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的黄昏【更新至第五章】

空弦无音

第一章

熊熊的烈火在燃烧。我的四周，柱子不断倒下，房梁一根接一根的砸下来，屋瓦也在掉落。炙热的气流一波波袭来，滚烫的高温几乎烤熟我的皮肤。我想逃离，可是火焰已把我包围，我无路可逃了。而火苗高高蹿起的地方，我看见了一张脸，狰狞地微笑着，呢喃着“金牙，金牙”，向我扑来……

我猛地睁开眼睛。红色的世界已经消失不见。视线所及是头顶上的房梁，仍然完好无损没有坍塌。我依然在我的房里，躺在床上。我抬手擦擦额头，冷汗浸湿了袖子。十年来，我夜夜被这噩梦惊醒。果然，这恶梦打定主意缠着我一辈子了。

被惊醒之后我了无睡意。我打开窗，夜晚的寒风吹进来，我打了个冷颤，脑袋顿时清醒了很多。阿斯嘉德的夜空挂满钻石般闪耀的星星，弯弯的月牙已经移到天边去了，而天也渐渐地变亮。这时，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响起，一张线条刚毅的脸出现在我的窗前，那双乌黑却无神的眼睛茫然地盯着前方。“怎么还不睡呢，小里格？是不是又发恶梦了？”

师父站在我的窗前，低头“看”着我。每次睡不着觉，师父总是很及时的出现。他身上只着单薄的衣，我怕他着凉，打开门拉他进房间。我们肩挨肩坐在床边。

“里格，又做噩梦了？是那个噩梦吗？”师父拉着我的手问。我点点头，想起师父看不见，就在他的手心捏了一下。脑袋里又开始回放那个噩梦，我害怕得哆嗦了一下。师父揽着我的肩安慰我：“没事的。小里格不怕，有师父在。”

我又点了点头，扑进师父的怀里，把头靠在他胸前蹭蹭。师父宽厚的手掌轻轻抚着我的背，一阵暖意从他的手心流入我的身体。摸着师父垂到腰间的银色长发，我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天已经亮了。我躺在被窝里，不见师父的踪影。我伸了个懒腰，一蹦跳下床，哒哒哒跑到师父的房间。师父不在房里，他的床叠得整整齐齐，我从他的床底拉出一只铁盒子。轻悠悠的手感，里面果然是空的。看来师父已经出门去炼金房了。

师父的职业是炼金师，凭着一把锤子将一块块价值低廉的铁块冶炼成各种精细的武器。师父手艺好得很，许多有名气的战士都曾买过他的武器。

把铁盒子塞回床底，我去了厨房，吃过早餐就出门去了。目的地是阿斯嘉德边境的小森林。阿斯嘉德是个热闹繁华的城市，但周围仍有许多小树林。这片树林位于伊芬河边。河的对岸便是艾达华尔平原。师父去上班后，我总喜欢跑到树林里来，小时候是来玩耍，现在更多时候是来捡拾枯木柴和野果。森林里有很多资源，尤其是这一块土地。阿斯嘉德在三层九界中的第一层，而这片森林与精灵国度阿尔夫海姆相连。作为掌管大自然的种族，他们的力量使得阿尔夫海姆遍地花开，同时汇集的自然就是这片小树林。白天，这里的花草树木明艳动人，夜晚，它们会披上一层莹蓝的光。

对于这片树林我早已了如指掌。这里很少有野兽，即便是魔兽出没也都是温驯的种类，而且阿萨尔神族的听力都很好，在野兽近身以前都能发现并及时逃跑，根本无需担心。多年以后我才发现，其实我该担心的从来都不是这些生物，比他们可怕得多的，就是人心。很多年以后，回想起这些事迹，我才发现其实把我的人生变得灾难重重的，就是这看似平常的一天。

我漫步在绿荫小径上，搜索着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有时候，地面上会浮起小小的金属块，师父说这些金属块里蕴含魔力，因此很值钱。当然，这些金属块都不常见，不然也不会那么金贵。

树木的影子变得越来越短，背上一大箩柴也越来越重。今天的收获比起以往多了不少，我感到纳闷，但仍决定提早回去。嘴里哼着师父教的山歌，我顿时觉得浑身充满力量，连脚步都变得轻盈。美好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树林的边缘，因为我听见人的交谈声，一共有两把声音。

我连忙噤声，将身体缩到树干后面躲起来。不是我要偷听，只是这两个人像是在这里偷偷幽会，现在从他们面前走过去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被他们杀人灭口。以成年阿萨尔神族的平均实力而言绕过去也不太实际，所以我只是想躲起来等这两人幽会结束之后再回去的，绝对没有其他意思……绝对！

我趴低身子，准备坐在树荫下等那对男女吵完架。这时，那个女人怒气冲冲地朝我的方向走来。就在我以为我已被发现时，她却突然在我前方三米处的岩石上坐下，还大声嚷嚷：“哼，我偏不帮你圆谎，我偏坐在这里不回去，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男人一口气堵在心里，半天说不出话来。我从树干后探头，看见一个身着紫袍的黑发男人，恶狠狠地瞪向我的方向。我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发现男人瞪的不是我而是那个金发的女人。

好半晌，男人才从牙缝间挤出三个字：“随你便！”

我看不见女人的表情，却看得出女人僵了一下。男人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女人站起，对着男人的背影大喊：“就为了那个小杂种，你这样对我！你已经十几天没回家了，要我守活寡当初就不该娶我呀！”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哭腔。

男人怔了怔，脚步已停下。他回头看着掩面哭泣的女人，最后于心不忍，还是安慰了女人几句：“好了，别哭了，这阵子会比较忙，等祈福祭结束了，我会回去一趟。现在，去帮神后为祈福祭的盛典做些准备，我不希望在这节骨眼上出乱子。”

说完，男人还是离开了。女人看着离开的人，恨恨地跺了跺脚，继续哭泣。我在树后躲了好久，女人都没有停止哭泣的意思，我看着难受，于是掏出手帕递到女人面前。

突然有人出现，女人惊讶地抬头，端详了我好一会儿，才接过我的手帕擦脸。看到女人的正脸，我的第一反应是：好漂亮！

高挺的鼻子，丰满的唇擦上玫瑰色的唇膏，双颊微红，眼睛因为哭泣而有些红肿，但掩盖不了那里面流转的秋波……

美女，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还有，亮闪闪的金色长发微微圈起，垂到腰间，给人一种高贵典雅的感觉……

“你在看什么？”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打断我飞扬的思绪。那女人盯着我，目光几乎将我冻成一座冰雕。听见这语气，我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要惹事了。果然那女人突然发怒，指着我的鼻子骂：“你看什么看啊！没见过女人哭吗？你这没礼貌的蠢材！”

语毕，还重重地在我肩上推了一下。我失去平衡，屁股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吻，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那女人居然还不罢休，继续拿我当出气筒，狠狠地在我脸上扇了一巴掌。

我从小被师父捧在手心里呵护，就算是做错了事也很少被责骂，哪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脸颊火辣辣的疼，我瞪着那女人，“哇”的一声哭出来。

那女人很不屑地瞥我一眼，突然倒吸一口气。“金牙？你的牙齿……是金色的？”

空弦无音

第二章

我顿时忘了哭泣。完了，师父千交代万交代，不可以露出我的牙齿，掩饰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是暴露了。难道装了那么多年的哑巴，今天就要前功尽弃？

我惊恐地捂着嘴看着女人。她是不是会把我抓走？肯定会的。师父说了，有金牙的人是得罪神而被诅咒的，让我别说话装哑巴，才能将秘密隐藏十年之久。现在，这个女人肯定会把我抓去祭祀，以祈求神的原谅的。怎么办？我不要死啊！

“西芙，我看见了，你欺负小孩子！”一把稚嫩的声音插进来。我抬头，看见来者是个小男孩，明眸皓齿红唇，一头枫叶般火红的发，眉心有一颗红痣。他右手握着法杖，杖身是银色的，尾端是两片新月形的金属夹着红宝石。法杖直立起来比男孩还要高，看上去应该很重，男孩居然拿得动，臂力肯定很大。

神族的力量和阶级地位成正比，看来这男孩来头不小。看见男孩的出现，那个叫西芙的女人脸色更难看了。她拉长脸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课也上过了，老师布置的作业也做完了，出来逛逛，不可以么？”

“哼，我看，你是又找人替你做的吧？”

“是又怎样？我妈都没查我作业，轮得到你来查？别忘了，我辈份比你还大！”

“是啊，叔叔。”西芙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可你还未成年呢！”

“呵呵，老女人，你有为什么会在这里？”

听到“老女人”三个字，西芙心里一堵，脸都变成猪肝色，马上咆哮：“不关你的事！大人的事小孩子管不着！”

这两人吵得热闹，完全把我晾在一边，正是逃跑的好时机。我往旁边挪了挪，再挪一挪，他们都没有发现。我转身，抬脚要跑，膝盖却忽然一软，我就跪倒在地上。我回头，看见西芙笑眯眯地收起手中的金色光芒：“你要逃跑吗？”

我哭丧着脸，乖乖坐回原地。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唇枪舌战，我实在无聊，不觉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森林里了。我躺在一张床上，太阳从落地窗斜照进来，在光亮的地板上晕开。一旁的书桌上除了一盏桌灯就空空如也，看来主要功能就是摆设。沙发上有个人影，懒洋洋地躺着，我做起来的时候，他也坐了起来，火红的发乱蓬蓬的向鸡窝一样。

他抬手压了压额角翘起来的发，动作很随意，却有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成熟。他走过来坐在床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张了张嘴，想起自己不能说话，于是又闭上嘴巴。他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我指着自己的喉咙摇摇手，表示无法说话。我又指了指他的手，他抬起手，疑惑地看着我。我把他的书抓过来，在他的手心里写上两个字，“里格”。

他又笑了，手握成拳，轻轻地念：“里格，里格……”声音有些稚嫩，却很好听，好似天籁。念了好一会儿，才对我说：“我叫洛基。”

那一刹那，我几乎脱口重复他的名字。

我镇定地朝他露出个微笑，实际上已经冷汗直流。为什么我还会犯这种错误？我默默地提醒自己，我不能说话。

洛基微笑着看我，但我脸上的笑容快挂不住了。他的目光里盈满探究，盯得我心里发毛。最后，他抬起手，擦了擦我的嘴角。

我的脸顿时两片绯红。

洛基说：“你睡觉流口水了。”

我确定我的脸红到脖子了。

洛基看着我的窘样，哈哈大笑。他一笑，我就更觉得尴尬了，脸就更红，洛基就笑得更加开心，如此恶性循环。最后，一阵敲门声解救了我。

“洛基殿下，有个叫非托的炼金师求见。”房门外的侍卫报告。

洛基终于止住了笑，正色道：“……让他进来。”

门打开了。走进来的人给洛基行了个礼，然后抬起头。我立刻飞扑进他的怀里，用脸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

师父拍拍我的背，然后对洛基说：“殿下安好。这位是我的徒弟，不能说话，给殿下添麻烦了，望殿下见谅。”

我不服气地瞪着师父，用眼神传达：“我没惹麻烦”的信息。师父根本看不见东西，所以也没有接收到。

洛基翘起脚，学着大人老气横秋的样子说：“不会。这家伙很可爱。”

我更加不服气了，被一个比我还小的家伙说“这家伙很可爱”，是闹哪样啊？我狠狠地瞪着洛基，却换来他一个微笑，堵得我心里一口气差点缓不过去。

师父向洛基提出要带我回家去，洛基就让他的侍卫送我们。师父想拒绝，可拗不过洛基，最后只好同意了。

离开洛基的房间，我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侍卫带领我们穿过一条有一条的回廊，每一根廊柱上都镶有金色的雕刻。地板是冰凉的大理石，天花板是无尽的黑暗，一颗颗垂到头顶的夜明珠仿佛是天空中的点点繁星。这是阿斯嘉德里最金碧辉煌的建筑——金宫。

没想到洛基居然会住在金宫里。洛基大有来头是意料中的，但是能住在金宫里的身份肯定不是一般的大有来头。我暗暗感激洛基的体贴，如果不是有个侍卫带路，凭失明的师父和完全不知来路的我自己摸索大概要一个月后才能走出金宫吧。

到了金宫门口，师父让侍卫回去，侍卫却指着门口的马车说：“殿下已为两位准备了马车和车夫，请两位上车吧！”

师父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我看出他想拒绝，但他最后还是妥协了：“请替我向殿下致谢。”

师父抱着我钻进马车。车内一片黑暗，师父也不说话，气氛很压抑。我看不见师父的表情，但是用膝盖想也知道我失踪了一整天师父一定很担心。

黑暗中，我迷迷糊糊地又要睡着了。马车已经驶到艾达华尔平原的边缘，道路两旁不再是宫殿式巍峨华美的建筑物，而是简朴的平民住宅。我们的小屋在伊芬河的另一边，要过了伊芬河才能到达，师父却在过河之前喊“到了”，还让车夫停在一间住宅前。

空弦无音

第三章

师父抱我下车，然后朝车夫挥了挥手，目送车夫离开。夜里的寒风有些刺骨，吹得我精神了不少。师父牵着我的手一起回家。

我还记得师父最后一次牵我的手是在我五岁的时候。那时我个头很小，小小的手要举得老高才能碰到师父的手。腿也又短又小，师父牵着我的时候总是微微弯腰，放慢步伐来迁就我的脚步。走累了，就靠到师父怀里撒娇，师父就会抱起我，由我给师父指路，一起走完剩下的路。

我微微抬头，看着师父的脸。时隔五年，我已经长高了不少，如今只比师父矮一个头。神族的平均寿命是人类的好几十倍，老化也比人类慢上许多，因此岁月没有在师父脸上留下多少痕迹。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紧紧地闭气，正如师父疏离淡漠的性格。他脸上的神色霸气得像战场上厮杀的将军，却也掩盖不住眉宇间淡淡的疲惫之色。我失踪了一整天，师父肯定很担心。

我心里升起了一股内疚之情。师父焦急地四处寻找我的时候，我却在洛基的房间里睡得安安稳稳的。我开始在心里打起草稿，准备向师父道歉。像是可以感应到我的情绪一样，师父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我。我的心顿时砰砰跳，开始给自己找借口，要道歉的事马上忘得一干二净。

“你怎么会和洛基……殿下在一起？”师父看我不说话，于是开始了审问。

“我……在林子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那里了。”我小心翼翼地在师父的掌心写道。

“真的只有这样吗？”

“真……的……”我用真诚
无比的眼神望着师父，虽然我知道他看不见。咦，等等，西芙那件事……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隐瞒那件事。师父已经很累了，我不想再让他为我的事耗费心神。我已经老大不小了，就算无法对付成年神族，但躲着她总该可以吧？只要她找不到我，就不会被发现了。

师父默不作声，但他的脸色黑得可以和锅底比，根本就是暴风雨前的酝酿。我紧张地看着师父，试图捕捉他的每个表情变化，测量安全距离。良久，师父终于开口道：“里格，你学会撒谎了。”

预想中的暴风雨没有到来，但我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安心，因为师父是真的生气了。他转身走开，把我一个人留在原地。我害怕了，跟上去拉着他的手，却被他甩开。我再拉，他又甩开。我急了，直接抱住他的腰，说什么也不放开。

师父很无奈，没有再挣扎。我赶紧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反复写下“对不起”三个字，不停地写。

终于，在写了无数遍“对不起”之后，师父的气也消了。我又把白天发生的事给他说一遍。

“这件事只有西芙知道？”

“我想是的。洛基那时还没来，应该什么都没发现。”我写道。

“那他为什么对你那么好？还带你去金宫。”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你确定他没发现？”

“他不可能发现的。”

师父走起眉头，苦苦思索着。我看他若有所思，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等他开口，但他最后也没有告诉我他想的事，只是叮嘱我要多加小心，而且不要和洛基走得太近。

我没有问为什么。我了解自己的处境。不能和人说话，不能在别人面前吃东西，打哈欠也要小心翼翼。和任何人走得太近，都是危险。就算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也不能掉以轻心。

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师父的反应似乎有一点不对劲，可是就是什么线索也抓不住。我想想大概是我太敏感了，就摇摇头，停止胡思乱想。

第二天，我一如往常去了小树林。这一次我特别小心，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准备一旦发现有神族在附近就跑。不过小树林这么偏僻，昨天会遇上西芙不知该说是我运气太好还是太坏。反正我在小树林里逛了一上午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地叫，太阳也已高过树梢。我出了小树林回家去。正为自己的好心情哼着歌，就看见小屋门前停了昨天那辆马车，还有马车旁那头闪亮闪亮的红发。

洛基的法力很强，连带听力也很好，老远就听见我的脚步声，转过身看着我，还喊着我的名字。我只好走上前去打招呼。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在洛基手上写。

“来找你玩的。好无聊啊，你陪我聊天吧。”洛基的心情很好，拉着我不停地说话。

我早饿得头昏眼花，又想起不能和他走得近，就只是敷衍地应付洛基，找机会打发他离开。洛基看我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像被浇了一桶冷水似的，热情的火焰立刻就灭了。他安静地坐在桌旁，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气氛降到冰点。我有些慌了。洛基毕竟是个孩子，他又没有做错什么事。他不只没做错事，昨天我在树林里睡着的时候，他还把我带回金宫去照顾了。再者，他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因为我不能说话就欺负我，相反地还来示好，和我聊天。他是个善良的孩子。而这样做的我会伤害他。

我懊恼地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他抬眼看我，澄亮的眼里满含委屈。我心里一动，愧疚感油然而生。我在他手上写道：“我饿了，一起吃饭？”

“你还没吃饭吗？那走吧，我们一起去吃！我知道一家店，东西很好吃的……”洛基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拉着我的手就走。
我试着挣扎了一下，他回头问我：“怎么了？”

我看着他脸上灿烂的笑容，和刚才落寞的他是如此鲜明的对比。拒绝的话再也不忍出口。那一刻，我完全忘记自己的伪装，忘记了要提防他，甚至比在师父面前都要松懈。我任他拉着进入阿斯嘉德主城，穿过繁华的街道。大街上人潮汹涌，大部分是阿萨尔神族，也有一些华纳神族、精灵和巨人族。这样热闹的气氛对与世隔绝的我而言是那么的新鲜，我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洛基和我停在一扇镶着绿宝石的金属门前。大门上方挂着一块金灿灿的牌匾，“末日餐厅”四个大字在魔法的效用下发出淡黄色的光芒。侍者为我们开门，揭开门内极尽奢华的世界。

大堂很宽敞，四壁都挂着毛毯和雪狼的皮。巨大的水晶吊灯借着魔法悬浮在半空，把大堂映得美轮美奂。俗气一点的说法，就是有钱人的地盘。

我连忙抓住洛基的手，另一只手指指口袋比个没有的手势，表示钱不够。侍者见了，皱起眉头，问：“有什么问题吗？”潜台词就是没钱就滚。

洛基笑说：“安心地吃吧，钱不够用就把你卖了。”我闻言打了个激灵，正打算溜之大吉，衣领却被揪住。我一回头，看见洛基一脸的坏笑，吓得我蹲在地上，脱口而出“救命啊！”

原本有些喧哗的四周忽然变得一片死寂，只剩下我急促的呼吸声。其他客人看着我们，一脸好奇。

等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就看见洛基左手撑着右手肘，右手撑着下巴，用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我。

空弦无音

第四章

我不是没有设想过洛基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但他此刻的表现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原来他早就知道。而他没有揭穿我。

也许在这个时刻，我应该思考的是怎么为自己辩解，但我想的确是这两天和洛基相处时的情形。想起我指着自己喉咙告诉他我不会说话。想起我拉着他的手写字。想起我艰难地、缓慢地一字字写在他手心，而他望着我时满脸的笑意。想起我屡次想和他说话，最后强忍下的苦涩。想起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却无法与他聊天的无奈，还有他毫不嫌弃的真诚的友情。

洛基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揭穿我？他又看了我多少笑话？我忽然感到有些愤怒，但一想到是我骗他在先就生不起气来。想到这里，我顿时不知该如何自处。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他真心待我我却欺骗他。而洛基，他眼里容得下欺骗吗？

我抬头，正好对上洛基的视线。我无法面对洛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身体却不肯服从脑袋的意愿。我仍旧站在原地，面对所有的尴尬。

洛基看到我脸色很差，收起了笑意，关心地问：“你没事吧？”见我不答，就要走过来。

大概是尴尬让我害怕面对洛基，我一步步后退，脚步越来越快。洛基没想到他一个小小的玩笑会引起我这么大的反应，大概也吓到了。他停下脚步，那一刹那我飞也似的跑了。

我刚跑出末日餐厅，就听见洛基喊着我的名字追出来。我慌不择路，见到小巷就往里钻，七拐八弯之后，终于再也看不到洛基的身影。

我累得气喘吁吁，又拐了几个弯确认他真的被甩掉了。风缓缓吹来，我也慢慢冷静下来。我这才想起这里是陌生的阿斯嘉德城，而刚才一阵横冲直撞，我根本没有去记住来时的路。

肚子饿得连叫都没有力气叫了。回去是回不去了，我只好四处乱转，一边找吃的，一边将道路两旁的商店和记忆中的对比，看看能不能回到末日餐厅或者主要道路上。

来阿斯嘉德玩一直是我的愿望。为了避免麻烦，师父一直不让我独自出门。偶尔有时间，他也只是带我去他的炼金房。炼金房在城郊地区，后面有坐小山丘，小时候我就常常坐在山丘上，俯瞰阿斯嘉德巍峨的北城门。

所以，这是我第一次来阿斯嘉德城。我太兴奋了，这里逛逛那里转转，听着女人聊衣服首饰，男人谈魔法战争，看见的东西都想摸个遍，以至于我把迷路一事抛诸脑后。只是肚子的抗议越来越无法忽视。

为了避免我可怜的肚子联合身体其他部位一起罢工，我四处寻找食物。阿斯嘉德城自然不缺饭馆，但我太缺钱。之前去我只是去小树林，根本不会多带钱。后来又临时被洛基拉出来，也没时间拿钱。我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只摸出两个铜制的硬币，这么点钱恐怕只够买一个臭掉的鸡蛋。

街边的摊子时不时传来诱人的香气，可一看见价钱，我捏着铜币的手就紧了紧。想买东西吃，根本不可能。我垂头丧气地看着在街边摊购买香喷喷大饼的人群。正准备离开，眼角就瞥见了一只伸向蒸笼的手。

那只手轻轻掀开盖子，趁摊主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从蒸笼里抓起一个热呼呼的大饼往嘴里送。

那只手的主人是个少年。他吃了一个，又从蒸笼里拿两个大饼揣在怀里，才蹑手蹑脚地离开。我看着他淹没在人群中的背影，又看看冒着蒸汽的蒸笼里香喷喷的大饼，若有所悟。

虽然偷东西是不对的，但我早已饿得头昏眼花，顾不上那么多了。况且，摊主有那么多大饼，我拿他一个也不算过分吧！脑袋提议，肚子立刻附议，而良心的反对票早就沉了下去，于是我就行动了。

我催动法力，使了个传送魔法。我的法力不怎么样，但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传送一个俩巴掌大的大饼绰绰有余。大饼渐渐升起，浮在半空中，缓慢而平稳地飘到我面前。我伸手接住，咬了好大一口吞下去，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

“好吃吗？”

我连哼都不想哼一声。这饼实在太好吃了！一个大饼眨眼间就下肚子，我开心地舔着十根手指。

“这么好吃？”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好奇怪，有人和我说话？我回头，惊恐地看着摊主笑眯眯的脸部特写。心“咯噔”一声，直叫遭了。我后退一步，又后退一步。然后转身……跑！

后领被人揪住。我一个踉跄，险些失去平衡。那只手已经放开我的领子，改抓我的手腕。我拼命挣扎，无奈对方力气很大，我无法挣脱。

摊主瞪着我，恶狠狠道：“哪里来的小杂种，竟敢偷我的饼！你找死啊！”

我张口咬住那只手，在上面印上深深的一圈牙印。摊主吃痛之下放开我，我立刻抓紧机会跑。摊主很快反应过来，叫骂着追上来。我往后一瞥，摊主已经在慢慢接近。我一咬牙，努力加速，但要跑过成年的神族实在是不可能。回头的刹那，我隐约看见眼前模糊的影子，还来不及收住脚，就已经“砰”一声撞了上去。

跌坐在地上的时候，我只觉得眼前一片粉红，就如小树林里一丛一丛的千影花。轻纱一样的千影花。满世界的千影花。

粉红的丝绸浮动，一张精致的脸蛋忽然出现。满世界的千影花消失，我回到现实世界，面对我倒霉的命运。

少女弯腰看着我，鼻钉上的蓝钻闪耀着光芒。一袭粉红色的衣裳裹着她纤细的身子，腰带上的魔法石标明了她高贵的身份。她身后跟了一群女孩，个个衣着光鲜，看来地位也不低。

我连忙站起，对她深深地鞠了一个躬，以表歉意。然后又抬起头，准备迎接她责备的话。

出乎我的意料，责备没有到来。她直起腰，沉默地看着我，眼里满是不屑，神情冷得像尼福尔海姆最恶劣的暴风雪。她会给我这种脸色我毫不意外，但我心中仍是一凉，顿时觉得她看起来没有初见时那般惊艳了。

身后，摊主已经追上来，一把揪起我的后领，嘴里骂骂咧咧，嚷嚷着要带我去见大祭司。我低下头，不敢接触任何人的目光。在阿斯嘉德，偷窃并不是什么大罪过，最多罚个三五天的劳役。但我却觉得像被人当众打了火辣辣的一巴掌，很没面子，特别是在女生面前，男人的自尊心总是特别强烈。

“看，一个小乞丐。”

“还是个小偷呢！”

“他撞到芙蕾雅殿下了。”

“呀，真脏！你说芙蕾雅殿下怎么忍受得了？”

“你是在问芙蕾雅殿下怎么忍受得了她自己吗？”

女孩们哈哈大笑。她们口中的芙蕾雅殿下站在她们面前，脸色铁青，双手紧紧地抓着衣角，星眸里已经刮起世纪龙卷风。她双眼扫向女孩们，女孩们马上噤声。

摊主也不能幸免地被她的寒光扫到，立刻安静下来，缩头缩脑地站在一旁。大街上仍旧吵吵闹闹，更凸显这边的安静和诡异。

那道冰霜般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我身上。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紧张得背都僵硬了。良久，就在我认为自己会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被眼光冻死的人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

“打死。丢掉。”

漫壶

要坚持哟~~

空弦无音

漫壶 发表于 2014-2-17 02:03 PM
要坚持哟~~

坚持到现在，终于有人回复了！哇咔咔～～～
就为你这句话我一定会坚持下去的！谢谢！

空弦无音

第五章

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芙蕾雅殿下。她的脸色微微好转，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冷艳而阴狠。

那些女孩很快从惊讶中恢复过来，指着芙蕾雅殿下指指点点。人群中走出两个侍卫打扮的女子，对芙蕾雅殿下行了个礼，然后走过来抓住我。

我不断地挣扎。泪水从眼角滑落，我无法抑制它，就如我无法抑制在我心里排山倒海而来的恐惧。我开始祈祷救星出现。可有谁会救我呢？即便师父及时出现，也不可能说动芙蕾雅殿下。而我唯一的朋友洛基——我已经失去他。

顷刻间，我已经被按在地上。下巴敲到地面，一阵剧痛袭来，我只能努力忍着不出声。我看着芙蕾雅殿下，乞求她饶恕我，却换来她冷漠的背影。

人群渐渐聚拢过来，在我们四周围成一圈人墙。两个女侍卫解下腰带一挥，皮质的腰带立刻变成坚硬的皮鞭。皮鞭划空而过，“啪”一声落在我背上。背后马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我倒吸一口气，咬紧牙关，争取不出声。鞭子扬起又落下，我的意识越来越涣散。

恍惚间，鞭子忽然停了，一个女侍卫问芙蕾雅殿下：“殿下，您真要打死他吗？”

“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命令吗？”芙蕾雅殿下的声音如平静的湖水般毫无波澜，却冰冷无比。那女侍卫立刻跪下：“属下不敢。”

鞭子的声音又响起。我犹如一个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游到水面喘了一口气，又被拽入深深的水底，再一次经受死亡的威胁。我绝望地等待黑暗将我吞没。那一刻，我想起师父跟我说过的一个传说。他说世间万物死了以后都会去到亡灵的国度——冥国。亡灵将在寒冷黑暗之地里行走九天九夜，被守在水晶桥的枯骨莫德古吸干鲜血喂饱冥国看门的血斑巨犬加尔姆才能到达冥国。在冥国里亡灵必须忍受刺骨的寒冷，浸泡在深远的黑暗里，以保存灵魂的完整。

我睁大眼睛，努力将天边金色的太阳烙印在脑海里，因为我将再也见不到太阳。

空气中传来一阵麦田特有的香气。“啊……”两名女侍卫忽然尖叫，手里的皮鞭都掉在地上。我抬起头，只来得及看见她们痛苦地抓着右手腕，就晕了过去。

我被流放到火之国穆斯贝尔海姆。放眼望去，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是熊熊烈火。我的身体被铁甲完全覆盖，不怕火烧着，但随着温度节节攀升，铁甲变得越来越炙热，几乎已经超出我能忍受的程度。任何亡灵都不可能忍受得了如此高温，必定会灰飞烟灭。我可不想灰飞烟灭。

四处窜起数十米高的火柱。热浪一阵又一阵地袭来，铁甲的温度灼痛我每一寸肌肤。脚下的土地开始颤动，使我产生很不好的预感。我刚向左迈了几步，原先站着的地方就传来一阵爆炸声，火焰高高地窜起，那阵势犹如倒置的瀑布。

我抬起手臂，徒劳地挡着扑面而来的热气。比起在这鬼地方热死烫死，我更情愿被芙蕾雅殿下打死。

火柱上，火舌乱窜。我定睛一看，竟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和梦里的那张一样，都像是戴着火制成的面具似的。那一瞬间我忘了疼痛，脑海中只剩下恐惧，和……兴奋。想看清这张脸，想发掘出这个噩梦的秘密。我为接近事情的真相而感到兴奋。

我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张渐渐成形的脸，看着他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就在我即将看清的那一刻，燎原大火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灰白而狼藉的大地。

我呆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盯着那面容消失的地方。到嘴的肉又飞走了，我失望不已。天知道我在心里诅咒了命运三女神多少遍。

然而，当空中出现粉色的影子时，我的心情指数又瞬间飙升。在我惊讶的目光中，漫天的千影花花瓣纷飞，像冬天飞舞的雪花般漂亮。花瓣落在空旷的大地上，小小的嫩芽一株株破土而出，迅速地生长、开花，很快的，粉色的千影花就覆盖大地。

我被眼前的奇景深深震撼。千影花一直是我最喜欢的花朵，不但因为它漂亮，还因为它的一种特性——从最贫瘠之地长出，指引生命在荒芜的地方生长。

我迈开脚步，想在花丛间奔跑。这才发现我的脚根本迈不开。我低头一看，惊见千影花树缠绕在我的脚上，并继续往上生长。带刺的小树枝钻入铁甲内，擦过我的皮肤，留下一道道血色红痕。随着千影花树的生长，素质和刺也变得越来越粗。被刮过的地方一阵火辣辣的疼，眨眼睛，我全身上下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我奋力挣扎，却取得了反效果。被刮破的伤口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并且开始崩裂。鲜血立刻涌出，滴在千影花上，染红那些曾经美丽圣洁的花瓣。艳红血色以我为中心点，向四周扩散。被鲜血浸染的枝叶变成黑色，在花海里就像不规则的线条。整个世界都是红与黑，如同一块块拼图，慢慢拼凑在一起。那图案，像……又是那张脸！

我瞪着那张脸。那张脸浮起来，绕着我高速打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然后向我扑来！

“呵……”我惊叫出声，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挺坐起，同时右手下意识地捂着嘴。赫然发现自己正坐在床榻上，身上已换上的干净衣服被涔涔冷汗浸湿。我检视自己的身体。伤口已被处理过，只是刚才坐起的时候动作太猛，扯到伤口，伤口裂开，又流血了。

我没有学过疗愈法术，不知道怎么为自己疗伤。好在血流得不多，看样子很快就能止住。伤口没事了，我就开始打量起四周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推门进来。我立刻倒回床上装睡。眼睛一闭上，耳朵就像开启的接收器一样，接收每一种声音。来人踩着一步三蹦的脚步，走到床边才停下。

眼前忽然一暗。我拼命压制住想睁开眼的冲动。额头渐渐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渗入皮肤，让我舒服得快睡着了。

“打算装睡到什么时候？”

我吃惊地睁开眼睛。来人把手收回，抱在胸前，低头看着我。

对上那双含笑的眸，脑袋里立刻蹦出一个字：逃。逃到天涯海角，逃到冥国也好，逃到穆斯贝尔海姆也好，总比留在这里和他对视强。

我咧着嘴，努力露出最完美的微笑，要多阳光有多阳光。洛基也对我帅气地微笑，只不过……为什么我会觉得心里毛毛的？

在我俩微笑的无声交流中，我慢慢向门口移动。洛基出声并没有阻止我。仿佛成了一座雕像一样，他一动也不动，只不过那道追随着我的目光出卖了他。

我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洛基的笑脸。当我的后脚跟磕到门槛时，我开始犹豫着应不应该逃跑。但是，一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立刻下定决心，破罐子破摔，我逃！

我转身，拔腿狂奔。

KeoChing

加油！快点写叻... 想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