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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7 08:06 PM |只看该作者
 ——谢谢你没跟大家说。
  我讲完之后修哉跟我道谢。
  我吃了一惊。我并不是为了修哉才保持沉默的,只是没有可以倾诉这种大事的朋友,所以没跟任何人说而已。的确这件事要是让班上同学知道的话,对修哉的恶作剧大概就会升级到暴力的程度。
  ——悠子老师的话你不相信的只有那部分?
  我点头。
  ——这样的话跟我在这种地方独处不害怕吗?
  我再度点头。
  ——我是少年A喔?
  我直视修哉。你是少年A的话,班上那些人是什么呢?比那更可怕的是丢纸盒牛奶的自己。修哉的脸颊还有点肿。我喃喃地说:“对不起,”一面好象要确认自己做的事般用指尖轻触修哉的面颊。指尖传来修哉的体温,比想象中要热,让我有些疑惑。
  我想不是因为我一直握着冰的罐装果汁,也不是因为修哉的脸有点肿,也许是我心底一直认为修哉是冷血的杀人凶手也未可知。但修哉只是个普通的男生。
  ——为什么把验血的结果告诉我?
  我从刚才就抱着这个疑问。
  ——因为我觉得你跟我很像。
  原来不是要来拯救我啊。让人有点失望。我正要打开罐头。
  ——等一下。你能全喝完吗?
  听见修哉这么说,我望向手上三百五十CC的罐子。虽然里面有气泡,但也不是喝不完的量。我知道修哉的意思,而且也不觉得不愉快。
  ——可能喝不完。
  我这么说着放下罐子。修哉把自己已经打开喝的那罐递给我。我接过喝了三口还给他。修哉也喝了然后又递给我。我们轮流喝着葡萄柚汽水,喝完之后接吻了。我虽然有喜欢的人,但那不一样。修哉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伙伴。
  ——明天一定要去学校。
  修哉骑脚踏车送我回便利商店门口,道别的时候这么说。虽然我想到要去上学就讨厌,但如果请假的话可能就一辈子家里蹲了。只要修哉在,被欺负我多少也能忍耐。我跟修哉保证。
  ——一定去。

 第二天早上一走进教室,就有几个男生猛吹口哨。还有轮流望着黑板跟我哧哧而笑的女生。黑板上画着大大的相亲相爱伞,底下写着我跟修哉的名字。我学修哉的老样子,不跟任何人视线相交,走向自己的座位。我桌上也有同样的图案,而且还是油性麦克笔画的。
  ——美蛋,早安!
  在自己座位上被同学团团围住的绫香挥舞着手机叫道,我不予理会径自坐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说。
  就在这时修哉进来了。大家发出跟看到我进教室的时候一样的欢声,修哉也看见了黑板上的图。他照旧面无表情,把书包放在惨遭涂鸦的桌上,朝吹着口哨的孝弘走过去。
  ——哎哟,少年A,有话要说吗?
  孝弘取笑道。修哉一言不发,瞥了孝弘一眼,咬破自己的小指,然后用指头划过孝弘的右颊。这是以制裁对付制裁的开始。孝弘的脸上留下一道红色的痕迹。那是修哉的血。附近的同学发出哀叫,然后教室内陷入冰一般的沉默。
  ——从背后勒住美月的是你吧?你这么想要讨好那个蠢女人啊?
  修哉在孝弘耳边低声说,然后走到绫香座位前伸出小指。指尖的血一直流到手腕上。
  绫香用双手掩住脸,但修哉用染血的手拿起桌上绫香的手机,对着尖叫的绫香说:
  ——用这种低级手段,还自以为高高在上呢!连自己被利用了都不知道的蠢女人。
  最后修哉走向窗边最后面的座位,站在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佑接口前。
  ——你受了蠢女人的教唆来找我麻烦,当人家都看不出来吗?
  说完修哉把自己的嘴唇压在佑介唇上。连我在内教室里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跟男人亲嘴感想如何?
  佑介表情僵硬到从侧面都看得出来。修哉怡然自得地笑着对佑介说:
  ——制裁?别自以为是正义的英雄了。你根本就知道那孩子去游泳池边了吧?要是你早早跟老师报告,那孩子就不会死也说不定。你的罪恶感是不是搞错方向了?欺负我让你稍微好过一点?知道吗?像你这种人叫做伪善者。你再这么得意忘形,下次就把舌头伸进你嘴里。
  于是没人再对修哉恶作剧了。

 七月。期末考开始了,我跟修哉还是几乎每天都在那栋平房碰面。从来不曾反抗过爸妈的我只要说去朋友家念书,就算晚归也不会被骂。修哉的话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父亲再婚,家里有个尛弟弟,所以他好象都在那里念书,他说一个星期不回家也没关系。
  修哉把最里面的房间称为研究室。他在那里也不准备考试,埋头制作某种像是手表的东西。问他是什么也不肯说。但是我很喜欢在旁看着努力做事的修哉。七月中完成之后他才告诉我是测谎器。皮带的部分装了脉搏探测装置,脉搏乱了表面就会发光还会作响的样子。
  ——试试看吧。
  修哉这么说。要是触电怎么办啊?我忐忑不安地把皮带繋在手腕上。
  ——你在想要是触电了该怎么办,对不对?
  ——咦,没有啦。
  哔哔哔哔……表面发光了,响起像是便宜闹钟的铃声。
  ——好厉害!好厉害!修哉你太强了!
  我佩服地直说好厉害,修哉略为羞赧地笑起来,握住我的手把我拉近。
  ——这样就够了…;我只是一直希望有人这样称赞我而已……
  是指那件事,我心想。这是修哉第一次触及那件事的话题。我把另一只手覆在握住我手腕的修哉手上。
  ——小孩在从对方那里得到想要的反应之前,都会慢慢越说越夸张。我跟那种情况是一样的。空地上发现猫的尸体耶。哎……。其实是我杀的。咦,不会吧。没骗你。我有时候会杀掉小猫小狗喔。哎,真的啊。但是不是普通随便杀的。那是怎样杀的?用我自己做的“处刑机器”杀掉的。好厉害喔!……老师,里面有好东西打开来看看。喂,美月,我到底犯了什么罪?究竟还是杀人罪吧。那我以后该怎么办才好呢……?
  修哉哭了起来。我一言不发抱住修哉。不知怎地手腕上的闹铃声又响了。
  那天我快天亮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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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7 08:07 PM |只看该作者
 针对修哉的恶作剧停止了,最高兴的是维特。修哉在教室常常露出笑脸,期末考也是全学年第一名。第二学期举行的学生会干部选举,二班本来理所当然会推佑介参选,然而最近也有推荐修哉的声音。维特对教室里压抑的沉静气氛毫无所觉,自顾自在那里得意。
  有一次我看见英文老师在走廊上称赞修哉,维特在旁边对着修哉眨眼。
  不是对我眨眼,我却觉得想吐。
  但是维特还面对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小直的事。这样一直不来上学的话,第二学期开始要怎么办呢?以后的出路变更之类的,就快到不得不解决的时候了。
  悠子老师对于做不到的事坦承“做不到”,会有怎样的迟疑呢?还没做就说“做不到”的人不算,我觉得说出来需要很大的勇气。维特应该抛开自尊,坦承自己没办法让小直来上学。
  要不然也该跟别的老师讨论。比方说是否该建议他转学?
  因为小直不来上学的原因就在这个班上。
  
  第一学期结业式的前一天,放学后我跟维特一如往常前往小直家。到的时候大约六点,太阳还很大,站在大门口满身是汗。
  这天我给小直写了一封信。测试牛奶纸盒的结果只告诉修哉感觉有点不公平。当然我只简单写了结果,完全没说:“来学校吧!”之类的话。来不来上学暂且不论,我想这封信应该能让小直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吧。
  大门打开一条缝,维特先把装着影印笔记的纸袋跟卷成礼物一样的色纸递给小直的妈妈。我吃了一惊,原来色纸还没给啊。不,要是一直忘记给就好了。
  家里可能开着冷气,小直的妈妈在这大热天也穿著厚厚的长袖衣服。看不清楚脸。她要关门的时候我急急想把信递进去。但这时候维特突然用脚堵住门,朝室内大喊。
  ——直树,你在的话听我说。其实这一学期痛苦的不只是你。修哉也非常难受。他被班上同学欺负了。非常恶劣的欺负手段。我对大家说这样做是不封的,我非常用心地劝说。……人家明白了我的苦心。直树,跟我说你的苦恼好不好嘛。我会全心全意接受的。我一定会替你解决。希望你相信我。明天结业式一定要到学校来喔。我等你。
  我感到一股说不出来的愤怒。之前不是闪烁其词说不是欺负是忌妒吗?怎么事情解决之后就变成欺负了?从外面看上去,二楼直树房间的窗帘好象微微动了一下。
  维特大概是太兴奋了,两眼发光不知在看哪里。他对愕然的伯母深深一鞠躬后关上门。维特对听见大小声探头出来的附近邻居也微笑鞠躬,然后转向我。
  ——美蛋,谢谢你一直陪我来。
  话虽然是对着我说,但不知怎地好象是说给旁观者听一样,声音特别大。独角戏。从一开始就是他的独角戏。
  而我只是从第一幕就开始看的观众而已。之所以带我一起来是要我做维特热心家庭访问的证人。我把没能交给小直的信在裙子口袋里捏成一团。
  当天晚上,小直把伯母杀了。
  
 学期结业式缩短了,下午召开临时教师家长会。
  ——昨天晚上发生了一起跟本校学生有关的案子。目前详细的状况还在调查中,大家不必担心。
  小直的事情校长只这么对学生说明。但是大多数的学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教室里大家对小直议论纷纷,好象想知道详情。分明发生了严重的事情,气氛却浮躁得很诡异。结业式结束之后的班会上维特完全没提案子或者是小直。虽然他一副有话想说的脸,但大概是校方要他不要多说吧。班会结束后大家被强制离校,只有我被告知要留下来。我在小直犯案之前几小时才去过他们家,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
  修哉给了独自留在教室里的我一个“护身符”。等了一会儿,维特来了。
  美蛋不用担心。不管问你什么照实说就可以了。
  维特把双手搭在我肩膀上,用坚决的语气这么说。我没有推开他的手,只直直望入维特眼中。老师,我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吗?但在我问问题之前请把这个繋在手腕上。没什么,是最近流行的占卜玩具一样的东西。
  确定维特把我拿出的“护身符”好好繋在手腕上之后,我问他:
  老师每个星期去家庭访问,是因为担心小直吗?还是老师的自我满足?
  你在胡说什么。美蛋不是每星期都跟我一起去,难道不明白吗?我都是为了直树直树才去家庭访问的啊。
  哔哔哔哔哔哔……响起的电子音像是苦笑。维特讶异地望着发光的表面问:
  ——这是什么啊?
  ——请不要介意……。这是最后审判终了的信号而已。
  
 我被维特带到校长室。校长、担任学年主任的老师,还有两个警察都在里面。我跟维特并排坐下,没有人告诉我案子的详情,只要我说跟小直有关的事情,无论什么都好。我就实话实说了。
  ——我每个星期五都跟良辉老师一起到小直家去送影印笔记。接待我们的一直都是小直的妈妈,小直从来没有露过面。伯母一开始好象欢迎我们,但渐渐就露出为难的样子。伯母在大热天也穿著长袖的衣服,虽然有化妆遮掩,但脸上曾经有过淤血。我怀疑小直是不是对妈妈暴力相向。因为我们老是去,伯母一定跟小直说要他来上学吧。
  就算伯母什么也不说,我觉得家庭访问本身就增加了小直的压力。小直不是动不动就会出手打人的男生,但他慢慢被逼得喘不过气来,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发泄吧。所以无论小直做什么都会原谅他的伯母就成了代罪羔羊了。小直的个性有点软弱。但只要是跟小直有接触的老师应该都会知道。不知道的一定只有全部打算自己解决的良辉老师而已。我们越去他家,小直就越苦闷,只好反复拿伯母出气。我跟良辉老师建议说暂时不要去家庭访问了,但是他没听我的意见。不仅这样,案子发生的当天他还用左邻右舍都听得见的声音劝说小直。这样小直根本就给人看了笑话。小直不想到学校来,至少可以安心待在家里。但是良辉老师连小直唯一安心的场所都要剥夺。
  把小直逼得走投无路的是良辉老师。老师根本不关心学生,只从学生身上看见自己的形象然后自我陶醉。要是老师不这么想表现愚蠢的自我,这种悲剧应该不会发生的。

悠子老师,这就是本学期短短四个月内发生的事。
  现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暑假了。下学期开学的时候会看到维特么?要是他不动如山继续要当老师的话,我也有办法。
  我从去年夏天就开始搜集各种各样的药品。那是打算哪天厌世了自我了断用的。但是用别人来试验看看药品的效果如何或许也不错。我最想要的氰化钾目前还没到手,但趁现在学校忙着应付家长或许正是机会。要是我跟理科的忠夫老师借化学实验室的钥匙,他一定会毫不起疑地借我。
  要让维特吃下毒药很简单。二班喝牛奶的只有他一个人。就算被别人喝到了我也无所谓。老师可能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维特。
  我从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开始就喜欢小直。这大概就是初恋吧。
  班上大家都叫我美蛋,只有小直总是叫我美月。连九九表都不会背的蠢女生为了自我安慰,给班上最会念书的我取了美蛋这种绰号。
  美月大笨蛋,简称美蛋。
  小直可能因为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习惯了叫我美月也说不定。但是喜欢他的理由只要这样就够了。我觉得世界上只有小直是站在我这边的。
  小直的二姐告诉我,她问小直:“为什么杀了妈妈?”他只回答了一句话。
  ——因为我想被警察抓起来。
  悠子老师,最后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老师现在对自己直接制裁两个少年的决定有什么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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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7 08:09 PM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慈爱者

 大学第二年的暑假,原本是预定盂兰节回家的,但在那之前稍早七月二十日清晨,父亲突然打电话给我。
  他告诉我两件事。第一是母亲遭人杀害。第二是杀害母亲的凶手是弟弟。
  母亲遭人杀害的话,我是被害者的亲属,把憎恨的心情对着犯人发泄就好。弟弟是杀人犯的话,那我是加害者的亲属,就算被兴论责难,也不得不好好思索跟被害者谢罪以及让弟弟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事。
  但同时兼具这两种身分的话该怎么办才好呢?
  就算这是我们家的私事,但无论是舆论还是媒体都绝不会置之不理。一夜之间集中在我家的目光既非同情也非憎恶……而是好奇。
  近年来“弑亲”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案件了。看见电视新闻报导的感想也不过就是“啊,又来了”而已。虽然如此,“弒亲”的案件之所以比较容易引人注意,我想是因为大家都对窥探别人家扭曲的隐私有兴趣的缘故。
  扭曲的爱情、扭曲的管教、扭曲的教育,以及扭曲的信赖关系。案子发生的时候心想:“怎么会是这家人呢?”然而揭开表象一定能找到扭曲的地方,结论是案子因为必然会发生所以发生了。
  或许有人一面看新闻一面不安地心想:“我家没问题吧?”然而对我来说那一直都是别人家的事。我们下村家一言以蔽之就是“平凡”。但是“弑亲”却在我家发生了。那我家的扭曲到底是什么呢?
  上次回家是今年新年的时候。
  一月一日我跟爸妈和弟弟四人一起到附近的神社參拜,回家后边吃母亲做的年菜边闲闲地看电视。我在厨房帮母亲的忙,聊着网球社的朋友;跟弟弟一起看电视,告诉他校庆的时候有搞笑艺人来表演。
  住在邻镇新婚的大姐夫妇初二来拜年,大家一起去购物中心买福袋。弟弟第二学期的成绩大幅提升,爸妈给他买了他一直想要的笔记型计算机。我跟以前一样抱怨:“只有小直最幸福了啦。”于是爸妈买了一个小手提包给我。
  平凡家庭每年相同的平凡新年。我一一回想每句话、每个动作,想找寻是否有什么征兆,但完全想不出来。
  这半年间我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扭曲呢?
  母亲的遗体腹部有一道刺慯,后脑有一处撞伤。凶手好象是拿菜刀刺了之后把她推下楼梯。我难以相信这是弟弟干的。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要是搞不清楚的话我无法接受母亲的死。要是搞不清楚的话
  我无法接受弟弟犯下的罪行。要是搞不清楚的话,留下来的父亲、姐姐,跟我自己,无法重新开始生活。
  案发两天之后我才得知我家的扭曲是什么。而且还是警察告诉我的。弟弟升上国中二年级以后就没去上过学。但是最近不去上学家里蹲也并不稀奇。
  我家的扭曲除了母亲之外没有人知道。远离老家的我、出嫁住在邻镇的大姐就不说了,连住在同一楝房子里的父亲都不知道。就算通勤时间要将近两小时,常常得加班;但有儿子四个月不去上学都没察觉的父亲么?
  父亲回答警察询问时说,弟弟不去上学的原因可能是一年级第三学期学校发生的意外。分明家里天翻地覆了,本来就沉默寡言的父亲却好象是讲别人家的事一样,问什么答什么。简而言之事情是这样的:
  今年二月,弟弟班导师的女儿掉进学校的游泳池淹死了。弟弟偶然在现场,却没法救那孩子。导师认为女儿的死,弟弟也有责任。导师虽然辞职了,弟弟仍旧很介意所以不去上学了。
  发生了这种事,个性软弱的弟弟承受不住吧。他在家毎天是怎么过的呢?母亲是怎样对待弟弟的呢?……母亲既然已经去世,知道真相的就只有弟弟了。但是我还没能跟弟弟直接会面。
  我突然想起刚开始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母亲买了日记本送我。
  “有什么伤心难过的事随时都可以来找妈妈,但要是没道心情的话,就把日记当成最信赖的人倾吐吧。人脑虽然可以努力什么都试图记住,但写下来就可以安心忘记了。脑子里只要记得愉快的事,伤心事写了忘掉就好。”
  这是母亲中学的恩师在她因为生病和意外接连失去双亲之后,送她日记本时告诉她的。
  我找出了母亲的日记。

 三月十×日
  
  直树的导师森口悠子昨天到家里来了。
  我本来就讨厌森口。我写信给校长抱怨过,怎么能让单亲妈妈担任青春期多愁善感的儿子的班导师呢!但反正是公立学校,不可能听区区一个家长的意见。不出所料今年一月直树被不良高中生盯上,被警察救下来的时候,她以家庭为优先,没去接直树。要是校长早早就换班导师的话,直树就不会卷入那种事件了。
  森口的女儿在学校游泳池淹死我是在报上看到的。痛失自己的小孩很令人同情,但把小孩带去工作场所不是很奇怪么?要是不是学校而是一般公司行号,能带小孩去上班嘛?她对自己公务员身分的骄纵才是造成意外的原因吧。
  但是森口却突然到家里来,当着我的面问直树诱导般的问题。一开始问的是中学生活的情况。直树跟网球社顾问老师的指导方针不合,不得不返出社团。之后开始上补习班、在电玩中心被不良高中生围住,分明我们是被害者还受学校处分,诸如此类的事。
  一路听下来,原本是充满期待的中学生活,发生的却尽是些可怜的事。全都不是直树的错,但倒霉的都是他。这个女人到底是来干甚么的啊?我不由得满肚子火。然而森口却死缠烂打地追问直树自己女儿的意外事故。
  “那跟直树没关系吧!”
  我忍不住大声说。但是直树的话让我哑口无言。
  “不是我的错。”
  直树嗫嚅道。
  直树在第三学期开始后跟一个叫做渡边修哉的同班同学交好。我从报纸上看到渡边制作的防盗钱包得奖的新闻,直树能交到优秀的好朋友让我很高兴。没想到这个渡边却是非常糟糕的少年。
  那个叫做防盗钱包的可怕玩意有通电,渡边想用它来做试验,要直树选实验对象。善良的直树没有提出同学的名字,一定是认为老师可以阻止他吧,所以就提了几个老师。但是全被否决了。直树不得已说了森口女儿的名字。我想他认为渡边不会对小孩出手的。但是渡边简直是恶魔。他把直树的建议当真,立刻着手开始准备。然后强行拉着不情愿的直树,到游泳池边埋伏等森口的女儿。
  我光是想象那一幕就觉得头晕目眩。
  森口的女儿在喂狗,最先开口跟她说话的是直树。善良的直树被渡边利用了。森口的女儿放下戒心后,渡边就把兔子造型的小袋子挂在她脖子上,催促她打开来看看。
  我也偶然在购物中心看见森口的女儿想要那个小袋子。森口或许是要给女儿机会教育吧,但就算是单亲妈妈,薪水拿的也没比别人少,与其在大庭广众之下出那种丑,早早买给她的话也不至于被渡边利用了。
  森口的女儿在手摸到拉链的瞬间就倒在地上。直树亲眼见到小孩子当场死亡的景象。说多吓人就有多吓人啊。但更可怕的是渡边一开始就打算杀了那小孩。
  达成目的的渡边要直树去告诉别人,然后扔下他自己一个人回去了。善良的直树还想掩护朋友。他想让别人以为森口女儿的死是意外,就把尸体扔进了游泳池。
  “常时因为非常惊慌,所以不怎么记得了。”
  最后直树这么说。那是当然。莫名其妙被卷入杀人案了啊。
  森口听了之后一本正经地唠叨了些有的没的,最后说了这样的话。
  “警方既然巳经断定为意外,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翻案。”
  一副施恩于人的德行。分明都是渡边的错不是吗?渡边计划来利用直树而已。直树根本就是被害者。森口要是不去报警的话,那我去告发渡边好了。
  但是直树把尸体扔进了游泳池。这是不是犯了遗弃尸体罪呢?还是叫做掩饰杀人罪?我绝对不想让未来不可限量的直树被社会当成杀人共犯。不得已我只好装出感谢森口的样子。她一脸满足地走了,我恨死她了。
  我本来打算瞒着丈夫的。但是森口走了之后,我想到是不是该给她一点赔偿金比较好。避免她以后来找麻烦,非得先行解决不可。
  这样一来果然就没办法瞒着丈夫用钱。他下班回家之后我把事情告诉他,让他打电话到森口家。但是她拒绝了赔偿金。这女人到底是来我家干什么的呢?
  丈夫说:“还是告诉警方比较好。”绝对不行。要是直树被当成共犯问罪怎么办呢?我这样反问,他说为了直树好还是该报警。男人就是这样让人头痛。我后悔告诉了丈夫。直树非得由我来保护不可。
  说起来我根本无法相信直树的告白。
  搞不好直树其实只是偶然在场,遭到可怕的渡边威胁,被迫同意帮他的忙。不,说来这件案子根本就是森口编造出来的不是么?要是像报纸上写的,小孩不小心失足跌入游泳池溺毙的话,是森口身为家长保护不周的错。她不愿意承认,所以威胁运气不好在现场的渡边跟直树,强迫他们承认自己没犯的罪吧?我无法不这么想。
  要是直树真的卷入杀人案,我不可能不知道。在森口来逼问之前,直树不会一直瞒着我的。
  没错,一定是这样。这全都是可悲的森口编造出来的。这样的话,那个叫渡边的孩子也是受害者。
  一切都是森口的错。

三月二十×日
  
  今天是直树学校的结业典礼。
  自从森口来家庭访问之后,直树一直都显得很消沉,但还是每天都去上学,让我松了一口气。
  今天他问家后就关在自己房间里,晚饭也没吃就睡觉了。大概是一直紧绷的紧张疲累,一下子发散出来了吧。
  明天开始就放假了,想到新学期开始班导师还是森口,我就忧郁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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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二十×日
  
  春假开始之后,直树突然有了奇怪的洁癖。
  一开始是说吃饭的菜不要大盘,要分成小盘装。以前就算是我吃剩的东西他都毫不在乎地吃掉啊。然后是自己的衣物要分开来洗,自己洗完澡之后绝对不要有别人去洗等等。这种事情在电视上看到过,我判断是青春期特有的情况,就顺着他了:但他彻底执行的样子让人觉得有点超出常轨。总之自己穿的用的东西都不要我碰。
  从来没让他做过家事的孩子现在自己洗碗洗衣服,当然是只洗自己的……这样写下来好象变成好孩子了,但实际看见他做还是没法不感到不安。几个碗盘茶杯就要用水跟清洁剂洗上快一小时。衣服也是不管什么颜色,都加上大量杀菌漂白剂重复洗好多次。仿佛以前看不见的无数细菌突然有一天看得到了一样。
  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算是极度洁癖症,总有对策可以应付。直树不只是这样。他对自己采取相反的行动。
  总而言之就是骯脏。不清理自己身体排出的废物。不管我跟他说多少次,他不洗头也不刷牙。以前最喜欢洗澡现在也讨厌了。
  我想要敦促直树去洗澡,趁他在走廊上的时候玩笑似地轻轻把他推向浴室的方向。他不知道是有什么不开心,对着我大吼:“不要碰我!”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凶。
  直树第一次对我大声。我安慰自己说这是反抗期没办法,但还是难过地一个人哭了。
  虽然如此,在对我那种态度之后立刻又跑到我房间叫:“妈妈,妈妈,”开始跟我聊以前的事。
  直树这种奇怪的举止到底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三月三十×日
  
  今天邻居旅行回来送了土产,京都著名和式点心店的最中饼。直树本来不喜欢日本甜点的,难得有人送了,我还是拿到他房间去问他要不要吃。不出所料他说:“不要。”然而过了一会儿他下楼到厨房来说:“还是吃吃看好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跟直树一起吃和式点心了。我泡了最好的茶,有点紧张地观察直树的样子。
  直树咬了一口,然后一口气把整个最中饼塞进嘴里。美味无比地吃下去后,不知为何哭了起来。
  “妈,原来最中饼这么好吃啊。我以前从来都没想过要试试……”
  我看着他的眼泪,终于明白了。直树的洁癖跟自身相反的行为,并不是青春期或反抗期.而是那次意外的缘故。
  “小直,不用客气,全部吃完也没关系喔。”
  我这么说,直树又打开一包,开始一口一口细细品尝。
  直树一定是一面想着森口死掉的女儿一面吃着。之所以流泪是因为可怜那孩子再也吃不到世上美味的东西了吧。直树真善良。
  不光是吃最中饼的时候才这样,那次意外一定在直树脑海里萦绕不去。
  之所以患了洁癖症,应该是在不断清洗餐具跟衣物上的污垢时,要洗掉挥之不去的可憎记忆。而自己不肯保持清洁,一定是因为只有自己过着舒适日子而抱着罪恶感。到现在直树仍旧在惩罚自己。
  直树这几天奇怪的行为终于有了解释。我怎么没早点注意到呢?直树一直在跟我求救的。
  会变成这样还是要怪那个竟然疑心直树,给他施加精神压力的森口。要想减轻自己罪恶感的话,把责任转嫁给跟自己一样神经大条的人好了。对善良的直树做出这种事,除了卑鄙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幸好两天前送来的成绩单里夹了森口离职的通知。辞去教职显然是自己心虚的证明。
  虽然好象不能换班级,但导师换掉就没问题了。我想写信给校长要求换个热心教育的单身男老师。
  直树已经不必再烦恼了。现在直树需要的就是“忘记”。要忘记的话写日记就好。
  说来教我把烦恼写在日记上的是中学时代的恩师。我遇上那么好的老师,直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没错,直树是倒霉。
  直树只是有点运气不好。从现在起发生的都是好事了。

 四月×日
  
  今天到附近的文具店买了可以上锁的日记本。我想可以上锁的日记有把发泄出来的情绪封闭起来的功效。
  刚才我把日记本给直树,跟他说:
  “小直现在心里一定有很多很多烦恼。但是不用一直闷着喔。小直把心里想的事情写下来试试。妈妈不会要看你写了什么的。”
  我本来担心国中男生搞不好会嫌弃日记,没想到直树坦然接受了,而且还流着眼泪说:
  “妈,谢谢你。我不太会写文章,但是我会努力试试看。”
  听到他这么说我也哭了。
  没问题、没问题,直树马上就可以振作起来的。我一定会让他忘记这讨人厌的意外。
  我在心里发誓。

四月×日
  
  基本上日记是难过的时候才写的,但今天有非常令人高兴的事,非要写下来不可。
  真理子来家里告诉我说她怀孕了。才刚刚进入第三个月,外表完全看不出来,但真理子的表情已经充满了当母亲的喜悦跟使命感。
  她带了直树喜欢的泡芙,我想三个人一起庆祝,到直树的房间去叫他,但直树没有下来:他说好象有点感冒的样子,要是传染给大姐就不好了。
  真理子虽然有点遣憾,但赞美说:“直树比我家老公体贴多了,”抱怨先生不顾她怀孕初期,仍旧若无其事地在她面前抽烟。
  听真理子这么说我突然醒悟。我最近光注意直树奇特的行动,忽略了真正的他。直树不只是善良,他已经成长到懂得体贴怀孕的姐姐的程度了。真是令人高兴。
  更令人高兴的是真理子走的时候我们站在门口说话,直树打开自己房间的窗户,挥手说:“姐姐,恭喜妳了。”真理子也笑着封他挥手道:“谢谢小直,要疼爱小宝宝喔。”
  我之前曾经迷惘过自己教养子女的方式是不是有问题,现在看着这一幕,确信并没有我成长的家庭是理想的典范。严父慈母,我和弟弟的四人之家。邻居跟亲戚都说我们家“真令人羡慕”。
  父亲把家中一切都交给母亲,自己为了家人不分日夜拼命工作。因此我家得以过着比其它人家稍微富裕一些的生活。
  母亲要让我无论嫁到哪里都不会丢人,教我一般的教养跟礼仪,连细节都非常严格。对弟弟则是相反,就算是小事也夸奖他,让他充满自信自主行动,慈爱地在旁支持守护他。家中大小问题母亲都自己解决,好让父亲能无后顾之忧地专心工作。
  但是这样幸福的家庭却早早遇上了不幸。父亲出了车祸,母亲生病,两人在我中学的时候双双离世。
  我跟小我八岁的弟弟由亲戚收养。从那时起我就取代了母亲的职责,将她的教诲谨记在心,严以对己,用跟母亲同样的态度对待弟弟。我的努力有了回报,弟弟上了一流大学,进入一流企业任职,建立了出色的家庭,活跃在世界舞台上。按照母亲的教诲去做就不会错。
  直树仍旧有洁癖跟脏癖(我找不到其它合适的词),但我送他日记本之后他心情似乎比较好些了。
  回想起来他两个姐姐也有过同样的时期。真理子中学时说不要学钢琴了,圣美不肯穿我买给她的衣服也是从中学的时候开始。
  直树在多愁善感的青春期卷入这种倒霉的意外,我想他正在摸索之后的生活方式。我不能怀疑他。我要像妈妈对弟弟,以及我自己对弟弟一样,就算是小事也夸奖,慈爱地在旁支持守护他,这样直树一定能恢复原状,不,一定会更加成长的。
  现在是春假,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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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7 08:13 PM |只看该作者
 四月十×日
  
  几年前开始就常常听到“家里蹲”、“尼特族”之类的名词。这种年轻人年年增加,好象已经造成了社会问题。
  我常觉得给这些不去学校也不工作、在家中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这种称谓是不对的。人在社会上过着团体生活,附属于某处,有某种称谓而获得安心感。不属于任何地方、没方、没有任何称谓的话,就等于不存在于社会上。要是这样的话,大部分人应该都会感到不安焦虑,想尽快努力确保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吧。
  但是赋予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人“家里蹲”、“尼特族”等名称,就给了那些人归属之地跟头衔。既然社会上有“家里蹲”、“尼特族”存在的地方,那些人就可以安心不用上学也不用工作了。
  要是社会全体都接受这种人存在,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我还是难以置信会有爸妈坦然说自己的小孩是“家里蹲”、“尼特族”。说这种话难道不觉得丢脸么?
  能满不在乎这么说的爸妈一定是认为自己的小孩变成“家里蹲”、“尼特族”都是学校或者社会的错,原因都不在家庭里。
  绝无此事。就算导火线是学校或社会,小孩的基本人格是在家里形成的。原因不可能跟家庭无关。
  家里蹲的原因出在家里。这样推论的话直树绝对不是“家里蹲”。
  新学期开始到今天刚好一星期,直树还没去上过学。一开始说好象有点发烧,我没有深究让他休息了。打电话到学校去,接电话的是担任新班导的年轻男老师。校长终于听了我的建议。我立刻去跟直树说。
  “小直,这次的班导是年轻的男老师,我想一定能理解小直的。”
  但是直树第二天、第三天还是说有点发烧没去上学。他说有点发烧,我想摸摸他的额头,他却对我大叫:“你要干嘛啊!”给他体温计,他却支吾道:“与其说是发烧,不如说是有点头痛。”
  我想他多半是装病。但不是懒惰装病逃学。要是去上学就会想起那次意外事故。所以直树才不想去学校。
  直树精神疲劳。这样的话就得去看医生开诊断书。一直这样散漫地缺席下去,学校跟邻居都会把直树当成“家里蹲”了。
  直树八成不愿意去医院,但总而言之非去一次不可。这次非得狠下心来。

 四月二十×日
  
  今天带直树去邻镇看了精神科。
  直树果然不肯去医院。我跟自己说这次要是不坚持的话,儿子就会变成“家里蹲”了。
  我对直树说:“小直,要是不去医院的话,现在就去上学。去医院拿了诊断书,妈妈从明天起就不会叫你去学校了。小直可能不清楚,现在心病也是一种疾病喔。所以只是去跟医生谈谈看也好。”
  直树想了一会儿之后说:
  “不会抽血什么的吧?”
  说来直树从小就怕打针。原来是担心这个啊,我觉得直树真是可爱极了。果然还是个孩子。
  “不用担心,妈妈会跟他们说不要打针。”
  我这么说直树就去准备出门了。想想这是直树从上学期结业典礼以来第一次出门呢。
  在医院做了简单的内科检查之后,接受了将近一小时的辅导。人家无论问什么直树都只低着头,没法好好地跟医生说明自己的身心状态,所以我代为说明了这几天的情况。
  我说直树被去年的班导师套上莫须有的罪名,开始不信任学校,导致极度洁癖症等等。
  直树被诊断为“自律神经失调症”。医生说不用强迫他去上学,不要让他累积压力,轻松地生活就好。翳生断定直树应该待在家里。
  回家的路上我说去吃点什么好吃的吧。直树说想吃快餐店汉堡。我不喜欢那种店,但直树这种年纪的孩子时不时就会想吃吧。我们去了车站前的汉堡店。
  我不想弄脏手,用餐巾纸包着汉堡的时候倏地恍然大悟。直树之所以选快餐店是洁癖的缘故。这种店不用担心餐具有别人用过,自己用过的也不必担心有别人再用。
  我们隔壁坐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跟应该是她妈妈的女人。我望着她们,心想给这么小的孩子吃快餐不好吧,看见女孩喝的是牛奶才安心下来。
  但是小孩手滑了,纸盒砰地一声落地,牛奶溅到直树的裤子跟鞋子上。直树脸色大变,冲向洗手间。回来的时候他脸色铁青,好不容易吃下去的东西大概都吐出来了。直树不只精神疲劳,果然身体也不太好。明天把医师诊断书送到学校去,让他好好休息。
  
五月×日
  
  直树一整天的时间大多花在打扫上,用不剪指甲的手洗碗,晾洗得皱巴巴的衣物。厕所也在用完之后花好几倍的时间拿杀菌淸洁剂擦洗马桶、墙壁跟门把。
  我说我来淸理就好,他充耳不闻。想帮他的忙,但只要碰到直树的餐具或衣物,他就会怒吼:“不要摸!”
  他做的不是坏事,任由他去也无不可,但追根究柢原因出在那件意外事故上,我觉得非得替他做点什么才行。
  洗澡一星期一次也就差不多了。不出门的话不会弄脏也不出汗,他也没有难受的样子。
  我最喜欢下午茶的时间。自从上次的最中饼之后,要是有好的点心,直树看当天心情有时候会跟我一起喝茶。也曾说过“想吃妈妈做的松饼。”虽然他不跟以前一样陪我去买东西了,但购物时选直树可能会喜欢的点心成了我的新乐趣。
  其它时候直树是打计算机、玩游戏,还是在睡觉,我完全不知道。他就关在房间里,没有声音静静地过日子。
  我想直树是在放松休息。

五月二十×日
  
  今天新任班导师寺田良辉先生到家里来拜访了。
  我曾经在电话里跟他谈过好几次,见到本人感受到他浑身充满了干劲,让人很有好感。直树说不想见他,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老师就非常认真的听我说的话。
  送来的笔记包括了每一门学科。虽然在家好好休息比较好,但我还是担心他的功课,老师这么周到,真的让人非常感谢。
  但是老师带了北原美月一起来,我有点介意。或许老师是想带着同班同学一起来,直树会比较不紧张,但这样的话也找个住得比较远的同学啊。
  直树的病情我知会了校方,老师跟自己班上的学生是怎么说的就不知道了。要是美月回家以后随便说直树是“家里蹲”什么的,在邻居间传开就糟糕了。明天打电话给老师道谢,顺便拜托说要是可以的话让朋友们写信鼓励直树吧。
  刚才把老师带来的影印笔记送到直树房间,才打开门直树就怒吼:“没神经的臭老太婆,不要随便胡说八道!”把字典朝我丢过来。我以为心脏要停止了。满口粗话、野蛮的举止,我第一次见到直树这样。他到底有什么不高兴的啊?应该还是想起学校的事情心情恶劣吧。晚餐我特意做了直树喜欢的汉堡,他也不肯下来吃。
  然而我觉得寺田老师或许可以帮助直树。这么想让我也振作了一些。

六月十×日
  
  直树的洁癖虽然没有改变,但可能是洗碗洗累了吧,跟我说他的饭菜用免洗碗盘装。喝茶用纸杯,筷子是免洗筷,这样既不经济又增加垃圾量,但如果直树比较安心,我明天就去买。
  他已经有三个多星期没洗过澡了,衣服跟内衣也连穿了不知道多少天。头发脏腻,身上发出酸臭。实在太不卫生了,我冒着被他大吼的风险,强行用湿毛巾替他擦脸,他猛地一推,我的脸撞到楼梯扶手上。
  他也不肯再跟我一起吃点心。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清扫厕所。
  分明有段时间已经平静下来了,为什么又变成这样呢?……一定是家庭访问的缘故。
  寺田老师每个星期五都带着美月一起来,我觉得随着他每次来,直树关在房间里的时间就更长了。虽然说在家好好休养,但其实是想要他去上学吧?我开始抱着怀疑态度。
  一开始我觉得寺田老师很热心,对他也有所期待,但来得多了我发现其实根本没用。
  他只是把影印笔记送来,对于学校的方针跟对策只字不提。他到底跟校长和学年主任讨论了些什么呢?
  我想过要打电话去学校问,但要是被直树听见,可能就此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了,所以还是暂时跟学校保持距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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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7 08:16 PM |只看该作者
七月×日
  
  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但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直树了。他完全不出房门一歩。把用免洗碗盘装的食物送到他房间,他只说摆在门口就好,不让我看见他。澡也有一个月没洗了。也没见他换过内外衣物。
  厕所是不得不去上的,他好象都尽量等我出门或者做事情的时候去上。我回来进入洗手间,虽然非常干净,但却残留着异臭。跟排泄物的气味不同,仿佛是腐烂食物般的臭味。
  直树用名为污秽的铠甲把自己武装起来,闭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相信任由他去他会好起来的。但是直树的心却越来越封闭了。我是不是非得更加勇敢地面对直树心底的恐怖跟不安才行呢?

 七月十×日
  
  一尘不染干净得吓人的房间里,装备着骯脏铠甲的直树沉沉地睡着。要是没有什么意外应该会一直睡到傍晚才醒。
  为人母亲者在自己孩子的午饭里放安眠药,简直是不象话的行为,但要卸下直树身上的骯翳铠甲,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我觉得让直树顽固地自闭在家中的罪魁祸首就是这罪恶感造成的骯脏铠甲。
  我走进窗帘紧闭的阴暗屋中,慢慢接近散发异臭的直树,低头望着他的睡脸。汕腻脏污的脸上冒着好多灌脓的青春痘。头发上满是痂一样的皮垢,虽然如此我还是想抚摸直树的头。我伸手慢慢地摸了一下。
  然后我用另外一只手拿着剪刀,缓缓靠近直树鬓角的地方。我突然想起来用这剪刀替直树做过袋子。剪刀喀嚓剪下油腻的长发,发出很大的声音。我害怕直树要是突然醒来可怎么办?但总算设法把头发剪到露出耳朵的程度。
  本来并没打算在他睡觉的时候替他理发的。要是剪坏了我想他也不会去美容院重剪。我只是想让他的骯脏铠甲出现裂缝而已。
  剪下来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我想要是他脖子痒的话或许会去洗澡也说不定,于是就拿着剪刀悄悄走出房间。
  我正要开始准备晚餐时,家中响起野兽一般的咆哮。声音吓人到一时之间听不出来是直树的程度。我急忙跑上二楼,战战兢兢地打开直树房门,笔记型计算机迎面飞来。房间里乱成一团,完全看不出几小时前还整理得一尘不染。
  直树发出不晓得是“哇”还是“啊”的奇怪声音,把房中伸手可及的东西全部拿起来扔向墙壁,行为几乎已经没有人样了。
  “直树!不要这样!”
  我的声音大到自己也吓了一跳。直树倏地停下来,转身面对我,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
  “出去……”
  他眼中毫无疑问露出疯狂的神色。即便如此我是不是该有被他杀掉也在所不惜的觉悟呢?当时我第一次打从心底害怕自己的儿子,只能转身逃出他的房间。
  光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已经没有办法了。
  我决定今天一定要跟丈夫谈谈。但偏偏就在这种时候,他传了我用不习惯的手机简讯来说因为加班必须在公司过夜。
  除了写日记我已经什么也办不到了。
  直树可能又睡着了吧。楼上的房间毫无声息。

七月十×日
  
  我在客厅写日记就这样睡着了。天亮的时候我被浴室传来的淋浴声吵醒。我以为是丈夫回来了,但更衣间脱下来的衣服是直树的。
  直树主动去洗澡了。从昨天那野兽般的凶瀑行为完全无法联想。直树或许也冷静地考虑了一晚上。
  击破骯脏铠甲的作战大为成功。
  淋浴的声音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期间我担心他会不会自殺还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好几次不安地到浴室前,确认除了水声之外还有椅子、浴帘的声音才回客厅。快两个月没洗澡了,花时间也是当然的。
  看见从浴室出来的直树我不由得啊地叫了一声。直树剃成光头了。
  虽然很惊讶但这样的确最干净。头发理得精光的直树看起来像是洗去所有烦恼的修行僧人。指甲也剪短了,内外衣物也都换上了我给他买的新品。
  但是我看着眼前的直树,却没办法高兴起来。洗净一切的直树仿佛把人的感情也都洗掉了一样,脸上毫无表情。
  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直树反而先开口。
  “以前对不起了。我到便利商店去一下。”
  完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
  不只是洗澡,突然还要出门。我不假思索地说:“妈妈也一起去。”他拒绝说:“没关系。”我很想跟在他后面,但要是被发现,昨夜的辛劳就化为泡影了。于是我咬牙在家等待。
  我送直树到玄关,这才发现夏天已经来了。
  
七月十×日
  
  我现在要写的是直树去便利商店数十分钟之后发生的事情,但已经隔了好几天。我受到的惊吓实在太大了。
  为了让直树回来立刻有早饭可吃,我到厨房做他喜欢的培根炒蛋。就在此时平常我并不使用的手机响了起来。
  不详预感不幸中的。打电话来的是附近便利商店的店长,说要我来把儿子接回去。
  一定是顺手牵羊。出门的时候给了他足够的钱,但精神状态仍旧不安定,我想可能是但是直树做了非常奇怪的事。根据店员的说法,直树进去之后晃了一圈,然后把手伸进口袋〔大庭广众之下把手放进口袋,店员以为他偷东西),接着用那只手摸店里卖的饭团、便当、宝特瓶盖子等各种商品。
  这虽然很奇怪,但还不至于到要家长来接回家的地步。直树是用流血的手摸这些商品。他让店里的东西全沾上了自己的血。直树在被店员发现之后,用店里卖的绷带把自己的右手包了起来。他口袋里放着家中浴室里的备用剃刀刀片。
  店长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不知该如何处理,所以就联络了直树手机里登录的第一个号码,打电话给我。店里的人无论问直树什么他都不回答,由于这不算犯罪行为,我把沾到直树血液的商品全部买下,就没报警而解决了。
  回家的路上直树也一言不发。我到厨房准备继续做早钣,直树也跟过来默默坐在餐桌旁。他可能是不想回乱七八糟的房间吧。我把便利店买的打包东西放在桌上,在直树对面坐下。
  “小直,为什么做这种事?”
  我并没想到他会回答,但无法不问。然而他回答了。
  “……因为我想被警察抓走。”
  他用没有起伏的平淡语气说。
  “为什么?小直还在介意那次意外吗?小直根本没有错,完全不用介意。”
  他没有回我。但是我们之前从来没有提过那次意外。我想这是直树重新振作起来的机会,就努力做出开朗的样子。
  “啊——啊,肚子有点饿了。说来妈妈没有吃过这家店的饭团呢。既然买了就吃一个看看吧。”
  我从便利商店的袋子里取出一个饭团。写着海底鸡美乃滋的外包装上沾满了已经凝固的茶色血迹。“啊,还是不要吃那个比较好。会得爱滋死掉喔。”
  直树说着从我手里拿过饭团,撕开包装开始吃。我完全无法理解直树的举止跟为什么会扯到爱滋。
  “小直,妈妈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爱滋是怎么回事?”
  “我喝了森口老师加了爱滋病毒的牛奶。”
  直树脸色平静地说出这恐怖的告白。我在脑中重复直树的话,慢慢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小直,是真的吗?”
  “真的啊。结业式那天老师说的。森口老师小孩的爸爸,就是那个劝世鲜师。妈妈喜欢他吧?劝世鲜师说是癌症死的,其实是爱滋喔。森口老师把那个人的血加在我跟渡边的牛奶里了。”
  直树虽然说着这么吓人的话,脸上却浮现出爽朗的表情。我如坐针毡,反复起来到水槽呕吐。森口是恶魔……
  爱滋病毒,她让我的宝贝儿子染上HIV。直树受到这种残害没法跟我说,一直自己隐忍着。洁癖、脏癖、吃到好吃的东西感动流泪,现在我都能理解,。直树受到这种没天理的冷酷报复,还关心我跟父亲跟姐姐,并且感谢生命的美好。
  “小直,跟妈妈一起去医院吧。妈妈会把小直的话告诉他们的。”
  要是能的话现在就想把直树全身的血液都换掉。我激动异常,直树则非常冷静。
  但是噩梦还没结束。接下来的对话把我推入了地狱的深渊。我没法长话短说,就照实写下来好了。
  “不要去医院,去警察局吧。”
  “警察局?也对,非让他们逮捕森口不可。”
  “不对,是逮捕我。”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要逮捕小直?”
  “因为我是杀人凶手啊。”
  “小直才不是杀人凶手!妈妈之前就不相信,小直只是把尸体扔到游泳池里吧?”
  “森口老师说小孩只是昏过去而已。我把她扔进游泳池才死的。”
  “怎么会这样……但是就算那样小直是不知者不罪。”
  “不是喔。”
  直树满面笑容地说:
  “我看见那个小孩醒来,然后才把她丢进游泳池里。”
  今天我只能写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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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7 08:17 PM |只看该作者
七月十×日
  
  刚才寺田那个白痴老师又来了。竟然给我做出那种事。在我家大门口用左邻右舍都能听见的声音广播了直树没去上学。
  不只如此,他还带来全班同学写的色纸。用红色麦克笔写着这样的大字:
  人并不是孤独的。世道虽然险恶,还是幸福地活下去吧。
  要有信心。NEVER GIVE UP。
  精心设计的暗号吧。就算寺田没有察觉,我可一眼就看出来了。每句第一个字的发音拼起来不就是“杀人凶手去死”吗?直树是杀人凶手。被没脑子没教养觉得写这种句子很好玩的废柴同学嘲笑的杀人凶手。
  但我也因此下定了决心。
  直树只是把渡边杀害的森口之女丢进游泳池而已。连这我都曾认为是森口编出来的谎言。然而真相远为恐怖。
  直树在森口的女儿醒过来以后才把她丢进游泳池里。这是蓄意谋杀。
  那天我跟森口一起听直树告白的时候,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我以为是森口强迫直树说谎的缘故。正因如此我才相信直树是清白的。但那却是直树故意说谎。
  直树告诉我的残酷真相,我不愿相信也不行。我不觉得他是胡说。
  我是直树的母亲。小孩有没在说谎做妈的还是知道的。
  “小孩醒了你还把她丢进去,是因为很害怕吧?”
  我反复询问吐露残酷事实的直树。我知道自己是盲目愚蠢的母亲。但自己的孩子是杀人犯的话,那至少我希望动机是恐惧。
  但是直树并没有说“对”。
  “妈妈你要那样想的话也可以啦。”
  就这一点直树到最后都没有告诉我他为什么杀害森口的女儿。不仅如此,他可能是说出真相松了一口气,好象认命了一样不停撒娇般地说:“快点去警察局吧。”
  直树把胜于常人的善良之心跟骯脏铠甲一起洗掉了。我所爱的直树已经不在了。儿子失去了人性,变成坦然自若的杀人犯,我身为母亲的能替他做的只剩下一件事。
  义彦,长久以来多谢你。要保重身体。
  真理子,我当不成外婆真是遨憾。要生下健康的宝宝喔。
  圣美,坚强地活下去,实现你的梦想吧。
  我要带着直树先走一步,到我最爱的父母身边了。

我本来以为就算在黑暗中挣扎,只要真相浮现,应该可以看到一线曙光。但是看完母亲的日记,别说一线曙光了,反而更加伸手不见五指。
  母亲打算把弟弟杀了。这个念头在我听到弟弟成了家里蹲的时候就从脑中掠过。全心追求自己理想,深信堂堂正正生活才是幸福之道的母亲会选择这种手段也不奇怪。
  但是母亲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肤浅。她接受了弟弟不去学校的事实,让他休息,静静地在旁守护他。只要是跟弟弟有关的事母亲一向都不能不插手,能静静地守护绝对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弟弟崩溃绝对不是因为母亲剪了他的头发。我想他本来就在崩溃边缘。弟弟跟母亲坦白自己是杀人犯只是时间问题。
  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是能再多撑半个月,我就回家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要怎样应付母亲日记中的弟弟。但是我跟母亲两个人的话总可以有点办法的。
  两个人的话……父亲真的什么都没察觉吗?其实他知道自己家里有异状,只是装得毫无所觉把?
  母亲要是知道我这么想或许会生气,但我认为父亲是为了逃避这次事件而装出忧郁症的样子。不是样子,我想有一半是真的……弟弟的软弱就是父亲遗传的。
  母亲的理想到底只是理想而已。我家其实是个庸庸碌碌、但现在想起来是个非常幸福的平凡家庭。
  大姐受到惊吓而流产,现在住院疗养。跑到医院去采访的媒体要花多久时间才会查出弟弟在学校卷入的案件呢?或许已经发觉了也说不定。没有时间了。
  要是把母亲最后一天的日记当成遣书的话,母亲打算杀害弟弟,那弟弟弒母的行为或许可以算是正当防卫。加上精神科的诊疗纪录……能不能获判无罪呢?
  为了大姐、为了父亲、为了我自己,同时也是为了母亲,我想要让弟弟无罪释放。但这么做要先确认弟弟的真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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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7 08:18 PM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求道者

眼前是白色的墙壁。身后也是白色的墙壁。左边右边都是白色的墙壁。上面下面也都是白色的墙壁。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人在这个白色房间里的呢?不管转向哪里,墙壁上永远都在揺放某次事件的影像。
  我已经重复看过多少次了呢?啊啊,又从头开始了……
  
  鼻尖通红,啪哒啪哒走路的中学生。——开始的那天。

 我驼着背在冷风中缩成一团走着,穿著短袖短裤跑歩的网球社社员从背后超越我。我要去补习班,这些家伙要冲刺到车站,一下子就超越我了。我并没做什么错事,只不过在回家的路上,却不知怎地有罪恶感,我更加驼着背,不跟任何人视线相接,盯着自己的鞋尖慢慢加快脚歩。虽然回去了也没事做的说……
  有够衰。上了中学以后我真的衰到家了。新年过后更加地衰。哪方面?人际关系,特别是跟老师。社团的顾问老师、补习班的老师、班导师,为什么都专门挑我的毛病啊!因为这样我觉得最近连班上同学都开始瞧不起我了。
  跟我一起吃便当的是喜欢电车跟H-GAME的两个同班宅男。在班上第一次受处罚以后,跟我好好说话的只有那两个人,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如此他们并不是亲切,除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之外都不感兴趣。我的话是有人跟我说话所以我就回答了。这样总比自己一个人好。但是让班上的女生看见我跟他们在一起就觉得丢脸得不得了。
  不想去学校。可是因为这种理由不想上学,不管怎样都没办法跟妈妈说。要是说了,妈妈一定会很失望。我现在这个样子离妈妈的期望还远得很呢。妈妈期望我成为人上人,像她弟弟功治舅舅那样。
  妈妈总是很骄傲地跟亲戚和邻居说我“善良”。“善良”到底是什么呢?要是有参加什么义工活动也就罢了,但我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让人说我很“善良”的事。因为没什么可被夸奖的,所以只能用“善良”这种辞来蒙混。这样的话不要夸奖还比较好。我不喜欢垫底,但也没因为当不成第一而不爽啊。
  我从小就是被称赞大的,一直相信自己头脑聪明、运动万能。我们这里虽然是乡下,小学的学生人数也不算少。上了三年级我就发现那只是妈妈的期望而已,事实上我努力起来也顶多是中上程度。
  即便如此妈妈还是把我在小学期间得到的唯一一张奖状裱起来挂在客厅,跟所有来家里的人夸耀。那是三年级的时候参加书法比赛得到第三名的奖状。我记得是用平假名写的“选举”两个字。那时候的班导师称赞说:“很朴实的字呢。”
  上了中学之后妈妈不这样夸耀了,开始成天把“善良”挂在嘴边。但我更讨厌的是妈妈动不动就写信给学校。这我是在第一学期期中考之后发现的。
  班导森口老师在班会的时候公布了总成绩前三名的同学。那三个人看来就是很会念书的样子。我一面拍手一面觉得他们好厉害啊,并没有不甘心,因为我本来就没他们的程度。住在附近的美月是第二名,晚餐的时候我就跟妈妈说了。她好象没什么兴趣,只回道:“喔,这样啊。”但其实不是。
  几天后我偶然在客厅的垃圾筒里看见丢弃的信件草稿。
  “重视个别人格的时代已经到来,然而却还有教师倒行逆施,在所有同学面前只表扬成绩好的人,这使我感到非常不安。”
  我立刻知道这是针对森口的抱怨信。我马上拿着信纸到厨房去跟妈妈抗议。
  “妈,不要写这种信给学校啦。这不就像是我因为自己不会念书所以忌妒别人吗?”妈妈听了很温柔地说:
  “哎呀,小直在说什么啊,哪是忌妒?妈妈并不是说不能排名次。只是抗议公布考试的名次而已。只有考得好的学生才特别吗?只有他们才是优秀的人吗?不是这样吧?但是老师有替善良的学生排名次吗?替认真扫除的学生排名次吗?然后在大家面前公布吗?妈妈想说的只是这个而已。”
  这么煞有介事真让人受不了。虽然一本正经地讲道理,但要是我的成绩好的话,妈妈才不会写这种信呢。她只是觉得失望而已。
  从那时起每次妈妈夸耀我多“善良”,我就觉得好悲惨、悲惨、悲惨、悲惨……。
  身后响起清脆的铃声,我停下脚步,同班女同学骑着脚踏车从后面快速超过我。不久之前还会跟我说:“小直,掰掰”的。我再度往前走,从口袋里拿出没响的手机,假装在看简讯:分明没感冒却夸张地吸鼻子。
  突然有人拍上我的背。
  是同班的渡边。
  “喂,下村,今天有空吗?我有很夯的片子喔,要不要看?”
  吓我一跳。二月换座位以后他坐在我旁边,但几乎没说过话。我们不是同一所小学,也没一起做过事或当值日生。
  而且渡边是我不太会应付的那种人。他脑子的构造跟我完全不同。不去上补习班,考试也几乎都满分,暑假的时候参加全国科展还得了奖。但是我不会应付的不只这些。
  渡边平常大部分时间都自己一个人。早上跟休息时间多半在看好象很难的书,下课后也不参加社团活动,立刻离开学校。虽然情况跟最近的我很像,但决定性的不同在于他并不自怨自艾。
  不是没有朋友,而是自己要避开大家。像是“谁受得了跟脑残往来啊”的感觉。这我不会应付。不知怎地会让我想起功治舅舅。
  但是班上的男生觉得渡边是个厉害人物。说奇怪的奉承话,设法讨好他,还真有这种蠢人。这并不是因为他功课好,大家不会觉得那种事情了不起的。他有本事把小電影的马赛克部分除去百分之九十呢。总之好象能看得非常清楚。
  听到这种传言我也想看看,但本来连话都说不上的人,总不能突然就要他“借我看小電影”吧?
  虽然如此渡边却主动跟我搭话。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问我?”
  搞不好是在要我。说不定班上其它人正躲着偷看我的反应取笑。我这么想着四下望去,并没有人在看我们。
  “我以前就想跟你聊聊。但是一直没什么机会。下村你好象满游刃有余,挺让人羡慕的。”渡边说着有点不好意思似地笑了一下。虽然表情有点尴尬,他的笑脸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且他说羡慕我?只有我羡慕渡边的分,完全无法想象他会羡慕我。
  “为什么?”
  “大家好象都觉得我只会念书吧。拼了老命在用功的感觉,实在有点丢脸。”
  “是吗?我没这么想啊……”
  “不,我真是太失败啦。相形之下你第一学期轻松地观察大家,第二学期成绩就突然突飞猛进了。”
  “那没什么啊,根本比不上你呢。”
  “但是你还没使出全力吧。这样很帅呀。”
  很帅?我吗?我有生以来从来没被男生、女生,甚至妈妈这样说过。不知怎地心怦怦地跳,脸颊开始发热。
  我的成绩虽然从暑假去上补习班后开始有点进歩,但其实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到极限了。惹补习班的老师生气,还因此受了处罚,反正不管我怎么努力,顶多也就是中上的程度,上个月我就放弃了。
  但是渡边这样说我就觉得自己其实还有进步的空间。或许只有他看穿了连我自己都没察觉的本质。
  我真心想跟渡边成为好朋友。
  渡边的“研究室”在河边一栋旧平房里,我已经是第二次到这儿来了。这回我带着妈妈做的红萝卜饼干。最新的大屏幕电视上,播放着变成生物武器的僵尸在夜晚的都市中成群结队徘徊的画面。
  渡边虽然对除去小電影的马赛克有兴趣,对内容好象没啥兴趣,似乎是有生理上的嫌恶感。我也曾经看过一次,本来想象中是普通的色情画面,结果突然出现拳击台,裸体的金发美女开始摔角大赛,乱七八糟的恶心样子让我倒尽胃口。
  所以就看正常的片子了。我去车站前的影片出租店租了外国科幻恐怖电影。在家妈妈不让我看有枪战场面的电影。但是这好好看啊。帅气的女主角拿着机枪扫射僵尸大军,真是爽毙了。
  “真好??我也想试试看。”
  我不由得脱口而出。我转向渡边看他是不是听到了。
  “那你有想教训的家伙吗?”
  渡边这么说。
  “教训?”
  我反问,但渡边只说:“看完再说,”就继续看电影。他的意思是如果我是电影的主角要教训谁吗?我也把视线转回电影。本来应该被机枪打烂的僵尸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要是现实的话就太恐怖了。
  结果主角并没击败僵尸大军。看来还有续集。
  “要是街上都是僵尸要怎么办?”
  我一面吃妈妈做的红萝卜饼干,一面问渡边。他突然站起来,从桌子抽屉里拿出某个东西。黑色的零钱包。
  “那就是吓人防盗钱包吗?”
  “对。其实不久前成功升级啦,但还没有试验过。下村要摸摸看吗?”我夸张地摇头摆手。
  “开玩笑的啦。这玩意就是要用来教训坏人的,所以我觉得也该拿坏人来作试验。”渡边说着把钱包放在我面前。不管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拉链小钱包而已。
  “可以用这个来教训人吗?”
  “碰到拉链的拉环就会触电。会让人哇地叫出来吓得跌坐到地上吧。你不想看坏人那种狼狈样吗?”
  “想看想看。要教训谁?”
  “就是,我因为不能游刃有余,所以看大家都是坏人。……要不下村你来选吧?”
  “我选?”
  我不由得反问。但是好兴奋喔。可以用渡边发明的工具教训坏人。目标由我来选。这不是很像电影的主角嘛?渡边是博士,我是助手这样。
  我想破了脑袋。不是我的敌人,而是我们的敌人。这样的话就是老师了。总是一副了不起的德行的家伙。
  “户仓如何?”
  “是不坏啦……我不想跟那家伙扯上关系。”
  立刻被否决了。那就导师吧。把自己的小孩看得比学生重要的家伙。
  “那就森口吧。”
  “嗯——我拿她试验过一次了……没办法用同样手法骗她两次吧。”
  又被否决。这下我想不出来了。渡边轻轻叹了一口气,好象觉得很无趣,开始把玩桌上的工具。
  搞不好他后悔找我入伙了。要是我选的人再不如他的意,这次计划可能作废也说不定。不,不作废而另外去找别人,然后跟那人一起取笑我。
  ——那家伙果然不行。根本没用。
  我才不要这么悲惨呢。悲惨……。冬天的游泳池又冷又脏。自己一个人打扫那里真是悲惨。我分明完全没错。我并不讨厌打扫,但是讨厌被人看见我被罚去打扫。所以有人的时候我都立刻躲进更衣室。但是来的人却是……
  对了。那个小孩如何?
  “喂,森口的小孩怎样?教训把自己的小孩看得比学生重要的家伙。这个机会不错吧?”
  渡边把玩工具的手停了下来。
  “这个好。我虽然没看过,但是她好象不时会把小孩带到学校来。”渡边显然很有兴趣。我在心中作出胜利的握拳手势。通过第一道关卡了。我为了让自己显得更为有用,告诉渡边我在购物中心看到森口的女儿想买小棉兔包包,但森口没买给她。
  “这样啊。绒布小包大小的话威力还可以加强。下村,你真厉害,果然如我所料。托你的福好象会比我想象中更好玩了。”
  “那就快点去买吧。要是卖完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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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7 08:20 PM |只看该作者
我们骑脚踏车前往位于镇外国道旁的购物中心。
  假日的特设大卖场人山人海。离情人节还有四天。我在欧巴桑跟女高中生群中朝目标摊位前进。
  “这个这个。太好了,是最后一个呢,害我着急了一下。”
  我抚平乱七八糟的头发,把战利品小棉兔头型的绒布小包包给渡边看,
  “最后一个啊,我们运气饩好。”
  渡边说。一点没错,要是卖完了的话,我们的计划不就泡汤了吗?最后的一个,运气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我们用自己的零用钱各出一半买了小包包,到二楼的汉堡店开作战会议。
  “吓人防盗钱包是怎么做出来的啊?”
  我一面吃汉堡一面问。
  “很简单啦。首先把拉链的拉环部分像这样当成开关。”
  渡边拿托盘上的薯条排列说明,我根本听不懂。
  “我这样讲你懂吗?”
  “啊.嗯,原来如此——。挺简单的啊。”
  我不想让渡边失望,就这样回他,说着说着好象真的有点懂了。而且能跟他在这里真是太愉快了。这家汉堡店我跟二姐来过很多次,但跟同学一起还是第一次。小学的时候很向往聚集在道里的国中生跟高中生。我的梦想终于实现了。跟周围的人比起来,我们对话的内容有深度多了,而且还是秘密作战会议呢。
  “那个小孩为什么去游泳池啊?”
  渡边一面把薯条堆起来一面问。是我表现的时候了。
  “她去喂狗啦。栅栏对面的那家人不是养了一只黑狗嘛?”
  “啊,那只毛乱蓬蓬的狗?”
  “对。她把面包藏在衣服底下去喂那只狗。”
  “咦,原来她会去喂狗啊。住在那家的人呢?”
  “说来已经一星期没看见了,可能是去旅行了吧?最好也确定一下。”
  “怎么确定?”
  “对了!把棒球丢进去,然后装着要去捡球翻过栅栏到院子里去怎样?”
  我脑子里不断浮现各种主意。这是第一次。渡边负责发明,我负责作战。我已经不是渡边的助手,而是他的伙伴了。
  我跟渡边提议“这样的方法如何”。
  ①我先去调查以免有人妨碍。
  ②跟渡边会合在更衣室等小孩来。
  ③小孩来了以后由我先跟她搭话(因为渡边的笑脸有点不自然)。
  ④渡边把绒布小包包挂在她脖子上(说是受妈妈拜托去买的)。
  ⑤然后我催促她打开看看。
  “很好啊。”
  渡边满足地说。我想象小孩吓得跌坐在地上的样子,简直乐不可支。
  “那个小孩会不会哭啊?渡边你觉得呢?”
  渡边对着笑个不停的我微微一笑。
  “不会哭。”
  “咦——我想绝对会哭的。对了,我们来打赌吧。输了的人下次在这里请吃汉堡。怎样?”
  “好啊。”
  我们用可乐碰杯约定。
  
  一面东张西望一面偷偷进入游泳池的少年。——开始之日后一周。
  
  从早上开始,不,这几天以来我一直都兴高采烈。这可能是上中学以来我第一次喜欢上学。
  “准备如何了?”
  第二节下课后我偷偷问渡边。他回答:“完全没问题。”我们为了不泄漏计划,在学校一直都分别行动。
  上课什么的我根本没在听,第五节的理科,看见森口我得死命忍着不笑出来。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放学后我自己一个人到游泳池去,观察四周的样子,确认没人在。这时我才觉得没别人受罚真好。
  我看见黑狗把鼻尖从栅栏的间隙间伸过来。那家今天也好象没人。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从书包里拿出从棒球社团活动室里面捡来的球,丢到院子里去。我做出“哎呀糟糕了”的样子,越过栅栏绕着那家走了一圈,到大门按门铃,等了一会儿没人应门,家里也没有人在的样子。
  很好,一切OK。
  我再度越过栅栏回到游泳池边。在此期间那只黑狗不知是老还是笨,始终连吠也没吠一声。
  我传了“作战①结束”的简讯给渡边,还不到五分钟他就来了。
  “一切顺利!”
  我对他竖起大拇指。
  我们进入更衣室,躲在门背后。门本来就没有锁。于是作战②开始。阴暗的更衣室内满是尘埃,感觉起来好象小时候玩耍时的秘密基地,我还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时候。不对,从现在开始我就无所不能了。只要跟渡边在一起就好。
  我望向渡边。他好象在最后一次检查绒布小包。不管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小袋子,能用这让人触电,真是太厉害了。
  “哎,渡边,下次去我家玩吧。我妈妈说要做蛋糕,一定要请你来吃。我妈好象很高兴我能交到聪明的朋友。之前她还写信到学校抱怨说:‘怎么可以只凭成绩来排名次!’结果我跟她说最近跟渡边很好,她就说,啊,那个第一名的间学?记得可真清楚啊,真是败给她了。嗯,我家是不能跟渡边的研究室比啦,但是我妈妈做的蛋糕比外面卖的好吃。这样吧,今天结束以后就去我家,叫我妈做个好吃的。渡边你喜欢鲜奶油还是巧克力?”渡边说“嘘”,并把手指竖在嘴前面。我望向外面,看见一个小女孩从游泳池入口钻进来。
  “渡边,就是那个小孩。”
  我们静静地探出身子,观察森口的女儿。
  她完全没有察觉我们,越过游泳池旁边,直奔把鼻尖从栅栏的间隙间伸过来的黑狗。
  “毛毛,吃饭啰。”
  她说着弯下身子,拿出藏在运动衫下面的面包,用手剥开喂狗。她高兴地看着黑狗一面摇尾巴一面狼吞虎咽,面包一下子就没了。
  “我会再来喔。”
  她一面拂掉身上的面包屑一面站起来。
  我瞥向渡边,他点点头。我们慢慢地走近小孩。作战③开始。首先由我跟她搭话。
  “你好,你是小爱美吧?”
  森口的女儿吃了一惊转过身来。我对她微笑。
  “我们是你妈妈班上的学生。对了,之前我们在购物中心见过呢。”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小孩用警戒的目光轮流看着我们俩。
  “你喜欢狗吗?我们也喜欢。所以常常来这里喂它吃饭喔。”
  渡边说。这不是计划中的台词。但是小孩露出高兴的表情。渡边看见她的反应,拿出藏在背后的绒布小包包递给她。进入作战④。
  “小棉兔!”
  小孩叫起来。渡边露出不自然的笑容,蹲下来迎上小孩的视线。
  “之前妈妈没有买给你吧。还是已经买了?”
  这本来是我的台词的。小孩摇头。
  “没有吧。因为这是你妈妈拜托我们去买的。虽然有点早,这是妈妈给你的情人节礼物喔。”
  渡边说着把绒布小包挂在小孩脖子上。
  “妈妈给的?”
  小孩脸上浮现欣喜万分的笑容。我觉得她长得跟森口一点也不像,但笑起来简直一模一样。
  “对。里面有巧克力,快点打开来看看吧。”
  这本来是我的关键台词啊。渡边径自说出来让我有点生气,但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马上就要进入高潮了。森口的女儿摸了绒布做的小棉兔脸几下,然后拉拉链。来了!吓一大跳跌坐在地上!……然而根本不是这样。
  啪喇一声响起的同时,小孩浑身猛地颤抖了一下,好象慢动作一样往后倒下。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死了吗?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打颤,不由自主地抱住渡边。
  “怎么搞的?这小孩不动了耶。”
  渡边没有回答。我慢慢抬眼望去,看见他在笑。打心底满足的笑容,一点也不古怪。
  他对着我笑道:
  “去跟别人宣传吧。”
  哎?什么?
  我反问。渡边好象掸灰尘一样把我的手挥开。“那我先走啦。”他转身迈歩走开。
  等一下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在心里大叫,却发不出声音。渡边好象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过头。
  “啊,对了.你不用介意是我的共犯,因为我打从一开始就没当你是伙伴。分明一无是处,只有自尊高人一等,我最讨厌这种人了。像我这种发明家看来,你就是个失败作品。”
  失败作品?失败作品?失败作品?等等,渡边,别丢下我啊!
  我想逃走却无法动弹。渡边的声音在脑子里回响,眼前一片黑暗。

 学校的钟声让我回过神来。我觉得好象在黑暗中站了好几个小时,其实渡边走了大概只有五分钟。我脑子里仍旧不断听到渡边临走时的那句话。
  他一定是一开始就要杀人的。我被利用了。但是他利用我做了什么?
  ——去跟别人宣传吧。
  只为了这个?要是我把全部的经过跟警察说,渡边一定会被逮捕的。他想要我这么做吗?他想成为杀人犯吗?不,渡边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我能无罪嘛?而且要是渡边跟警察说谎怎么办?说他什么也不知道,说是我找他的,那不就完蛋了吗?
  我低下头,望着绒布做的小棉兔脸。我看见森口的女儿想买这个不是吗?我从仰天倒地的小孩脖子上拿下绒布小袋子,用力扔到远处。
  这样就没问题了吗?不会怀疑到我头上了吗?就这样偷偷跑掉,不会被警察抓到吗?
  不,不行。要是触电死亡的话,警察一定会搜捕犯人的。那样的话渡边被逮捕只是时间问题。要是他被逮捕之后背叛我的话……
  不能犹豫不决了。我别过脸用两手抱起小孩。比我想象中要重。我设法走到游泳池旁边,要是不留神好象连我都会掉下去。我小心不让脚碰到浮着枯叶的骯脏水面,慢慢伸出双手。
  不行,得尽量不发出声音。
  我慢慢蹲下来,设法保持平衡。就在此时小孩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她慢慢睁开眼睛。我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差点就让小孩掉到游泳池里。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我松了一口气,又想哭又想笑。
  ——你就是个失败作品。
  完全放松下来的我再度听到渡边临走时的那句话。完全把我看扁的态度。他果然是想成为杀人犯,所以才利用我。但是小孩还活着。渡边的计划失败了。
  失败!失败!失败的分明是你!连这都没注意到也太蠢了吧?
  我是先迎向慢慢恢复意识的森口女儿的视线,还是先松了手呢?我头也不回地离开游泳池,脚歩已经不再颤抖。
  我成功地完成渡边失败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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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7 08:21 PM |只看该作者
神清气爽醒来的少年。——案发次日
  
  我下楼到厨房,正在做培根炒蛋的妈妈说:“小直,不得了了。”转身在餐桌上摊开今早的报纸。地方版正中央稍微下面一点的地方,有一则小小的标题。
  四岁儿童到游泳池附近喂狗不慎失足死亡
  失足死亡。已经上报了啊。我看了报导,完全被当成是意外事件。太成功了。
  “森口老师真惨呢。但是竟然把小孩带到学校去,真是的。上课怎么办呢?就快要期末考了……对了,小直,不说这个。”
  妈妈从餐具柜里面拿出一个用红色包装纸包着、繁上金色缎带的盒子,放在摊开的报纸上。森口女儿的报导完全被遮住了。
  “情人节的巧克力。”
  我对着微笑的妈妈展露出喜悦的笑容。
  今年二姐也不在家了,巧克力大概只有这份吧。我虽然这么想,到学校却在鞋箱发现美月送的巧克力。“总是受你们家二姐照顾”的人情巧克力。我感激地收下。
  “小直,看到报纸了吗?”
  美月突然问道,我差点就失手掉了巧克力。“真惨啊!”我这么暧昧地回道。进入教室也没有特别吵。人家都在说这件意外。
  看来留在学校参加社团活动的家伙都一起替森口找女儿。发现者是我们班的星野,其他还有几个人也看到了尸体,大家讨论得很起劲。虽然有人在哭,大部分的人却都有点兴奋的样子。一开始是互相交换情报,到后来就变成炫耀大会了。
  我站在门口望着这一幕,突然有人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拽到走廊上。是渡边。
  “干嘛多管闲事啊!”
  渡边脸色吓人地责问我。但是我一点也不怕,还觉得想笑。我死命忍住笑意,甩掉渡边的手说:
  “不要跟我说话,我又不是你的伙伴。啊,昨天的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要宣传的话你自己去吧。”
  我说完转身进入教室。坐下来后我也没参加大家的无聊炫耀。我默默地翻开小说。这是以前功治舅舅推荐的经典推理作品。我已经不是昨天的我了。
  因为我完成了渡边失败的事。但是我并不想跟他一样到处宣传。森口的小孩是意外死亡。要是被人发现是谋杀,凶手也是渡边。从刚才的样子看来,他果然是想成为杀人犯。所以警察要是来学校的话,我想他会坦然自首吧。
  真是蠢。分明失败了的说。我这么想着就觉得自己好象能改头换面了。
  
  森口休息了一星期后重新回学校上课。关于这次意外事件,她只在早上的小班会说休息了这么久不好意思。好象是因为感冒休息一样。
  我要是死了的话,妈妈一定会卧床不起,要不就精神错乱吧!说不定会自殺随我而去。但是我们班导普通得要命,让人想可怜她都没法。反而觉得真是太可惜了。
  渡边应该也这么觉得。看见森口消沉万分,渡边满意地径自偷笑,而我在心里笑他。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虽然如此,上课的时候还是非常愉快。
  老师们看起来好象是平等地对待大家,其实不然。不知道是为了替学生留面子,还是为了让授课顺利进行〔我想八成是后者〕,困难的问题都问聪明的学生。
  渡边总是若无其事地回答问题。就算老师夸奖他,他也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他这种游刃有余的态度比以前更夸张了,在我看来更加可笑。
  他的表情像是在说,会解这种问题是理所当然的,我干了更了不起的事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失败了,成功的是我啊。
  最近老师问渡边的问题我都觉得很简单。其实上星期困难汉字的小考我全对了,老师夸奖我了呢。
  这样下去应该不成问题吧?这学期的期末考可能没办法,但下次会考得比渡边好吧?我深深这样觉得,不知怎地教室里的家伙看起来都一副蠢样。
  我憋着不笑简直快难过死了。

以颤抖的声音叙述的少年。——案发后一个月。
  
  森口到家里来了。最后一天期末考结束,我已经回家了,班导下午打手机给我说:“到游泳池来有话跟你谈。”
  被发现了。一定是那件意外。我的心脏怦怦乱跳,拿着手机的手在发抖。要镇定、要镇定……。犯人是渡边。要是去学校游泳池的话我可能没法保持冷静,所以要求班导到家里来。
  “渡边呢……”
  切断电话前我冲口问道。
  “我刚刚跟他谈过了。”
  班导静静地回答。我安心地叹了一口气。没事、没事。犯人是渡边,我只是不小心被卷入的。
  森口突然来家庭访问,让妈妈吓了一跳。我说希望妈妈也在场。如果是妈妈的话一定会仔细听我说。这样的话不如让她一起,妈妈一定会相信我,帮我的。
  “下村同学上了中学以后,平常都在想些什么呢?”
  森口如此问道。虽然跟意外没有关系,我还是全部老实说了。网球社的事、补习班的事、在电玩游乐场被高中生包围、老师没来接我、我分明是被害者为何还要受罚、这实在太悲惨了吧。
  班导一直都默不作声。
  “下村同学把爱美怎么了?”
  我说完正在喝红茶的时候,她压抑感情静静的声音在客厅响起。我也静静地放下茶杯。猛地叫起来的是妈妈。她根本不知道我扮演了什么脚色,就已经开始激动发怒了。我一定是被渡边利用的,绝对是被害者。
  我跟森口说了真相。从放学时他叫我的那天开始,到在游泳池边抱起森口的女儿为止,全部说了。遭渡边背叛让我恨得牙痒痒的,眼泪都流出来了。然后最后我说了谎。
  这八成跟之前渡边跟她说的话相符。森口从头到尾都没有插嘴。我说完了她仍旧保持沉默,盯着桌面上某处,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她非常愤怒。真可怜。
  妈妈也没说话。
  “下村妈妈。”
  过了大概五分钟,森口终于开口了。她直视妈妈。
  “身为人母我恨不得把渡边同学和下村同学都杀了。但我也为人师表。告诉警方真相,让凶手得到应得的处罚虽然是成人的义务,但教师也有义务保护学生。警方既然已经断定为意外,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翻案。”
  我吃了一惊。她竟然不要报警。妈妈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非常感谢您,”对森口深深低下头。我也一起低头。这样就没事了。
  我跟妈妈一起送森口到玄关。她完全没看我一眼。她生气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也没怎么在意。
  
  坐在座位上脸色铁青低着头的少年。——家庭访问后一星期。
  
  明天起就放春假了。牛奶时间后森口说要辞职,。老实说我松了一口气。就算杀人的是渡边,只要她认为我是共犯,每天来上学仍然会让人坐立不安。
  “辞职是因为那件事吗?”
  美月问。那件事,当然是指那次意外。真是多嘴,我想咋舌,但班导好象本来就这么打算,开始说个不停。
  当老师的理由、劝世鲜师的事。随便怎样都好啦,快点结束啦。
  接着又讲什么信赖关系、手机简讯、恶劣的玩笑什么的。二班的男同学来找的话,就让一班的导师去?现在讲这个已经太迟了吧?
  单亲妈妈、爱滋、女儿在游泳池淹死。我觉得好象脖子慢慢被人勒住。“跟家人一起来买东西的下村同学刚好看到了。”突然提到我的名字,害我不由得反胃。刚喝的牛奶好像又回到喉咙口了。我正在吞咽的时候她说。
  “爱美的死不是意外,她是被本班的学生杀害的。”
  我猛地被人从背后推到冰冷骯脏的游泳池里去了。没法呼吸。没法看周围。脚碰不到底。死命挣扎也什么都构不到……
  我陷入妄想之中,眼前一片黑暗,但还没到昏倒的程度。森口打算说到什么地步啊!我大口吸气好镇定下来。
  然后我终于注意到周阆的气氛,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大家都盯着森口。连好象听这话很无聊的家伙们都两眼发光。
  但是森口却开始讲少年法跟“露娜希事件”。我完全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这样就结束好吧?我的期待立刻就落空了。她开始说小孩的葬礼。因为爱滋而放弃结婚的对象,小孩的爸爸竟然是劝世鲜师,我吃了一惊。
  所以劝世鲜师不久于人世,是因为爱滋病发作了。此时我还有余力想到这些。我还能体验到抱起小孩时的感觉,不由自主地用手抓住书桌边绿。要是那个小孩也感染爱滋的话,说不定会传染到我呢。
  隔壁班好象下课了,传来椅子移动的声音。森口好象也注意到了。很好,二班也可以下课了。
  “想离开的人都可以走了。”
  大概是我的祈祷应验了吧,班导望着大家这么说。只要有一个人离开我也打算趁势就走,但是没有人要走。
  森口确认之后再度开言道:
  “从现在起我们把这两个犯人称为A和B吧。”
  说着她开始讲少年A。她那种讲法任谁一听都晓得就是渡边。大家都偷偷地瞥他就是证据。班导故意这样引起大家的兴趣。
  然后说到少年B了。内容跟家庭访问的时候几乎一样。那时候一言不发地听我说,现在却在大家的面前若无其事地讥笑我。并非只要努力就做得到,而是根本无法努力做到。
  说什么屁话?但现在不是为这个生气的时候。已经完蛋了。
  这次轮到大家偷偷瞥我了。有人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也有人轮流看着我跟旁边的渡边。用轻蔑的眼光瞪着我,还有人露出明显的憎恶。
  我会被杀!我会被杀!我会被杀!
  去电玩游乐场被处罚,大家只是不理我而已。但是杀人的共犯一定会被杀。可是坏人是渡边,我是受害者啊。犯人是渡边、我是受害者。犯人是渡边、我是受害者。犯人是渡边、我是受害者。我在脑中好象念咒似地重复这句话。
  “要是渡、呃、要是A再杀人怎么办呢?”
  小川突然这么问。这家伙乐在其中呢。
  “说A还会杀人是误会了。”
  我的身体一下子沉到水底。
  森口断言:“杀人的是B(也就是我)。”那种程度的电流不会死人。爱美只是昏过去而已。
  被发现了。她来家庭访问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虽然她好象没发觉我是故意的,但那无关紧要。人是我杀的,这个事实并没有改变。
  大家都在看我。渡边是什么表情呢?我已经没有余力确认然后嘲笑他了。我会就这样被警察逮捕吗?不,应该不会吧。她说不想把处罚委交法律。那是什么意思啊?我慢慢看不见四周了。我掉进的不是游泳池,而是无底的泥沼。我从脚底慢慢陷入,班导的声音静静在我耳边响起。
  “我把今天早上抽的血混入两人的牛奶里了。不是我的血。我偷偷让两人喝的,不是希望他们都能成为好孩子的‘劝世鲜师’,樱宫正义老师指甲缝里的污垢,而是他的血……”
  劝世鲜师的血、牛奶里加了爱滋的血?我全部喝完了。这意味着什么,脑筋不好的我能充分了解。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我要死了。
  我的身体完完全全陷入冰冷骯脏的泥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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