暴躁,我都尽量忍着不敢得罪他了……」

  冯小姐做出一个无奈的手势:「那怨谁?还不是你自己話太多?我刚才可是连一句都没说过。」

  温乐源痛苦挠头,「啊啊啊!都是你的错……」

  冯小姐:「……」你到底听进去我说話没有?

  「好了,」冯小姐用脚後跟碰了碰他,「这麼大人了还整天看着弟弟眼色行事,像什麼样子?奶奶来给你讲个故事,让你把不高兴的都忘了吧。」

  温乐源气死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冯小姐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自顾自地就开始讲她的故事:「从前有个男人杀了女朋友,结果血衣洗不干净,据说女朋友的鬼魂会藉着没洗净的血衣来找他……」

  「最後女朋友对他说『因为你没用某某牌洗衣粉,笨蛋』,是不是?」

  冯小姐静默,一会儿又继续道:「那再给你讲个故事。从前一对夫妇带着小男孩出去玩,小男孩在树下高兴地跳来跳去……」

  「後来看录影带,才知道原来有隻鬼手抓着孩子的头髮一拔一拔,对不对?」

  冯小姐默然,再一会儿又继续:「再来个故事,你一定没听过,而且你们这些男孩子肯定爱听。話说有一个女孩子在澡堂洗澡,一个女鬼跟她说……」

  温乐源忍无可忍地跳起来对她吼:「我替你说吧!那女鬼说『学妹你看我好惨我没有脚啊!』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就跟你一样絮叨!」

  「别人都知道了还说!女孩气急了就跟我一样啊!转过来说『学姐你看我更惨我没有胸啊!』就跟你一样只有背没有胸啊!」

  「还要不要听?还要听的話,我还知道很——多!要不要我讲给你听!」

  本来温乐源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现在的嘴脸更是恐怖得像要吃人一样,面如锅底,眼如铜铃,牙齜得老长,说他是妖怪都不够形容的。

  如果冯小姐有正面的話,她现在的表情大概会清清楚楚刻上「目瞪口呆」四字。可惜她只有背,所以温乐源只能看得到她稍微往上飘了一点,再无其他异状。

  温乐源深呼吸几次,又坐回去:「对不起,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忘了那些事,不过我真的很烦,让我安静会儿……安静会儿……」

  冯小姐歪了歪头,好像在通过那双不知道被藏在哪裡的眼睛看他。

  「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再讲个故事……」

  温乐源真的要绝望了:「姐姐!阿姨!奶奶!祖姥姥!你行行好吧!」

  「这个故事,你一定没有听过。」

  「如果是从网路上看来的就不必了,胡果那个胆小鬼的存货,你看过的我也看了……」

  冯小姐轻笑:「这个故事我还没有给别人说过,你怎麼就知道了呢?」

  还没有给别人说过……他问:「是你自己的故事吗?」

  「唉呀,我也不记得了,」冯小姐笑,「不过这也怨不得我啊,这麼多年了,谁还老记得那麼清楚呢?」

  「那好吧……」温乐源疲惫地说,「没听过的,你讲吧……」就当没听见吧……没力气了……

  ***

  有一个女人……也许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许是没落贵族的女儿,出嫁到外地去。

  虽说因为连年战争,家中已经逐渐萧条,但女儿出嫁这种事还是不能等闲视之,嫁妆当然不能少,大件的小件的凑合凑合,就是长长的一条龙。

  本来有朋友在军阀手下做官,愿意一路护着,结果出嫁前一天被调走打仗,可吉时又不敢耽误,出嫁的队伍就只好忖忖地出发了。

  果不其然,出嫁队伍刚走到一半,经过一个叫乌头山的地方时,忽然衝下来一队土匪,硬生生地衝散了队伍,开始大肆抢掠。

  那些家丁保鏢哪是土匪的对手,只是稍稍做了些抵抗,转眼间就被杀得一个不剩。

  出嫁的新娘子在丫鬟婆子的帮助下逃出轿子,但女子的小步子怎能跑得过土匪的高头大马?

  只听得身後呼喝声越来越近,新娘子什麼也忘了,只知道不停地跑,跑……

  马蹄声已然接近背後,丫鬟在身後猛推她一把,悲愴地喊:「跑啊!小姐!」

  身後,随即传来丫鬟的惨叫。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新娘子挽起裙子发疯地跑,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远,又跑了多久,等她恍然之时,才发现早已甩掉了土匪,跑到了一个小城镇上。

  那个小城镇离夫家不远,她便用身上仅剩的钱,雇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农妇,请她们送她到夫家去。

  儘管遭遇那样可怕的事,所幸她身上还带着嫁人的信物,到了夫家,很快就被迎了进去,夫家一面派人去她家中通报她平安的消息,一边与她成了拜堂之礼。

  如果人生也能如故事一般,到了该结束的地方就结束,那必定能少了很多的遗憾。可惜,这不是故事。

  新娘子变成了少奶奶,新婚的几个月裡,夫妻两个真个是整日卿卿我我,蜜裡调油,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羡慕死人。

  但最甜的时间只有那段,结束之後,方才是地狱的开始。

  少奶奶的丈夫原本是个紈裤子弟,仗着家大业大,整日在外面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无恶不作;但因为还有两个稍成才的弟弟,他爹娘也就不管他。

  这回因新娘子貌美如花,竟能令他新鲜了几个月,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但仅仅这几个月已是他忍耐的极限,不久,他便又故态复萌,丢下新婚妻子和他的狐朋狗友们玩在了一处。

  可怜少奶奶年轻貌美,却被丢在深宅大院中自生自灭,没了夫君相伴,又彷彿没有怀胎的消息,如今连到前院与公婆一同进餐的资格都没有,只有整日以泪洗面。

  具体是什麼时候不记得了,也许就是从夫君不再往後院来之後不久,少奶奶就得了一个怪病。

  每天吃罢早饭,她就全身酸软,必定要躺下睡觉,约莫半个时辰後,不管有没有人叫,她都会忽然醒来,此时就会发现她全身正在流水。

  那水既不臭也不黏,就像出汗,只有点淡淡的血腥气,流水的时间大约一个时辰左右,每每要将床褥都浸得透湿方才慢慢停止。

  少奶奶怕死了这怪病,原本她就不再受那家少爷的宠,路上丢了那麼多嫁妆,家裡又无力再置办那麼多礼品,夫家就在为这个不高兴,猜测是不是她家小气不愿出钱,收了她与儿子拜堂已是大恩德,现在又得了这个怪病,不赶她出门才怪呢。

  幸亏夫君新婚过了之後,便总也不在她这裡住,就是住也住不到她发作的时候。

  所以这病也只有家裡又补送来的陪嫁丫头们知道,到了时辰拿净褥来给她换掉,被水浸透的就悄悄拿去洗。

  奇怪的是,就算身体这样流水,她也不需要喝很多水来补,甚至逐渐不饿也不渴,连饭也不想吃了。

  有一个月,夫君全没到她这裡来一次,她竟还稍有些庆幸,因为这样就不必紧张夫君知道自己的秘密了。但之後的消息,才是真正打击了她。

  夫君,同时迎娶了第二、第三房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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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1 05:20 PM |只看该作者
她知道的,她知道的,夫君必定会有第二第三个妻子进来,新婚之时她就听他说过,不过沉浸於甜蜜之中的她,完全没想到这样的事居然真的会出现。

  她的房和二房、三房离得很近,只隔了一道墙,从那天起,她就只能整日留在自个儿的房裡,听着隔壁夫君和她们的调笑声。

  也似乎是从那时候起,每日,水流得更多了。

  刚开始还只是染湿了被褥,如今除了染湿被褥之外,还从床上流下去,流成一道蜿蜒的小河,在屋裡诡异地攀爬。更怪的是,现在流出的水也不像以前那样清亮亮的,而是变得非常浑浊,带了些暗红的颜色。

  二房和三房的家境不错,虽然她家已经开始败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两房家加起来也比不上她家。

  可那两房并不因此就安分地做小,反而天天在夫君耳边嘰嘰咕咕没多少好話,搞得夫君偶尔到她这裡来也是吊着一张脸,不多久就走了。

  她惴惴,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了。但夫君的眼色就是她的命运,若是夫君都这样对她,那她的日子还能好过得了吗?

  可是变了心的男人就拉不回来了啊!她却还不明白,只一味地觉得自己不够漂亮,拚命在自己生病後脸色就没有好起来的脸蛋上,涂抹胭脂水粉,每日每日,勾绘出好一副精緻的美人图。

  但除了这些之外,她根本不敢去做任何事来挽回丈夫的心,更不敢有半点不满,她只希望夫君能回头,只要他回一下头,一定能看得到她为他盛开得多麼漂亮。

  因而即使是这样美丽的她,夫君渐渐地连一次都不再来看她,牡丹开得再美,赏花人不在,也是不行的。於是牡丹又渐渐枯萎了。

  应该赏花的人不在,不代表别人就是死的;夫君不在,不代表他的兄弟们就不懂花开时的绝美胜景。

  也许得不到的才是最好,也许偷情才够刺激,不知从何时起,夫君的两个弟弟就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她的小院裡,明裡暗裡地对她挑来逗去。

  她可是从小便被教会要严守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哪裡见过这等阵仗,被吓得大惊失色。

  可不管她怎麼躲,那两个人总能交替着出现在她面前,又是淫词又是艳语,把她臊得又羞又怒,却对这两个小叔子没有办法,若是告了公婆,反而会被骂做不守妇道、勾引小叔的淫荡女人。

  一次,夫君的大弟竟要强行将她往床上按,她拚命挣扎,结果二弟进来了,她向他求救,以为他能救她,没想到那兄弟二人竟是同样禽兽,扑过来就帮着按她的腿。

  她喊啊,喊啊,喊得嗓子也哑了,她知道娘家给她带来的丫鬟,必已被做了手脚,但她也知道至少隔壁的二房和三房肯定是能听到的。

  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房樑上迴盪,她听到颤动的木床在耳边呻吟,但是没有人来救她,没有人来救她。

  ——有人来救她,可惜是在最不堪的时候。

  夫君的大弟办完了事,二弟刚要爬上她的身体,门就被撞开了,气得发抖的公婆站在门外,恶狠狠地看着小屋裡散发淫靡气味的三个人。

  「救救我……」她无力地乞求。

  但谁也没听到。

  「反了!反了!一个淫妇就把你们都弄昏头了!」婆婆扯散了头髮,边哭边骂。

  公公举起枴杖,不由分说就向床上的她打来。

  被父母的蒞临吓呆的两个禽兽终於醒悟,叫道:「爹!娘!是这荡妇她勾引……」

  枴杖不由分说地兜头打下,那两个禽兽套上衣服就仓皇逃窜,又被家丁们挡住。唯有她,无人理会,本就让血流了满床,又硬受了一拐,已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见她这样,公婆也好像吓坏了似的,带着人火速退了出去,把她娘家的丫鬟仆从都丢进小院裡,又锁上了院门。

  那门一锁,就是三个月。

  她受了严重的伤,且被关在这小院裡,没有大夫来看,她的身体就很快地坏了下去。後来,她已经不太记得那段时间的事情,只记得自己时而清醒、时而昏沉,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而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

  日复一日,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偶尔她稍微清醒,就觉得丫鬟仆从们好像少了。

  她想,他们也许是逃走了吧,不知道是从哪裡逃走的呢?如果可以的話,她也希望悄悄逃掉。

  但是捨不得夫君啊……对了,夫君呢?为什麼他不来呢?

  终於有一天她清醒的时候,发现连最後一个丫鬟也不见了,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

  她有些痛苦,又有些放鬆,因为再也没有人陪她一起受罪了,再有罪她自己受就好了。

  她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一日夜晚,她沐浴在月光下,慢慢地给自己梳头。寒冷的夜裡,院中竟还有小白花开着,她就看着那些白花,口中轻轻地哼歌。

  没关係,没关係,就算只让她一个人住在这裡,她也不怕,她知道她是清白的,她知道夫君必定明白她的,总有一天,她会向公婆说清楚,让两个小叔子还她的名誉。

  当然她明白,自己的贞节无论如何是回不来了,但她已做好了在这裡待一辈子的準备,即使只能隔墙听着隔壁夫君的声音,听着他与小妾们的欢闹,即使今生都只能住在这裡,也都罢了。

  有脚步声经过小院门前,两个男人低低说話的声音钻入她的耳中。

  「哟,这裡怎麼阴风阵阵的,怕人呢。」

  「是啊,那……时候没人住以後,这儿就老这样。」

  「我怎麼还听得见人唱歌呢?」

  「别胡说!人吓人吓死人的!」

  「是是是。不过我也听说,当初的大少奶奶长得那个漂亮,人人都夸!结果谁知道是个狐媚子,大少爷又娶了两房太太,她就忍不住了,嘻嘻……居然一下子勾搭两个少爷……」

  「嘿嘿嘿嘿……你光是听说,我可是亲眼看到!那大少奶奶的腿啊,白得……嘻嘻……那眉,那眼,那身浪劲!连我都想爬上去……

  「嘻嘻嘻嘻……要不是当时就被老爷打死了,新大少奶奶还说要把她赏给我们……」

  说話的声音逐渐远去,她缓缓放下手中的梳子,注意到上面已经被自己捏出了深深的指痕。

  新的……大少奶奶啊……

  月光,仍是又清又冷,冷得令人发颤。但她已经没有感觉了。

  是从什麼时候开始的呢?她看着手想,我是从什麼时候开始用这把梳子的呢?白色的,没有装饰,没有刻花……对了,连梳齿都没有的。

  每当夫君不来的时候,她其实没有在睡觉,身体流水的时候,她也没有睡,只是坐在那裡梳头,用这个梳子……不,这不是梳子,这是是一根人骨,我一直在用一根人骨在梳头。

  可是,这是谁的骨头呢?

  月亮清凉幽深的光芒照在院角,她看看那裡,原本应有小白花的,小白花到哪儿去了呢?为什麼那裡只剩下一堆堆的人骨呢?

  是了,她终於想起来了,那些丫鬟和仆从其实根本就没有走,他们都留下来了,留在这个小院裡,变成了小白花……

  不,那不是小白花,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她把他们都吃了,都吃了……

  她终於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其实她当初就没有逃过土匪的追击,土匪一刀插进了她的背心。

  送亲的队伍并不是在行进的时候被土匪追到,而是在湖边休息的时候。所以她当时逃向的也不是活路,而是湖水中央。

  被砍到之後她又继续地跑啊跑,一直跑到水裡,淹死在裡面。

  是了,是了,她早已死了很久,却还心心唸唸地要嫁人,因为偷偷见过的夫君一面,那个英俊少年。

  为了回到夫君身边,她变成了吃人的鬼,每天每天,不知道吃了谁,然後,回来流水,把那个人的水都流掉,等待下一次的吃食。

  但付出这麼噁心的代价之後,最终她得到了什麼呢?第二次被弄死,然後一口一口吃掉身边陪嫁的丫鬟仆从。

  她以为他们能给她作主的,她以为总有人能给她作主的。

  但其实没有,谁也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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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往事 之二 上

  那天晚上的事,对所有生还的人来说都是恶梦。

  二少爷和三少爷忽然疯了,对着墙壁拚命下跪叩头求饶,嘴裡喊着化做一滩水失踪的大少奶奶的名字,一会儿,竟瘫倒在地上。

  和他们在一起的老爷和夫人赶快让人去扶他们起来,才发现他们从七窍裡不断地湧出血来,有个丫头尖叫一声,就见两位少爷的身体从毛孔中往外喷血。

  如果有人见过当初她「生病」的模样的話,必定就会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可惜,即使她生了那麼长时间的病,除了身边人之外,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接着全身喷血的是老爷,然後就是夫人……

  那天晚上,好好的家裡变成了血池地狱,到处都是呻吟声,到处都是新鲜喷发或正逐渐干涸的鲜血。

  不能逃,逃不掉,逃到门口就要被硬生生地抓回去,从脚开始,一点一点捏碎。只有几个胆大敏捷的,爬墙窜了出去,才算保住了命。

  等到第二天日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偌大的院落裡,只剩下了一具具皮包骨的尸首,蒙着黏糊糊的血浆,间或有老鼠在尸首中间跑来跑去。

  至於大少爷和他的新妻子,谁也不知道他们哪儿去了,因为天亮以後,胆大的官差到那家看时,在大少爷房间只看到了一堆碎肉,谁也不知道那堆碎肉是谁的,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死了以後,谁都是一样的了。

  这整个宅子从此就变成了鬼屋,没人敢住,没人愿意买,只要有人敢进去,那必定是活着进去死着出来,把继承那家房产的亲戚急得直跳脚。

  幸亏後来来了一个法力高强的道人,让人去捞出作怪的少奶奶的骸骨,埋在地基下,又盖了一所房子,她才终於安静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压着骸骨的房子转了无数人的手,人们已经忘了它所代表的故事,只看到那骸骨上的房子。

  几十年前,一场大火烧燬了那栋房子,有人在上面又盖了一座更漂亮的建筑,然後又是斗转星移,兜兜转转。

  最终,那间房子变成了公寓,吸引着无数南来北往的客人进住——包括那些不是人的东西。

  ***

  「故事讲完了?」

  「讲完了。」

  「真无聊。」温乐源评论。

  「是啊,我死得真无聊。」

  温乐源扭头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你你你你……你是说那是你吗?」

  冯小姐默认。

  「那你的正面呢?正面哪去了?别告诉我是变成水流干净了。」

  「……」她的确是正想这麼说,「那些无聊的事你别管……这个故事你听完了有什麼感觉?嗯?」

  「又不是小学生学课文,学完了还要写感想……」温乐源不满地哼哼。

  冯小姐用鞋後跟踹了他一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活着的一辈子都是在等,等有人来帮我,有人来救我,有人能给我做点什麼……这在这世界上谁又靠得了谁?总有谁靠谁的想法才是有问题的。」

  温乐源不爽:「你难道是说我弟弟喜欢靠着我吗?」

  「恰恰相反!」冯小姐阴沉地说,「不是他喜欢靠着你,而是你喜欢他靠着你!你喜欢当保护者的角色!」

  「你就喜欢这种变态角色满足你的虚荣心!」

  温乐源暴跳,「谁说的!我才不是!」

  「不是吗?」

  冯小姐步步进逼,「难道你不是把外面所有的危险,都当成可能伤害他的东西?难道你不是把他好好藏在家裡,恨不得他连门儿都不出去?

  「从那时候起,你就跟个变态似的,整天追在弟弟屁股後头,弟弟长、弟弟短,弟弟发生点什麼事,你就跟天塌了一样!」

  温乐源有点理不顺了:「我……我那是保护!」

  「保护?你那是过度保护!就跟保姆没区别!」

  冯小姐毫不留情地指出,「你还别不承认!难道你希望万一你死了以後,还有其他人像你一样保护他?

  「搞清楚!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也可以为自己的事情做决定!

  「既然事情关係到他,就让他也参与,不要老是自个儿瞒着,到包不住了才抖出来,看以後没了你他还怎麼活!」

  「……你今天的話真多……」

  「承蒙夸奖。」

  「不过那个事……」温乐源叼一根菸,啪地一声点着,「我还是觉得他不知道为好,最好等我解决了……」

  「因为会影响你『好哥哥』的形象吗?」

  温乐源抱头:「拜託你能不能别说得那麼清楚明白啊……」

  冯小姐的声音裡包含了无限鄙视:「你是当好哥哥当习惯了吧,生怕在他眼裡有你一点儿不好的形象……

  「是不是怕被他知道真相以後,那个『本来就有瑕疵的所谓好哥哥』就更不值钱了?嗯?也对啊,其实当时都是你的错……」

  「冯!」阴老太太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一手提着一个塑胶袋青菜。

  温乐源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这麼感激她的出现,简直就是解救他的天使啊——虽然皱纹多了点。

  「啊,老太太……我只是跟他玩玩……」冯小姐飘到她身边一旋身,勾走了她手裡的塑胶袋,穿墙钻入她房间。

  阴老太太瞇起眼睛,重重皱褶下浑浊的眼珠,微微闪着灼灼的光,「莫管她说啥!甭管啥决定也要你自己做哈,和我们莫关係。不过,不要把你弟弟当傻瓜。」

  「对不起,我知道了。」

  非常难得,温乐源没跟她争辩,只老老实实地说。

  大概被老太太用什麼办法拖住,冯小姐没有再出来。

  公寓裡彷彿只剩下温乐源一个人,安静得不可思议,他可以听见公寓外,很远很远地方的狗叫声,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汽车声与人类的嘈杂。

  口中喷出的白烟嫋嫋上升,他几乎也能听得到它与空气摩擦时发出的点点声响。

  哥!

  抓住我!

  哥!

  拉住!拉住!

  哥!

  那小小的声音,怎麼会有那麼强大的力量呢?那小小的身体,怎麼会有那麼大的力气呢?

  到现在想起,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但他……还是没有拉住。

  冯小姐所说的那个故事,意思他明白。其实他就是在把弟弟当成那个故事裡的女主角,愚蠢的、依赖的,等着别人来拯救。

  但其实不是,他有自己的能力,他能够对自己现在的状况做出决定,能够自己摆脱困境。

  问题是,在他的眼裡,弟弟仍然是那个躺在婴儿车裡,一看到他就扬着四条腿……不对,是小小的四肢使劲晃,小嘴裡笑得嘎嘎的那个小傢伙。

  这大概就是父母的心情,明知道孩子已经长大,却还是不放心他自己出去闯荡,总觉得前方到处都是陷阱,而自己的孩子仍然还是小时候的模样。

  啊……这話当然不能让乐灃听见,否则岂止是死定了而已,至少也要被殴个生活不能自理吧。

  不受控制地,脑子裡浮现出了过去的情景,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抱着刚出生三天的新生婴儿,惶惑惊恐的自己。

  小小婴儿逐渐长大,从除了吃就是睡的时代慢慢升级到会爬。

  三四岁的小小男生,被哥哥取笑说曾在饭桌上替他换尿布,立时又羞又怒,居然还会跟哥哥打架……

  話说回来,那时候的杀伤力真小啊……感叹……如果弟弟能一直都那麼小就好了,欺负起来也更方便……咳咳……

  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从楼梯上跑下来,无声地穿过温乐源的身体,消失在墙角里。

  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从走廊深处跑出来,向一个虚空的位置伸出手,好像拉着一个比他高很多的人一样,消失在门外。

  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从门外跑进来,奔向温乐源,他伸出手,却只接到一个像空气一样轻浮的幻影。

  五岁,多可爱的年龄,为什麼他就要遇到那种事?

  为什麼只有他一个人遇到那种事?

  犯错的应该是自己才对,怎麼能让他一个人承受?

  身後被人捅了两下,温乐源回头,发现温乐灃一脸很不爽的样子蹲踞在身後。

  「幹嘛?想向你大哥我道歉吗?」

  「做你的梦!」温乐灃毫不留情地打碎他的幻想,「愿赌服输,谁让你输了还不服输,非要干一架才满意!」

  「我不要洗碗……」温乐源抱头呜咽。

  温乐灃无声叹气。你是哥哥啊……什麼时候才能拿出点哥哥的权威……

  「哥……」

  「幹嘛?我是不会接受你的道歉的!」

  如果是平时的温乐灃,这会儿已经忍不住踹上去了,但今天他没有,他很烦,非常烦,不想和他玩。

  「我刚才,就坐在那裡的时候,做梦了。」

  温乐源愣住。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話,一个在等待对方的反应,另一个已经忘了怎麼反应。

  菸头的火光慢慢向後蔓延,最终烧到了手指,温乐源被烫得全身一震,慌忙将剩下的菸头扔到地上,用脚尖狠狠踩灭。

  「梦这个东西嘛,都做不了準的,」他狠狠地踩菸屁股的灰烬,就好像它与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似的。「要麼是你自己脑袋的活动,要麼就是『其他东西』在影响你,别在意,别在意。」

  「我还没说是什麼梦呢。」

  「……啊,是啊,不过我看你的样子好像就是做了恶梦似的嘛,别这样,大不了从今天开始我给那老太太洗碗,我再也不会有怨言了,我发誓……」

  「是吗?」温乐灃抬眼看着转过身不让自己看他表情的人。

  「那你在紧张什麼?」

  「我紧张什麼?哈哈哈哈……笑話!我紧张什麼……我能紧张什麼!我还有事先出门,有什麼事等我回来咱再讨论……」

  站起来,拍拍屁股,做出一副瀟洒的样子往外走。

  温乐灃也不拉他,只低着头淡淡地说:「就像每年的这个时候一样,总是梦到我好像不是在这裡,而是在一个很远的什麼地方,周围又黑又小又窄。

  「我呼喊,发现我没有嘴;我想去敲,却发现我没有手;我不能站,不能坐,不能躺,我甚至都是不存在的。

  「我周围也不存在任何东西,可我就是被囚禁在同一个地方,哪儿也不能去。」

  温乐源努力维持着脸上不自然的笑,一手去摸口袋,菸已经抽完了,只剩下一个空菸壳。他用力捏扁了那个空菸壳,又在手心将它用力揉成一个团。

  「只是梦……只是梦嘛……如果你实在不舒服的話,咱们可以去找老太太,说不定她能让你别再做梦……」

  「今天那个梦不太一样,」温乐灃阴鬱地说,「今天的那个梦很舒服,我看到那个困着我的东西破了,上面有光,我可以通过光飞上去……」

  温乐源的手停住了,又忽然使上了巨大的劲道,硬把空菸壳揉成的团,按成了一张扁平的纸饼。

  「然後呢?你飞上去了?哈!恭喜你,羽化成仙了!好兆头啊!」他打着哈哈,说着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話。

  温乐灃冷冷地看着他,那种冰冷是在禁制情绪之外的时候,从来没有在「温乐灃」这个人脸上出现过的。

  「温乐源,我都不知道你居然会这麼胡编。」

  温乐源笑不出来了,用力按着纸饼的手心更是加大了力度。

  「我就看看你,还能编到什麼时候去!」

  温乐灃站起来,转身往楼上走去。

  他的步子有些怪,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蹲得时间太久的缘故,但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根本就不是蹲得太久的问题,而是他的双腿正处於轻微的僵硬状态,弯曲以後就很难伸直,伸直以後就很难弯曲。

  「乐灃!」温乐源怒吼,「你的身体怎麼回事!」

  「我的身体?」上了几个台阶,温乐灃困难地喘了一口气,回过头时,白净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你看我的身体怎麼样了?肯定还和以前一样基本上能动吧,别担心,反正就快要羽化成仙了。」

  「乐灃!」

  温乐灃低头一笑,眼前忽地一片昏花,苍白的视界中,有一个人向他狂奔而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

  我的身体,只有我自己最瞭解,从一开始,我就已经非常清楚。

  不要以为你骗得住我,在这件事上,你做的总是错的。你不该隐瞒我。

  得了,别自作聪明。我才是最後做决定的人。

  温乐灃的身体从楼梯上滚落下来,温乐源忘了自己还有特异功能,只知道向他一路狂奔。然而等他过去,却仅仅接到了一个伤痕纍纍的躯壳。

  温乐灃的魂魄不见了。

  等他去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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