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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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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單戀到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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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12 01:51 PM |只看该作者
  她再開一瓶紅酒,不顧他反對,將CD放進音響,琴聲霎時侵入寧靜的室內,震動他心房。

  為什麼要這樣逼他?

  他陰鬱地瞪她,眼眸幹澀。

  “因為有些事,是永遠躲不掉的。”她幽幽啟齒。“你今天不面對,遲早有一天也要面對。”

  那就等那天來臨再說!

“田野,你想繼續當膽小鬼嗎?”她嘲弄。

  他神經線繃緊。

  “這樣很不像個男人喔!”她似笑非笑。

  他怒視她,搶過酒瓶,為自己斟酒,飲下滿滿的空虛。

  “你跟她是怎麼戀愛的?你一開始就喜歡她嗎?”她不放棄地追問。

  他投降了,放盡了對抗的氣力,失神地低語。“一開始沒有,是後來漸漸喜歡的。”

  “是嗎?我還以為你都是談那種一見鍾情的戀愛呢。”

  一見鍾情?那是什麼樣的感覺?他幾乎忘了。

  “人老了,沒那種激情了。”他自嘲。

  “是多老啊?你還不滿三十歲好嗎?”她不以為然地輕嗤。

  她不懂的,她還很年輕,還是恣意燃燒熱情的時候。田野漠然尋思。

  “為什麼會漸漸喜歡?總有個什麼契機吧?”

  “因為……”他試著回想,究竟是哪個關鍵的瞬間,點燃了愛的導火線呢?“有一次為了趕某個Case,我率領一個工作小組,每天都忙到很晚,她是我們公司的行政助理,很多瑣事都要她幫忙處理,所以也得跟著加班。她身子弱,體力不支,有天忽然就倒下了,是我送她去醫院 ”

  “又來了。”還沒聽完,黎妙心便長長嘆了口氣。

  “怎麼了?”他愣了愣。

  “因為覺得是你這個老闆的錯,所以你就特別照顧她,對嗎?結果顧著顧著,不知怎地就日久生情。”她搖搖酒杯,凝望他的妙眸明亮。

  他微微皺眉。

  “我猜對了,是吧?”

  他點頭。

  “欸,我就知道。”她誇張地揮揮手。“你啊,就是特別喜歡那種弱不禁風的女生,你的愛情真的都很無聊耶!”

  無聊?他挑眉。

  “你高中時不也是這樣嗎?因為人家單車壞了,你幫她修車輪,結果就愛上了。呿!”

  最後那聲實在有點刺耳。

  他白她一眼。“你好像很不屑。”

  她聳聳肩,笑而不語。

  “那你倒說說看,你有什麼值得說嘴的愛情故事?”他嘲諷地反問。

  換她瞪他了。“你的意思是我都沒人要、沒人追嗎?”

  瞧她橫眉瞠目,臉頰又圓圓鼓起,一副不情願的嬌態,他差點失笑出聲。

“我知道你有人追啦,田莊跟我說過,你念高中時,有個男生天天在你身後當跟屁蟲,這幾年在高雄,不也交了個男朋友嗎?”

  “誰告訴你我在高雄有男朋友的?”她愕然。“田莊嗎?”

  “幹麼那麼緊張啊?這有什麼不好承認的?”田野調侃。“就算田莊沒告訴我,我看你上次那樣 ”

  他驀地頓住,想起一個多月前那場不愉快的會面。

  那天,她來台北面試,晚上忽然Call他,說自己在台北某間酒吧。那間酒館聲名狼藉,他早有耳聞,一時震驚,匆匆放下工作便趕過去。

  到了現場,兩名醉漢正在糾纏她,她也喝得酩酊大醉,他怒極,不但痛扁那兩個不識相的醉漢,也在情緒沸騰下,甩了她一記耳光。

  因為她不聽他的話,不肯跟他離開。

  這輩子,他還是初次那麼狂怒,從前的他絕對想不到,一向奉行紳士主義的自己竟會動手打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他最疼愛的小妹妹。

  “如果不是因為失戀,你會讓自己喝成那樣嗎?”至今回想,他猶有餘怒。“你酒量本來就不好,沒喝幾杯就醉了,還有膽子去那種地方鬼混,都不怕萬一出什麼意外嗎?”若是他沒來得及把她帶開,她說不定已經淪入色狼的魔掌!

  “好了啦,都過去的事了,你還要念嗎?”黎妙心頭痛地揉太陽穴,事實上她早就後悔了,從隔天在賓館醒來,一眼看見他凜然不悅的神情,便後悔至今。

  她不敢面對他的質詢,莫名其妙發了一頓脾氣,便飛也似地逃回高雄。

  她的確失戀了,但真正的前因後果,或許是她一生都說不出口的秘密。

  “高中那時候,是那個人一直黏著我……”她斂眸啜飲紅酒,躲避他深湛的眼神。“我才不想理他呢,而且那時候奶奶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我哪有心情想那些?”

  田野聞言,心念一動。

  他怎麼忘了?當時黎奶奶纏綿病榻,長期住院,她每天都得到醫院照顧奶奶,而他遠在離島當兵,愛莫能助,只能不時透過長途電話,向家人探聽她的消息。

  身為她親如兄長的好友,在她最需要的時候,他竟不能陪在她身邊。

  他不禁懊惱。“對不起,我那時候都沒幫上忙。”

  “怎麼能怪你呢?”她搖頭。“那時候你在外島當兵啊!”

  “可你還是怨我,對吧?否則我難得放假回家,你怎麼都不理我?”

  她一顫,差點握不住酒杯。“不是那樣的。”

  “那是怎樣?”他下意識地追問。

  她不回答,自顧自地喝酒,好半晌,才沙啞地揚嗓。“別說我了,說說你未婚妻吧。她除了喜歡彈琴,還喜歡做什麼?”

  在她溫言鼓勵下,再加上微醺的酒意,他慢慢吐露了一些關於自己與未婚妻之間的點點滴滴。

  有些是快樂的,有些是傷感的,有時他說著說著會忽然沉默,獨自啃噬著悲痛。這時,她就會貼心地再為他斟杯酒,綻開溫婉又俏皮的笑顏,安撫他波動的情緒。

  直到時針指向兩點,她不勝酒力,頹然地將上半身趴倒在[词语过滤=#311]上,他才恍然警覺她喝太多了。

  他們倆都喝太多了。他斜眸掃視散落地毯幾只空酒瓶,茫茫地想。

  “心心,醒醒。”他搖她肩膀。“別在這邊睡,回房間去。”

  “嗯……”她已睡迷糊了,不耐地撥開他的手,紅透的臉蛋貼著[词语过滤=#311],甜蜜地酣睡。

  “會著涼的,心心。”

  “走開啦……”她像貓咪,發出咕嚕的抗議。

  怎麼搞的?要陪他藉酒澆愁的人,自己反倒先喝醉了?

  他苦笑,擲開酒杯,扶起她軟綿綿的身子,鋼琴聲不知何時停了,室內一片靜幽,夜色無邊。

  他將她打橫抱起,慢慢走向客房,輕手輕腳地將她放上床。

  她身上還穿著外套,他撐著她背脊替她脫下,動作之間,她軟嫩的臉蛋幾次擦過他頰畔,細發撩撥他鼻尖,他差點打噴嚏,怕驚醒她,連忙忍住。

  除去外套的束縛,她身上穿的是一套畫著凱蒂貓的棉質睡衣,他看著衣襟可愛的花邊,忍不住勾唇。

  都幾歲了,還穿這種卡通睡衣。他用掌心托著她後腦杓,小心翼翼地讓她靠上枕。

  “嗯……”她又是一聲細微的咕嚕,胸前規律地起伏。

  他驀然怔住,這一刻,才真正注意到她胸部隆起,微敞的前襟裸露一截瑩白,與鎖骨之間連成一線性感的誘惑。

  這小丫頭……長大了。

  他醉眼矇矓地瞪著熟睡的她,思緒恍惚地飄回久遠以前,他念大一那年,與初戀女友分手後,某次回家度週末。

  她為了替他打氣,提議上山野餐,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健行,兩人爬上小鎮附近一座山,登高遠望。

  正準備下山時,天空卻飄來驟雨,他怕山中落石危險,帶她躲進山洞裡避雨。

  那時,她全身都濕透了,夜幕降下後,山上溫度更冷,他見她陣陣哆嗦,把僅剩的乾糧跟巧克力都給她吃,又將她抱進懷裡,利用彼此的體溫取暖。

  她疲倦地昏睡,他擔心她失溫,整夜撐著眼皮,每隔一個小時便搖醒她,強迫她跟自己說話。

  那年,他十九歲,她才十三歲。

  可當他抱著她的時候,卻逐漸升起異樣的感覺,她好嬌小,身體好軟,肌膚細緻柔滑。

  他不是沒親近過女孩子,跟初戀女友在一起的時候,也擁抱接吻過,但那個漫漫長夜,他感覺自己領受的,像是某種看不到盡頭的折磨。

  他的體內養著一頭獸,威脅要衝破慾望的柵欄。

  他感到羞愧,無地自容。他究竟是哪種畜生,竟會對一個未成年少女產生不潔的念頭?

  從那之後,他有好幾年的時間不敢與她私下獨處,怕自己控制不了野獸的劣根性。

  他很怕,真的很怕……

  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你離她遠一點,愈遠愈好!

  淒厲的尖喊無預警地刮過田野腦海,刺痛他的心。

  他倏地彈跳起身,神智急速抽回,酒醒了,眼眸瞬間清明。

  他複雜地瞪著躺在床墊上的黎妙心,她依然甜甜地睡著,絲毫不曉他內心的掙扎。

  他深呼吸,寧定心神,顫著手,替她拉攏被子,然後悄無聲息地退離客房,回到客廳。

  他開了最後一瓶紅酒,重新按下音響的play鍵。他喝著酒,聽著琴聲清亮悠揚,跳躍的音符串成一條長鞭,無情地鞭笞他

  他黯然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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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你回去吧!”

  他下逐客令了。

  黎妙心本還想賴皮,但見田野表情嚴肅,眼神堅定,她知道,事情已無轉圓餘地。

  經過多年與他的相處,她很清楚,雖然大部分時候是她佔上風、處優勢,能對他頤指氣使,任性耍脾氣,但那都只是他以一個大哥哥的態度與風度讓她,當他決心不讓的時候,她是莫可奈何的。

  就像現在。

  她悠悠嘆息,胸臆纏結著一股莫名的哀愁。

  “你真的……不需要我了嗎?”她凝望他,故意抬高下巴,擺出高傲的姿態,不能讓他看出她其實想哀求他讓她留下。“把我趕走,就不要一個人躲在家裡偷哭,不吃不睡,像前陣子那樣搞頹廢喔!”

  “不會的。”他微微扯唇,她看不出那算不算是個笑。“你放心,我沒事了,送你回家後,我就會直接進公司上班。”

  “你要開始工作了?”她蹙眉,並不覺得這是個好消息。

  “也該是時候了。”他淡淡自嘲。“總不能把手上的案子都丟著不管。”

  “是嗎?”她若有所思地注視他。所以他現在是選擇以忙碌的工作來麻痺自己嗎?

  “我不是想逃。”他看透她的思緒,澀澀低語。“我是面對。你不覺得我該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了嗎?”

  的確應該。

  但距離他未婚妻去世才約莫三個禮拜的時間,他真有辦法振作自己嗎?真的不需要有個朋友在身旁幫忙排解愁緒嗎?

  “田野 ”

  “我不是小孩子了。”他微笑打斷她,揚起右手,揉揉她的頭。

  又把她當妹妹了!他的意思是她才是個孩子吧!

  黎妙心鬱悶,別過頭,躲開他“慈藹”的碰觸,輕哼。“好啦,回去就回去!”

  收拾完行李,他幫她將行李箱提上車。

  坐上車後,他先問她新工作的餐廳在哪裡,說要先繞過去看看。

  “幹麼過去看?”她不解。“我跟老闆說好這個禮拜五才正式開始上班,還有好幾天。”

  “我想先看看你工作的環境,順便認識一下你新老闆。”

  “幹麼?你以為自己是家長喔?還先去察看小孩的工作環境,跟老闆打招呼,要他多多關照你家小孩?”

  他聽她說得這麼酸,忍不住輕聲嗤笑。“總之你帶我去就是了。”

  “我不要。”她一口回絕。

  “心心……”

  “就跟你說了我不要嘛!”她懊惱。“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是我家長,我才不要帶你去見我新老闆,那多丟臉啊。”

  “有什麼好丟臉的?”他失笑。“我等於是你哥啊。”

  “你才不是!”她瞪他,短暫一眼,包含著無限幽怨。

  他不覺愣住。

  她見他表情有幾分呆,這才驚覺自己洩漏了太多情緒,連忙一整容顏,綻開淘氣的笑。

  “反正不准你去啦!不知道的人看你拙拙呆呆的,還以為我跟你一樣呢。我可不想自己的形象一開始就被你破壞。”

  “我破壞你的形象?”他愕然,又好氣又好笑。“我說黎妙心小姐,就算是我那個嘴賤的老弟也不敢這樣嫌棄我耶!”

  她嫣然睨他。“你又不是不知道田莊是怎樣的人,他啊,最會裝神弄鬼了。哪像我?只會實話實說。”

  “你實話實說?”他輕嗤,無奈地搖頭。“看來你真的很看輕我,黎小姐。”

  “是啊,我是很看輕你,怎樣?你要找我算帳嗎?”她挑釁。

  他沒說什麼,只是淡淡一笑,俐落地轉動方向盤。

  她看著他行雲流水地駕車,有些痴了。有人說從一個男人開車的模樣,便看得出他是什麼樣的人,而她敢肯定,他是很有格調的,一定很受女性歡迎。

  真可恨,那些女人難道看不出他其實很粗線條,只是個單純的笨蛋嗎?

  “……在想什麼?”他見她久久不語,突如其來地問。

  她一凜。“我才要問你在想什麼呢!”

  他深思地瞥她一眼。“我一直沒問你,上回你在酒吧喝醉的事 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嗎?你跟那人確定分手了嗎?”

  “什麼啊?”她霎時心慌意亂,臉蛋暈紅,狼狽得只想躲。“幹麼忽然提起那件事?”

  “我是說,關於失戀,你已經想開了嗎?”

  “想開了想開了,早就想開了啦!”她嚷嚷,自己也覺得強辯得可笑,但她沒辦法,只希望他別再針對這話題深入盤問。

  “心心 ”

  “前面左轉!”她忽地下指示,指揮他在台北街頭左彎右拐,藉此逃避。“好了,我家到了。”

  他停下車,從後車廂取出她的行李。“我幫你提上去。”

  “不用了。”她趕忙拒絕。“我自己提上去就行了。”

  “我提吧。”他堅持。“順便看看你住的環境。”

  “看什麼看啊?我住的地方很OK啦,大小適中,採光好,空氣流通。”

  “你不是說會漏水嗎?”他似笑非笑。

  她一怔,半晌,嘆氣。“你明知道我騙你的。”

  “為什麼不讓我上去呢?”

  因為她不想讓他看見她住的地方,不想讓他看見屋子裡滿滿的都是他設計的作品,那等於是將她一顆心赤裸裸地攤在他面前,無處可逃。

  她不敢讓他看見她的真心……

  “總之你快走吧。”她推他。“你不是說還要回公司上班嗎?快走快走,回去以後可要認真工作喔。”

  他由她推著上車,臨開車前,降下車窗叮嚀她。

  “如果房子真的有漏水或其他什麼問題,可以打電話跟我說。”

  “好啦。”

  “到新餐廳工作,一開始一定不習慣,要堅強點。”

  “我知道啦。”

  “還有,你以後少喝點酒,你每次都沒喝幾杯就醉了,小心傷身體。”

  “夠了沒啊?”她心弦一揪,忽然覺得難受。

  不要在自己承受著那麼巨大的傷痛的時候,還那麼擔憂她好嗎?明明他才是那個痛苦的人,明明他比她痛上百倍……

  而他絲毫不懂她的柔腸百結,還對她瀟灑地擺擺手。“總之有事就Call我,走嘍,掰掰。”

“……所以我就說嘛,只有你才勸得動我們家田野!”

  線路那端,田媽媽元氣飽滿的聲音粒子活躍地跳過來,教黎妙心的心情也跟著飛揚起來。

  她喜歡田媽媽,總是那麼溫柔又活潑,比她記憶中那個總是哭泣吵鬧的母親,更能牽動她的心。

  “田媽媽,你是說田野主動打電話回家了嗎?”

  “嗯,他打回來了,而且還說過陣子工作比較不忙的時候,會回家一趟。”

  “那就好了。”黎妙心稍稍安心。“我還怕他一直躲著不見家人呢。他聲音聽起來怎樣?還好嗎?”

  “聽起來是精神不錯的樣子。”田媽媽笑。“我想他是真的開始振作了,田莊也說接到他的電話,說兩兄弟還像從前那樣開了一陣玩笑呢!”

  “那太好了。”黎妙心感到欣慰。

  “所以我跟你田爸爸說,都是你的功勞啊!想想看,之前田野誰的電話都不接,連田莊過去他那邊,他都不見,可你去找他,他就開門了,還收留你住了一個多禮拜。”

  “那是因為我比較會耍賴吧。”黎妙心自嘲,漫不經心地把玩手機吊飾。“他本來也不想留我的,是我硬賴著不走。”

  “那也得他願意讓你賴啊!否則他一個大男人,力氣不曉得比你大多少,真要把你轟出門,你也無可奈何吧?”

  那倒是。黎妙心不得不承認田媽媽的推論,她自己也想過,他若真想趕她走,她是無從抵抗的。

  “那就是田野給你的特權。”田媽媽聲稱。

  她一怔。“特權?”

  “你還感覺不出來嗎?”田媽媽調侃。“我這個兒子對你可是很特別的啊,從小就最聽你的話。”

  芳心驀地狂跳。“他不是聽我話,他是……不忍心拒絕我而已,因為他……把我當妹妹吧!”

  “我可不想把你當乾女兒唷。”田媽媽嘻嘻笑。“我啊,常跟你田爸爸說,想收你當我們家兒媳婦。”

  兒媳?

  黎妙心氣息一凜,某種不可言說的羞赧瞬間在頰畔渲染。“田媽媽,你別老是開這種玩笑啦!”

  “誰說我開玩笑的?我認真的!”田媽媽慎重聲明。“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等你跟我那傻兒子看能不能爆出什麼火花,你們明明很相配的,缺的就只是一點契機啊!”

  “我們……只是好朋友。”

  “朋友也可以變情人啊!田莊就說了,你們倆這種關係就叫做什麼什麼以上,戀人未滿的。”

  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比好朋友更親近,卻又不是一對相知相守的戀人。

  黎妙心咀嚼田媽媽的話語,心神有片刻恍惚。難道周遭的人都是這樣看待她跟田野嗎?他們真覺得她跟田野有希望成為一對戀人?

  “但他喜歡的,不是我這樣的女生。”她喃喃細語,在不知不覺中洩漏了藏匿多年的情感。“他一向喜歡那種柔弱型的女生。”

  “可是我們全家都最喜歡你啊!”田媽媽強調。“我跟你田爸爸,還有田莊,我們都覺得你跟田野才是最適合的。”

  他們是最適合的,只是需要一個發展的契機。

  是這樣嗎?

  她可以相信田媽媽說的,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嗎?

  她可以容許自己,繼續對他傾注滿腔愛戀,然後等待哪天他呆板的腦筋忽然靈光了,也能夠給她一點回應嗎?

  本以為,他就要步入結婚禮堂了,本以為自己只能就此斬斷無望的相思,承認自己永遠只能當他的好朋友。

  那天,她來台北面試,卻聽聞他的婚訊,她崩潰了,喝酒買醉,而他匆匆趕來,保護她不受兩名醉漢的糾纏。

  當時,她其實好心動,好想不顧一切地對他吐露單戀心情。

  但她忍住了,不想造成他困擾。他要結婚了,新娘不是她,她身為朋友,應當落落大方地祝福。

  她告訴自己,從此必須慧劍斬情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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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12 01:51 PM |只看该作者
  誰能料到命運捉弄,他的未婚妻竟然因車禍辭世,而她早該埋葬的情苗,又有了一線生機。

  可以嗎?她可以繼續愛他嗎?可以奢望他也能愛上自己嗎?

  可以吧!畢竟他對她,是有一些特別……

  “黎妙心,你勇敢一點。”掛斷電話後,她坐在[词语过滤=#311]上,怔怔自語,一面伸手撥弄著玻璃碗裡的彩色彈珠。

  每一顆彈珠,都閃耀著一段記憶,屬於她與他,那些至今難以忘懷的年少輕狂

田野常常覺得自己老了。

  並非外表有什麼大變化,也不是年齡衝破某個關卡,單純就是心境變了,好像失去青春年代時那股熱情與衝勁,對什麼都興致勃勃,想嘗試,想冒險。

  當然,創作上還是靈思泉湧,新作品一個接一個誕生,只是那種純然的喜悅與成就感似乎逐漸淡了,生活也沒什麼新意。

  尤其在未婚妻剛過世的那幾天,他覺得自己根本就是有體無魂,成了不折不扣的稻草人。

  這感覺,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田野推開辦公室窗戶,點燃一根煙,默默抽著。

  好像就是從學會抽煙那時候開始的吧?那是……對了,就是聽說心心在高雄交了男朋友那年吧!

  小他六歲的鄰家妹妹終於開始談戀愛,她長大了,而他,老了。

  當時,他仿佛還頗有幾分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心心說他老愛以她的長輩自居,也不是沒道理。

  他是有點管太多了……

  一念及此,田野苦笑,抽完一根煙,再點一根,夜風涼涼地拂過他臉頰,翻動辦公桌上幾張設計圖稿。

  自從回到工作崗位後,他便馬不停蹄地工作,除了追上原有案子的進度外,又多接了好幾個Case,另外兩個合夥人都擔心他太賣力了,一直勸他慢下腳步。

  可他不肯慢,怕自己一停下來就亂了方向,他現在需要有個明確的目標,一路向前。

  否則他很可能會陷在某張綿密的網裡,掙脫不開……

  叩叩。

  門扉傳來兩聲清脆剝響。

  他回頭,訝異地迎向一張俏麗的笑顏。

  “心心?你怎麼來了?”

  “我剛下班,猜想你一定又留在公司加班,所以就繞過來看看嘍。”黎妙心笑得很甜,盈盈走進來。“你這個老闆很壞耶,你不走,外面好幾個員工都不能走,都留下來陪你。”

  “不是我硬要他們留下來的。”他直覺解釋。“他們要趕一個案子的進度,明天要比稿。”

  “那還是你的錯啊!誰教你這個老闆太衝,害他們也不能偷懶。”總之她就是要把罪怪在他身上就是了。“怎麼又抽煙?不是跟你說抽煙對身體不好嗎?”

  黎妙心伸手劫走香煙,瞥向辦公桌,找到一個中規中矩的水晶煙灰缸。“這次怎麼不見設計師的幽默了?”她揶揄。

  他笑笑。“原來那個前兩天摔壞了,只好隨便先拿一個來對付。”

  “怎麼會那麼不小心?”

  因為太分心。

  他沒回答,轉開話題。“怎麼會突然來找我?”

  “肚子好餓,想找你一起吃宵夜。”她笑咪咪地望他。“有空嗎?”

  “你不是在餐廳工作嗎?會鬧到沒東西吃?”

  “太忙了。”她聳聳肩。“我只有下午三點休息時吃了一碗面。”

  “那怎麼行?”他驚愕,現在都晚上十點多了。“快走吧,這附近有個夜市,我帶你去。”

  當晚,他們一起吃宵夜。

  後來,她不時以同樣的理由來找他,他漸漸明白那只是藉口,她只是想逼他暫時放下工作,出去走走透口氣。

  但他沒法拒絕她,因為知道她的確是餓著肚子在等他,為了說服他,她不惜虐待自己的胃。

  他有點氣她,不管怎樣,她都不該這樣輕忽自己的身體,而且她深夜來訪,他會很憂慮她的安危,每次都要親自開車把她好好送回家才能放心。

  “不用送了啦,我自己坐計程車,很快的。”她總是婉拒。

  而他總是沒好氣地瞪她,堅持非送不可。

  有幾次與她爭論時,他懷疑自己瞥見她唇角偷偷揚起的微笑,她覺得好玩嗎?那小巧的腦袋瓜裡,似乎在算計著什麼?

  這天,她又來找他,興沖沖地拉著他逛夜市,像個孩子一樣。

  “你今天好像心情不錯?”他注意到她笑得格外燦爛。

  “對啊,我們大廚今天稱讚我。”她點頭,明眸流轉得意的燦光。“他說我設計的幾道新菜都很有創意,老闆還說,可以放進下一季的菜單。”

  “難怪你會這麼開心了。”他羨慕她還能在工作上得到如此純粹的喜悅。

  “改天也做給你試吃看看。”她興致盎然。“對了,你最近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我下次做給你吃。”

  “也沒特別想吃什麼。”他想了想。“就……日式煎蛋吧。”

  “日式煎蛋?”她一愣。

  “你該不會不會做吧?”他故意調侃,記得她在他家住的那幾天,從來沒做過這道他從小就愛吃的料理。“我媽說,日式煎蛋要做得好吃不容易,很講究技巧的。”

  “別瞧不起我!”她不悅地睨他。“這小小一道料理,怎麼難得倒我?”

  “那我怎麼從來沒見你做過?”

  “那是因為 ”她別過臉,輕輕咬下唇。“好吧,下次做給你吃。”

  “不做也沒關係,我無所謂。”

  “我說會做就會做!”她氣得搥他臂膀一記。“你給我等著。”

  “好,我等著。”他不與她爭辯,淡淡一笑。“今天想吃什麼?”

  “清蒸肉圓,還有魚九湯、臭豆腐,對了,我還想吃糖炒栗子。”她一連串地點菜。

  “吃這麼多?你不怕自己變成一只小肥豬喔?”他嘲弄。

  她作勢踢他一腳。

  兩人一邊玩鬧,一邊逛夜市,週末的夜市很熱鬧,她吃了許多,也玩了很多,夾娃娃、刺水球、打空氣槍。

  來到一家水族館外,兩人站在櫥窗前,看封在玻璃缸裡的水世界,數十條色彩鮮豔的金魚自在悠遊。

  她用手指敲敲玻璃,逗弄其中一條調皮的小魚。“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一起逛夜市的時候,你撈了兩條金魚送給我?”

  他搖頭。“忘了。”

  “我就知道!”她似是有些受傷,橫他一眼。“你那時候還笑我呢,叫我別太嘴饞,把那兩條魚吃了。”

  “我真那麼說?”他哈哈笑。

  “你想裝傻嗎?”她翻舊帳。“以前你常笑我像只小野貓,還老是‘喵喵’、‘喵喵’地叫我的名字。”

  “喵喵啊……”他想起來了,從前他的確常喊她“妙妙”,偶爾想作弄她時,便會喊成貓叫的諧音。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那樣喊她了呢?

  他恍惚地凝視水族箱,兩條金魚相偎相依地穿過一株搖擺的水草,繞著水草嬉戲。

  “你老是欺負我。”她嬌嗔。

  “我哪敢啊?”他喊冤。“一直都是你比較兇好嗎?”

  “我哪裡兇了?”她不服氣地嗆他。“你大男人,我小女生,我再怎麼樣兇得過你嗎?”

  “……”

  “你說啊你說啊!”

  “還說不兇?那現在是怎樣?”他笑望她。

  她一窒,驚覺自己說話的口氣是有些潑辣,窘迫地赧紅臉,羽睫密密地收斂。

  他看著她難得的嬌羞模樣,覺得她可愛,不禁伸手拍拍她的頭。“好了,你不兇,是我比較兇,行了吧?”

  討厭!她閃開他的手。“別把我當小孩子啦!”

  “你本來就比我小啊。”

  “我已經長大了!”

  “再怎麼大,還是比我小六歲。”他本意是逗她,不料她臉色一變,神情霎時凝霜。

  “怎麼了?”他奇怪。

  她不理他,氣呼呼地往前走。

  “心心,怎麼了?”他追上去。“我又哪裡惹到你了嗎?”

  她不回答,自顧自地穿梭在擁擠的人潮中。

  他跟在她後頭,見她走路不看路,跟行人擦來撞去,一下被碰到頭,一下又被踩到腳,又氣又心疼,猛然拉長手臂拽住她,將她硬生生地旋進自己懷裡,利用自己的身軀護住她。

  “你笨蛋啊,走路不好好走,萬一跌倒怎麼辦?”

  “你才是笨蛋呢!”她仰頭瞪他,櫻唇高高噘起。

  看來她真的很惱,到底在氣什麼?

  他茫然,正欲說話,一個路人撞到她,她踉蹌地往後倒,他連忙攬住她後腰,將她撐起,而她呆在他懷裡,怔怔地凝睇他。

  或許是因為她的表情太傻氣,或許是那兩瓣水潤的軟唇離他太近,太容易攫取,他竟克制不住一時衝動,輕輕地以唇相親。

  那是個吻嗎?或者只是意外的接觸?

  兩人都無法定義,因為那親密的瞬間太短暫,太令人迷惑,不似真實。

  是夢嗎?他們震驚地相凝。

  世界頓時安靜無聲,只聽見兩顆心,急促地跳動。

  撲咚、撲咚、撲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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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12 01:51 PM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是意外。

  他堅持如此聲稱,都怪當時人潮太擁擠,有某人不小心擦撞他,才會造成這次小小的“事故”。

  好吧,是意外。

  她默默地接受他的聲明,不與他爭論,因為不僅他覺得窘,她也感到害羞,唇瓣似乎還殘留著他親匿的余溫。

  那天晚上,他匆匆送她回家,她也匆匆與他道別,回到自己租的小套房,躺在床上,一夜難以成眠。

  就算只是意外,她還是看到一個新的可能,她與他的關係有了轉機。

  田媽媽說的是對的,朋友也可以變戀人,只要她把握住機會……

  可是,好難啊!

  黎妙心扇扇發熱的臉頰,長長地吐了一口又一口氣。自從那個意外的吻之後,兩人便不像從前能夠自然相處了,她也不敢再突如其來地出現在他面前,邀他一起去吃宵夜。

  他們都有意無意地躲著對方,明明都在台北,卻避不見面,連電話問候也沒。

  她想,他是尷尬,其實她也是。

  若不是田媽媽忽然打電話來,催促她儘早把田野“拎”回老家,讓兩位老人家見一見、安安心,她可能到現在都沒勇氣約他相見。

  如今,她在租屋樓下等他,心臟宛如脫韁的野馬,不受控制地奔騰,呼吸也像斷了弦的吉他,彈不出適切的韻律。

  她覺得緊張。

  好緊張、好緊張……

  一聲短促有禮的喇叭響,拉扯她緊繃的神經,她轉過頭,看田野降下車窗,探頭招呼。

  “上車吧!”

  “喔。”她悄悄捏了捏掌心,命令自己鎮定,然後才走上前,開門上車,她想系安全帶,卻怎麼也拉不動,他探身過來,替她調整長度,扣上鎖。

  她僵坐著,一動也不敢動,氣息屏凝。

  “你吃過早餐沒?”他問。

  “嗯,吃過了,你呢?”她從包包裡拿出一個三明治。“這我幫你做的,要吃嗎?”

  “我已經吃過了。”他搖頭,踩下油門,瀟灑地迴旋方向盤。“走嘍。”

  “嗯。”她旁觀他開車,見他神態輕鬆,沒一絲不自在,不覺咬住下唇。

  什麼嘛,他看起來根本無所謂,跟平常沒什麼不一樣。

  難道只有她,還記掛著那個意外之吻嗎?

  好可惡啊!

  她坐立不安地扭動身子,他注意到了。

  “怎麼了?座椅不舒服嗎?你可以調一下。”

  才不是座椅的問題呢!她嘟了嘟嘴。“田媽媽說,你老是說要等田莊一起回家,可是田莊這段時間輪值急診室,根本抽不出時間,所以才叫我一定要把你帶回去。”

  “我知道,你之前說過了。”他瞥她一眼,仿佛奇怪她何必再解釋。

  對啊,她到底在幹麼呢?黎妙心對自己超不滿。

  “要聽廣播嗎?”他問。

  “喔,好啊。”她鬆一口氣,車廂內空氣太僵凝,是需要一些調劑。

  他按下開關,挑選頻道,最後停在一個專播流行歌曲的節目。

  她跟著歌手輕輕哼歌,眸光調向窗外,看窗外飛逝的景色,心情平靜許多。

  約莫正午時分,他們回到成長的家鄉,田家二老早就在門口引頸翹盼了,見到久違的兒子,喜孜孜地綻開笑容。

  “你這死小子,總算知道滾回家了!”田爸爸樂呵呵地搥田野肩膀。

  田媽媽則熱情地挽住黎妙心。“心心,累了吧?快進來吃飯。”

  四人共進午餐,席間,田家二老神采飛揚,妙語如珠,黎妙心感染到他們的好心情,不覺也笑不停。

  “我早說過了,心心。”田媽媽忽地對她戲謔地眨眼。“我這兒子誰的話都不聽,跟頭蠻牛一樣,就只有你拉得動。”

  “媽,你在說什麼啊?”田野抗議。

  “我有說錯嗎?不然你問你爸,是不是跟我有同樣的想法?”

  “小子,你媽怎麼可能有錯?這個家就她說的話最對,她最大!懂嗎?”田爸爸當然是站在老婆這邊。

  “呿。”田野不以為然地扒飯。

  “怎麼光顧著自己吃?”田媽媽瞪兒子。“不會給心心挾個菜嗎?她最愛吃鳳梨蝦球,挾點給她。”

  “不用了。”黎妙心連忙搖頭。“我自己會挾。”筷子剛要伸出去,田野已經迅雷不及掩耳地挾了一顆鳳梨蝦球擱到她碗裡。她愣了愣。“謝謝。”

  田媽媽笑吟吟地看著這一幕。“不錯不錯,我這兒子有進步。你說對吧?老頭。”

  “進步很多!”田爸爸豎起大拇指。

  田野皺眉。“什麼進不進步的?你們在說什麼?”

  “說你現在很懂得體貼了啊!”田媽媽嘻嘻笑。“以前神經超級粗的,都不懂得怎麼哄女孩子,現在好多了,對吧?”說著,若有所指地朝黎妙心瞟去一眼。

  田野乍然領悟母親的暗示,跟著望向黎妙心,她也正瞧著他,兩人四目交接,都是一陣莫名的窘迫。

  “爸、媽,吃飯啦!”田野粗著嗓子,故作不耐地各挾一顆鳳梨蝦球給父母,要他們多吃東西少說話。

  兩老見年輕人之間流轉著異樣的氛圍,對望一眼,心領神會。

  吃過飯後,田家二老便藉口年輕人很久沒回家鄉了,該多出去走走看看,推著田野跟黎妙心出門。

  田野莫名其妙。“爸、媽,你們把我從台北叫回來,不就是要我陪你們聊天嗎?怎麼現在又要趕我出去?”

  “剛剛吃飯的時候,還聊得不夠多嗎?要聊晚上有的是時間聊,你們年輕人趁天氣不錯,出去散散步,看是要去爬山,還是去河邊走走。”

  爬山?田野一凜,想起之前曾與黎妙心困在山中的回憶。

  “我看去河邊散步就好了吧!”黎妙心看出他的遲疑,主動提議。“田野,你先陪田爸爸、田媽媽聊聊天,我回我家看看,順便準備一些東西,等下再過來找你。”

  “好吧。”

離開田家後,黎妙心先去附近的雜貨店購物,然後回到老家。這屋子已經很久沒人住了,門庭森森,頗有幾分蕭索,她打開室內每一扇窗戶,流通空氣,拿起雞毛撣子,拂去家具上的灰塵,又用抹布擦拭。

  簡單打掃過後,她來到廚房,挽起衣袖,系上圍裙,燒熱方型煎蛋鍋,取出購物袋裡的雞蛋。

  她答應過田野,要做日式煎蛋給他吃,現在是實踐諾言的時候了。

  蛋用打蛋器快速打散,灑入調味料,經過濾網過濾,在均勻分布油光的鍋子裡倒進約三分之一的蛋液,半熟後,以長筷靈活地翻面,疊成三折,接著續倒蛋液,重複步驟。

  火候控制及卷蛋的時機很重要,初學者往往會錯手,煎出破碎的蛋形,要不就是蛋卷過熟或太生。

  想當初她也是練了好久,才勉強卷出好看的形狀,蛋卷的軟嫩也是試過許多方法,才找出最佳口感。

  為了再次做出好吃的日式煎蛋,她前陣子已經反覆練習多次,今日驗收成果,她頗感滿意。

  “好了,這樣應該可以了吧。”她取出煎好的厚蛋卷,擱在壽司竹簾上放涼。

  趁這時候,她又切了兩盒水果切片,做幾樣簡單小菜,煮了一壺日式煎茶,從櫥櫃深處取出一個小巧的竹編野餐籃,一一將點心、水果裝進去。

  好像太豐盛了點?

  她看著滿滿一籃食物,有些失笑,但無妨,吃不完頂多再帶回來。

  看看時間,已將近下午四點,差不多該出發了。她提著野餐籃,邁開輕盈的步履。

  來到田家,大門大方地開敞,院子裡種著花花草草,燦爛搖曳,黎妙心深深嗅了口空氣中的清香,櫻唇淺揚。

  她站在一株桂花樹下,伸手輕撫粗糙的樹皮,聽說這棵樹是田野很小的時候親手栽下的,那年他幾歲呢?四歲?五歲?

  可惜她那時候還未出生,也還不認識他,不然就可以陪著他一起挖土植苗了。

  她迷濛地尋思,在腦海裡勾織著美好的幻想,忽地,一道焦躁的聲嗓從落地窗後送出來。

  “拜託!爸、媽,你們不要再拿我跟心心開玩笑了!”

  是田野。

  黎妙心凜神,悄悄站上緣廊,聽室內親子爭執。

  “欸,兒子,你真以為媽在開玩笑嗎?我是認真的。”田媽媽無奈地嘆息。“老實跟你說吧,你媽我自從心心搬來這裡,就希望哪天她能當我們家兒媳婦。”

  “我知道,可是……我們兩個不可能啊!”

  “為什麼不可能?”田爸爸逼問。“你不喜歡心心?”

  “我當然喜歡 ”

  “喜歡的話還有什麼問題?”

  “問題可大了!”田野語氣懊惱。“我是喜歡心心,可是是那種哥哥對妹妹的喜歡。”

  “就算你以前當她是妹妹,以後還是可以當她是女朋友啊。”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田媽媽反駁,試著放柔嗓音。“田野,你聽媽說,我知道現在是因為清美才剛過世幾個月,你可能一時還不能接受新戀情,但你好好想想,你跟心心真的很合適,你千萬別再錯過機會。”

  “這跟……清美無關。”田野咬牙。“跟任何人都無關。”

  那跟什麼有關?

  黎妙心全身凍凝。究竟為了什麼,田野就是無法接受她?

  “心心對我來說……就只是妹妹而已,我對她不可能有別種感情。算我拜託你們,爸、媽,你們以後別亂講話了,這樣我們會很尷尬耶。”

  是很尷尬,因為她愛他,他卻不愛她。

  黎妙心怔怔地想,心房沉靜地飄雪,一股涼意在她體內無聲地漫開。

  “田野,你聽爸媽說 ”屋內,田家二老還試著勸說兒子。

  “別說了,事情就是這樣。”田野一口回絕,大踏步走向落地窗。“我先去看看心心弄得怎麼樣了?怎麼還沒 ”他驀地頓住,驚愕地瞪著佇立在緣廊的黎妙心。“你已經來了?”

  “嗯。”她顫著嗓,顫著身子,凝聚僅餘的力氣,牽動僵冷的唇角,朝他綻開一朵清甜的微笑。“我們走吧!”

“你都聽見了?”他啞聲問。

  “嗯。”她輕輕點頭。

  沉默放肆地蔓延。

  兩人一時都無語,沿著河邊漫步,來到一條廢棄的鐵道前,黎妙心站上鐵軌,雙手展開,像走平衡木。

  她從以前就喜歡這樣玩。田野凝望她,微微地笑,不知怎地,眼睛有點澀,胸臆橫梗某種難以釐清的情緒。

  “心心。”他低喚。

  “怎樣?”她沒回頭,繼續在鐵軌上來回行走。

  “我考慮過了,下個月要去北歐進修。”

  “去北歐?”她震住,訝然回眸。“為什麼?”

  “因為……”他喉嚨很幹。“我覺得最近有點遇到瓶頸了,想出國充個電,看能不能學點新的設計概念。”

  “你要出國充電啊……”她恍惚,仰望天空,眼神迷離。

  “其實我早就想去了,之前是因為清美,所以才……”他頓了頓。“總之我現在可以成行了。”

  因為他現在心無掛念了。黎妙心悵然尋思。

  他們又要分離兩地了,好不容易她到台北工作,以為可以跟他拉近一些距離,原來,還是一樣遙遠。

  “聽說北歐那邊有很多知名的設計大師,是可以給你一些新靈感……要去多久呢?”

  “不一定,也許兩、三年吧!”

  “嗯。”她默然不語,喉間噎著一股酸意,好半晌,才朝他招手。“你也過來吧!我們來比賽。”

  “比什麼?”他放下野餐籃,站上另一條鐵軌。

  “比誰先走到另一頭,我數一二三就開始!”

  “好啊。”他從容地接下戰書。

  “一……二……三!”她搶先出發,足尖輕快地點著鐵軌,以小碎步前進。

  他速度也不慢,平衡感不輸她,步伐比她跨得大,很快便抵達鐵路另一端。

  她落後他幾步,見他抵達終點,停下腳步,不再追趕。

  “我贏了!”他轉身宣布,本以為她會不服氣地嗆聲,她卻只是淡淡一笑。

  “田野,你知道為什麼這兩條鐵軌一定要是平行線嗎?”

  他愣了愣,不明白她為何忽然這樣問。

  “因為只有這兩條鐵軌,兩兩相距相等,才永遠不會相交,火車才能安全地行駛在這條鐵道上。”她低聲解釋。

  他有些茫然,懂得這話表面的涵義,卻不懂言外之意。

  她到底想說什麼?

  她看出他的迷惑,臉蛋一歪,俏皮地眨眼。“所以平行線,不見得是不好的,沒有交集不見得是壞事,你說對不對?”

  什麼意思?他還是不懂。

  真是呆頭鵝!

  她暗暗嘆息,索性挑明暸說。“田野,我們永遠是好朋友,對吧?”就像這兩條鐵軌,永遠不相交,很平衡,很安全。

  他胸口一震,總算恍然大悟。

  原來她是藉著鐵軌比喻兩人的友誼,也算是回應她方才聽見的爭論。

  他說,他只把她當妹妹,而她也表明兩人只是好朋友。

  所以,他們等於結下默契,誰也不會跨過危險的邊界……

  “謝謝你,心心。”他感激地低語,他感謝她沒有像從前那樣每當提起這話題,便與他戲謔鬥嘴,甚至在他父母面前,擺出他小女朋友的架勢,故意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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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12 01:52 PM |只看该作者
  他感謝她如此一本正經地為兩人的情誼下定義,讓他面對她時,能夠不窘不愧,處之泰然。

  “真的很謝謝你。”他再次道謝。“你真的是我好朋友,這陣子也是你陪著我,讓我振作起來。”

  “好啦好啦,別再這麼肉麻兮兮了。”她揮揮手,迴避他專注的眼神。“口說無憑啦,你如果真的感謝我,就拿出一點實質的誠意來。”

  “什麼實質的誠意?”

  “我想想喔。”她妙目流轉。“有了,就幫我設計一個作品吧!”

  他一怔。“設計作品?”

  “嗯,我要一個專屬於我的作品,最好用我的名字來命名,感覺很棒呢!大名鼎鼎的設計師專門為我設計的作品。”她仰起秀顏,雙手交指而握,櫻唇含笑,明眸閃著如夢般的少女光芒。

  他看著,不禁好笑,跳下鐵軌,來到她面前,伸手揉揉她的頭。“好啊,那你想要我設計什麼樣的東西?”

  她垂斂眸,默默承受他將她當成妹妹的親密舉動。“什麼都好,只要是你設計的東西就好了。”

  “我都不曉得你這麼喜歡我的設計呢。”他半自嘲。

  她沒說話,靜靜盯著腳下的鐵軌。

  她是很喜歡他的設計,但之所以提出這樣的要求,其實有更深層的理由。

  她要他設計專屬於她的作品,因為在構思這作品的時候,他的腦海只能想著她,他會想著什麼樣的概念才適合她,什麼樣的設計才能突顯出她的特質,他會在心裡描繪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

  那段時間,她將獨佔他所有的思緒。

  “獨佔”,多美妙的詞彙,如果一個女人能在某個片刻獨佔一個男人的思緒,是不是表示在那一刻,他是全心全意“愛”著她的?

  她只求能有那個片刻,再短暫都好,因為那樣的“短暫”,對她而言,已是值得紀念的“永恆”。

  她迷濛地微笑,眨去眼裡隱隱的灼痛,揚起眸。“所以你肯答應我嗎?”

  “OK啊!”他笑著應允。“我答應你,有一天我會設計你專屬的作品。”

  “有一天?那要多久?”她追問。

  “不知道耶。”他聳聳肩,刻意逗她。“靈感這事很難說,也許十年?”

  “還要十年啊……”她微惱地抿抿唇,片刻出神。她有多少個十年可以等待?十年後,他與她,是否依然是兩條無法交錯的平行線?

  十年後,她還能像從前、像現在一樣偷偷愛著他嗎?單戀一個人,最長的期限可以是多久?

  “好吧,我就等你十年。”她對他粲然地笑。“十年以後,我會開一家自己的小餐廳,你就來幫我的餐廳做設計,如何?從裝潢到用品,全部都要一系列的。”

  他無聲地吹了個口哨。“你的要求愈來愈多了,看來我這個人情欠得很大啊!”

  “你知道你欠我就好了。”他欠她的,可不只是人情,還有相思之情。“哪,我們來吃點心吧,我做了你愛吃的日式煎蛋喔。”

  “你真的會做?”

  “你嘗過不就知道了?”

  “你要知道,這道我可是從小吃到大,標準很高的喔。”

  “你就試試啊。”

  “好,我就來吃吃看味道如何……”

很好吃。

  比他吃過的任何日式煎蛋都好吃,甚至比他家娘親做的都還好吃。

  怎麼會這樣呢?他知道她手藝很好,這幾年在餐飲學校跟餐廳打工學到很多,之前賴在他家做飯給他吃時,他也深有體會,但這個厚煎蛋的滋味……比他想像的美妙多了,一層一層,疊上豐富細膩的口感。

  吃的時候,他竟有些慌張,萬一以後吃不到了怎麼辦?要他連續幾年戒斷這樣的好滋味,他做得到嗎?

  才吃一次就上癮,怎麼可能?

  “田野,你還是小孩子嗎?多可笑!”他低聲自嘲,搖搖頭,試著甩去腦中的妄想,甩去胸臆那莫名的不舍。

  但就是甩不掉,在打包行李的時候,他一直感覺舌尖仿佛還迴旋著那甜蜜有層次的滋味。

  鏗鏘!

  一疊CD意外落地,田野震了震,急忙拾起其中一片,那是死去的未婚妻送給他的鋼琴CD。

  “最近你太忙了,我們難得能約會,你工作的時候就聽這張CD,就當是我陪在你身邊吧。”當時,她送禮的時候,粉頰微赧,笑顏羞澀。“先說好,不准笑我彈得不好聽喔。”

  他怎麼會笑她呢?就算要笑,也沒機會。

  因為他從沒認真聽過這張CD,在她生前,他只漫不經心地聽過一、兩次,反倒是她去世以後,在心心的強逼下,他認真聽了。

  第一次專心聽這張CD,竟是在她香消玉殞後,他這個未婚夫,做得很愧對她。

  “我對不起你,清美。”他喃喃低語,胸口微微刺痛,黯然捏緊冰涼的CD外殼,然後將它仔細封進行李箱裡。

  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檢查行李內容,確定該帶的東西都帶了,將護照跟旅行支票收好,瞥望牆上時鐘。

  九點半了,他該去餐廳接心心了,他們說好在他出發前一夜,一起吃最後一頓宵夜。

  正欲出門,手機鈴聲忽地唱響,他接電話。

  “田野,你不用來接我了,晚一點我再過去找你。”是黎妙心的嗓音。

  “怎麼了?”他聽出她語氣急促。“發生什麼事了嗎?”

  “是我老爸。”她嘆氣。“他又闖禍了,我得先處理一下。”

  他皺眉。“處理什麼?你現在人在哪裡?”

  “警察局。”

當田野趕到警局時,黎妙心正疾言厲色地斥責父親,而黎爸爸垂著頭,雙手搓握,如同一個犯錯的小學生,乖乖聽訓。

  “這是第幾次了?你告訴我,究竟要到什麼時候你才要戒掉賭博的壞習慣?”

  “欸,心心,老爸知道錯了嘛,你就不要碎碎念了好不好?”黎爸爸被女兒當眾叨念,頗感面上無光,嘻皮笑臉地懇求。“而且我這也不算賭博啊!只不過跟朋友小小打個牌,消遣而已。”

  “消遣?”黎妙心冷哼。“消遣到兩個人打起架來,還鬧到派出所?”

  “是他想賴帳,我一時不爽才會……”黎爸爸想辯解,見女兒神色不善,識相地閉嘴。“好吧,我不說了,心心,你就當行行好,快點把我保出去吧!剛剛警察只給我吃了一碗面,我肚子還餓著呢,我們父女倆很久沒見面了,去吃點宵夜、喝點小酒怎樣?”

  “你還想喝酒?”黎爸爸不多說話還好,一說黎妙心更火大。“上回你就是喝得爛醉在路邊騷擾行人,才會被送來警察局,你忘了嗎?你還敢喝酒?”

  “就喝一點嘛!”黎爸爸厚臉皮地耍賴。“有你盯著我,我不會喝醉的。”

  “不行!”黎妙心容顏一凝。“我不會跟你去喝酒,你今晚也別想走出派出所。”

  “什麼意思?”黎爸爸面色一變。

  “意思是,我不會保你出來,你就在這裡待一個晚上吧,好好反省!”黎妙心冷淡地撂話,轉向一個老警察,深深一鞠躬。“對不起,方叔叔,我老爸又惹麻煩了,能請你們拘留他一個晚上嗎?”

  “要我們拘留他當然是可以啦,但是心心,你真的不帶他走嗎?”老警察看來與她是舊識了,很自在地喚她小名,拿她當自家晚輩看待。

  黎妙心搖頭。“如果不讓他受點教訓,他永遠不會悔改的。”

  “那好吧。”老警察命令其他年輕警員。“把他帶進去!”

  “心心、心心!”黎爸爸大呼小叫。“你不會這麼狠吧?真要你爸在拘留所待一夜?哪有你這麼不肖的女兒啊?你不怕說出去被人笑嗎?心心,不要啦!你老爸真的很可憐,好冷好餓喔!心心~~”

  黎妙心咬緊牙關,不管父親怎麼呼號裝可憐,就是狠下心不理,淚光隱隱在眼裡閃爍。

  田野在一旁看了,胸口擰緊,隱隱疼痛著,他走向她,嗓音喑啞。“你真的不保你爸出來嗎?”

  她倔強地別過眸。“明天再說。”

  他凝望她蒼白的容顏,眉宇收攏。“這種事常常發生嗎?我看你跟那個警察好像很熟的樣子。”

  “我從小就認識方叔叔了。”她無奈地解釋。“你也知道,我爸從以前就是這樣,進出派出所像吃家常便飯。”

  “那這幾年你在高雄,都是誰保他的?”

  “有時候是他那些酒肉朋友,有時候是我來台北。”

  “你來台北?為什麼我都不知道?”田野驚訝。

  “這種事……沒必要跟你說。”

  所以她一直是獨自一個人承受這些嗎?為什麼不告訴他?他可以幫忙啊!如果今夜不是他主動追問,她也打算瞞著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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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12 01:52 PM |只看该作者
  “你應該告訴我的。”他又心疼又懊惱,忍不住責備。“你有當我是朋友嗎?”

  她無言,揚起微微泛紅的眸,他胸口如遭重擊,心痛不已。

“別這樣看著我了,喝酒吧!”黎妙心豪邁地勸酒,端起酒杯跟他的相碰,然後一仰而盡。

  田野怔忡地望她。

  “喝啊!”她伸手推他酒杯,抵向他的唇。

  他勉強喝了一口。

  “哪,吃點菜。這蝦子看起來很好吃耶,我替你剝。”

  “不用了。”他擋住她的手,搖搖頭。“我剝給你吃。”

  田野默默地剝蝦,一尾一尾,褪去蝦殼,裸露軟嫩的蝦肉。

  離開警局後,兩人來到附近的海產店吃菜、喝酒,黎妙心一杯接一杯,放肆豪飲,他看得心生不忍。

  “吃點東西。”他將剝好的一盤蝦肉推向她。“不然容易醉。”

  “嗯。”黎妙心吃肉喝酒,好不快意。“田野,你明天早上幾點的飛機?”

  “七點多。”

  “那不是五點就要到機場,半夜就要出門了?”她瞥了眼腕表,秀眉微顰。“那要早點讓你回去休息了。”話語裡藏不住惋惜的意味。

  他深思地注視她,她臉蛋嫣紅,水眸瑩瑩,櫻唇明明噙著笑,他卻感覺到那笑裡潛藏的無限心傷。

  “我想,我改機票好了,晚幾天再出發。”他忽然覺得好捨不得離開她,不忍心丟下她一個人。

  她聽見他的話,斟酒的動作一凝。“晚幾天?要多久?”

  “再看看吧。”他也不確定。

  再看看?要看什麼?黎妙心瞪視眼前的男人。他是不是同情她?是不是覺得她好可憐,有那樣一個不中用的老爸,所以為她擔心,走不開?

  他以為她會感激他為她留下的好意嗎?他留下又能怎樣?能替她勸服那個死不悔改的老爸?

  他以為他留下來,能做什麼?她不需要他的同情

  “你給我聽著!田野。”她驀地傾身上前,揪住他衣領。“男子漢大丈夫,要走就乾脆一點!”

  “心心……”

  “你不是說,創作上遇到瓶頸嗎?不是說想到北歐學點新東西,尋找新靈感嗎?那就去啊!去學點像樣的東西回來!你以為自己是天才嗎?憑你的才華可以燃燒一輩子都不求進步嗎?局限在台灣這小地方,你能夠大鵬展翅嗎?你給我飛出去!要是沒成為國際知名的設計師,不准你回來!”她醉意盎然地嗆聲。

  而他聽著她嚴苛的言語,感受到的,卻是最熱情的善意。

  她是為他著想的,所以才如此毫不客氣地驅離他。

  “你聽見了沒?田野,在你沒大放異彩以前,不准你回來!”她再次警告。

  他胸口一融,不自覺地點頭。“是,我聽見了。”

  “很好!”她滿意了。“哪,我們乾杯!”

  兩人又在海產店坐了半個多小時,午夜時分,田野招來計程車,親自送她回家,到樓下時,她揮手要他先走。

  “已經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我送你上樓。”他很堅持,她醉成這副模樣,沒見她安全進家門,他不放心。

  “不用了……”

  “走!”他不容她拒絕,扶她走上樓,她醉得沒法拿鑰匙對準門孔,還是他替她開的門。

  “好了,你可以走了,別進來……”她想阻止,他卻已踏進屋內了,她整潔小巧的套房,在他清睿的眸光下一覽無遺。

  “怎麼這屋子裡……都是我的作品?”他驚愕地變了聲調。

  “你都……看見了?”她自嘲地勾唇,忽地感覺全身無力,靠著牆,滑坐在地。“對啊,都是你的作品……沒錯。”

  客廳的懶人椅、造型茶几、創意收納櫃,以及廚房一系列的用品,都是他的作品,都是她寶貴的收藏。

  她的心,都讓他看見了,赤裸裸地,攤在他眼前。

  “心心,你……”他在她身前蹲下,震驚地瞪著她,他的眼神好複雜,閃耀著令她無從逼視的光芒。“連我以前送你的彈珠,你都還留著?”

  是啊,她是留著,寶寶貝貝地供在碗裡,如果那兩條金魚能夠有長一點的壽命,她現在也一定仍用心地養著它們。

  “是你說要我好好收著的啊……”她呢喃。“難道你希望我把你小時候的珍藏丟掉嗎?”

  “我不是那意思,只是……”他說不出話來。

  他嚇到了嗎?因為感受到她對他藏不住的愛戀,震驚得遺忘言語?或者其實他早就猜到了,只是不肯點破?

  她單戀他這麼多年,他真的遲鈍到一點都看不出來嗎?

  她好怨,好怨……

  “為什麼我不行呢?”她矇矓地凝睇他,嗓音極輕極細,仿佛風一吹便會散了。

  “你說什麼?”他聽不清。

  他是在裝傻嗎?她苦澀地牽唇。“為什麼……就是我不可以呢?我不想當你……妹妹,我可以不只是你妹妹嗎?”

  禁忌的封印被揭開了,她知道自己千不該萬不該,跨過那道危險的邊界。

  瞧他臉色發白,一副大受打擊的表情,她忽地笑了,笑裡夾雜著哭音,透露著一個女人最深沉的悲傷與無奈。

  她將臉蛋埋進雙膝之間,笑著流淚。

  “心心!”他焦急地握住她顫抖的肩。“你還好吧?心心?”

  她很好,好得不得了,她只是覺得自己蠢,不該妄想跨過禁忌的界線。

  “對不起,田野。”她揚起頭,顫著雙手捧下他的臉,深深獻上一吻。

  這是道別的吻,是跟他說再見的吻,她會勇敢地送他離開,等他再回來的時候,這個錯亂的夜晚將成為一段無足輕重的回憶

  隨風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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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12 01:52 PM |只看该作者
第八章

十四個月後。

  芬蘭,赫爾辛基。

  天色是淡淡的藍,軟白的雲朵猶如棉花,佔據了半面天空,揚起眸,映入眼裡的是一幅逆光的景致,路面電車在交錯的鐵軌上悠然行駛,順著電纜線延展至街道盡頭,一座古典的教堂巍巍矗立。

  走在石板道上,微風拂面,遠遠地,捎來海洋的氣息,嗅著那隱隱約約的味道,彎彎曲曲地穿過大街小巷,慢慢接近港灣,是田野獨自開發的散步路線。

  在北歐待了一年多,流浪過城鎮與鄉野,最後能挽留住他腳步的,就是這個人稱“波羅的海的女兒”的美麗城市。

  在這裡,就連一盞狀若不起眼的路燈,都能令他饒富興致地玩賞許久,從窗邊蔓爬出來的綠色枝藤,以及大朵大朵的鮮花,也格外有趣味。

  一座雕像,一棟建築,即便是一扇百貨公司的商業櫥窗擺設,都是別具創意,美不勝收。

  這城市擁有北歐最大的藝術設計學院,是培育眾多設計人才的搖籃,也難怪處處有驚喜。

  迎面走來一群年輕學生,簇擁著一個老教授,正巧是田野在學院進修時認識的,他笑著打招呼。

  他們說最近有個當代藝術展覽,熱情地邀他一起去看,他婉拒了,那個展覽他已經看過了,而且今日他有別的計劃。

  “難不成是約會嗎?”一個漂亮的女學生眨眼問他,她有一頭燦爛的金髮,藍眸閃耀著對他的興趣。

  “是約會沒錯。”他笑著握拳敲頂自己左胸口。“跟我的繆思女神。”

  女學生揚眉,指指頭部。“我還以為一般人的靈感應該是從這裡跳出來的。”

  “大部分時候我也是。但這次不一樣。”他回答得玄妙。

  為什麼?大伙兒都想問,但他不解釋,只是笑笑,揮揮手,與眾人瀟灑道別。

  來到港灣,田野隨意揀了一處地方坐下,攤開素描本,握著炭筆,卻是遲遲下不了手。

  他的繆思女神,怎麼就是不肯大降光臨呢?

  他有些無奈地想,炭筆在紙上亂七八糟地塗畫著,心神悠悠地走了千里遠。

  他想起自己慎重許下的承諾,想起自己答應對方,要特別為她設計專屬於她的作品。

  這一年多來,他時時牽掛著這承諾,背負著諾言,在北國流浪。

  他從來沒想到要實踐一個諾言竟會這般困難,他想了很久,嘗試過各種可能,但對成品總是不滿意。

  “喵喵,對不起。”他呢喃自語。

  難道真要讓她等上十年,他才能完成自己的承諾?

  她一定會很失望吧田野驀地捏緊炭筆,憶起兩人最後一次見面,黎妙心堅強的淚顏

  “你走吧,不用擔心我。”獻上深深一吻後,她笑著趕他離開。

  “心心……”他恍惚地看她,雙腿震驚地凍凝原地,根本走不了。

  “快走吧。”她笑得溫柔,眉目彎彎,勾勒著一股淡淡的女人味。

  他怔望她,心跳狂亂。“你……長大了。”

  她一愣,半晌,又笑了。“別發出這種感嘆好嗎?真不像你,而且我本來就很成熟好嗎?”

  比你這個笨蛋成熟多了。

  她戲謔的眼神,似是透露著這言下之意。

  他胸口擰得發痛。“不對,你以前……很小的,明明就是個小孩子。”小到當他抱著纖細的她,會覺得自己像頭兇惡的猛獸。

  她一直……那麼小,那麼年幼可愛,是什麼時候長大的?究竟從什麼時候,她從少女轉化成女人,他錯過了那關鍵時刻嗎?

  “你變漂亮了。”他痴痴地低語。

  她聽著,嗤聲一笑,好不容易乾涸的眸又氳開蒙蒙水霧。“你知道嗎?我等你這句話,等得超過十年了。”

  他蹙眉,聽出她話裡蘊著濃濃的自嘲之意。

  “我從很久以前,就在等你說這句話。”她低眉斂眸,翹密的羽睫安靜地彎伏,也不知是否為了掩飾羞澀。

  他痛楚地望她,胸臆堵著什麼,幾乎撐破。

  “我已經沒有遺憾了。”仿佛過了百年之後,她忽地打破沉寂,歡樂地宣布。

  而他看著她笑吟吟的表情,心更痛。

  他大概……是個無情的人吧!

  田野神智一凜,收回迷濛的思緒,抬眸看天,夕色已染開,轉眼又到黃昏。

  結果靈感還是不來啊……

  他澀澀地苦笑,起身收拾行囊,在夕暮時刻,走過涼意颯颯的街頭,回到暫居的公寓。

  公寓是兩房一廳的格局,他將其中一間房作為工作室,擺滿了各式作品,近來他受到影響,除了採用金屬及玻璃材質外,也大量使用天然木材做為創作原料。

  他走進廚房,亮了燈,為自己烹調簡單的晚餐,芬蘭鄰近北極圈,農產稀少,他厭倦了風味一成不變的料理,寧願自己做菜。

  可惜他在製作工藝方面手很巧,在料理方面就完全不行了,大多是下面下水餃吃,曾經有次嘗試做日式煎蛋,下場是廚房凌亂得像戰場,還燒壞了兩只鍋子。

  這事告訴心心,肯定會被她嘲笑一頓吧?

  但他並沒告訴她,事實上,從他離開台灣後,兩人便斷了音信。他寫過e-mail給她,她卻不回,他想她是刻意躲著他。

  也該這樣的,畢竟兩人分別那一夜,是有幾分尷尬。

  煮好泡麵後,田野懶得裝碗,連鍋端進客廳,拿起一雙筷子,就這麼吃了。泡麵里加了蛋、豬肉片跟冷凍蔬菜,勉強算顧及營養。

  隨便打發晚餐,他為自己斟了一杯加冰威士忌,一面啜飲,一面站在CD架前挑選CD。

  架子最上方一格,嵌的就是他前未婚妻留下的鋼琴cD。他猶豫地流連片刻,還是略過了,取下另一片新買的芬蘭當地樂團的專輯,放進音響。

  其實他並不怎麼喜歡聽鋼琴,比起那如水晶般清澈的琴音,他寧願聽更激情一些的重金屬音樂,尤其在特別靜謐的異鄉夜晚,他更需要強烈的聲響驅走寂寞。

  前未婚妻彈的鋼琴,只會令他更寂寞。

  他知道自己對不起她,尤其來到北歐後,他發現自己竟然很少想起她,她的形影,在他回憶裡逐漸褪色。

  工作跟我,到底哪個比較重要?

  她曾經如是問過他,而他當時是怎麼回答的?他忘了,只記得無奈。

  他無奈,不是因為覺得她無理取鬧,而是如今方恍然驚覺,自己無法愛她比創作多,在專注工作的時候,他可以完全忘卻她的存在。

  他不是一個好情人,絕對不是……

  音響唱完一首曲子,暫停數秒,此時,一串清脆的鈴音適巧落下,穿破靜夜。

  田野左顧右盼,在[词语过滤=#311]上找到手機,接起電話。

  “餵,是田野嗎?”聲音很不清楚,像是穿過太遙遠的國際線路,遺落了某些重要的粒子。

  “我是,請問是哪位?”他按下音響暫停鍵。

  “我是……心心她爸啦!”

  “是黎叔叔?”他訝然。離開台灣前,他趕往派出所探望黎爸爸,擔心黎妙心為父親奔波太勞累,他特意留下公司電話,要對方有事隨時跟他的合夥人聯絡,請他們幫忙。“怎麼忽然打電話來?是我朋友不肯幫你嗎?”

  “不是啦,他們都有照顧我,我很感謝。”黎爸爸尷尬地解釋。“我打電話給你,是因為這件事他們幫不上。”

  “什麼事?”他蹙眉。“很嚴重嗎?”

  “很嚴重,真的很嚴重,我都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了……”說著,黎爸爸嗓音已略微哽咽。

  田野一凜。“到底怎麼回事?”

  “是心心啦!她出車禍撞到頭,醫生說裡面有出血,不開刀很危險,可是開刀也很危險,心心答應要開刀,可是……”

  線路一陣沙沙作響,田野聽不清黎爸爸說什麼,愈發心急如焚。

  “黎叔叔,你說心心開刀,結果怎麼樣了?”他焦躁地追問。

  “她很不好,情況很不好……”

  他一顆心懸在半空中。“有多不好?手術……失敗了嗎?”

  “我也……我不知道啊!總之心心一直在昏迷,她醒不過來!哇 ”黎爸爸終於挺不住,嚎啕大哭。“田野你說怎麼辦?我們家心心不會有事吧?她開刀前有交代過我,不准跟你提這件事,可是我真的不曉得怎麼辦……我怕她就這麼去了,丟下我一個孤單老人……不會吧?嗄?你說不會吧?”

  田野無言,腦袋瞬間當機,一片可怕的空白,良久,他才嘶啞地撂下一句

  “我馬上回去!”

“你回來了喔。”

  冷淡的音調,揪緊他心弦。

  他怔慌地站在原地,頓時手足無措,為什麼心心不看他,為何對他如此生疏?兩人久別重逢,她一點都不感動嗎?

  “我要走了。”她漠然宣布,纖瘦的身子,在他面前挺成高傲的骨幹。

  他心跳乍停。“去哪兒?心心,你走去哪兒?”

  “你幹麼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她斜眼睨他,似是嘲弄。“我去哪兒,幹你什麼事?”

  當然幹他的事!怎麼不幹?

  因為她……是他妹妹啊!他一直拿她當自家妹妹看待,比誰都疼她關心她,她怎能這樣說走就走?

  “心心,別走,別離開我……你不能離開,不可以……”

  一陣激烈的晃動猛然震醒田野,他恍惚地眨眼,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坐在飛機上。

  原來是夢。

  他悵然尋思,坐正身子,髮鬢冷汗涔涔,空姐正好在送餐,他接過她遞來的濕紙巾,抹去臉上汗水。

  坐上飛機,已將近十個小時了,而他離台灣,仍有半個地球之遠。

  聽說黎妙心昏迷不醒,他立即啟程改往赫爾辛基機場,最晚班飛機已起飛,最早班飛機又未降落,他只能在機場枯等。

  從北歐回台灣,沒有直飛的班機,他只能先飛到倫敦,接著又訂不到合適的航班,又得在曼谷轉機一次。

  算算等他趕回台北,至少超過三十個小時,這段時間心心的情況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他不敢想像。

  我怕她就這麼去了,丟下我一個孤單老人……不會吧?嗄?你說不會吧?

  老人家的哀號不停在他耳畔回響,折磨他所剩無幾的理智。

  不會的,心心不會有事的,她一定會平安……

  他在心裡千百遍地祈禱。

  空姐發了餐盒,他呆愣地看著,毫無食慾,勉強逼自己吃,握著叉子的手卻不爭氣地發顫,抖得厲害。

  他試著用另一隻手握住,結果整個身軀都跟著顫慄。

  他惶然。

  這極端的恐懼是怎麼回事?自從接到黎爸爸的電話後,他便心神不寧,不能吃不能睡,短暫打盹,也立刻遭夢魘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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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12 01:53 PM |只看该作者
  他夢見過往的回憶,夢見當他結束兵役趕回老家時,他一心掛念的女孩對他有多麼無情,她急著收拾行李前往高雄。

  他以為她看見他會很高興,因為她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奶奶,他以為她會飛奔到他懷裡,哭著傾訴那段日子所有的委屈。

  但她沒有,她冷漠地推開他。

  後來他才從田莊口中聽說,也許是因為她有了男朋友,有了戀情的寄託,自然不需要他這個大哥哥的關照了。

  是那樣嗎?因為她戀愛了,所以不再在乎他?

  至今,他仍記得當時的迷惑,以及一股難以捉摸的慌亂……

一念及此,田野撐持不住,終於開口向空姐要了一杯酒,試著以酒精鎮定忐忑不安的心緒。

  就連握著酒杯的時候,他的手也是顫抖的。

  好慘……

  他怔怔望著自己的手。一年半前,他才遭受未婚妻猝然去世的打擊,但他不記得自己經歷過如此痛徹心肺的惶恐。

  只有黎妙心,能令你不顧一切,對嗎?只有為了她的事,你才會變成那個我不認識的田野!

  他的未婚妻曾經這般指責他,就在他為了心心醉倒酒吧而抓狂的隔天。

  在那之前,他們幾次為了她而口角,在那之後,更是爭吵不斷,到最後,清美禁不住崩潰了,撂下狠話

  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你離她遠一點,愈遠愈好!

  然後,清美出了意外,而他因此不能原諒自己。

  他覺得自己辜負了未婚妻的愛,每當多與心心相處片刻,每當縱容自己貪戀她的笑顏,他的心,其實都隱隱在疼痛,腦海深處不時聽聞尖銳的抗議。

  他知道自己不該,很不應該,接近心心對他而言已經變成一種罪,他卻無法克制自己不犯罪。

  到後來,他只能選擇逃避,遠遠地,逃到鄰近極地的北國。

  他在最冰冷的天涯,思念在溫暖海角的她。

  他以為自己能做到無情,以為自己能斬斷相思,但是……

  田野轉過頭,望向窗外起伏的雲海,以及雲上,一輪淒清的明月。

  為何回家的路,會如此遙遠?為何去到她身邊,會這麼……

  難?

剛下飛機,田野一秒也不敢耽擱,馬上打電話給黎爸爸,可是鈴聲一聲響過一聲,對方就是不接。

  為什麼不接?他緊張得心臟狂跳。該不會發生什麼事了吧?

  他飛奔衝出機場大廳,跳上計程車,過程撞倒好幾個人,連自己也狼狽地跌跤,又一骨碌爬起來。

  一個大男人慌成這樣實在很糗,但他絲毫顧不得顏面,只想早一刻趕到醫院,趕到黎妙心身邊。

  他又撥電話給弟弟。

  “哥!是你?”田莊很意外。

  “心心出事了,你知道嗎?”田野不寒暄,直接切入正題。

  “我知道啊。”

  “知道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他抓狂。若不是黎爸爸打電話來哭訴,難道要繼續瞞他到最後一刻嗎?

  “因為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啊!”田莊辯解。“我陪科主任去參加醫學年會,昨天回台灣,才發現原來心心出了車禍,現在住在我們醫院。”

  “她怎樣了?醒了嗎?現在情況怎樣?還好吧?”田野焦急地追問。

  “哥,你冷靜點,聽我說。”

  “那你快說啊!”

  “她醒是醒了,可是……”田莊懸疑地頓住。

  田野霎時忘了呼吸。“可是怎樣?”

  田莊嘆息。“欸,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跟你說,總之她情況還好,看來一切正常,只是……你是為了她回來的吧?哥。”

  “廢話!”田野不耐地吼,不明白弟弟為何忽然問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

  “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對心心格外不同,只有她會讓你緊張到失去理智……”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還記得你當完兵回來,她卻說要去高雄唸書那時候嗎?”田莊若有所指地問。

  田野愣住,憶起在飛機上糾纏他的夢魘。“我記得……那又怎樣?”

  田莊沉默,短短數秒,對田野而言,卻是漫長磨人的幾個世紀。“我怕你回來見到她,會覺得不如不見比較好。”

  相見不如不見,這是田莊給他的暗示。

  田野不懂,他怎麼可能寧願不要見到心心呢?他千里迢迢從北歐趕回來,為的就是見她一面,確定她平安無事啊!

  他怎麼可能會不想見她?他思念她到幾欲發狂,若是從此以後不能再見到她,他不敢想像自己的未來會是如何黯淡無光。

  他的世界將猶如極地的冬天,進入闇黑的永夜。

  他當然想見她!怎能不見?

  田野自嘲,不再嘗試理清弟弟話中的線索。田莊或許只是故意惡整他而已,一向如此。

  等他見過心心以後,看他怎麼教訓這個自以為聰明的弟弟。

  他暗自決定,聽說自己最牽掛的女孩一切安好,高懸的心稍稍安落,倉皇的情緒也鎮定些許。

  到醫院時,他還記得先到樓下商店街買一束她最鍾愛的紫色鬱金香。

  “哥,你來了。”

  在醫院走廊,他第一個碰到的熟人就是自己弟弟。

  田莊身穿白袍,臉上掛著副眼鏡,斯文俊朗,氣宇軒昂,每個經過他的女人都忍不住多瞧他一眼。

  田野拍拍弟弟的肩膀。“好久不見,看來你還是一樣受歡迎嘛。”

  “還好啦。”田莊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早習慣成為異性注目的焦點。

  “心心住哪間病房?”田野迫不及待地問。

  “我帶你去吧。”田莊領路,兩人搭上電梯。“昨天我發現心心住在這裡,今天就請高層幫忙,把她轉到頭等病房。”

  “那太好了。”田野感激弟弟的體貼,他也正想心心剛動過腦部手術,需要一個安靜舒適的環境調養身體。“到時病房的費用再跟我算。”

  “這個你就不用跟我搶了,心心也算是我妹妹,我也想照顧她啊。”

  電梯抵達指定的樓層,門扇滑開,田莊踏上鋪著地毯的走廊,田野跟在他後頭,兩兄弟穿過轉角,來到一間位置幽靜的病房前。

  門扉半掩,房內傳來黎妙心略帶鼻音的聲嗓。

  “欸唷,我沒事了啦……好悶喔,我想出去走走。”

  她在對誰撒嬌?

  田野詫異地聆聽,嘴角不禁勾起,雖然沒與她直接面對面,但他能想像到她櫻唇微噘的可愛模樣。

  “可是你才剛開完刀,應該多休息。”一道模糊的男聲。

  是黎叔叔嗎?田野猜測。

  “不管啦,我要出去透透氣,你抱我……”

  “真的要進去嗎?”田莊忽地回頭望他。

  田野蹙眉。“當然要啊。”他不管弟弟奇異的眼神,逕自推開門。

  首先映入眼裡的,正是黎妙心纖瘦的倩影,她剛動過大手術,體力尚未恢復,容色蒼白,穿著病人服的身子看來格外贏弱。

  田野看著,胸口一擰。

  “抱我。”她展開雙臂,綻開嬌媚的笑容。

  那笑,令田野的心跳異樣地加速,他目光鎖定在她身上,隨她流轉,接著,落進一個年輕男子的胸懷。

  他震住,呆看著那年輕男子笑著抱她,低頭親親她額頭,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她放上病床旁的輪椅。

  “毛毯。”黎妙心指向一方攤在[词语过滤=#311]上的薄毯。

  “知道了,我幫你蓋。”男子順從她指示,取來毛毯,覆落她腿上。

  “謝謝,至康,你好乖。”她揚起臉,賞給他嫣然一笑。

  “說我乖?你當我是你養的寵物啊?”名喚至康的年輕人故做不愉地挑眉,伸手揉揉她的頭。

  田野震撼無語,失神地瞪著這一幕,全身血流凍凝,陣陣顫抖。

  這男的是她的戀人嗎?瞧她對他自在地撒嬌,明麗的雙眸像是只容得下他的形影。

  而自己,就站在病房門口,距離她只有幾步之遙,她卻一直沒發現。

  他錯了。

  鬱金香花束頹然垂落,一股難以形容的落寞盤據田野胸臆,他恍惚地咀嚼著喉間放肆漫開的苦澀。

  原來回家的路途並不遙遠,從芬蘭到台灣,一點也不遠。

  遠的是他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她的眼裡,卻沒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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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12 01:53 PM |只看该作者
第九章

“你回來了?”她輕聲問。

  “嗯,我回來了。”他也輕聲回答。

  半小時後,當袁至康匆匆趕回餐廳上班,田野才得到與黎妙心獨處的機會。他坐在病床旁,而剛坐輪椅散步回來的她靠坐在病床上,臉頰似是因為呼吸到新鮮空氣,微微透出一抹薔薇色。

  田野怔忡地凝望她,一年多不見,她似乎清瘦了些,是工作忙碌的緣故嗎?還是這次手術太耗體力?

  “什麼時候到的?”黎妙心微笑,一面伸手拿茶几水果籃裡的蘋果。

  田野搖搖頭,劫過她手上的蘋果。“我幫你打成泥。”

  “不用了,我這樣吃就可以了。”

  “不行,你是病人,要注意腸胃。”

  “我是腦子開刀,又不是腸胃開刀。”她抗議。

  “不行就是不行。”他沒得商量。

  於是她不再吭聲,默默看著他拿起水果刀,俐落地削皮,切成小塊,然後用果汁機打成泥,又細心地遞給她一把小湯匙。

  “你這樣好像在服侍老佛爺喔。”她接過碗跟湯匙,笑嘻嘻地打趣。

  他聞言,淡淡一笑,伸手直覺就要揉她的頭,就像從前一樣,但不知怎地,心有所感,又悵然收回。

  她仿佛感覺到他的遲疑,目光一閃,秀眉微顰。

  “為什麼你出車禍要開刀,不讓你爸爸通知我?如果他前兩天沒打電話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

  “要你回來又能做什麼呢?白擔心而已。而且你看,我現在人不是好好的,什麼事也沒有啊!”

  意思是,他反正幫不上忙嗎?

  田野心弦揪擰。“你現在真的沒事?”

  “沒事啊。”

  “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好得很。”她保證。“醫生也說,我再休養兩天應該就能出院了。”

  “那太好了。”他茫然應道。她平安無恙,照理說他該欣喜若狂,但胸口卻是空空蕩蕩,仿佛遭怪手挖去一大塊。

  “本來就很好啊,是你太擔心了。”黎妙心諧謔地橫他一眼,開始舀蘋果泥吃,吃了幾口,手忽地一顫,湯匙鏗鏘落地。

  她彎腰想撿,他以一個手勢止住她,幫她撿起來,到流理台洗乾淨才還給她。

  “謝啦!”她想接過湯匙,卻意外抓到他的手,她觸電般地緊急抽回手。

  她現在連稍稍碰到他,都會感到不自在嗎?

  田野察覺她微妙的舉動,喉間澀澀的,噙著苦味。他深吸口氣,逐去腦海憂鬱的念頭,指向她頭頂。

  “你這裡的頭髮……”

  “可惡,還是被你發現了嗎?”她小小聲地嘟噥,單手撫住頭頂。“醫生明明說現在腦部微創手術很進步,只需要削掉一小塊頭髮的,可你還是看到了……很醜嗎?”

  “不會。”他搖頭。“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那你怎麼會看到?”她嘟嘴。

  因為他很仔細、很專注地看她啊!因為如今他的眼裡心裡,都佔滿了她的形影。

  望著黎妙心懊惱嬌嗔的模樣,田野只覺心神一陣恍惚,又酸又甜,想笑,眼眸卻又隱隱灼痛。

  當年那個任性霸道的小女生,真的長大了,現在的她,不論是嗔是喜,落入他眼裡,都流露著異樣的女人味,每種風情,都緊緊拉動他心弦。

  不,或許從她還是個小女生的時候,就已經令他心動了……

  “那個男生是你男朋友嗎?”他沙啞地問。

  “你說至康?”她沒迴避他的問題,很坦率地反問。

  “嗯。”他點頭。

  “他啊。”她微歪臉蛋,眸光俏皮流轉。“是我們餐廳的侍酒師,我進餐廳時就認識他了,不過他獃頭獃腦的,一直偷偷暗戀我,到幾個月前才跟我表白。”

  “所以……你就答應跟他交往了嗎?”

  “是啊。”

  田野暗暗掐握掌心。“你很喜歡他嗎?”

  “不喜歡幹麼跟他交往?”她好笑。“你看我像是那種會因為同情就答應跟人家試試看的女生嗎?”

  的確……不像。

  田野的心更空了,成了一片荒涼雪原,他木然跟著乾笑。“跟你交往的男生,一定要很有膽識,不然可能隨時被你嚇走。”

  “什麼嘛,說得我好可怕,我有那麼潑辣嗎?”

  “跟你熟的人就知道,你手上的貓爪,是會抓傷人的。”

  “你!”她氣得瞠圓雙眸。“湯匙還我啦!”

  他笑笑,將湯匙放回她攤開的手掌,她握住,挖一大口蘋果泥塞進嘴裡,卻不小心嗆到。

  “你吃慢點。”他聽她咳嗽,連忙替她斟來一杯溫開水,她伸手要接,許是太心急了,一時錯手,玻璃杯直墜落地,碎成片片。

  她望著滿地玻璃碎片,一時呆凝,良久,才擠出細微的嗓音。“對不起。”

  “幹麼道歉?”他彎腰撿拾碎片。

  她急忙叮嚀。“你小心點,別割到手。”

  “我知道。”他撿起幾片大碎片,又用幾張面紙清理一些比較細碎的,確認地上沒留下任何殘屑,才重新為她斟水。

  這次她慢慢地接過水杯,用雙手捧著,一口一口慢慢啜飲。

  他注視她小心翼翼的模樣,心頭滿溢憐惜。“你剛開完刀,體力還沒完全恢復,這幾天一定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啦。”她賞他一枚白眼,仿佛嫌棄他在說廢話。“那你什麼時候要回去?”

  “回去?”他愣了愣。“回哪裡?”

  “芬蘭啊!你現在不是在那裡的學院進修嗎?可以一直請假嗎?”

  “我是在那裡進修沒錯……”他猶疑,可她現在這樣,他哪裡走得開?

  “你也看到啦,我根本就沒事。”黎妙心看透他思緒,嫣然一笑。“而且至康會照顧我,我那個沒用的老爸也會來幫忙,你就不用擔心了。”

  她這是在趕他走嗎?

  他霎時不知所措。“我至少要看到你出院……”

  她打斷他。“我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他呼吸暫停,陰鬱地凝望她。“心心,你是不是很不希望我回來?”

  她聞言一震,垂落羽睫,沉默數秒,才低低揚嗓。“也不是這樣,我很感激你特地回來看我,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可是……”

  “可是怎樣?”

  “我怕有人誤會。”

  “誰?”他問,跟著心念一動。“你男朋友嗎?”

  “嗯。”黎妙心幽幽頷首,像是很困難地從唇間擠出嗓音。“他剛看你送我紫色鬱金香,就有點小吃醋,因為他知道我以前……喜歡你,所以……”她頓了頓,半晌,揚起幽蒙水眸。“田野,我是第一次這麼認真談戀愛,你可以……幫幫我嗎?”

  “……怎麼幫?”

  “不要再來看我了 ”

“……所以我不是說了,你還不如不要回來。”

  田莊語鋒犀利,一針見血,刺得田野眼角一陣抽搐。

  他這個弟弟,從小就是嘴上不饒他,挖苦諷刺樣樣來,他早習慣了,不在乎的,他不在乎……

  田野咬牙,蕭瑟地品味胸臆間奇異的酸楚。“我不後悔回來,沒親眼確認她平安,我永遠不會安心。”語落,他舉起酒杯,一仰而盡。

  下班後,田莊帶他來到醫院附近的酒館,兩兄弟坐在吧台邊,聽慵懶的爵士樂,喝酒聊心事。

  酒館生意並不好,勝在安靜,放的音樂也很有品味,田野喝了幾杯,心情卻遲遲無法放鬆,神經線繃緊。

  “既然知道她一切都好,你就別想太多了。”田莊看出兄長神色憂鬱,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對了,你在國外,多少有認識幾個金髮美女吧?”

  “有又怎樣?”

  “沒想過談個異國戀愛嗎?要是我肯定把握機會,跟各國美女多多交流,打好外交關係。”田莊不改風流本色,嘻笑諧謔。

  田野配合地扯扯嘴角。“我對外國女人沒興趣。”

  “因為你的心已經遺落在台灣某個女人身上了,對吧?”田莊重重嘆息,比個手勢要酒保繼續為兩人添酒。“哥,我真不曉得該怎麼說你們好,明明早就該是一對了,卻一再錯過時機,不是你有女朋友,就是她有男朋友,不然就是兩個人都在那邊硬ㄍ ㄥ,說彼此只是好朋友 到底為什麼啊?你弟弟我真的看不下去了!”

  田野不語,默默把玩酒杯。

  “所以你現在打算怎麼辦?”田莊追問。“心心要你別再去看她,你就真的不去了?”

  “不然呢?”田野苦笑。“我不想破壞她的戀情。”

  “你的意思是你又要退讓了?”

  “這不是退不退讓的問題。”他苦澀地低語,辛辣的酒精成了穿腸毒藥,在他體內興風作浪。“就像你說的,我已經錯過了時機。”

  “那都是藉口!”田莊不以為然地冷哼。“時機是自己創造的,如果你真的愛她,愛得夠強烈,就算是用搶的,你都會把她搶過來!”

  用搶的?

  田野震撼,斜眼睨向弟弟。“這樣未免太過分了吧?何必成為人家的第三者?我只要心心幸福就好。”

  “可她真的幸福嗎?”田莊話中有深意。

  田野愕然。“這話什麼意思?”

  田莊聳聳肩。“我只是覺得,事情看表面,不一定能看到真相。”

  田野掐握酒杯。

  “我這樣問吧,當初你跟清美交往時,有沒有因為心心吵過架?”田莊緊盯兄長,似是想從他表情的變化看出一絲端倪。

  田野凜然。“我們……是吵過。”

  “為什麼?”

因為清美髮現,他的心並不完全屬於她,甚至有一大部分,已經被人搶先佔領。

  所以她忿忿不平,所以她才會失了平素的理智與風度,與他大吵大鬧。

  至今他仍後悔,與她最後一次見面,他們給彼此的不是溫暖的微笑,而是憤慨的怒容。

  她會原諒他嗎?

  “清美,你能原諒我嗎?”

  隔天早上,田野宿醉醒來,為了驅逐惱人的酒意,他到泳池瘋狂地遊了幾十趟,然後開車南下,來到死去的未婚妻墳前。

  他帶來一束百合花,為她修整墳前的雜草,虔誠祭拜。

  “都怪我沒及早認清自己的內心,才會傷了你,也傷了心心。”他喃喃低語,明知九泉之下的人不會給他任何回應,仍是想慎重道歉。“那段日子,我真的對你不夠好,對不起。”

  那麼,你果然是愛她的嘍?

  他仿佛聽見颯颯涼風,捎來未婚妻幽怨的質問。

  他黯然閉了閉眸。“是,我愛她。對不起我愛她比愛你多,我也是到很後來……才明白這點。”

  微風無語,默默地拂過他耳畔。

  也許清美還是怪他吧,也許清美就是不能原諒他,就算如此,他也只能坦然擔起這樣的罪。

  “謝謝你曾經陪伴過我,我會永遠記得你,記得自己曾經辜負過一個好女人。”

  他孤立墳前,許久,許久,直到夕陽西落,才悵然轉身。

  前路茫茫,灑落幽蒙夕影,他的步履卻愈走愈堅定,身子骨愈挺愈筆直。

  有些事,有些人,錯過就是錯過了,無法彌補,來不及挽回。

  但也有時候,仍有一線轉機,一絲希望。

  只要還有一點點可能,他就不該放棄,否則就只能讓懊悔與心傷一次又一次地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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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12 01:53 PM |只看该作者
  這次,他決定跟命運之神一搏。

“你確定要這樣做嗎?”

  “嗯,我確定。”

  黎妙心堅定地頷首,朝袁至康送去一朵清淡微笑。

  這天,他開車來接她出院,扶她一步步上樓梯,回到她租的小套房,她想泡茶招待他,他卻搖搖頭,示意自己喝開水就好。

  “醫生一直要我勸你最好不要出院。”袁至康自己舉壺斟水,順便也為黎妙心斟一杯,體貼地塞進她手裡。

  “我必須出院。”她捧著水杯。“不然田莊會懷疑。”

  “你怕他去探聽消息?”

  “是啊,萬一他去告訴田野,就麻煩了。”

  袁至康默然,凝視她半晌,雖是出院了,其實她身子仍贏弱,容色蒼白。“你要瞞他到什麼時候?”

  她垂落眸,靜靜喝水。

  “真的不能告訴他真相嗎?”袁至康探問。

  她搖頭。

  “可是我看得出來,他很關心你。”

  “他是很關心,他對我……”她頓了頓。“就像對妹妹一樣。”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能把實情告訴哥哥呢?”袁至康不懂。

  “因為我不想他同情我。”黎妙心澀澀地苦笑。“你不知道他這個人,他啊,最容易對弱女子發揮騎士精神了。”

  “我倒覺得女人偶爾利用一下男人的騎士精神,沒什麼不好。”袁至康感嘆。

  黎妙心一怔,揚起霧茫茫的水眸。“對不起,至康,我不該……利用你。”

  “你別誤會了,我不是在怪你啦。”袁至康著急地搔搔頭。“我們是朋友啊,朋友之間幫個忙,也是應該的。”

黎妙心聞言,心神恍惚。

  沒錯,他們是朋友,但她並不是沒感覺到他偶爾對她會有超出朋友以上的關懷之情,她明明知道,卻惡劣地利用這一點,請求他與她配合演一齣戲。

  她好壞……

  “好了,我也差不多該回餐廳了。”袁至康瞥了眼手錶,又擔憂地望她。“你一個人在家可以嗎?”

  “放心吧,我很好。”

  “可是……”

  “你快去上班吧!”她笑著推他。“不然老闆又要罵你心思老是不擺在工作上了。”

  “OK,我走,你小心點,好好照顧自己。”袁至康叮嚀,最後又留戀地看她一眼,才轉身離開。

  屋子忽然變得很空,很靜,靜得令人發慌。

  黎妙心坐在[词语过滤=#311]上,努力調勻氣息,眼觀鼻,鼻觀心,掙扎了半個多小時,終於還是忍不住摸索手機,撥出電話。

  她需要跟某個人說說話,否則怕自己胡思亂想,安定不了心神。

  “餵,心心啊!”黎爸爸樂呵呵的嗓音傳來,光聽他說話的口氣,便知道他又喝酒了。

  她懊惱。“你在哪兒?又在賭博嗎?”

  “沒有沒有!”黎爸爸急忙澄清。“只是跟幾個朋友喝喝小酒啦。”

  她才剛出院,他便跑去找酒肉朋友鬼混?

  黎妙心一顆心直往下沉,她到底該拿這個不成材的老爸怎麼辦才好?前幾天他還趴在她病床前哭得呼天搶地,現在又成一尾活龍了。

  她咬牙,右手下意識地探向茶几,撥弄玻璃碗裡一顆顆晶瑩剔透的彈珠。

  “心心……呃!”打了個酒嗝。“你怎樣?已經到家了嗎?身體情況都還好吧?”

  “至少還沒被你氣死!”她沒好氣。

  “呵呵~~別這麼說嘛,老爸是真的很擔心你耶,我還想萬一你走了,我也要跟著一起去見閻羅王咧!”

  “你話倒說得好聽。”黎妙心冷嗤,明知父親這話是誇大其詞,但只要有幾分真心,她也感動。“少喝點酒啦!不然你又鬧上派出所,小心沒人去保你。”話說回來,她這老爸這一年多來似乎收斂了許多,很少打架鬧事。

  “嘿嘿,我才、不怕哩!”黎爸爸酒喝多了,大舌頭起來。“現在田野回來了,他一定會、保我的啦。”

  黎妙心一震。“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喔?”黎爸爸竊笑。“田野拜託他公司合夥人照顧我,你老爸我現在走路有風得很呢,有大老板罩呢!”

  “你說……什麼?!”

  黎妙心驚駭,掛斷電話後,有好片刻,腦子仍處在半當機的狀態。

  她一直以為這個混混老爸是聽她勸告,終於稍稍懂得自愛了,原來不是,他只是轉換了求救的對象,闖禍的時候有別人幫他收拾。

  原來是田野在罩他……

  這算什麼?

  她驀地惱了,胸口怒焰翻飛,想起田野離開台灣前一夜,朝她投來的那種憐惜不忍的眼神,她就知道他同情她,可她不需要!

  那可惡的男人,他明白嗎?她這輩子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同情

  門鈴叮咚作響,驚醒黎妙心陰鬱的思緒,她站起身,步履緩慢,前去應門,無巧不巧,正是她方才在心中暗罵的對象。

  “你怎麼會來?”她激憤地瞪他。

  他嚇了一跳,沒料到她容顏凝霜,給他的臉色很難看。“心心,你怎麼了?心情不好?”

  當然不好!

  她蹙眉。“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會再來看我了嗎?”

  “因為……”田野愣在門口,一時無措。“我有些話想跟你說清楚。”

  “什麼話?”她神情不耐。

  他怔然,好不容易擠出嗓音。“我可以進去再說嗎?”

  她咬唇,神思千折百轉,見他一副傻愣無助的模樣,終究是心軟了,允許他進屋。

  他得她恩準,如蒙大赦,不敢拖延,閃電般地閃進屋裡,仿佛怕她反悔。

  她見了,不覺好笑,但馬上又記起自己正燒著強烈怒意,心情頓時變得好複雜。

  為什麼只有這男人,能輕易牽動她的喜怒哀樂?

  她用力甩上門,霍然舉步,想裝灑脫,足尖卻不爭氣地掃到櫃角,腳趾撞得發疼。

  “小心點!”田野驚呼,連忙湊上來。

  她想推開他,可惜痛得無力,只想找地方坐下來。

  他扶她在[词语过滤=#311]上落坐,蹲下身,捧起她纖美的腳掌,替她按摩。

  他在做什麼?

  她愕然望他,感覺到這舉止的暖味與親密,粉頰倏地蒸紅,趾尖羞澀地蜷縮。“你……不要碰我。”

  他全沒察覺到自己的僭越,捧著她裸足,像捧著某種珍貴的寶物,一臉的心疼與焦急。“怎樣?還痛不痛?”

  “不……不痛了啦!”她赧然踢開他,雙腿縮回[词语过滤=#311]上,用雙手緊緊環抱。

  “不痛就好。”田野這才放心,繼續以騎士姿蹲在她面前,仰頭望她,看到失神。

  “你幹麼……一直看我?”飽含情感的眼神,看得她芳心慌張地狂跳。

  “我有話跟你說。”

  “我知道啊,你剛就說了,到底什麼話?”

  他沒立刻回答,只是用那雙邃亮的眼怔怔地凝視她。她從很久以前就覺得,他偶爾會露出一種小狗似的眼神,傻乎乎的,惹人氣又惹人疼 現在,他又用這樣的眼神看她了,而她只覺得心房甜甜酸酸的,融成一團。

  “我說了,你可能會罵我。”他有點可憐兮兮的。

  她心弦一緊,全身莫名地虛軟,血流發燙。“到底什麼事?你說啊!”

  他深吸口氣,小狗似的目光褪淡了,轉回男人的深沉,隱隱透著一抹憂鬱。“我知道你現在有男朋友,我也知道你很喜歡他,可是……”

  她心跳乍停。“可是怎樣?”

  “說真的,你不必把我的話放在心裡,也可以聽過就算了,我無所謂,只是我不想再等所謂適當的時機,因為那好像永遠都等不到。”他不著邊際地解釋著。

  而她聽了,莫名其妙,可卻又隱約抓到了些許線索,心跳奔騰,幾乎控制不住。“你……”

  她想追問他究竟想說什麼,但言語卡在唇腔,就是無法順利吐落。

  也許是因為,她也很怕聽到答案。

  田野看來也是萬分掙扎,眸光奇異地閃爍,好片刻,才抓起她一隻手,擱在自己心口。

  他的心跳與她一般狂野,敲著同等的快節奏。

  “黎……喵喵,我……”

  他怎樣?

  她屏住呼吸。

  “我……”他緊張得鬢邊冒汗,她看著,也跟著慌亂。“我……”

  算了,不要說了,千萬別說

  她直覺想阻止他,遭他擒住的玉手倉皇地動了動,他緊密地圈住。

  “我愛你。”

  匆匆吐逸的三個字,猶如女巫的咒語,瞬間凝住了她與他,將兩人凍在誰也闖不進的時空。

  他們痴痴相凝,這一刻,都在彼此眼海看到波滔洶湧、無法壓抑的情意。

  他愛她?真的愛她?

  黎妙心不敢相信,呼吸斷了,胸口揪擰而疼痛。她彷徨許久,終於打破魔咒,甩開田野的手。

  “你瘋了!”

  “我沒有,我是認真的!”他急得嗓音都變了調。“我是……我其實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

  “那你幹麼不早點說?”她怨怒地瞪他。“為什麼現在才說?”

  “因為我……是笨蛋。”他惘然自白。“你說得對,我一直不太聰明,所以才會連自己的心意都弄不清楚。”

  “你……你騙人!”她慌得六神無主。“你騙我的,不然你去北歐以前,我明明跟你表白過的,可你理都不理我……”

  “那是因為我覺得對不起清美。”他解釋。“其實清美懷疑過我對你的感情,在她出事前一天,我們也是為了這個吵架,所以我一直覺得……對她有虧欠,更加不敢正視自己的內心。”

  所以意思是他們錯過了?錯過了一個可以相互表白的好時機,直到十四個月後的現在……

  黎妙心驀地神智一凜。“田野,你在同情我嗎?是不是田莊告訴了你什麼,所以你又在發揮你無聊的騎士精神了?”

  “什麼意思?”他茫然。“什麼騎士精神?”

  “你別裝傻了!”她語音尖銳。“每次都是這樣不是嗎?每次你愛上一個女人,都是因為她柔弱,需要人照顧,你最愛那一型的女生了,不是嗎?”

  他怔愣地望她。“我不懂。”

  這樣還不懂?他果然是笨蛋!

  她快抓狂了。“意思就是你現在也覺得我很可憐,變成那種需要你照顧的女生,所以你才會愛上我,對嗎?”

  “為什麼你會這樣想?”他皺眉。“你不希望我愛你嗎?”

  她當然希望他愛她,但不是因為她體弱,不是因為現在的她需要拯救,她要他愛的,是原原本本的她!

  黎妙心滿心鬱惱,淚水刺痛著眸。“我不要你同情我,田野。”她顫著嗓音。

  “我為什麼要同情你?”田野整個狀況外。“我承認,這次你開刀嚇著了我,我趕回來的時候好怕再也見不到你,怕到整個人失魂落魄,但是你現在好好的,不是嗎?幸好手術很成功。”

  他不知道。

  看著他嘴角噙著的欣慰笑意,她霎時領悟,他並不明白她現在的情況,他以為……她很好。

  落入眼底的形影開始歪斜,焦點渙散,好幾個他在她面前晃動,是因為淚水太氾濫的緣故嗎?

  他變得好模糊,好模糊……

  她看不清楚他,她快要看不到他了……

  “已經太遲了,田野。”她語氣空幽,身陷在荒涼的世界盡頭,孤單而寂寞。“太遲了。”

  “為什麼?”他執著地盯著她。

  “因為我……”她對他微笑,笑容卻慘澹。“已經不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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