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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 黑屋吊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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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41 PM |只看该作者
电灯突然熄灭。

  她发觉若摫不在,打算等他回来。

  出了公寓,左手边隔二三十米处有个公共电话。

  他一边留意着七楼的窗户,一边悄无声息地小跑起来。

  他想拿起听筒,但发觉手里紧紧握着刚才购物的袋子。

  将购物袋放在地上,正要拨110,不意脑子里冒出另一个想法。

  菰田幸子打算在房间里干什么?

  “别干蠢事!”这是他内心的声音。

  要尽快报警。

  这里距离太近。

  耽搁在这里的话,菰田幸子出来时会碰个正着!

  然而,若摫往电话里塞人百元硬币之后,按了自己房间的电话号码。

  电话通了。

  与预想中一样,幸子没有接电话。

  电话播放出若摫自己录的主人不在家的提示。

  “我现在不在家,有要紧事的话,请在‘哔’一声后……”

  若摫决定在录音提示中不报自己的姓名。

  是出于让不认识的人知道姓名后会有危险的想法。

  如果打进来的人是熟人朋友,他们听到声音自然明白。

  “哔——”声响过后,按#键和四位数密码。

  9、6、3、0……

  黑泽(此四个数字的头一个音合起来即“黑泽”的读音。)。

  “没有要事。”是电话机播出的声音。

  再按一下9字键,听筒传来“沙——”的声音。

  这是房间监听功能,传来了自己房间的声音。

  若摫认为菰田幸子不会懂得最近电话新开设的功能。

  即使万一知道留言功能,也只会认为是自外面打回来确认有没有重要事情的。

  夹着杂音传过来的,是低吼般的声音和那个独特的脚步声。

  似乎幸子在黑暗中来回踱步。

  低吼声时远时近,所以只能听见一部分,但一直没有中断。

  “有什么……仇恨”,“人家也得吃饭”,“碍手碍脚”,“饿瘦去吧,胡扯什么”,“保险公司……”,“赚大把钱还那副鬼样”,“大厦”,“在车站前”,“建那么多”,“背后干坏事……”,“那么点钱”,“那蠢蛋”,“胡说八道”,“别说话付钱就完”,“自己拿高工资”,“那臭小子”,“上哪儿去了”,“马上回来”,“给我回来”,“看你回来的时候”,“把你做成肉丝!”……

  那声音里所含的愤怒和害人之意已不容怀疑。

  然而,幸子的声音应该很激昂的,不知何故却异样地单调。

  因此,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倒像是班胡蜂的羽音。

  若摫突然觉得光听那声音便足以令人双腿哆嗦。

  尖利之物划过天鹅绒似的怪声盖过了幸子的声音。

  紧接着,突如其来的发狂般的猛烈打砸声连续响起。

  若摫着魔似的将听筒按在耳边。

  大约三分钟过去,在响过什么东西被猛烈打砸的声音之后,“呜——”地电话线断掉了,变成了忙音。

  若摫放下听筒,仰望公寓。

  终于想起应致电警方时,隐约传来的开门锁声打破了夜晚的沉寂。

  竖耳细听,感觉有幸子下楼梯的声音传出。

  若摫大惊失色,立即隐身到电话机旁的饮料自动售货机后面。

  为什么不马上致电警方,逃到安全的地方去?若摫对自己的孟浪举动难以置信。

  如果菰田幸子走出公寓,向这个方向走来……

  好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发生。

  当他开始以为刚才听见的声音是错觉时,公寓楼的玄关突然出现了菰田幸子的身影。

  她将购物袋和车锁塞进车前筐。

  购物袋里放着一个细长的包。

  幸子大动作地蹬动脚踏,缺乏润滑油的自行车“吱吱咯咯”地叫起来。

  若摫六神无主地猜想她会不会到这边来,还好,她走的是相反方向,朝西去了。

  过十字路口时,自行车的刹车发出“吱吱”的刺耳声音。

  听来仿佛是笑声。

  若摫见幸子的身影已完全消失,才冲人公寓,乘电梯回自己房间。

  门锁开着,若摫进入漆黑的房间。

  他条件反射似的要去开灯,又觉危险而住手。

  如果幸子中途回望公寓楼,发觉这边亮了灯,可能会卷土重来。

  幸子果然是携凶器而来。

  若摫再次竦然。

  今晚到自选商店购物完全出于偶然。

  如果一直待在房间里,此刻一定已像金石的尸体一样,被千刀万剐了。

  而且,在漆黑的房间里,仅仅几分钟之间,已破坏得如此彻底。

  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

  拾起来用手电筒一照,是个一分为二的水晶玻璃相架。

  是装今年春天到天桥立(天桥立:位于京都府宫津市的日本著名风景区。)时拍的纪念照片的。

  只存胸部以上的阿惠在向他微笑。

  突然,仿佛冰水顺脊背流下。

  菰田幸子为何持有自己房间的钥匙?同时有此钥匙的不是只有阿惠一个人吗?

  若摫伸手去摸电话,但摸到的只是断了线的塑料残骸。

  他猛然醒悟,飞奔出屋。

  搭电梯时急得直跺脚。

  电梯在一层开了门,若摫全速冲向公用电话。

  从钱包里抓出的部分硬币掉在地上蹦跳着。

  他将几枚硬币塞人投币口,急不可耐地按了电话号码。

  快接电话……

  求求你在房间里。

  用祈求般的心情等待着,响起了接通的声音。

  “哎,阿惠!是我……”

  “我是黑泽。现在我外出了,请在‘哔’一声后……”

  是阿惠的声音。

  绝望,他眼前一片漆黑。

  “阿惠!是我,若摫。情况紧急。如果你在家里,请立即出来!求你了……”若摫焦灼地一口气说完,但怎么等也不见有反应。

  他呆呆地放下听筒。

  阿惠该是不在家里了。

  但她是不会在这种时间外出的。

  这次不再迟疑了,他按了另一串号码。

  “你好。110电话。”

  “喂喂,我的熟人可能被绑架了!”

  “喂喂,请问您是哪一位?”

  突然间,时间仿佛停顿了,若摫周围一片漆黑。

  万籁俱寂。

  只有他的思考在飞旋。

  该怎么说,警察才会接受?没有任何阿惠被菰田幸子绑架的证据。

  即使拿出另一套钥匙的理由,根据也不充分。

  说她这个时间不在房间里很可疑,人家只会嗤之以鼻。

  ……

  不,行不通。

  不能想像光一个电话,就让警方百分之一百地相信自己,去搜查那所黑屋。

  当然,他们首先会去查核吧。

  那样太迟了。

  即使阿惠现在还活着,要杀若摫却未能得逞的菰田幸子,回到家里马上杀害她以解恨的可能性甚大,无论如何要赶在她回去之前把她救出来。

  从这里到菰田家约七八公里吧。

  无论那辆自行车走得多慢,有三十分钟也该到了。

  幸子离去已有三四分钟。

  这样一来,只剩二十六七分钟了。

  待警方核查情况,负责人认可了,让警车开到现场,一定来不及了。

  而且,如果他编造的话被看出了哪怕一点儿破绽,就一切都完了。

  “喂喂,可以说出您的姓名吗?”

  对方的声音变得有点不耐烦。

  有可能已怀疑这是一个骚扰电话吧。

  “若摫?这是一件什么……”

  警员的声音紧张起来了,可能已明白不是开玩笑的。

  若摫打断对方,快速地说道:

  “现在没有时间说明详情了。搜查一课的松井清巡警部长了解情况。不迅速行动的话,阿惠可能遇害。请现在立即搜查菰田家!”

  “哎,等一下!您的电话号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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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41 PM |只看该作者
第17章(2)
  从御池道过十字路口,沿着右边的二条城转入小路。

  这个时间路上人车稀少。

  若放开速度的话,五六分钟即可抵达黑屋。

  但绝对不能因超速被警察逮住。

  衬衣加牛仔裤,光脚穿旅游鞋,且没有头盔,这模样很可能被人误认做“暴走族”(暴走族:骑着没有消音器的摩托车在马路上飞驰的年轻人。又译“飞车党”。)。

  途中留意着菰田幸子的身影。

  没有。

  早已超越了当然好,对方也可能在某处拐人了小巷子吧。

  通过丸太町道时,雨点落在脖颈上。

  一段时间以来天气阴晴不定,此刻终于下起来了。

  老天爷,先别下吧。

  再忍一下就行。

  只需等个五分钟。

  水滴渐渐让路面变成黑色。

  此刻若发生交通事故,阿惠就永远回不来了。

  若摫告诫自己:

  不甘坐视阿惠毙命吗?那就小心吧。

  集中全部精力,要快而且安全。

  可是,说不定阿惠已经遇害了……

  即使极力不去想,最坏的可能性仍闪现脑中。

  耳朵深处,刚听过的可怕声音活生生地再现了。

  “把你做成肉丝!”

  若摫拼命排除这个念头。

  以菰田幸子的习性而言,可能不会立即杀害被绑架的人。

  金石的遭遇不也是这样吗?他被监禁了相当长时间,经过难以忍受的拷问后才被折磨死。

  若阿惠被抓的话,应是今天吧,不会那么快被杀的。

  “然而,刚才菰田幸子到公寓来,很显然是要当场杀我。”心里冒出另一个声音在反驳。

  只用自行车是不可能将人绑架走的。

  完全是要取我性命的吧?

  要是那样的话,阿惠她……

  违停车的货车后部眼看着逼近来。

  一边急刹一边倾侧摩托车。

  于是,轮胎打滑起来,几乎失去平衡。

  心猛地一沉,调整姿势拼命去平衡,才没有翻倒。

  路面有点湿,似乎晃得厉害。

  对了,自从购了这辆摩托以来,一次也没有更换过轮胎,可能已磨得光滑了。

  想过要换,但一忙起来,就还是老样子。

  幸好雨势没有增大,摩托车顺利地奔驰。

  向前再左转,出到渡月桥一带。

  若摫在窄路上向左拐,路宽仅容一车通过。

  路灯稀少,四周一片漆黑。

  突然呈现在眼前的黑屋,以晦暗的夜空为背景,构成一个不祥的剪影,四周悄无声息。

  踏足此地,是自被菰田重德叫来后第二次,而气氛比白天更可怖。

  通过它的前面,在约四十米外停下摩托,关闭发动机。

  看手表。

  是2时42分。

  出发后花了六分钟,应比骑自行车的菰田幸子领先二十分钟。

  试推推门,纹丝不动,若摫沿黑屋的围墙步行,寻找可以进入的地方。

  若摫想起菰田重德养的小狗群。

  可能会狂吠起来。

  不过,即便邻居报警,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说不定正好呢。

  若摫踩着电线杆旁横出的铁条往上爬,他再次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侵入私宅。

  而且会加上损坏物品吧。

  好一个刑事犯。

  如果阿惠被菰田幸子绑架只是自我臆测,弄不好要丢饭碗。

  即使公司有人情味只给个严重警告,人事记录上的一行记录,将永远横亘在他的前程上。

  管它呢。

  若摫从电线杆伸手到围墙上,移过重心。

  与阿惠的性命相比,那些事无论怎样都无所谓了。

  此时,他注意到完全没有狗吠声。

  黑屋一片寂静。

  怎么回事?以狗的敏锐嗅觉,若摫的气味应该早早就被嗅到了。

  因落人齐腰的茂盛的草丛中,所以几乎没有感觉到坠下的冲击。

  一瞬间,大群蚊子向他脸上袭来。

  若摫一边紧闭嘴巴挥舞双手,一边拨开草往前走去。

  雨不知何时停了。

  云缝里露出了月牙。

  月光下的庭院已荒废,没有整理过的痕迹。

  近套廊的一侧虽割掉了杂草,露出学校校园里常见的那种土,但被刚才下的雨化成了泥浆地。

  看来是没有狗了。

  被幸子处理掉了?无论如何,倒是松了一口气。

  头一两次劲太小。

  第三下玻璃碎了,刺激神经的爆裂声响彻四周。

  可能有附近的人听见吧。

  若摫穿上旅游鞋,急忙将手伸人破洞里,拉开棒状插销。

  大拇指根部一阵锐痛。

  是缩回手时被碎玻璃割破了。

  从牛仔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手帕扎住伤口,在夜色下也能看出手帕一下便染成了黑色。

  然而,不能再在此地耽搁。

  地板在旅游鞋下发出吱吱声。

  从刚才起,心跳得厉害。

  尽管他处于亢奋状态,鼻腔仍可清楚地辨出那种独特的异臭。

  走廊尽头的拉门打开着。

  菰田重德曾带他去过的那间客厅一片漆黑。

  他告诫自己不要去开灯。

  家中的灯光从很远处也能看见。

  幸子回家时,立即就会发现有侵入者,那就不妙了。

  现在很后悔当初慌慌张张地冲出门。

  至少应带上手电筒,和某种可用做防身武器的东西。

  拉门打开着,从玻璃窗射入苍白的月光。

  眼睛已习惯黑暗了,月光虽朦朦胧胧,他仍能看得见东西。

  客厅没有什么变化。

  但不知何故,异臭似乎比上次更强烈。

  是潮湿之故?

  若摫的目光被右边拉门所吸引。

  那里面是菰田和也的学习室。

  是打开拉门看见吊死的尸体的地方……

  至今仍真切地觉得那里吊着一具尸体似的。

  若摫与涌上心头的恐惧搏斗着。

  但胡思乱想仍不能从脑海中挥去。

  非但如此,拉门后的尸体还变得越来越真切似的。

  莫非那阴暗的房间一直在等待他再次造访?

  然而,一想起阿惠,他便清醒过来。

  他鼓起勇气,将受伤的手伸到拉门把手上,轻轻拉开。

  门槛上发出木头拖过的声音。

  视野里映现一个巨大的影子。

  他吓了一跳,其实只是榻榻米上乱堆着的家具而已。

  若摫进入房间,月光使走廊一侧的隔扇微微发亮,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大桌子、四脚椅、衣橱、藤椅等。

  菰田和也的房间改成了杂物间?

  若摫看看手表,有绿色夜光涂料的针指向凌晨2时46分。

  来到黑屋后已过了四分钟。

  距幸子返回只剩下十五六分钟了。

  打开学习室往里的拉门,一瞬间若摫喉头一紧闭住了气,比上次还要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

  将绑了手帕的右手捂在嘴上,踏上漆黑的小走廊。

  月光已到不了这里。

  几乎要用手摸索着前进。

  似乎每向前一步,异臭便更严重。

  走廊尽头有个百叶窗。

  紧张中打开一看,只是个储物室。

  里面行李、木箱之类堆至天花板,只留下一点点空间。

  这次拉开了手边的门。

  这是个比客厅更大的房间。

  约有十五席大吧。

  似乎恶臭味就是从这个房间飘过来的。

  透过黑暗观察,似乎是厨房,窗旁有洗手盆,沿壁并立着食具柜和电冰箱。

  若摫注意到房中间有个与厨房不协调的大铁笼子。

  是关大狗用的吗?那大小也能勉强关得下人的。

  他突然觉得似曾相识,似乎唤起了遥远的记忆中的某些东西。

  空的笼子……

  然而,此刻没有从容回忆的时间了。

  这时,若摫注意到木地板的一部分与周围的颜色不同。

  有两席大小一块地方黑得像泼了墨。

  黑暗中,只那一部分,像是落下的阴影。

  凝神细看,那一块像是没有了木地板。

  房间后面堆放了木地板似的东西。

  旁边靠墙放了把大铁锹。似乎锹刃上有黑黑的污泥。

  若摫靠近掀了木地板的地方,往里头窥探。

  地板高出地面四五十厘米,但让人吃惊的是,里面挖了一个深坑。

  若摫拿铁锹去探坑的深度,没有触到底部。

  因身体差点失去平衡,他手一滑,铁锹坠落坑中,瞬间便传来一声钝响。

  深度可能是两三米。

  从漆黑的底部升腾起呛人的腐臭。

  若摫在食具柜的抽屉里摸索,找到了一盒火柴。

  想擦亮火柴,但手在抖,擦不着。

  一连折断了四根火柴,第五根才擦着。

  护着燃起的火柴去观察洞底。

  光照到洞底只一瞬间,但看见铁锹之下,有褐色土袋子似的东西堆放着。

  火柴熄灭了。

  再次擦着火柴。

  看见了洞底堆放着的动物的头和四肢。

  令人作呕。

  火柴烧到了他的手指。

  脱手时火光一亮,照出了几只小狗的尸体,然后一切就被黑暗吞没了。

  若摫站起来,再擦着几支火柴环照房中。

  地上到处有干了的血迹,还留有人的足迹似的东西。

  他看见有一处地方血迹尤其明显。

  门后有什么?

  他把手伸向拉门。

  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一种甜丝丝、带铁锈味的臭气笼罩了他。

  与装有猫头的尼龙袋所发出的臭味相同。

  强烈的腥气似乎要渗入他的毛孔之中。

  那既是生命的臭味,也是死亡的臭味。

  那里是个大洗澡间。

  右边有个盖上木盖的大浴缸,左边是两个相连的淋浴亭。

  瓷砖已掉了大半,到处粘着血痕似的污迹。

  裸露的部分和瓷砖接缝处都是漆黑的。

  若摫终于悟到笼罩整座邸宅的异臭的真相。

  他目击了进行阴惨杀戮的现场。

  而且还不止做过一两次吧。

  旧血干了又多次覆以新血所酿成的臭气,一定已渗透了整座房子。

  加上与其他臭味一一垃圾或动物性香水的臭味等混在一起,使臭味的真正原因不能明了。

  正面的高处有一扇采光的小窗。

  从那里,外面的月光透过磨砂玻璃射进来。

  正面墙壁有个小小的人影。

  这人影向这边伸腿坐着。

  因为逆光,只能看见上半身的黑色剪影。

  若摫着了魔似的迈步向前。

  再次擦着火柴。

  慢慢接近,逐渐看出是个靠着墙壁的人,此人虽有古希腊人体躯干雕像似的身子和腿,却没有了头和双臂。

  这是……

  阿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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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42 PM |只看该作者
  让人几乎发狂的恐惧,令若摫像打摆子似的颤抖不已。

  木桩似的人体旁边,一个圆形物体安置在浴室的瓷砖上,仿佛向着这边。

  若摫将晃动的火光靠近过去。

  那是一个与身体分离了的人头,虽然削去了两耳和鼻子,但明确无误地看清了,是三善的首级。

  他断断续续地呼出一口长气。

  剪运动头的脑袋。

  因为已流干了血,饱经日晒的脸变成了湿报纸的颜色。

  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球,像患了白内障般混浊。

  人头清楚地显示了三善在人生的最后一刻遭遇了什么,那表情因无法想像的痛苦而扭曲了。

  人头旁边,随意丢弃着加工金属用的生锈的大线锯,和从肩关节切断的双臂。

  若摫皮肤发痒,汗毛倒竖。

  说不定三善的手脚是活着时被菰田幸子切断的?

  在充满诗意的美丽的光的背后,萤火虫是极狰狞的肉食性昆虫。

  若摫连它的手段也知道:

  发光不仅能吸引异性,还能模拟其他种类的雌性的发光方式,捕食被骗来的雄性。

  萤火虫某些种类的幼虫,除吃黑螺等贝类外,还以蚯蚓、香延虫等为食。

  捕食远比自己体型大的香延虫的那种萤火虫幼虫,会将麻痹性毒液注入对方身体,令其不能动弹,再将捕到的食物一段段分离,吃掉。

  猎物还活生生的时候……

  头脑中掠过三善贴在小公文箱内盖上的妻子的照片。

  这时,他听见近旁有东西动的声音。

  他屏住气,慢慢回头望去。

  声音似乎出自盖着的浴缸。

  若摫边颤抖着,一边屏息倾听。

  听见了,里面再次轻微地传出扭动身躯的声音。

  他伸手抓住木板盖,一咬牙掀开。

  第一声压抑的惊叫。

  若摫大吃一惊。

  是阿惠。

  她还活着。

  他感到全身的血在汹涌奔流。

  阿惠好像不知道是若摫,拼命动弹以躲避他。

  全裸的她,手脚勒了好几道白色尼龙绳。

  双手绑在背后,与后屈的双脚捆在一起,所以连起身也不可能。

  嘴巴被胶布封住,腮部鼓起,可能塞了布团。

  幸好似乎没有明显的外伤。

  若摫伸手过去,阿惠越发拼命要躲。

  过度的恐惧使她完全失去了理智。

  “不要紧了。我现在来救你。”

  照这样子可逃不掉。

  若摫想为她松绑,但打得太紧的尼龙绳结很不易解开。

  “等一下。”

  若摫出了浴缸,取来三善尸体旁的线锯。

  阿惠见了线锯,再度陷于惊慌,猛力挣扎起来。

  “没事没事,用来割绳子的。不用怕……一挣扎就不行了!”

  耐着性子使用线锯,阿惠的脚终于松开了。

  猛一醒悟,若摫看看手表,2时52分,似乎割绳花掉太多时间了。

  预计菰田幸子到家的时刻只剩下十分钟。

  考虑到计算不是十分准确,实际上可能几乎没有富余的时间了。

  “就这样逃吧。手腕和封口稍后再解。不快点的话,那女人要回来了……”

  若摫抱起阿惠要她站立起来。

  她的手仍绑在背后。

  但又不能全裸着到外面去。

  他脱下衬衣,从上盖住阿惠。

  因为是大号衬衣,拉拉下摆,大概有迷你裙那么长。

  阿惠尚未从打击中缓过气来,她双目无神,好不容易才站住了。

  若摫决定先背她到能走的地方。

  返回黑暗的走廊,来到客厅前。

  此时,从玄关方面传来声响。

  若摫一惊,停住了。

  岂有此理……

  太快了。

  但愿是听错了吧。

  “哗啦哗啦”,是玄关的门开了又关上的声音。

  她回来了……

  若摫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

  一人此屋,应马上开灯寻找阿惠,尽量弄出巨大的声响,让附近的人报警。

  那样的话,可能此刻他和阿惠已安坐警车中了。

  若摫明白现已进退失据了。

  那女人持有利刃。

  徒手实在无法对付。

  突然袭击,不给她亮出利刃的机会,或可成事?

  若摫打算放下背上的阿惠。

  套廊的走道“啪”地亮了灯。

  光线直照到若摫他们站着的地方。

  他感到目眩,用力眨巴眼睛。

  来了……

  菰田幸子从走廊木地板上过来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该怎么办?搏斗吗?或者……

  脚步声一下子停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若摫猛然醒悟:

  是察觉有人从院子里进入的痕迹了吧?

  没有时间来掩盖这些。

  玻璃被打破,旅游鞋会在走廊留下泥印。

  被察觉是理所当然的事。

  而且,她似乎还意识到侵入者仍留在家中——对面突然悄无声息。

  若摫调整一下背人的姿势,悄悄地从走廊后退。

  暂且避向厨房那边。

  “坏了!”若摫后悔不迭。

  刚才那把铁锹,要不是把它丢进坑中,是足以让它发挥武器的效用的。

  但他没有勇气跳人深坑中取出铁锹。

  那么深,没有梯子不知能否爬上来。

  若摫从厨房前走过,打开了走廊尽头能勉强容纳两人的储物室的门。

  他想先将阿惠放进去,但她不愿被放进狭窄的地方,脚下蹬踢着表示反对。

  若摫用力抱起她,倒退着进入储物室。

  悄悄关上门,可以从门缝里观察光线透过的走廊。

  接着,“哗啦”一声,隔扇被拉开。

  客厅透射过来的光线窄长地投在走廊和墙壁上。

  当中有一个影子在不断伸长。

  菰田幸子一边留意四周的动静,一边慢慢从走廊里出来。

  因为背光,看不清她的细微表情,但她全身散发着非同寻常的杀气。

  她右手握一把巨型厨刀。

  若摫为之瞠目。

  那把刀的刃足足比普通厨刀长一倍。

  大小与山刀几乎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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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42 PM |只看该作者
 若摫以前见过一次大致相同的厨刀。

  正好一年之前,即去年祇园祭的宵山之夜,若摫与外务次长等支社同事一起上高级饭店时,柜台里的厨师用来砍海鳗骨的,不就是这种刀吗?

  砍刀反射着客厅射来的灯光,亮晃晃的。

  不一会儿,菰田幸子慢慢走过来。

  随着她走近,那种没有人性的狰狞面目显得更加可怕。

  鼻头上堆起皱纹,从翘起的上唇下面,怪异地突出动物般的黄色大板牙。

  最令人生畏的是那双眼睛。

  这双眼之前一直是半睡似的眯着,平时不太引入注意,其实菰田幸子的黑眸极其小,是上下左右看得见眼白的“四白眼”。

  菰田幸子瞪着异样的眼睛,逼近过来。

  若摫体验着全身血液冷凝般的感觉。

  那是兔子在洞穴中等待捕食者接近的感觉。

  他担心自己的眼球可能会反光而被发现,一边极力眯着眼,一边盯着对方步步靠近。

  看样子幸子此刻留神的是厨房,而不是储物室。

  她抬起垂着的右手,紧握着沉重的砍海鳗骨的砍刀,摆好架势,伸出左手去开厨房的电灯。

  好一会儿,她一动不动地窥探里面的动静。

  一副小心翼翼、迟疑不决的模样。

  然后,她似乎终于相信没有埋伏了,迅速走入里面。

  似乎发现浴室门开着,菰田幸子马上脚步慌乱地从厨房出来。

  储物室这边她看也不看。

  “太好了!”若摫心想,“如果她认为我们已经逃走了的话,只要她离开这里,总能找到逃离的机会。”

  菰田幸子慢慢地返回客厅那边。

  若摫从极度紧张的状态中解放出来,抱阿惠的手腕失去了力气。

  阿惠的身体几乎滑落。

  他吃了一惊,危急中重新抱紧的瞬间,发自阿惠喉咙深处的“唔”的一声,敲打着若摫的耳鼓。

  这声音是一般人不会注意到的。

  然而,菰田幸子像被人从背后枪击似的快速回过头来。

  若摫绝望了,他不知该怎么办。

  连自己进入储物室也是失策。

  阿惠的身体成了阻碍,对手靠近时,开门出击也不可能了。

  万事皆休……

  幸子“咚、咚”地踏响木地板。

  是想迫使藏身的人再次发出声音?

  幸子窥探了好一会儿,似乎确信储物室藏着人。

  她向着这边笔直地走过来,以她拖曳左脚的独特步伐……

  若摫抱紧了阿惠。

  在走廊的中间位置,幸子突然停住了。

  “怎么回事?”若摫心想,紧接着,他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声音。

  幸子愤怒地瞪着储物室。

  她已透过百叶门清楚地看见了他的身影。

  然后,她一转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摫抱着阿惠,瘫坐在储物室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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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42 PM |只看该作者
第18章
  8月9日(星期五)

  第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主持人正在做现场报道。

  那副双目圆睁、两手握话筒的样子,可能是头一回做这样的报道。

  若摫喝了一口速溶咖啡。

  脱下西式睡衣。

  扣上了衬衣的扣子。

  浆得太硬的衣领摩擦着脖子,令他不舒服。

  “……看来凶杀现场都是在这个家里。从最初发现尸体处向外扩大搜查范围后,已从这所房子的地板下,发现了十余具已白骨化的遗骸……其中,已确定身份的,只有嫌疑人菰田幸子的前夫白川勇一人,其余的还有待警方今后查证。”

  若摫打的凸纹领带,是给人清凉感的蓝色条纹图案。

  也许是条件反射的作用,他感觉到自己的血压陡然增高了。

  “关于犯罪嫌疑人菰田幸子,虽然京都府警方拼命努力,至事件发生后已三周的今天,依然不知去向。警方的看法是,因菰田幸子对大阪南部及和歌山县也很熟悉,所以,她可能已逃亡到那边。为此,大阪府警局已向和歌山县警方请求协助……”

  若摫穿上西服。

  空调正常,但他有大汗即出的感觉。

  在日本,即使是高温潮湿的地方,盛夏也得穿西服,真是愚蠢透顶。

  在总社,几乎没有来客的部门允许穿翻领衬衣,不幸的是做窗口业务的人不行。

  电视画面转为文娱节目,若摫按一下遥控器,关掉电视。

  推着越野自行车去玄关开门时,发现门前落下一个褐色物体。

  像是油蝉的尸骸。

  他心头一动,但未再加留意。

  因此,当他扭头向后看,注意后轮不要碰门时,不经意地在它上面碾压过去。

  被前轮压过的瞬间,以为死了的蝉发出了悲鸣。

  音量之大足以吓人一跳。

  而且明显是那种异常的临死之前的哀鸣。

  若摫停下来看个究竟,已回天乏术了。

  半只蝉被轮子压扁了。

  尽管如此,它仍以顽强的生命力继续呜叫,三条腿痛苦地挣扎着,一侧的羽翅振动不已。

  这样不顾而去实在残酷。

  若摫推车过去,一狠心轧死了它。

  发出一声脆响。

  到了外面,热辣辣的太阳当空照着。

  似乎自那次事件之后,警方加强了巡逻,若摫出院后,好一阵子明显看见前面的路上有警员的身影,但这两三天来已没有了。

  大概认为已没有危险了吧。

  从早上起就觉得脑子不大清爽,精神不能集中。

  是睡眠不足之故吧。

  若摫认定,菰田幸子不被逮捕归案,自己就不会睡得踏实。

  出御池道,因修建地下停车场限制交通,开阔的景观被完全糟蹋了。

  若摫的越野自行车正要横过御池道时,一辆无视红灯的四缸驱动车冲了过来。

  因工程的挡板挡了视线,到发现这车时已经很迟,差点发生碰撞事故。

  第四缸驱动车从若摫鼻尖前掠过的瞬间,钢制防撞杠反射了一下早上的阳光。

  防撞杠原本是在澳大利亚为了防止撞上大袋鼠伤车而安装的。

  也就是说,它像一件能保护自己的杀人凶器,至今没有加以限制而处于任意使用的状态。

  刚才那只蝉的命运突然闪过。

  抵达支社开始工作之后,脑子一隅依然处于麻木状态。

  尽管以前也有过状态不佳的时候,但今天是生物周期低潮吗?

  处理好第一批文件,若摫站起来眺望窗外。

  太阳已上中天,沥青路面蒸腾着炎热。

  隔窗看这京都城,仿佛整个置于微波炉之中。

  自到京都一年半以来,若摫切身感受到这盆地特有的严酷气候。

  他体验了脚下冷得刺骨的严冬,而更叫人难熬的是东京或千叶不可比的火炙般的盛夏。

  如此炎热,外务员的活动肯定受影响,时不时懒得去访问顾客,在咖啡厅里耗时间了吧。

  今天,从营业所送上来的文件该比平时少。

  就在此时,仅坂上弘美一人拿来的死亡保险金申领文件,份数就特别多。

  粗看也比平时多得多。

  翻一下,知道这些文件几乎都属同一次事故。

  大火烧掉了整栋房子,妻子和两个孩子(四岁和一岁)共计三人遇难。

  文件附了一份新闻报道复印件,指出警方和消防的现场检验结果显示,起火原因是纵火。

  遇难的三人合计投了十一种保险。

  这种例子在有以交情拉人买保险习惯的日本并不罕见。

  然而,若摫发现其中两种投保后还不到一个月,而且这两宗保险金额奇大,合计达七千万日元。

  因属投保早期死亡,循例应由总社处理。

  可是检查一下文件,发现热昏头的不仅是外务员,许多文件缺了少不得的营业所长的盖章。

  他伸伸舌头。

  超过二十个营业所。

  总会有处理文件不上心的事务员或所长。

  对下鸭营业所的谷所长,已苦口婆心告诫过了,却从没有改进的迹象。

  事务员说所长外出了,恐怕此时应在支社。

  “下鸭的所长刚才在下一层。”

  在一旁听见若摫说话的葛西,一边敲键盘一边说。

  “是被外务次长叫来的,还在吧。”

  若摫想逮住谷所长,便下到七层。

  谷所长高中毕业,是一步步升迁上来的,比若摫年长十岁以上,所以以往若摫说他时比较客气,但这一次有必要说到位了。

  第七层正在进行培训新来的女性外务员的新人讲习。

  在走廊,若摫遇到了匆匆走来的榊原副课长。

  她年近五旬,身材偏瘦,主要负责培训外务员。

  “哎,若摫主任。”

  榊原副课长显得很烦恼。

  “有什么事吗?”

  “多出来了吗?要是那样,我来吃吧。”

  “那样倒好了。是不够呀。这就麻烦了。现在补订来不及了,让人家一个人与众不同怪不好的……”

  若摫皱起眉头。

  “不应该不够的呀。”

  “你也这样看吧?数过盒饭的数目,没错。是新人人数多了一个。可能某个营业所突然增加了人,来不及联络吧。”

  榊原副课长一边念叨着“麻烦了,麻烦了”,一边跑了过去。

  若摫目送着她的背影。

  若摫在重复这样的事:

  手指间夹着两枚粗粗的象牙私,交替着蘸过印泥后盖到文件上。

  不时要用纸巾拭去沾在印侧面或手指头上的红色。

  这种印与邮戳式的不同,盖时非使劲按不可,为此他的手开始隐隐作痛了。

  已干了近两个小时该由工业机器人来做的事了,事情还是没完。

  他是在每一个外务员的管理文件上轮流盖上支社长印和内务次长印。

  为了生意和应酬,一天有大半时间在外跑的支社头头是否有时间过目如此大量的文件,从常识角度想想,马上就明白了。

  但现实中,总社各部门为了完成自己的公文,要求支社每日都提交大量文件。

  这就理所当然地非得由某个人来代替支社长或内务次长盖印。

  可是,不管是多小的事,支社长印总不能交给刚人职的女文员。

  结果,像若摫这样的基层干部,就要在某个人少的夜里麻利地大盖一番印了。

  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若摫的注意力分散了,思绪飘荡着。

  不知何时起想到了阿惠。

  松井警官告诉他阿惠是如何被菰田幸子绑架的。

  那是一个令人吃惊的坚忍的做法,掺杂着稚拙和狡猾。

  7月14日早上,幸子进人大学校园。

  她似乎是一身旧衣,用草帽和手帕遮脸,拉着一辆装纸箱的拖斗车。

  那是一个极成功的伪装,谁也不会去注意她。

  恐怕她事前已观察好阿惠会在哪座大楼的哪个房间。

  她将拖斗车藏在大楼背后,自己躲进了离阿惠研究室最近的女厕里。

  似乎在里面花了三个多小时等候阿惠。

  离出口最近的那一隔间从早上起一直关着门,大学里不止一个人证实了这一点。

  阿惠上午似乎上过一次厕所。

  那次是和同事一起,幸子只好放弃。

  然而,午休时阿惠又上厕所时是单独一人,不巧厕所内又没有其他人。

  幸子像听见猎物脚步声的蜘蛛一样,从隔间里扑出来,用那把砍刀抵着阿惠,迅速将她推人隔间内。

  被菰田幸子的狰狞面目和大砍刀所惊吓,阿惠似乎失去了抵抗的气力。

  依照菰田幸子的命令吞下几颗白色药片。

  松井警官说,尚未确认那些药片是什么,但从阿惠说吞下后即迷迷糊糊的情况来看,推测可能是吗啡一类的麻醉镇痛剂。

  另外,已确认菰田幸子给住院中的菰田重德服用了一种吗啡类的盐酸可待因。

  也许从服用麻醉剂到药力发作要过一段时间,于是幸子又将浸了刺鼻的药水(哥罗仿或乙醚)的布盖在阿惠脸上。

  等阿惠完全失去知觉后,将她装入预备好的麻袋,搬到拖斗车处。

  将布袋移上拖斗车,上面用纸板覆盖。

  然后,从大学到黑屋的十公里的路程,幸子似乎是手拉拖斗车回去的。

  她就像用毒液麻醉猎物、然后搬回巢穴的细腰蜂一样……

  这种实施方案,常人即便想得出也做不来。

  光天化日之下,在众目睽睽的马路上,花四个多小时拉一辆拖斗车,里面装着她绑架到手的人。

  但是,若不考虑精神上、肉体上的负担,这也可能是个可行方案。

  因为说实话,路人没有一个会注意到菰田幸子。

  平安返回黑屋,幸子将阿惠弄到浴室,将阿惠全裸着捆起来,拿走了她放在钱包里的若摫公寓的钥匙。

  然后等待她从昏睡中醒来。

  阿惠醒来时,看见已被捆绑的三善。

  真正的地狱场面是从那时开始的。

  菰田幸子在苏醒过来的阿惠面前,活生生将三善肢解。

  三善断气之后,菰田幸子为何不杀阿惠,在未抓住她并得到她的供述之前,无法弄清楚。

  警方聘请的心理学专家说,幸子是要带回若摫的头颅让阿惠看吧。

  是为了欣赏阿惠的反应,证实自己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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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43 PM |只看该作者
 事件之后,阿惠回横滨父母家疗养。

  虽然肉体上几乎没有什么损伤,但原本就脆弱的她,精神上受到的打击太大了。

  若摫打了好几次电话到阿惠的父母家,但阿惠的父母一次也没有让她接听。理由是担心与若摫说话会让她回忆起发生过的事,希望这段时间让她安静。但是,阿惠的父母对于让她卷入此事的若摫,似乎也不隐瞒心中的强烈不满。

  若摫想起阿惠父母抑制着感情的平和的声音。两人说话的方法颇为相似,既不激动也不大声,听完对方的话再做出反应。但是,若摫至今都没有遭到过如此坚决的拒绝。

  上周末,他原打算直接到横滨去探望阿惠,但又不得不放弃了。

  考虑到她父母是多么恼怒,此举的结果只能是火上浇油。

  遭到挫折的感情,除了耐心地花时间去弥补之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途径……

  “那些事今天不干完也行吧?收拾一下,去喝内务次长请客的啤酒吧?有个很不错的露天啤酒场哩。”

  工作已告一段落的葛西招呼道。

  木谷内务次长也向这边点着头。

  若摫心动之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是若摫的直线电话。

  “你好。这里是昭和人寿保险公司京都支社。”

  “是若摫主任吗?我是下京营业所的高仓。”

  “噢,你好。工作到这么晚,辛苦了。”

  若摫有点吃惊。

  高仓嘉子已是四十过半的年纪了,在保险销售额方面,是月月占据排行榜头几名的成绩优异者。

  她是一位以能干著称的律师的妻子,家境富裕。好像是因闲得慌,想主动出来做一件能与外人接触的工作,而成为保险外务员的。结果她一下子就成了京都支社最好的外务员。她还作为指导所长辅导其他外务员,这个地位保持了十多年。最近她的谈话或杂文不但上了昭和人寿保险公司的小册子,还刊于一般的女性杂志,可以说是相当有名的人了。

  高仓嘉子之所以成功,尽管与丈夫的社会地位和广泛的交际有关,还得益于有经济能力作为先行投资,向顾客赠送高价礼品,她为人处事也甚得人心。她办事灵活,精明能干,又让人觉得很有主见。

  “我现在从西阵的纺织会馆打来。马上就要去见一位叫设乐的顾客……”

  听声音像是用移动电话打的,隐约可闻钟声和规则的机械声,他觉得那声音似曾相识,但又不能立即想起。

  而且在她说话中间,还不时响起风啸似的声音。

  变一下天正好哩。

  “今天风很大?”

  “然后还想顺便找若摫主任谈一谈。”

  若摫有点慌乱。

  外务员到了这个层次,与总社的头头们很熟,若有事要谈,往往越过所长,直接找支社长或内务、外务两位次长。

  她迄今还一次也没有找过若摫呢。

  不是太麻烦的事倒没有问题。

  “事情有点复杂,我想见过设乐之后,再给你打一次电话……可能会是1点钟左右了,不知行不行?”

  对方还是外务员工会的骨干,虽然是不合常规的要求,但他“不愿意”几个字可说不出口。

  “对不起啦。要你等这么晚。我今天白天到支社做转换的验算,当时好像若摫主任正好不在……”

  又是风啸的声音。

  “是吗,可能只是离开一下座位。”

  “……那好,我再给你打电话。”

  高仓嘉子好像还想说什么,但到此就中断了。

  若摫说明了情况。

  葛西和木谷说,既是高仓女士的请求,那就没有办法啦。

  两人先离去了。

  宽敞的总务室里只剩下若摫一人,他突然失去了干劲。

  他好不容易才调整好情绪,继续盖。

  9时刚过,在一楼的门卫上总务室来察看。

  这是个小个子的白发老人。据说他从自卫队退休后又找了这份工作,也许锻炼身体的方法与众不同吧,头脑和身体都还很好。

  “加班吗?总是这么拼命呀。”

  门卫笑眯眯地说。

  “那,我让八楼的铁门开着吧?”

  若摫想了一下。

  昭和人寿保险京都第一大厦有两台电梯和楼梯,以及附于建筑物外的应急梯。为了防止火灾时火势蔓延,到夜间,要将各层楼梯口的铁制防火门全部关闭。

  “那就麻烦你了,让它打开着好吗?我走时会给你打招呼。”

  “明白了。我一直在门卫室,有事请叫我。”

  门卫敬礼后离开。

  不久,从七楼起逐层传来关闭防火门的沉重声响。

  若摫重新埋头盖,到终于做完时抬头看钟,已是9点40分。

  肚子很饿。

  想来自中午在荞麦店吃过面条之后,还没有任何东西下肚。

  他回想起白天新人讲习班的盒饭一事。

  要是多出一个盒饭,肚子里一定会多打些底。

  实际上,不但不多,还少一个。

  想来此事好生奇怪。

  对于各营业所,不但在保险件数和金额上有指标,连录用新职员也有严格定额。

  参加新人讲习人数少的营业所,得有思想准备要挨外务次长或支社长的训。

  也就是说,受训者增加时,营业所不与支社联络是不合情理的。

  作为人的特性,总想隐瞒错误,宣传成绩。

  要是这样,为何盒饭会不够呢?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掠过脑际。

  混账,别胡思乱想。

  太疲劳以至于大脑不能正常运转了。

  几乎都是无稽的联想。

  越想要不去想它,那个念头就越是不断在脑海中出现。

  菰田幸子虽被视为逃亡他乡,但说不定还潜伏在市内呢。

  京都被群山环绕,若露宿,藏身之所有的是。

  警方要搜遍所有的山也不可能。

  菰田幸子有个特点,干任何事之前必做细致的查访。

  可能为了今晚袭击若摫,白天来观察过支社的情况。

  菰田幸子外貌平平,不引入注目。

  且无人会想到她白天敢大摇大摆来这里。

  若混杂在新人讲习班的一大群中年妇女里头,不被发现的可能性极大。

  或者,若觅得良机,就当场下手杀害自己。

  然而,要接近八层的总务室,会有与葛西等认识她的人碰面的危险。

  也许自己是因此而逃过一劫的吧。

  如考虑到那个女人的执拗劲头,则可预料她必然会再来。

  而且拖得越久,越增加下手前即被警方发现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她不会再等待。

  而且,她一定会寻找自己单独一人的时机。

  若摫扭头环顾日光灯下狭长、明亮的总务室。

  此刻电脑关机,人已离去,给人的印象与白昼迥然不同。

  突然,他意识到此刻正是四周无人的时候,他透不过气来了。

  愚蠢至极。

  疲劳和低血糖使得自己的精神也错乱了吧。

  即使菰田幸子盯上了自己,她又怎能获悉自己特别在今天要加班至很晚?

  若摫正在收拾印的手僵住了。

  他想到刚才高仓嘉子打来的电话。

  如果那是……

  若摫反刍记忆中的对话。

  接电话时,觉得高仓嘉子的话总有些不自然。

  说来高仓嘉子指名找平日没有交往的若摫谈工作,本身就不正常。

  而一向做事有分寸的她要人家在支社等她卫。

  点钟的电话,如此麻烦别人也实在奇怪。

  平心静气地想想,又找到一些怪异之处。

  高仓嘉子说“为验算转换来过支社”。

  当时自己满脑子阿惠,听完就算了,现在想来实在是莫名其妙。

  外务员现已人手一台移动终端,合同的转换验算这点儿事情,举手之劳而已。

  而且她天天到支社露面。

  特别说今天来过,根本不知所云……

  他猛然醒悟:

  是高仓嘉子来支社时,被菰田幸子看见了吧?高仓嘉子的近照刊载于公司内外的各种印刷品上,有可能成为菰田幸子选择的目标。

  若摫的手伸向电话。

  可是,仅凭这一条就报警,他还是犹豫不决。

  等一下,再想想看。

  应该还有其他疑点……

  电话里传来的敲钟似的声音和很规则的响声,的确是在某处听见过,而且绝对不止一次两次。

  电车的声音……

  对了。

  而且是一节车厢的路面电车的声音。

  因为京都已取消了市营电车,发出那种声音的只能是京福电铁的岚山线和北野线,再就是叡山电铁或京阪京津线。

  高仓嘉子说她在哪里?她说的是“我现在从西阵的纺织会馆前打来”。

  可这些车没有一条线路是经过西阵附近的。

  也就是说,在西阵打电话是不可能传来类似的噪音的。……

  高仓嘉子特地通过会被戳穿的谎言,向若摫传达某种信息。

  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另一个重要的信息也清晰地浮现在若摫的脑海。

  她要在西阵见的顾客是设乐先生,这个姓被特别重复了两次。

  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呢?设乐这个姓不多见。不就是昭和人寿保险公司保险金课长的姓吗?高仓嘉子是想通过强调这个姓告知与“道德冒险”有关吗?

  若摫不禁站立起来。

  因为他终于明白了那种风啸般的声音的真相。

  为什么没有更早就想到?和那个声音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不就在半个月前,也是在电话里听到的吗?

  那是利刃划过平滑的布发出的声音。

  是菰田幸子用刀顶着高仓嘉子,威胁她的铁证。

  若摫后悔满脑子阿惠的事,以致浑然不省。

  看看时钟,已是10点差5分。

  通过内线电话找门卫。

  可是,只听电话铃响,总没有人接听。

  电话铃声突然中断。

  从听筒里什么也听不见。

  若摫试按外线,线路断了。

  他轻轻放回听筒。

  可以认为,菰田幸子为杀若摫,已潜入这座大厦。

  若摫没有移动电话,电话线路断了,就没有办法向外求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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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43 PM |只看该作者
 要想脱身,只能靠自己。

  环顾总务室,寻找可作为武器的东西。

  但看不见任何可以顶用的东西。

  侧耳倾听走廊方向,没有任何动静。

  关掉总务室的灯,出到走廊。

  电灯熄灭后,只有走廊尽头的紧急出口的绿色方型标志灯,发出微弱的亮光。

  两台电梯都停在一楼。

  试按键招呼,都没有动。

  明显是人为停止的。

  下决心从应急梯逃走吗?若摫迷惑了。

  但一开启应急梯门,就会自动响起报警铃声。

  那一瞬间菰田幸子便知道他要逃走,可能会在一楼等着他。

  该怎么办?

  既然电梯已停,剩下的选择,只能是照旧不动在八楼等待,或者从应急梯逃走。

  他又想,说不定菰田幸子不知道八楼的防火门是开着的。

  她可能以为通过控制住两台电梯,已经完全堵住他了。

  然后计划纵火焚烧建筑物吗?……

  他想冒险下去看看。

  只要小心,不至于与菰田幸子近距离相遇。

  如果在楼梯上发现菰田幸子的身影就立即往上跑的话,她是追不上的。

  那时再从八楼的应急梯逃走就行了。

  开锁花不了两秒钟时间。

  若摫走下楼梯。

  他隔着扶手,从空当处向下望去。

  从七楼到二楼都显得幽暗,似乎只亮着应急灯。一楼则漆黑一团。

  脚下留意着不弄出声音,悄悄走下楼梯。

  从七楼以下,所有楼梯的人口似乎都关上了防火门。也就是说,如果不使用电梯的话,他就无法逃人其他楼层。

  在各层的拐弯平台,若摫都留神转角处是否埋伏着菰田幸子。

  从八楼下至五楼,花了一分多钟。

  到了五楼和四楼之间的平台时,有件黑乎乎的东西进入视野。

  停下来窥视下面,平台往下的楼梯上,倒卧着一个人。

  光线不足,未能马上知道是谁。

  带黑点的蓝色衬衣。还有白发。脖子上的大伤口流出黑黑的液体,顺着楼梯流到四楼。

  门卫遭到自下而上的菰田幸子的袭击,打算往上逃吧。

  但他没有逃脱……

  若棚将灭火器放下,向门卫俯下身子。

  摸摸他的手腕,没有脉搏,已断气了。

  但遗体尚有余温,应该是刚刚遇害。

  幸子可能还在近处。

  他脚跟悄悄一旋,打算上楼。

  可是,也许是失去了常态吧,他一下踩空几乎摔倒,连忙用力站住。

  脚步声像跳踢踏舞一样在整个楼道里回响。

  若摫小跑着冲上楼梯。

  不要紧。

  不要惊慌失措。

  总之,返回八楼去,按响火灾报警器,打开应急梯的门,在梯前等待救援到来。

  无论菰田幸子从何方袭来,均有逃跑的路。

  现在正需要冷静,慎重,不慌不忙地应付……

  电梯突然发出呻吟声。

  恐惧袭来,如同心脏被猛撞一下。

  与楼道一墙之隔的空间里,一个大铁箱子轰轰隆隆地升上来。

  若摫拼命加快脚步,但由于过度恐惧分泌过多的肾上腺素,反而使他的脚笨拙起来了。

  呼吸越来越急,膝盖“嘎巴嘎巴”像要碎裂。

  平时慢得令人恼火的电梯一下子超过了他,在他到达七楼之前,电梯已停在八楼。

  连白天几乎听不见的电梯门开关声,也显得格外响亮。

  该怎么办?是上,是下,抑或就地停下?

  在楼梯里停住不动,实在不可忍受。

  若摫再次隔着扶手向下张望。

  仿佛从浓郁的黑暗中放射出邪恶的瘴气,这座大厦变得和那所黑屋一模一样。

  他回过神来时,已不知不觉在往上走。

  内心有个声音在警告:

  正常人可不这样做哩。

  菰田幸子会在八楼等着他……

  可是,他的脚步没有停。

  直感告诉他,他这样做是对的。

  在快到八楼时停了一会儿。

  如果菰田幸子在走廊里,一定能感觉到。

  人类不可能完全彻底地消除自己的气息:

  微弱的呼吸、空气的流动、气味、以及体温……

  没有。

  菰田幸子没有埋伏在那里。

  若摫不出声地登上最后几级楼梯。

  悄悄探一下头,走廊里静悄悄的,与他下去前完全一样。

  他的目光被位于走廊右边尽头的、显示紧急出口的标志灯所吸引。

  那图案恰是一个要从出口逃逸的人的图案,仿佛是在诱惑他:

  快快从这里逃吧!闪着象征自由和安全的绿光……

  但是,到达那里之前,一定要经过四个房间的出人口。

  如果菰田幸子藏在其中的一间呢?

  紧急出口前的厕所的门,跃人他的眼帘。

  也可以从那里猛扑出来。

  他想起阿惠被绑架前,菰田幸子一直藏身在大学的厕所里。

  犯罪者不是爱重施故技吗?

  若摫头望着电梯的方向。

  看看显示板,靠近自己的那台电梯仍旧停在一楼。

  但刚才升上来的电梯则停在八楼不动了。

  如果在八楼下了人,电梯不是要自动返回一层的吗?或者就停在最后到的楼层,直至其他楼层有人按键。

  若摫之所以为此苦恼,因为有这样一个可能性:

  菰田幸子有可能装作在八楼出了电梯,实际上却潜伏在电梯厢里。

  可能在他打开电梯门的瞬间,冷不防从中扑出,用砍刀劈过来。

  有那么长的刃,在电梯门尚未敞开前已足以将对方砍倒。

  选择哪一边?若摫的目光在电梯与紧急出口间来回移动。

  应该再下楼梯吗?然而,一想到返回那位门卫的尸体处,若摫便觉毛骨悚然。

  而且,如果连一楼的防火门也关上了,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这样想下去不会有结论。

  除了下狠心去打开电梯门看看,别无他法。

  浪费时间只会对菰田幸子有利。

  万一里面有那个女人,到时只能一溜烟往紧急出口逃跑。

  菰田幸子不等门开大出不来。

  这样就有足够的时间打开紧急出口往外逃了。

  但如果菰田幸子听见电梯开门的声音,从走廊蹿出呢?

  若摫迷惑了。

  那么一来,就没有乘电梯下到一楼的可能了。

  他突然想到,既然门卫在楼梯上被杀,一楼的铁门就应该还没有关。

  而且,既然专为若摫打开八楼的防火门,也就不会关掉一楼的防火门。

  若摫将掌心的汗水擦在裤子上,同时注意着眼前的电梯和走廊尽头的紧急出口,伸手按下电梯的三角形按钮。

  若摫做好起跑的姿势。

  没有人……

  里面是空的。

  窥探一下紧急出口处,那边也寂静无声。

  若摫蹑足走人电梯厢。

  这时,他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

  条件反射般地同时按下“关”键和下到一楼的键。

  停了一下,电梯门开始关上。

  那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快关闭!若摫在心中喊道,连续猛揿“关”键。

  菰田幸子会从黑暗中扑过来的恐惧缠绕着他。

  快……

  快、快。

  门关上了。

  若摫如释重负,几乎瘫坐地上。

  电梯开始动了。

  若摫在心中感谢高仓嘉子。

  她在电话中的声音很坚强。

  置身生死关头,直至最后一刻仍设法向他传达信息。

  怎么感谢也不为过吧。

  尽管她肯定不在世上了……

  若摫突然对电梯特有的下降速度感到心惊肉跳。

  本是绞尽脑汁虎口脱险,陷于死地的感觉却攫住了他。

  为什么?随着电梯迅速下降,恐惧感也迅速增加。

  仰望层数显示板,电梯已过了三楼,接近二楼。

  可怕的念头如电光掠过。

  这是个陷阱……

  那一瞬间,若摫的手指按了二楼的键。

  如果菰田幸子隐藏在八楼,她应该打开过某一扇门。

  转动把手的声音,拉开锁的声音,厕所双开式弹簧门合页发出的声音……

  在那般宁静之中,却没听见任何这样的声音。

  而且,如果她藏身八楼的话,为何没有更早就扑过来?

  那女人听见若摫从楼梯撤回的脚步声,向八楼放出了空的电梯……

  若摫发狂般猛按二楼的按钮,但电梯没有停。

  太迟了。

  电梯厢不为所动地通过了二楼,直达一楼。

  绝望令眼前一片漆黑。

  他把所有按钮都乱揿一通。

  但是,毫无办法了。

  电梯有应急联络装置,却没有急停按钮。

  他拍打着操作键,用头去撞……

  告知到达的铃声响起。

  门开了。

  第一楼走廊里的应急灯也熄灭了,一团漆黑。

  浓烈的香水味直扑鼻腔。

  若摫迅速按了“关”键。

  电梯门缓缓地将要关闭。

  突然,旁边伸进来一只手,紧紧地扳住电梯门。

  菰田幸子现身了。

  她认出了若摫,露出可怕的笑容,打算强行挤入快要关上的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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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43 PM |只看该作者
 利爪袭向他的眼睛。

  他一下子背转脸去,被抓到的太阳穴“呼”地一下热辣辣的,有血顺脸颊流下来的感觉。

  菰田幸子的左手执拗地攻击他的眼睛。

  若摫因为是用右手抓住对方的右手,只能背着脸闪避。

  他打算用右脚踢菰田幸子,但身体贴得太近,使不上劲。

  虽然右手受制,菰田幸子仍一脸凶相,野兽般咆哮着,唾沫飞溅。

  若摫明白自己过于乐观了。

  正所谓骑虎难下。

  在眼睛下掠过的利爪,如利刀划开他颈脖上的皮肤。

  若摫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但右手决不放松。

  快……

  快将砍刀抢过来。

  他用尽气力握紧右手,对方拿刀的右手腕渐渐变得无力了。

  菰田幸子仍不放弃砍刀。

  她咬紧牙关,牙缝间冒出大量泡沫唾液,同时发出响尾蛇般的声音威吓对方。

  这次她踢向若摫裆部,当他退避时,她猛一俯身,咬住他的右手腕。

  菰田幸子的牙齿咬入他的肉里。

  痛苦之中,若摫用左手殴击她的脸部,但她的咬劲丝毫不减,如老虎钳般紧夹在骨头上。

  犬齿刺破皮肤,温热的血滴落下来。

  力气从若摫手指消失了。

  菰田幸子不失时机地挣脱右手。

  糟糕。

  失去了安全感的若摫呆住了。

  菰田幸子用一只手将他猛推到墙边。

  这女人的臂力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若摫几步踉跄,手扶墙壁。

  第一转身,只见菰田幸子就在跟前,她高高抡起了砍刀。

  若摫打算来个突然闪避,但没有完全躲过,跌了个屁股蹲。

  他本能地以右手护头。

  刚感到刀尖擦过上臂,随即就是直透入骨的撞击。

  右手麻得像断了一样,一阵寒意袭向全身。

  若摫连滚带爬地逃向走廊里,但后门的铁闸锁上了。

  一回头,菰田幸子一边抚着持刀的右手腕,一边悠然地走过来。

  楼梯的防火门开着。

  若摫改变方向,拼命冲上楼。

  从伤口流出的鲜血热乎乎地浸透了从肩到胸的部位,点点洒落地上。

  上了四五级楼梯便喘不上气了,手尖脚尖冰凉,大腿完全使不上劲,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从平台向下看,菰田幸子已开始上楼梯。

  她认定猎物再怎么挣扎努力也无法逃脱。

  二楼到七楼都关了防火门,从楼梯里出不去。

  要想逃脱的话,只能一口气上到八楼,然后从走廊另一端的应急梯出去。

  若摫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气声在耳鼓里轰鸣。

  快到四楼时,他膝盖一软坐下了。

  流了多少血?动脉可能没有断。

  动脉的血会像喷泉那样喷出。

  失血而死的限度是全部血液量的一半,即二升……

  可照这样子,实在上不到八楼了。

  用左手扯开领带,一头衔在嘴里,绑扎住右臂靠腋窝处。

  疼痛虽然没有减轻,但多少减缓了出血。

  从下面传来了脚步声。

  拖着一条腿,慢慢地登上楼梯。

  若摫用力站起来。

  视野模糊,头晕乎乎的。

  觉得恶心要吐,但唇干舌燥,什么也呕不出来。

  会死在这里吗?

  今天就是死期吗?

  从早上起就预感到不吉利,事情发生后才得到证实。

  好多事,等到察觉时为时已晚……

  过了四楼,倒卧在楼梯上的门卫的尸体映人眼帘。

  已经没有力气跨过去了。

  左手扶着楼梯,摇摇晃晃地绕过去。

  最后时刻正在逼近,令他不可思议的是,此刻他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听见脚步声了。

  相隔只有十米左右吧。

  若摫的左手触到了什么东西。

  圆圆硬硬的东西,很重……

  无意识地抓住它,拉到身边。

  是灭火器钢瓶。

  发现门卫尸体时,遗留在这里的。

  将钢瓶竖起在两膝间,用身体挡住,拔去插销。

  左手去摸喷嘴。

  脚步声从背后逼近来。

  一扭头,四五米后面的菰田幸子的身影,模模糊糊地进入了视野。

  她提着那把沉重的砍刀。

  若摫强忍着痛楚,将灭火器的喷嘴换到右手。

  他一转身,对准菰田幸子的眼睛,左手用力一按控制杆。

  喷出的灭火剂变成雪白的烟袭向菰田幸子头部。

  狭窄的楼梯弥漫着白烟,几乎难以呼吸。

  野兽般的咆哮之声在空荡荡的楼道中回响,在大楼中振荡。

  似乎正中其双目,菰田幸子手捂双眼。

  若摫的手离开了控制杆。

  烟雾中出现变白了的菰田幸子的脑袋。

  她虽然看不见,却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一边向前迈出两三步。

  被激怒的幸子手握砍刀,不停地颤抖。

  若摫将钢瓶高举过头,抓住一瞬即逝的机会,用尽浑身力气砸向菰田幸子的脑门。

  有砸碎骨头的感觉。

  菰田幸子像一段朽木向后倒去,发出一声后脑撞在楼梯上的钝响。

  若摫疲力竭地滑倒在满是灭火剂的楼梯上。

  眼前一阵阵发黑,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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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44 PM |只看该作者
第19章
  8月11日(星期日)

  “是这个电话,说完挂断就行。”

  负责看护若摫的护士板着脸,说话时望向另一边。

  女护士人稍胖,但眼睛水汪汪的,算得上京都美人。她以往对身负重伤的若摫都挺同情,和蔼可亲,现在不知是怎么了。

  若摫道了谢,留意着用三角巾吊着的右臂,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下,拿起听筒听转接过来的电话。

  “喂喂,我是若摫。”

  是阿惠的声音。

  因为护士没有说是谁打来的,所以若摫吃了一惊。

  “喂喂,是阿惠吗?”

  “伤势不要紧吧?”

  “哦哦,手术很顺利,没有问题。说是整齐的利刃伤口反而好得快。”

  “是吗?我看了新闻,吓了一跳。”

  “我也没想到会是那样。”

  若摫感到击打菰田幸子的感觉又回到了握着听筒的手心里。

  装在薄胎瓶中、如豆腐般柔软的物质,稍微用力一砸,就脆弱地碎裂了。

  而这东西曾经控制着我们的一切。

  “我虽然也曾担心你的伤势,但现在却担心你的情绪难以从那件事中解脱。”

  若摫几乎没有杀了人的感觉。

  菰田幸子之死留给他的,只是生理上的不快。

  事后回想起来还觉得不是滋味。

  他对自己过于冷漠感到吃惊。

  尽管菰田幸子一再冷酷、凶残地杀人,她和自己一样也是人。

  而自己杀死了她,只有将垃圾虫丢人毒液瓶中那样的感觉。

  他为自己太不受良心谴责而感到不安。

  “没关系,当时只能那样。其实警方刚才来问了情况。虽然没有目击者,可对方是那种人嘛。警方说会作为正当防卫看待。”

  “是吗,那就好了。”

  阿惠叹了口气。

  她的关心让他心里热乎乎的。

  “你的手不能使唤,挺不方便吧?”

  “我也想马上就去看你的……”

  “不要。我没事。不过,你已经全好了吗?”

  “噢。”

  阿惠沉默了。

  若摫心想,她联想起黑屋的事了吧。无论多么坚强的人,那种经历都是太残酷了。更何况像阿惠这样神经过于敏感的人……

  “我,没有改变想法。”

  阿惠突然冒出一句话。

  “哦?”

  若摫一时无言以对。

  “经历过那种事,也不觉得那个女人可恨?”

  “很可怕,也很可恨。甚至希望她死掉。但是,我觉得要是把那女人当妖魔对待,我就失败了。”

  “即使考虑到菰田幸子做过的事?”

  若摫半信半疑地问。

  “孩子们总是受到过什么对待,便以同样方式对待社会。那个女人一定是从懂事前起,就一直受到那样的对待。所以,她只能那样生活。我认为她身边没有人教导她‘伤人、杀人是不好的’。”

  在经历过那么恐怖的事情后,仍不能改变阿惠的信念。

  若摫为她的坚强而吃惊。

  同时也放心了。

  “那么,你至今仍然认为菰田幸子不是精神变态者吗?”

  “请不要使用‘精神变态者’这种词汇。虽然责备已死的人不好,但我只能认为,那位金石先生心理有毛病。他只是将自己心中的邪恶投影在他人身上而已。”

  “这么说,好像对他有点太苛刻了。”

  “你被菰田夫妇吸引了注意力,没有察觉金石的真面目。”

  “真面目?”

  “真正危险的是金石这类人。”

  “哦?”

  在这次事件中,金石助教是被害人。

  若摫觉得阿惠的说法太离谱。

  “我这样说,你不会马上就理解……因为我还认识其他像金石一样的人。而且是很切身地……”

  谁?若摫很是诧异。

  “这件事我一定要向你道歉。”

  “什么事?”

  “前段时间,你给我家打过好几次电话吧?我昨天才第一次听父母说。”

  “那事嘛……是因为你还没有完全从刺激中恢复过来吧。”

  “才不是呢,那是借口。我父母只是想阻止我和你交往。”

  “发生过那样的事,有那种想法也不为过。”

  “不是的。不是那么回事!”

  阿惠的情绪似乎有点激动。

  “我父母想让任何东西都按他们的想法改变。他们想让我永远都是一个讨人喜欢的,穿褶边西服,迈着小碎步走来走去的人偶似的小孩子。”

  “因为他们太溺爱你啦。”

  “不对。……我从头跟你解释。”

  阿惠深吸一口气,洪水决堤般开始叙述起来。

  “我父母的婚姻实际上是一种策略性婚姻。年轻的企业家和城市银行分行长的女儿结合在一起。所以,彼此间完全没有爱情。即使结婚了,冷淡的关系一点也没有变。于是,周围怕他们离婚的人,便劝他们早要孩子。所谓‘孩子是夫妻感情的纽带’嘛。可是,被当成活纽带的人,又怎能忍受?我有一种被两头拉扯,身体快要裂开的感觉。”

  “是在爱的夹缝中吧。”

  “那也不同。我父母只是用我来做游戏,看谁能够摆布我。

  我一直痛心地期待他们改善关系。

  我提心吊胆,生怕听了一方的话,就伤害了另一方。

  其实对于那种人是没有必要担心的。因为他们原本就没有爱过谁。”

  “他们是爱你的吧?”

  “不,对他们而言,我只是棋盘上的棋子,所以我不能拥有自己的意志。连我上京都的大学时,也左一条理由,右一条理由地要我放弃。这次事件,也只是作为挑毛病的借口。”

  父母与孩子关系不睦,孩子容易变得乖僻。

  若摫认为阿惠的话中当然也有曲解和夸大,但一想起和她父母在电话中交谈时那种冷冰冰的感觉,又认为有可以接受的地方。

  “头一次见到金石时,曾经讨厌他。但在他说话的过程中,就明白他与我父母是同类人。他们营造了某种相同的气氛,那就是对人持有非常偏激而冷酷的见解。”

  “听起来,简直是说你父母有某种人格障碍呢。”

  “不,完全是个普通人,也许该加上‘几乎’两个字吧。问题在于那些人共同拥有病态的厌世主义,即对人牛或世界抱有无底的绝望。他们给自己所看见的一切,都加上晦暗、绝望的阴影。他们决不相信人类的善意和上进心有可能使社会变得更好。”

  若摫默然。

  “所以,他们对世上存在的一切事物,都超乎寻常地充满恶意。为了保住自己,他们要玩弄手段。们对什么都不肯付出真心和爱,以免被出卖时受伤。然后,把那些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东西,都贴上邪恶的标签,只为有机会可以毫不心痛地予以排除。真正毒害社会的,与其说是易于判明的人格障碍者,毋宁说是一眼看上去是个普通人的这种人。”

  若摫感到内疚,仿佛被阿惠指出了自己的冷酷。

  为了使自己不受到杀人的良心谴责,可能已无意识地将菰田幸子排除出人的范畴了。

  如果运用这种思维模式,的确可以使任何一个人都轻而易举地变成杀人犯。

  那可能比金石所说的精神变态者的存在更加恐怖。

  “……于是,他们这阵子制造了巧妙的借口,让我与父亲公司的年轻职员见面。平时关系恶劣彼此憎恶的人,到这时候便私下里挤眉弄眼,显得配合默契,光看着就令人生气。”

  阿惠终于说到了关键地方。

  若摫装成若无其事地追问道:“对方人怎么样?”

  若摫担心起来:

  阿惠不是真看上那个男人了吧?

  “不过,因为是他们看上的,所以就没有留下好的印象。但无论如何我不会听他们的。这是我的人生。我的伴侣要自己来决定。”

  “哦。”

  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我很快就会去你那边,你等着我。”

  “真的?不过你父母……”

  “我不管父母怎么样,因为我已下决心和他们分开。”

  “那……我太高兴了,但如果能好好谈一次……”

  “没事。我今天光说自己的事了,对不起。”

  “哪里。你比我想像的精神多了,我就放心了。”

  “说说你吧。”

  “对呀……”

  若摫环顾休息室,只有一个老太太在打瞌睡。

  手伤失血过多,他有点贫血,脑袋还有些恍恍惚惚。

  但是,他有话很想对她说。

  “我解决了一个问题。对我来说是个大问题。”

  “什么问题?”

  “……噢。”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之前我就觉得你心里头有事,明白是关于你哥哥的,是听你说小时候去捕虫的时候。”

  “为什么?”

  “我问你是一个人去吗,你对哥哥的事欲言又止吧?加上我问你昆虫的‘昆’字什么意思时,你开了口,却没有往下说。我事后查了汉和辞典,明白这个‘昆’字是‘兄’的意思。”

  “是吗……”

  对于阿惠的聪敏,若摫感到很吃惊。

  “哥哥小学六年级时,从公寓屋顶跳下来自杀了。长久以来,我一直认为那是自己造成的。”

  若摫解释了自己在威胁之下,没有将哥哥被欺负的事告诉任何人。

  阿惠默默地听着。

  “可是,我后来想,说不定真相不是那样的。这样的想法,是在为了救你去黑屋的时候才有的。”

  “是怎么回事?”

  “在那房子的漆黑的厨房里,有一个空的大笼子,是关土佐犬(原产日本高知县的一种名犬。)用的吧,大概里面曾监禁过金石……”

  提及会唤起阿惠恐怖回忆之事,若摫急忙带过。

  “当时,我感觉到有似曾相识的地方,但我认为那只是错觉而已。此时我突然记起从前见过的东西。在公寓凉台上,放着个空的笼子。它当然比黑屋的那个小多了,大小不同而已。门打开着,里面什么也没有。我看见这笼子,是在哥哥死去的那天晚上。”

  “那是养什么的?”

  “花鼠——哥哥养的。哥哥喜欢小动物,天天精心照料它。用葵花籽喂食,垫纸清粪。当哥哥不如意或难受时,常常在凉台上定定地看着花鼠。”

  “……继续说吧。”

  “放跑花鼠的不是我,也不是我妈。因为我妈最怕老鼠之类的小动物,绝对不会碰笼子的。这么说来,是哥哥在死前打开了笼子。”

  “……最后要给它自由?”

  “也不像。如果要给它自由,哥哥会把它带到林子里放掉。因为在住宅区的凉台放它的话,它是活不成的。”

  “那么,会是怎么样呢?”

  “我想它不是放跑的,是逃跑的。哥哥为了得到慰藉,想和花鼠玩耍。但可能打开笼子时,不小心让它从手中溜走了吧。以前也曾有过同样的事,哥哥拼了命才逮住它。”

  “因此上了屋顶?”

  “我想是的。在旧式住宅区,有许多凸出的水泥板块,花鼠很轻易就能跳上屋顶。哥哥为了找回花鼠,也上了屋顶。于是,发现花鼠在挡墙之外。”

  “要确认这事其实很简单,也不用查报纸的报道。因妈妈当外务员的关系,哥哥也入了我公司的保险。

  所以,敲几下按键看看记录,就会得到死因代码。

  此前我怎么也不会想去看它。可是,前不久我鼓起勇气试了一下。”

  “怎么样?”

  阿惠长出一口气。

  “总而言之,是你猜错了……不过,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误解?”

  “哥哥死后,我认定全是自己之过,简直像患了自闭症一样,跟谁也不说哥哥的事,也不看报纸的报道。因为太难受了,那阵子的记忆,几乎都想不起来了。”

  若摫叹口气。

  “昨天问了妈妈。哥哥果然是为了抓逃跑的花鼠,跨过了挡墙,失足坠楼的。警方是这样判断的。妈妈以为我肯定也知道。她当然没想到,我一直被这件事所折磨。”

  “那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从困扰你的罪恶感中完全解脱了。”

  “嗯。”

  若摫突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什么时候回来?”

  阿惠嘿嘿地笑。

  “急什么?”

  “讨厌。别有用心吧?”

  “无论如何尽快回来吧。”

  “我看看……”

  阿惠已给他某种暗示,若摫急了,叫道:

  “你明白吗?我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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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10:44 PM |只看该作者
第20章
  8月23日{星期五)

  若摫左肩挎着女式手提包走出公寓。

  自从经历了到支社后发生的事,他的生活有了不少变化。因为目前只能使用左手,上班只好不用越野自行车,搭从御池站到四条站这一段的地铁。

  看了一下“御池站画廊”展出的美术品后,若摫乘电梯下到地下一层。

  所幸被菰田幸子伤及之处没有并发感染,伤口约一周后顺利地愈合了。

  住院前半段有从千叶飞来的母亲伸子照顾,后半段有阿惠陪同看护,到第二周便能出院了。

  因为还有一下一下的跳痛,手上还缠着绷带,不时要服用止痛药。

  为养伤而滴酒不沾,也是一大变化。

  想到一个月前直往酒精中毒或肝硬化的路上狂奔,可以说,健康方面已改善了。

  光躺着不动,性欲也上来了。但阿惠说性事有碍伤势恢复,让他忍着,使他的欲望无法满足。

  最为难的是洗澡。右手用尼龙袋包严实,用胶带扎紧再人浴,进了浴池也得时时注意不能湿了手,可谓费心劳神。

  他发现了一个事实:用一只左手绝对洗不了左手。种种努力都试过了,例如把毛巾摊在大腿上,用左手去摩擦,都弄不好。现在已绝望了,在右手活动无碍之前,不要想洗左手了。

  自从他出院后,已在支社附近等了好些时间的记者们纷纷将话筒伸到若摫鼻子底下。但若摫对任何问题都一言不发,这几天已不见他们的踪影。

  回到支社,在电梯前见到了坂上弘美等女文员,若摫对她们的问候点头致意。

  这是与事情发生前完全一样的一个早晨。

  今天是他重新上班的第五天。

  在值得纪念的第一天,坂上弘美作为代表向他献花,全体支社职员向他鼓掌。

  到了第三天,除了有一只手活动不便外,其余一切已恢复原样。

  不过,因为几乎所有工作都要查文件、盖图,所以只能用左手。

  仍感到不太方便。

  照此看来,即使他那一晚惨遭菰田幸子的毒手,他的桌面也只会供上三天鲜花,之后就被忙于日常业务的同事们遗忘了吧。

  他想起了高仓嘉子。

  他住院期间,在左京区的宝池公园发现了高仓嘉子满身刀伤的尸体。

  电话中隐隐约约的噪音,看来确是敔山电铁经过的声音。据说她的丧礼颇为隆重,昭和人寿保险公司社长以下的高层人物多数出席了。若摫因为没有出席丧礼,就在出院的第二天,独自到她和门卫的墓前献了花。

  若摫出了电梯,在总务室前遇见负责法人保险业务的橘课长。

  课长腋下夹着几本图片周刊。

  “哎,若摫主任,这个看了?”

  橘课长见了若摫,开心地掀开折了角的那页。里面内容是关于菰田重德的报道。

  菰田幸子死后数日,重德在医院屋顶企图跳楼自杀。因为是低层建筑物,看来伤势不重,但抑郁状态相当严重,现已转至精神病房。

  照片不知是怎样拍到的,菰田重德正在病房的床上眺望窗外。

  若摫只瞥一眼照片便转过脸。

  橘课长又热情地掀开了下一页。

  是两张人物照。

  一张是一个面部凹凸不平的男子的正面半身像。另一张是一个年轻胖女子在院子里和狗玩耍的相片。

  两人眼部都打了遮挡。

  “总之,迄今在那堆尸体中能确认身份的,只有这两个人。其余的连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哩。”

  男子只注明被杀时三十岁,是菰田幸子的前夫。女子被杀时年仅二十四岁,做上门推销化妆品生意,似乎偶尔会来黑屋拜访。

  “而且,除此之外,菰田幸子过去曾杀害三个亲生儿的嫌疑甚大。不仅是菰田和也吧?杀子的目的似乎都是为了保险金。有两宗是在其他人寿保险公司办的,一宗在本公司。”

  白川义男,六岁……

  若摫记得姓名。

  那是他在图书馆用电脑查找新闻报道时证实过的姓名。

  “哈,若摫主任和这种怪物打上交道,只能说是不走运啦。”

  的确是不走运吧。

  自己也好,小坂重德也好,其他人也……

  但是,运气究竟坏到何种地步呢?

  百万里挑一?十万里挑一或千里挑一吗?今天的日本,遇到菰田幸子这种人的概率是多少?

  “早上好,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请过来一下……”

  葛西桌上摆着一份文件。

  是死亡保险金的申领书,附有新闻报道的复印件。

  “有点印象吧?正好是菰田幸子袭击支社那天受理的文件。”

  想起来了。

  房子被纵火致妻儿三人死亡的事件。三人共投保十一件,其中两件在投保后未满一个月,保险金额合计达七千万日元。

  正要向下鸭的营业所长询问情况,就发生了那晚的事,结果若摫就没有再接触这件事。

  “这事问过下鸭的所长,起初怎么也不肯说实话。昨天把他叫到支社来,面对面询问,他才吐露真相。关于这两件保险,似乎是对方上营业所来,说要投保。而且特约什么的都不要,要中途停交式,要求是保额尽量大。”

  “那不是有问题吗?当时为何没对新合同做更严格的审查呢?”若摫问道。

  “下鸭这个月经营惨淡,可能被支社长或外务次长鼓动了一番,于是便打算弄出个合同来。营业所长让外务员编了个假情况,说是经人介绍,由公司方面去拜访的顾客。”

  保险公司的营业所长处于严格控制之下,支社每个月召开营业所长会议,若摫也曾出席旁听过几次,就颇吃惊于那种异常的气氛。

  那会议几乎令人联想到传销的做法或宗教团体的集会。成绩上升的所长受吹捧,未达到定额数字的,就被猛轰,被骂做“偷工资”,即使有辱人格的斥责也得默默忍受。听说在其他支社还有挨支社长踢、罚端坐地板之类的事发生。

  若摫也就无心责怪玩了小花招的营业所长。

  “这次首先是从简易保险出的问题。简易保险以调查严格而著称,所以也来支社调查了。结果发现,连简易保险、其他人寿保险、共济金等都算在内,保险金额超过三亿日元。”

  “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曾经干过筑地基的活,现在什么也不干。没有职业。光头一笔保费就几乎每月要缴三十万,看来是借高利贷来支付的吧。”

  “刚才宫下来电话了,气焰嚣张得很哩。说什么‘为何不给保险金?现在就过来讨个说法’之类的话。他住得近,大概过十分钟或十五分钟就到。因为内务次长今天去了绫部,你重伤初愈,不知能否和我一起见他?”

  “明白了。”

  身经百战的葛西一脸严峻,即使在处理菰田幸子的事件时也难见到他这样的表情。

  人寿保险是什么?回到座位的若摫问自己。

  日本良好的治安环境和喜欢储蓄的国民性,使日本的投保率达世界第一。靠平均寿命的延长和日本经济的顺利发展,各人寿保险公司曾庆幸生逢其时。

  但是,这个美梦正在逝去。

  因为现在日本也面临着目前美国社会正日益严重的道德沦丧的危机。轻视精神价值、金钱至上的思潮、思考能力和想像力衰退、对社会的弱者欠缺关怀,其前兆已在保险的领域开始显现。

  甚至有一半伤害保险的申领属欺诈行为的说法。

  波及到人寿保险只是时间问题。

  如此一来,福利保障的成本将上升得没谱,最终还是转嫁到全体国民身上。

  这仅仅是世纪末、过渡期的现象吗?还是社会整体驶向无可挽回的悲惨结局的标志呢?

  起因于人类的精神危险——“道德冒险”,曾被认为会随着社会进步而减少,可是现实正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其原因在于金石和一部分社会生物学家所攻击的福利制度吗?

  若摫并不认为,日本现在的福利制度特别关照弱者。或者,这一切都是由于农药、食品添加剂、二恶英、电磁波等环境污染,综合性地侵害了人类存在的根基——遗传因子所造成的吗?

  金石曾在若摫面前描绘过凄凉的未来图景。

  因为犯人太多,监狱人满为患。

  刑事法庭办案时间拖得太长而完全失去作用。

  在城市里,夜间外出已不可能。

  住宅区贫民窟化。

  公共设施因恶意破坏得太严重而不能使用。

  由于真正的高龄化社会到来和犯罪案件激增,政府的财政支出直线上升。

  加上逃税严重和寄生虫般的官僚们的浪费,国家财政将会出现赤字。

  不,现在可能已经出现赤字了。

  于是,在失去秩序的阴暗的社会中,精神变态者横行。

  那是病态的悲观主义者心中产生的幻影吗?

  阿惠坚信没有天生的罪犯,恶劣的环境和幼儿期所受的精神创伤,才是产生犯罪的根源,给人贴标签是错的。

  若摫决心相信阿惠。

  所谓人寿保险,是以统计思维为父、相互扶助的思想为母的产物,是一种目的在于减少人生风险的体系。并非给人的脑袋标价悬赏。

  大约二十分钟后,电梯发出了呻吟声。

  “来了。”若摫直觉地感到了,他的身体在发抖。

  来的可能是菰田幸子的同类。

  从前看过的科普电影的一幕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那是外国制作的以蚂蚁为主题的纪录片。

  下一个画面显示了灾难的根源:

  形似反转了的橡皮舟的奇特的蠕虫。

  那是被称为“阿利诺斯蚬”的蚬蝶幼虫。

  蚬蝶的同类不少与蚂蚁有共生关系,只有这一种会袭击树上的蚁穴,吃尽其卵、幼虫和蛹。

  这种蠕虫在树枝上以缓慢的速度接近蚁穴时,守卫蚁穴的蚁群便拼死进攻。

  然而,蠕虫远比蚂蚁大,皮肤厚得几乎完全不会受伤。

  即使攻其肢体,也因它有着橡皮舟样的凸起而使蚂蚁无处下口。

  这种对蚂蚁可谓致命的生物,大而长的躯体波动起伏着,用无数只脚紧紧抓住树枝,以虽缓慢却扎扎实实的步伐迈向蚁穴。

  蚁群以密集的队形在蠕虫前拉起最后一条防线,但对方全然不顾,直冲过来。

  蚁墙被撞开,蚂蚁四散坠下。

  不久,捕食的蠕虫到达蚁洞。

  它悠然探头人内,蠢动着拱入上半身。

  然后运用奇特的口器,贪婪地大嚼起蚂蚁们未及搬走的幼虫和蛹……

  电梯停住,门打开。

  从里面出来个高个子男人。

  超过一米九吧。

  葛西脸色苍白地站起来,若摫跟随他行动。

  和男人视线相遇的瞬间,若摫血压蹿升,心脏如擂鼓般狂跳起来。

  真正的噩梦说不定这才开始呢,若摫心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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