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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ksloveuba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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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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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0 06:14 PM |只看该作者
第十章

 

  吉住带着一名助手进入手术室的更衣室,换上了绿色的手术服。对于吉住来说,穿这种经过杀菌处理的手术服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但每次穿在身上,他总是觉得有些硬邦邦的,并不是很舒服。穿戴完毕后,吉住进入了隔壁的洗手室。洗手室里有两个不锈钢制的洗手槽。吉住走到洗手槽前停下来,定神地看了一下镜子里戴着口罩和帽子的自己的形象。他拧开水龙头,把手放到杀菌水下仔细冲洗;然后又将消毒液挤到手心里,在手上抹匀;接着拿起挂在旁边的海绵反复地搓拭,直到细小的泡沫布满整个手部;最后再用杀菌水冲洗干净,并用小刷子将手指尖和指甲里面也洗得干干净净。这样的洗涤程序,吉住和他的助手反复地进行了三遍。手术基本上都是在无菌的环境中进行的,而移植手术对环境的要求更是严格。这是由于接受移植手术的患者在手术前被注射了暂时抑制免疫系统功能的药剂,这种药剂可以减弱患者对移植器官的排斥反应,但同时也降低了患者对细菌的免疫能力。如果移植的肾脏受到细菌感染的话,就会对患者造成生命危险。因此,医生在手术前进行仔细的消毒是非常必要的。进入手术室之后,手术室的护士帮吉住及其助手穿上罩衣,并戴上胶皮手套。随后,吉住反复地活动了一下手指,使手套变得更有弹性,以更好地配合手指的动作。在这期间,另一名助手已经完成了对捐赠者的全身消毒。捐赠者躺在手术台上,即将进行手术的腹部盖着好几层被称为“覆盖布”的绿色杀菌布,以防止腹部受到身体其他部位所附着的细菌的感染;另外,患者的脸部也用布遮住了,其目的是避免医生因看见患者的面容而在手术过程中分散注意力。而杀菌布之所以是绿色的,是因为当患者的血溅出来的时候,绿色的杀菌布可以使血液显得不那么醒目。吉住站在捐赠者的左边,而与吉住一起进入手术室的第一助手则站在右边。吉住与他对视了一下,然后环顾四周,以确认另—名助手和手术室的护士们的准备工作是否已经完毕。
  这时,护士向吉住报告说:“患者心脏停止跳动已经有十七分钟了。”
  吉住点点头,以示明白。然后他说道:“好,现在开始进行肾脏摘除手术。”
  话音刚落,护士就利落地将手术刀递到吉住的右手。
  随后,绿色的杀菌布上被打开一个圆洞,露出了死者即将进行手术的部位。吉住用一只手摁住死者的腹部,另一只手握紧手术刀将腹部纵向切开。鲜红的血液立刻喷涌而出。吉住麻利地用止血钳夹住了血管被切断的地方,以防止血液流进腹腔。随后,他用手压住切口,将其扩展开,再沿着肠子的外部乾廓切开了腹膜,并立即夹上几只小号的止血钳,尽管如此,有一部分血液还是从静脉的断口处流进了腹腔。但由于时间非常宝贵,吉住只进行了—些必要的止血,就继续进行随后的步骤。随着切口的扩大,死者的消化器官也露了出来。为了使死者的腹腔内部能够看得清楚,吉住用拉钩挑起了死者的肝脏,并将拉钩递给站在对面的助手,让他继续保持这种姿势。与此同时,吉住瞥了一眼站在灌流装置旁、定时更换药剂的另一名助手。
  就在这时,吉住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刚才与之交淡的利明的脸庞。不行,不能分散精力,他立刻回过神来,甩了甩自己的头,想把利明的影像从自己的脑子里赶出去,但是没有成功。利明的表情是那样奇怪。他目光浑浊,有些失魂落魄,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似的,显得非常笨拙。还有,最让吉住大吃一惊的是,与利明握手时,他感到利明的手心滚烫,像刚从开水里拿出来一般,让吉住几乎惊叫声来。不过后来,吉住还是强装冷静,在离开之前都没有再表现出任何失态的举动。到底怎么了?那个男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吉住再一次用力地甩甩头。告诫自己现在必须集中精力进行肾脏摘除手术。他强迫自己把视线放回到死者的腹部,竭力将利明的那张脸从自己的脑子里抹去。大多数人都认为肾脏是在腰部的位置,但实际上肾脏是在腰部的更上方,正好位于从上往下数第十二根肋骨的后面。因此,要想取出肾脏,就必须先取出阻挡在前面的胃,胰、肠等消化器官。吉住分别将胰和结肠内清晰可见的腹腔动脉及上肠间膜动脉等主要血管用线系好以隔断血流,接着再将这些血管全部切断。与此同时,旁边的助手开始启动特殊装置,通过导管吸出胃里残存的杂物。待死者的胃囊被彻底清洗于净之后,吉住又切断了死者的食道。这样一来,几乎所有的消化器官与上体的联系都被切断了—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肾脏才能顺利地被取出体外。当然,在取出活体肾的手术中,因为必须考虑捐赠者的生命安全,所以这种只以取出肾脏为目的而不考虑其他因素的方法是不可行的。但若是从死者的体内取出肾脏的话,最优先考虑的则是时间,其他都是次要的。就像眼前的这次手术,在切开的过程中只需对主要血管进行止血,尽可能减少取出肾脏所需要的时间,这是死体肾摘除手术的一般方法。
  “二十三分钟。”护士继续统计着从死者心脏停止跳动到现在所经过的时间。
  吉住和助手一起理出死者的消化器官,将它们翻转过来,放在覆盖在死者小腹部的杀菌布上。接着,他们又对死者腹腔内残存的一些有碍取出肾脏的消化器官的残留部分进行了清理。随后,助手用右手压住那些消化器官,左手则将切口扩展开。这时,死者的腹腔内部几乎是空空如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左右两个肾脏。由于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肾脏依旧呈现出粉红色,并且很有光泽。对此,吉住非常满意。由于阻挡的器官都已经取出,肾脏的动脉和静脉变得一目了然,同时还可以看见从大腿动脉插入腹部大动脉的双气囊导管,两个膨胀起来的气囊也非常准确地放置在肾动脉与腹部大动脉的分叉点上。这一切都显示出灌流工作相当成功。在肾脏的下方,还有一根细小的管子与膀胱相连,那就是尿道。为了能够顺利地取出肾脏,吉住先对肾脏周围的组织进行了剥离,随后,他在肠骨的附近切断了尿道。现在就只剩下将肾脏的动脉与静脉切断的工作了。但吉住还是不敢大意,因为如果切断的位置发生了偏差,就会对接下来要进行的移植手术造成极大的困难。吉住小心翼翼地对血管进行着剥离。
  “三十分钟。”
  像这次这样从捐赠者体内一次性取出两个肾脏的时候,一般来说,并不是先将两个肾脏分离之后再分别取出,而是先一口气同时取出血管相连的两个肾脏,稍后再将其分离。这时候,吉住吩咐助手开始准备从市立中央医院带来的灌流冷却保存装置,以待取出肾脏并进行分离之后,迅速将其中的一只放入保存装置里,带回市立中央医院进行移植手术。助手将仿细胞外液制成的灌流液在灌流装置上安装好以后,吉住就在下大静脉与肾静脉的分叉点稍偏上的位置将下大静脉切断,并同时吩咐助手停止肾脏冷却的灌流。随后,吉住又在腹部大动脉与肾动脉的分叉点上方切断了腹部大动脉。这样一来,连接肾脏与死者身体的就只剩下股间的腰动脉和腰静脉了。助手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将肾脏拉扯到下方,旁边的护士则帮忙牵着血管。以防止被切断的血管绞成一团难以辨认。随后,吉住利落地将剩下的两根血管也切断了。
  OK。吉住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第一助手将两个肾脏一起从死者的身体里取出来。放到不锈钢制的托盘里。
  “三十六分钟。”护士继续报告从死者正式死亡到现在所经过的时间。
  “好,我知道了。请帮我把织田小姐叫过来。”
  “好的。”护士一边答应,一边急忙奔向门外。
  吉住走到托盘的前面,用手拿起放在上面的肾脏,仔细地观察血管与尿道的位置及长度。由于每个人的肾脏都会有一些微妙的区别,所以有的时候会出现肾脏上保留的血管与接受移植患者的血管无法成功吻合的情况。因此,为了在移植手术中不至于陷入慌乱,医生有必要在手术前对肾脏的各方面状况进行全面地把握。
  当吉住小心谨慎地将两个肾脏分离开之后,织田穿着绿色的手术服进入了手术室,随身携带的还有—个运输肾脏专用的箱子。她迅速地将放肾脏用的容器从箱子里拿出来。
  “请将右边的那一个带走。”吉住说道,“我检查过了,一切正常,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另外,请转告那里的医生,上面保留有尿道及动、静脉各一根。”
  “时间呢?”
  “二十八分钟。”护士回答道。
  “我明白了。”织田看了看表,吉住帮地把肾脏放进容器里。
  织田拿起箱子,向吉住微微鞠了一躬,以示谢意。然后她走出手术室,坐车前往邻县的医院。这一段路程大约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
  就在织田走出手术室的同时,第一助手将剩下的一只肾脏装进灌流保存装置,然后迅速将早已准备好的导管插入肾动脉,启动灌流装置。在灌流泵的作用下,已经冷却了的灌流液流入了肾脏,显示灌流压力的仪表指针左右摇摆不定。第一助手用调节旋钮将压力指数凋到五十的地方。
  “四十分钟。”护士再一次报告道。
  “好,摘除手术结束了。”
  吉住一说出这句活,手术室里凝固的紧张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下来。
  但是整个手术还没有结束。吉住及其助手还需要回到市立中央医院为安齐麻理子进行移植手术。他们迅速地收拾好自带的医疗器械,走出手术室。然后,吉住前去向大学附属医院的主治医师打招呼。
  “后面的工作就拜托你们了。我们要马上赶回市立中央医院。这次,非常感谢你们的合作。”
  “好的。”主治医师有些含糊地回答说。
  于是,吉住转过身,正准备与拿着保存装置的助手一起走向医院的大门,就在这时,主治医师喃喃自语了一句:“为什么还要把肝脏……”
  “什么?”
  吉住听到这半句话,不明白主治医师还想说些什么。他不禁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皱着眉问道。
  “是死者亲属要求的。”主治医师看上去似乎也有些困惑,“死者的丈夫好像是药学系的研究员,说是想要取得死者的肝细胞。”
  “为什么?”
  吉住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时间无法理解这其中的缘由。
  肝脏细胞?
  “吉住医生!”
  助手站在医院门厅的大门口叫道。他们看上去有些焦急。吉住看了看助手,又看了看主治医师,虽然他很想问个明白,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那我就告辞了。”
  说完,吉住大步向助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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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0 06:14 PM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章

 

  肾脏的摘除手术结束之后,篠原训夫马上进入手术室,开始肝脏的灌流。
  下午两点过的时候,篠原接到利明打来的电话,说圣美将在下午进行肾脏摘除手术。因此,篠原完成了日常工作之后,就回到研究室继续等待利明那边的消息。由于圣美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后,全身的细胞就会开始急速地坏死,所以在进行完肾脏摘除手术之后,必须刻不容缓地对肝脏细胞进行保护,并将其隔离开来,这样才可能获得成活力很高的细胞。因此,篠原让研究室的一名研究生充当自己的助手,预先做好了手术的一切准备工作,以备随时前往手术室。
  下午五点五十分,利明打来电话说圣美的肾脏摘除手术已经开始了。篠原闻讯,立即和研究生一起将肝脏灌流所需要的器具搬进手术室,并将培养液放入恒温箱中,保持三十七摄氏度的常温。然后,他们换上绿色的手术服,在旁边的房间等待移植小组结束手术。
  下午六点十五分,摘除手术结束,篠原及其助手进入手术室。随后,篠原向充当助手的研究生讲解了一下手术的大概步骤,并吩咐他准备好灌流装置和缓冲液。
  圣美的腹部还没有被缝合,所以从外面就可以看见肝脏。虽然从正式死亡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十多分钟的时间,但圣美的肝脏仍然比较新鲜,呈现出褐色,很有光泽。同时,由于移植小组快捷利落地完成了手术,肝脏上也没有出现黑斑或是伤痕。篠原想,照这种状况来看的话,应该能够取出比较新鲜的细胞吧。他看着圣美的尸体,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动,不禁感叹道:“利明的夫人连内脏都是这么完美无缺啊。”
  篠原仔细地将肝脏周围擦拭干净,并找到肝静脉,用手指轻轻地摁了一下,以确认是否还有弹性。在这期间,助手已经迅速地准备好了灌流装置,并将插在HKPES缓冲液里的管子通过灌流泵连接上了另一根聚乙烯导管。随后,篠原用手术夹钳夹住肝动脉,将左侧肝静脉切断,麻利地在断口处插进聚乙烯导管,同时吩咐助手启动灌流装置的灌流泵。在缓冲液的冲洗下,左肝叶里残留的血液缓缓地流出来,肝脏也随之恢复了本身所特有的土黄色。
  看来开端良好,一切正常。于是,篠原交代助手让缓冲液保持这种适中的速度继续在肝脏里循环二十分钟。
  所谓肝细胞的原代培养,是目前世界各国的研究室里广泛进行的一个研究项目。其目的是为了了解肝脏内多样化的新陈代谢机制,其中最简易的研究方法是:先从肝脏里提取肝细胞进行培养,然后往肝细胞里注入药物和基质,观察肝细胞所起的反应与变化。但是,要想取得用于研究的人类肝细胞,就必须要和临床医学研究人员建立密切的联系,而这往往又比较困难。所以像利明这样的药学研究者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提取小白鼠的肝细胞来进行实验;虽然小白鼠的肝细胞从总体上讲可以算是比较好的实验素材,但与人类的肝细胞相比,它们在各个方面都还是有很尺的区别。首先,其肝细胞内酶墓因的排列就与人类的不同。因此,对于研究酶的学者来说,往往还是想用人类的细胞来进行最后的研究。近年来,由于科学技术的长足进步,直接从人类身上获取成活率很高的肝细胞用于研究已经得到了广泛的普及,而提取细胞的对象往往就是像圣美这样的内脏捐赠者。但由于年龄是影响细胞好坏的一个重要因素,所以大部分用于研究的细胞都来自于十八岁到三十岁这个年龄层的捐赠者。此外,研究者在选择对象的时候,还会充分考虑到捐赠者的死因。在大多数情况下,研究者都会选择因交通事故而死亡的捐赠者。这是由于与因疾病而死亡的捐赠者不同,前者的内脏没有受到药物的影响,从而可以提取出正常的肝细胞。
  灌流按计划进行着。篠原的助手从恒温箱里拿出第二瓶缓冲液。更换了刚才的那一瓶,接下来还要继续等待二十分钟。刚才的HKPES缓冲液是胶原酶和钙盐的混合物,其中的胶原酶能对肝细胞起到很好的缓解作用。篠原站在手术台旁凝视着圣美。除了被切开的部位以外,圣美身体的其他部分都被杀菌布遮住了,但她玲珑有致的曲线还是依然隐约可见。
  看着这样的圣美,篠原不经意间回想起了她和利明举行结婚典礼时的情景。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篠原还代表友人发表了有些蹩脚的祝词。推算起来,圣美那时应该刚淌二十三岁,看起来还像一个高中生那么天真可爱,双眸显得纯净清澈、当时,篠原对利明开玩笑说:“她真是一个可爱的小新娘,”听到这话,站在台上的圣美脸颊上立即染上了一丝绯红,羞涩地看了看利明。在那之后,两个人应该是过着非常幸福的生活吧。篠原心想。啊,对了,今年利明寄来的贺年卡上是什么图案啊?篠原的脑晦里忽然浮现出这么一个问题。但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地在记忆里搜索,就是想不起来。
  不行,要集中精力工作。篠原意识到这一点,强迫自己收回思绪,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圣美的肝脏上。他仔细地检查了圣美的左肝叶,看上去情况良好,用手轻轻一摁就能感觉到其非常柔软,看来胶原酶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篠原看了看秒表,停止了灌流。然后,他开始准备莱博维茨溶液,并请助手告诉等候在外面的利明,一切情况良好,工作马上就可以完成,请他再耐心地等待一会儿。随后,篠原利落地将左肝叶一刀切下,测定了湿重量后,立即把它放入保持一定温度的莱博维茨溶液中。然后,他轻轻地摇动烧瓶,使浸泡在里面的左肝叶缓缓地舒展开来。看来一切状况都很良好,只要继续轻轻地摇晃烧瓶就可以了。至于这之后的工作,则要在回到实验室后才能完成。为了防止被细菌感染,篠原在烧瓶上盖上盖子,然后拿着烧瓶走出了实验室。
  靠在走廊墙壁上的利明看见篠原走出来,立刻像装了弹簧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篠原的面前。
  利明面色土黄,看上去毫无生气。但是,当确认了烧瓶里装的就是圣美的左肝叶时,他立即将自己那双已经充血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嘴里不禁大叫了一声:“太好了!”
  “一切都比较顺利。”篠原强装冷静地说,并把几个基本数据告诉利明。“还没进行洗净的工作,需要用能产生五十克离心力的离心机来慢慢清洗,并用纱布过滤掉残渣。这些步骤你应该都很清楚吧。”
  “嗯,当然。”
  利明从篠原的手上接过烧瓶,把它放进似乎是早已准备好的冷藏箱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抱着冷藏箱,一刻也不愿再耽误,扭头就走。他准备马上回到药学系,进行细胞培养。至于岳父岳母,现在的利明已经没有闲暇再去管他们了。利明在飞快地走着的同时,眼睛像被烧瓶粘住了似的,一直死死地盯着烧瓶里的左肝叶,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了。
  篠原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忽然间,他有些后悔——他还没有来得及采集一些肝细胞,也没有问问利明到底想于些什么。于是,望着利明渐渐走远的背膨,篠原叫道:“永岛,你这个样子真的没有问题吗?这样做好吗?”
  听到篠原的声音,利明忽地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和篠原对视着,以一种很低沉的声音问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异常吗?圣美的双亲你就打算放任不管了吗?还有圣美的遗体怎么办,就一直放在那里吗?”
  “遗体?你在说什么?”
  不经意间,利明的眼里闪过一丝奇怪的光芒。篠原觉得有些寒气逼人。利明将脸缓缓地转过去,凝视着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的冷藏箱,先前憔悴的表情已经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样的光彩。他轻轻地抚摸着冷藏箱,说道:“三个小时后我就会回来……还有,请您不要搞错了,圣美她还没有死!”说完,利明飞快地跑了出去,留下篠原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在阴冷的重症监护病房外的走廊里,只能听见利明的脚步声在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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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载着吉住及其助手的救护车火速地赶回市立中央医院。这一段路程大概需要三十分钟左右。每当车子因拐弯而出现倾斜的时候,装着肾脏的冷却灌流装置就会发出“咔嗒咔嗒”的闷响。吉住坐在座位上,胳膊交叉抱在胸前,抓紧时间闭目养神。这段路上的三十分钟是吉住唯一可以松口气好好休息的时间。由于这次捐赠者来自市内的医院,所以用以运送肾脏的时间很短。如果是从其他县运来的话,有的时候会动用飞机来帮忙,单程就要花费两个小时的时间。对于在手术中担任主刀的医生来说,这一段时间之于整个移植手术就像绿洲之于沙漠一般宝贵。虽然在这一段时间里,主刀医生精神上还是不能够有丝毫的松懈——因为肾脏一旦送达,医院就必须马上进行移植手术——但忙里偷闲让身体小憩一下却是允许的,只要不在手术中出现失误就可以了。
  在冷却灌流装置被开发出来以前,医院用于运送肾脏的装备是保持低温的冷藏箱,其原理和冷藏配送车相同——由于条件的限制,在运送的过程中,时间就显得尤其重要。但尽管每次大家都尽力争分夺秒,和时间作拼死的斗争,最后的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与现在相比,那时肾脏在患者体内的成活率非常低,因此人们才开始致力于冷却灌流装置的研发。与此同时,用来浸泡肾脏的灌流液也得到了很大的改进。为了能够更好地保持肾脏的新鲜度,人们不断地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改良,终于研发出了现在被广泛使用的这种高性能灌流液。由于在现在的日本社会,从脑死者的体内取出内脏的做法还没有得到广泛的接受与认可,所以就像这次一样,移植医生必须等到脑死者的心脏停止跳动并进行了尸检之后,才能够进行内脏的摘除手术。可以肯定的是,与死者处于脑死状态相比,这时所取出的内脏的新鲜度已经下降了很多。
  尽管如此,作为一名医生,吉住在感到遗憾的同时,却也无可奈何,他想,如果能把脑死的定义法律化,强迫一般人接受,也许能够取出更新鲜的肾脏,这样就可以提高肾脏在接受移植的患者体内的成活率了。与此同时,能够提供肾脏的捐赠者也会增多,从而给需要接受移植的患者带来更多的机会。这样一来,也许以后就没有必要专程从很远的地方运送肾脏了。好几年前,市立中央医院的工作人员还曾几次专程赴美国取回脑死者的肾脏用于移植,这都是由于在日本,国民还无法接受从脑死者的体内取出肾脏的缘故。吉住心想,日本人真是一个奇怪的人种,每当医生要从本国的脑死者体内取出肾脏时,都会在社会上引起很大的反响,受到国民的一致谴责。可是对美国的脑死者的肾脏,日本人又会毫不介意地欣然接受。说实在的,从医学的角度讲,这种从美国运回肾脏的方法是不可取的。因为这样一来,在路上花费的时间会多得多。接受移植的患者通常很早就做好了手术的准备工作,等待手术的进行。而在这一段等候的时间里,是不允许患者进行排尿的。结果由于运送肾脏的时间过长,患者往往忍得痛苦万分、狼狈不堪,甚至会号啕大哭。再退一步讲,即使手术能够及时地进行,患者也坚信从此可以过上美好的生活,结果却由于肾脏不新鲜,而没能在患者的体内成功地成活,这对于患者来说是何等大的打击啊。吉住每次通知患者要再次进行手术,取出没有成功成活的肾脏时,都有些于心不忍。虽然在这些不幸的患者中,也有人再次进行了移植,并因此而告别了透析生活,但大多数人却从此对移植感到莫大的恐惧,再也不愿意进行移植手术了。
  “医生,谢谢您为我做的一切努力,但我想您已经没有为我继续努力的必要了。”
  吉住的脑悔里浮现出了一位主妇的脸庞。这句话是那位三十五岁的主妇在做完了身体检查之后对吉住说的。当时,她站在吉住的面前,发髻有些散乱,但她并没有要把它整理好的意思,只是脸上挂着疲惫的微笑,略带自嘲地说:“我今年三十五岁了,已经不年轻了,将来也不会再出去工作了,更没有再生小孩的打算。所以对我来说,透析就可以了。医生,这种渺茫的希望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需要了。请您不要对我说移植后可以恢复正常的饮食生活、可以去晦外旅行之类的话了,好吗?您知道,当您通知我有希望进行移植手术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吗?我当时想的是,如果我不知道有移植这回事该有多好。如果我只知道透析这种治疗方法,就不会每每都抱很大的希望。结果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必要了。医生,我已经感到很累、很厌倦了。”
  救护车突然剧烈地倾斜起来,看来前面出现了一个急转弯。吉住闭着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知道,过了这个急转弯就意味着车已经拐到了医院前面的坡道上,也就是说,马上就将到达目的地——市立中央医院了。

  赤身裸体的安齐麻理子被水平地放置在手术台上,全身覆盖着绿色的杀菌布,脸上罩着麻醉罩。罩子的另一头连着一台麻醉设备,麻醉师正在检查这台机器的运转是否正常。麻理子静静地躺在那里,看上去还是那么天真无邪,就和两年前一样。在吉住回到市立中央医院之前,所有手术前的准备工作就已经全部完成了。手术助手已经将麻理子全身仔细地洗干净了,这是为了避免细菌感染的缘故。在无菌室里,唯一的细菌来源就是患者本身,也就是患者皮肤表面附着的各种细菌。因此,为了防止感染,在手术前,工作人员有必要对患者的皮肤进行仔细地消毒。手术助手先将一个形状如同澡堂里用来打扫卫生的小刷子的东西蘸满消毒液,然后对麻理子的小腹部和大腿进行了反复地擦洗、由于小腹部的毛发会造成手术的不便,所以在前一天晚上就被全部剃去了;同时,为了防止细菌从剃刀的伤痕处侵入,麻理子的小腹部一直被绿色的杀菌布覆盖着。
  进入手术室后,吉住站在麻理子的左边,其他的工作人员也都准备就绪。在这次手术中,除了担任主刀的吉住之外,还有两名麻醉师、三名助手和两名护士协助吉住的工作。整个手术室的墙壁都是清一色的浅绿色,给人一种浑然一体的感觉。房间里,除了手术台和几台大型的医疗器械之外,别无他物。显得空荡荡的,让人觉得似乎有些太大了。医生们都穿着经过仔细消毒的绿色手术服。而作为患者,麻理子除了小腹部以外,身体的其他部位也盖着绿色的杀菌布。因此,在灯光的照射下,唯一不是绿色的麻理子的小腹部显得很是醒目。吉住微微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挂在天花板上的无影灯。
  这间手术室是专门为进行移植手术而设计的,所以它和普通的手术室有很多不同,连无影灯也不例外。普通的无影灯呈伞状,灯泡都是镶嵌在里面的。但在这间手术室,无影灯由六个小的球状灯围在一个大灯的周围,总体呈半球状,看上去就像是飞碟的底部。之所以将无影灯设计成这种形状,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因为有利于空气的流通。为了使室内一直保持无菌状态,这间手术室安装的是特殊的换气设备。在这种情况下,普通的伞状无影灯会影响到空气的流通,所以设计人员采用了半球状的无影灯来解决这个问题。第二则是因为这种无影灯可以将光发散到手术室的任何一个角落。无论是器械还是医生的表情,抑或是患者内脏的颜色,在灯光下部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就连患者皮肤上还未破裂的消毒液的泡沫都能在灯光的照射下看得一清二楚。
  手术的第一步是清洗膀胱。在吉住的示意下,一名助手将一根导管从麻理子的阴部插入膀胱,开始仔细地清洗。当然,这种清洗工作也必须在无菌的状态下进行。
  “现在是十八点四十七分,从捐赠者正式死亡到现在已经过了七十六分钟,肾脏摘除已经有四十分钟了。”
  “OK。现在开始进行手术。”
  说完,在导管还插在麻理子体内的情况下,吉住开始着手切开皮肤的工作。他首先在麻理子左腹部到生殖器上方的皮肤上做了一个记号,并用手术刀沿着记号小心地切开。然后,他改用电动手术刀继续切开皮肤层下的白色腹筋膜,使腹筋膜下的外腹斜筋和腹直筋鞘暴霹出来。外腹斜筋是位于侧腹部的一块红色的肌肉,而腹直筋鞘则是位于腹部的一块白色肌肉。吉住用电动手术刀沿着这两块肌肉吻合的线条纵向剖开腹直筋的一个侧面,然后再顺着下面的筋层纹路继续切下去。两年前麻理子接受第一次移植手术的时候,吉住是将移植进去的肾脏放在了麻理子身体的右侧,结果却没有成功。因此在进行这第二次移植手术之前,吉住非常慎重地考虑了各方面的因素,最终决定这次把移植的肾脏放到麻理子身体的左侧去。移植肾将被放置的地方并不是肾脏原先所在的位置,而是在这个位置的下方,也就是在腰部和阴部的正中间。和移植肾脏直接相连的也不再是腹部大动脉和下大静脉,而是其分支内肠骨动脉和内肠骨静脉。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放置移植肾,是为了在手术时不受到其他内脏器官的阻碍,从而使手术尽快完成。吉住小心翼翼地剥离腹膜,使肠骨的血管床暴露出来。吉住将附着在肠骨血管上的淋巴管分别用线系好,然后将其一一切断,这样一来,就可以防止淋巴液浸到手术部位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接下来,吉住将内肠骨动脉和内肠骨静脉从肠骨的血管床内剥离出来,以便在后面的手术阶段能够快速、准确地找到这两根血管。同时,这种事先进行剥离的方法还可以避免在移植肾脏的时候引起静脉血栓症。吉住利落地将内肠骨动脉用线系好,在夹上止血钳并留出适当的长度后,便将其切断。接着,又通过注射简用肝素液将动脉内部冲洗干净。
  吉住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审视了一下他用电动手术刀切开的部位。在刚才进行手术的部位,可以看见所有的淋巴管都被线系着,部分血管上夹着止血钳,旁边的助手还在继续擦拭麻理子体内残留的血液。一切状况都非常良好。肠骨的血管现在也已经清晰可见,并且没有出现大出血的现象。看来手术可以顺利地过渡到第二阶段,也就是将捐赠者的肾脏与麻理子的身体进行缝合的阶段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吉住忽然感到了一阵灼热。
  他猛地拾起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周围的助手都和刚才—样,在紧张而有序地工作着。吉住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谁也没有发现他身体的异样。
  站在对面的第一助手看到吉住奇怪的举动,不禁有些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啊,没什么……”吉住在口罩下含糊不清地回答说。
  灼热还在继续。吉住暂时将注意力从手术上移开,放回自己身上,开始寻找这种灼热的根源。室内空气的温度似乎并没有上升,因为周围的人看上去都没有什么异样。可是吉住就是觉得自己像被火烧一样燥热。护士走上来,帮吉住擦了擦额角。吉住这才发现自己的额角上已经渗出了汗珠。所幸的是,这种灼热不久就消失了,体温也渐渐回复到正常状态。吉住松了口气,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的助手都在看着他。吉住连忙轻轻地摆摆手,以示自己没事,然后将视线重新投到手术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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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0 06:15 PM |只看该作者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吉住一边做着缝合肾脏的准备工作,一边思考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那并不是因为长时间站立而引起的眩晕,因为感到灼热的不仅仅是头部,而是全身。这真有点儿怪。
  正当吉住在脑海里刚勾勒出捐赠者肾脏的模样时,那股灼热感又蓦地席卷而来,像是与之相呼应一般。这使吉住不由回想起了利明的那双手,也是那样的滚烫,当时吉住还差点惊讶地叫出声来。但现在仔细想想,吉住觉得,那很可能就是因为当时利明体内也有这么一股灼热在作祟的缘故。
  这股灼热到底是什么?吉住一时间被这个问题所困扰,以至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到手术上。
  肾脏还依然放置在低温灌流保存装置中。自从吉住在大学附属医院把它摘除之后,直到被运送至市立中央医院,它都一直被放置在这个装置中。而且,灌流状态和肾重量的变化也被随时记录了下来。吉住在手术开始之前,已经对这些数据做了检查,确认肾脏的状况没有任何异常。现在,为了以防万一,吉住再次向助手确认了这些数据,得到的结果是:灌流量的速度是每分钟一百一十七毫升。由此可以判定,肾脏现在依然保持着很好的状态。吉住与助手一起将肾脏从灌流保存装置里取出来,开始着手血管的缝合工作。
  首先进行的是移植肾的肾动脉与麻理子的内肠骨动脉的缝合。缝合工作必须非常谨慎小心。吉住和站在对面的第一助手进行了位置的确认之后,开始缝合。他们先用脯氨酸线将两根血管的切断面吻合起来,在保持吻合状态的情况下,对两根血管进行完全地缝合。手术台会根据缝合的需要不断地变换角度,这样一来,吉住他们就避免了因不断地变换手腕的方向而出现不顺手的情况,同时也可以不必为移植肾的血管硬化和内膜剥落等问题而感到担心。移植肾的肾动脉和麻理子的内肠骨动脉缝合完毕之后,助手缓缓地将肾脏放入麻理子的体内。这时,吉住下意识地吐了—口气。
  接下来,吉住首先对移植肾的肾静脉和麻理子的肠骨静脉这两根血管的位置关系进行了确定。接着,他在确认血管没有出现弯曲和折断现象之后,又确定了将要进行缝合的具体位置。然后,他在这个位置的下方用两个止血钳夹住血管,在准备进行缝合的位置处开了一个小孔,通过小孔将血管内部清洗干净。做完这一切以后,吉住在助手的协助下开始静脉的缝合工作。
  缝合完毕之后,吉住以眼神示意助手进行下一步的工作。助手点了点头,开始轻轻地取下那些止血钳。最先被拿掉的是夹在肠骨静脉上方的那一只,然后依次取下夹在肠骨静脉末端的那一只,最后才是夹着肠骨动脉的那一只止血钳。由于止血钳被摘下,血液开始流进移植肾。虽然在流动的过程中还是有很小一部分血液从动脉的缝合处渗出来,但经过护士的处理后马上就止住了。被移植的肾脏在接受了麻理子的血液之后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红色,表面也逐渐恢复了弹性。吉住用手指轻轻地摩擦着肾脏的表面,帮助它进行血液循环。虽然这种情景吉住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但像今天这样这么快就起了明显变化的还是头一次——肾脏似乎立即就在麻理子的体内复苏并开始正常工作了。随后,从移植肾的尿道里喷出了一种透明的液体,那是尿液。助手忙用钳子夹住尿道,用专门的容器接住尿液。
  在活体肾的移植手术当中,通常血管缝合完毕后两三分钟就会出现这种被称为“初尿”的现象。但在死体肾的移植手术当中,血管缝合完毕之后一般都不会很快出现“初尿”现象。
  吉住自从进市立中央医院工作以来,就一直从事肾脏移植手术,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死体肾被移植后这么快就出现了“初尿”。因此,吉住坚信手术已经取得了成功。忽然,吉住像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似的猛地抬起头来。
  又来了!
  那种灼热又来了!
  “扑通!扑通!”吉住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两下。随后,吉住产生了一种非常异样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操纵了,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随之而来的还有灼热,就像全身都在被火烤着一般的灼热。吉住下意识地开始喘息。不过所幸还没有人发现他的异样。吉住一边尽全力忍耐着这种灼热带来的痛感,一边反复地问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问题的答案,吉住当然是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就在麻理子的血液流进肾脏的那一瞬间,他就立刻再次感觉到了这种火烧火燎一般的灼热。这到底是为什么?简直就像是……想到这里,吉住自己都不禁吓了一跳,他死死地盯着肾脏,似乎想从那上面找到一些线索。
  难道是……不,不会的。吉住慌忙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吉住使劲摇了一下自己的头,告诫自己,现在这个时候不能够分散精力,手术还没有做完,尿道也还投有进行缝合。
  吉住深呼吸了两三次,使身体基本上平静下来。然后,他一边注意不让助手发现自己的异样,一边开始着手进行尿路的缝合工作,但是,在他的身体深处,那种灼热却始终没有熄灭,仍在不断地给吉住带来火烧一样的痛楚。
  尿道的缝合工作开始了。吉住首先将开创器稍向下挪了一点,以便能够更清楚地看见膀胱。然后,他用电动手术刀将膀胱从正中间纵向切开,把先前用以清洗而注入的生理食盐水吸干净,使膀胱的内部构造在无影灯下一览无余。
  膀胱是位于耻骨之后的一个很柔软的白色内脏,在其里侧有两根与患者自身肾脏相连的尿道管。吉住将膀胱从中间纵向切开之后,膀胱内侧的尿道口也随之暴露出来。在移植肾脏的手术中,移植肾的尿道管一般不是接在患者原有的尿道管上,而是在患者原有的膀胱一侧的尿道管旁边重开一个新的尿道管口。因此,吉住首先让助手用镊子挑起膀胱壁最内侧的黏膜,接着,他将电动手术刀插入黏膜,在上面打了一个小洞,然后继续推进手术刀,在膀胱壁肌上钻了一个小孔当作记号。进行这个步骤必须非常小心谨慎,在膀胱壁肌上做记号的司时,千万不能把膀胱壁肌打穿。这是因为新开的尿道口是不能垂直于膀胱壁肌的,必须要有一定的倾斜角度,否则在缝合后就会出现尿液渗漏的现象。在黏膜上打开小洞之后,吉住将直角钳穿过小洞,用钳子的前端将膀胱壁肌上做记号的小孔扩大。然后,他改用另一把比较长的直角钳,慢慢地将小洞周围的黏膜与膀胱壁肌剥离开来,再从膀胱壁肌上的小孔继续深入,钻出一条有—定倾斜度的通道,最后用电动手术刀从外部将其打通。这样一来,从膀胱内部插入的直角钳的前端就可以穿到膀胱的外部,而其穿出的位置就在膀胱的里侧。移植肾的尿道管在被截断的时候就已经事先预留了足够的长度。吉住用钳子的前端捏住尿道管的断口处,小心翼翼地将尿道管引导进麻理子的膀胱内侧,与此同时,还必须随时注意将尿道理顺。在引导到适当的长度之后,吉住将多余的部分切了下来。接下来就是尿道口的缝合工作。吉住将引导进膀胱内侧的尿道管口翻转过来,紧贴在膀胱内壁上,然后用线进行了缝合。缝合完毕之后,吉住把直角钳的前端伸入新的尿道管,以确认尿道是扩展开的。由于曾经发生过因为缝合过程中出现失误,导致尿道管被封死的事件,所以吉住在确认了尿道的扩展性之后,又在尿道里插入一根细小的管子,对其畅通性进行检查,以确保万无一失。
  看来一切都还比较顺利,移植肾和患者血管的缝合工作终于完成了,吉住这才稍稍觉得安心了一些,因为这之后就只剩下手术部位的缝合工作了。吉住真想快点结束这次手术。手术进入收尾阶段。吉住首先从内侧将膀胱壁缝合起来,然后他再次把开创器挪回上方,对肾脏的状况进行检查。为了以防万一,他从肾脏的里侧采集了一些活体组织细胞,用以随后做成组织切片进行检查。其实,不光是肾脏,在手术结束之后,医院还会定期地对患者的整个身体做活体组织检查,以了解患者术后的恢复情况。
  采集完活体组织细胞之后,吉住开始进行下一步的缝合工作。在助手的协助下,他先对手术部位是否出现血液渗漏进行了确认;然后用生理盐水将手术部位及周围仔细洗净,并在肾脏和膀胱的周围安置了几根吸引式的引流导管,导管的另一端牵出体外;随后,他将切开的肌肉也缝合了起来。
  “现在是二十二点三十六分,从肾脏摘除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小时二十九分钟。”
  当缝合工作基本完成之后,手术室里的空气一下子缓和了起来,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觉得如释重负,吉住也大大地松了口气。

  缝合的痕迹清晰可见,移植进去的肾脏就被放置在缝合处的下面。
  这个肾脏到底是怎么回事?吉住一直紧紧地盯着缝合处,无法将视线移开。灼热已经变得很微弱了,吉住不再感到像被火烧—股的痛楚,只是觉得全身暖烘烘的,有些温热。但是,“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还依旧在吉住的耳边回响。现在,在吉住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切都是那只肾脏造成的,是那只现在已经移植进麻理子体内的肾脏让我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还让我感到全身异常地燥热。没错,一定是那只肾脏在作祟!
  按照惯例,患者在手术结束后都会被转移到特殊的病房,接受一段时间的观察,并进行一系列细致周密的检查。因此,吉住在缝合工作完成之后,便开始着手进行一些将麻理子转移到特殊病房所要做的准备工作。若是平时,吉住一定会非常干净利落地做完这最后一项工作。但今天,他的动作却显得有些拖泥带水,这是因为吉住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手术上了,现在,他最介意的是自己体内那种像被火烧过似的余热,还有随之而来的一种微微的眩晕。虽然吉住清楚地知道,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对患者术后状况的观察十分重要,但他就是无法抑制自己内心那股强烈的想逃走的欲望。他想从这里逃开,哪怕离那个肾脏稍微远一点也好。
  他始终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那个肾脏会带来不幸与灾难。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但这个奇怪的念头就是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这个时候,吉住的心脏又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在嘲笑他的矛盾与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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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0 06:15 PM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三章

 

  在藏青色的夜幕下,药学系的大楼显得尤为突出。矗立在几公里外高台上的电视信号发射塔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与天空交相辉映。利明看了看车子里的时钟,原来已经是晚上七点五十四分了。从外面望去,药学系大楼的教室零零落落地亮着灯,显得有些散乱。而五楼尽头的那间教室依然还是灯火通明,看来在那里举行的生理机能药学讲座还没有结束。
  利明把车停在大楼的大厅门前,然后急匆匆地从车上跳下来,直奔自己的研究室。进入大厅,利明甚至忘记了要换上拖鞋,就直接穿着皮鞋跑过大厅,冲到电梯门前,连续摁了好几次电梯的按钮,显得非常焦躁不安。电梯开始缓缓地向下运行。可是,刚到四楼它就停住了,而且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可能是因为四楼有人想要将一个大型的器械搬进电梯里,所以将电梯锁住了吧。想到这里,利明嘴巴里不干不净地低声骂了一句,同时还用拳头狠狠地捶了一下电梯的按钮,然后马上拔腿往楼梯所在的方向跑去。到了楼梯跟前,利明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向上冲,冷藏箱里的冰块由于他身体的剧烈运动不断地撞击着箱子的内壁,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途中,由于速度太快,利明还在一个楼梯平台处与一个避闪不及的过路人撞了个满怀,箱子里的水也因为这猛烈的撞击而飞溅出来,洒得一地都是。利明急忙打开冷藏箱,确认里面的状况,当他看到烧瓶还完好无损的时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他完全不理会那个学生模样的过路人正在对他说些什么,马上又向十—层楼跑去。
  “老师!”利明刚刚在培养室的门前站定,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他背后的走廊里传来。
  原来是刚听完讲座的浅仓。她穿着白色工作服,双手抱着一个装有蓝邑软管的口袋,站在利明的身后。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看利明,又看看利明怀里的箱子,显得有些不解。
  “让我用一下培养室。”利明语气生硬地说,想支开浅仓。
  可是浅仓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像装了弹簧一般灵活地绕到利明的面前,开口问道:“永岛老师,到底发生什么事啦?您不是一直陪在您夫人身边的吗?”
  “你可不可以让开?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须马上完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一会儿完全不和我们联络,一会儿又突然说要做实验……您的学生和其他的老师都很担心您。”
  “喂,浅仓……”
  “要是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请您尽管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尽力而为的……”
  “多管闲事。让开!”利明大喝一声。
  浅仓没料到利明会这么凶地向她咆哮,不禁吓得浑身一颤,然后畏畏缩缩地让到了旁边。
  利明大步走进培养室,随后从里面将门反锁上,他不希望受到任何人的打扰。
  培养室笼罩在灭菌灯的青白色光晕中。利明将灭菌灯的灯光调至普通的荧光灯,然后草草地换上放在门边的拖鞋,走到无菌操作台的旁边,急忙开始执行他的计划。
  利明首先摁下冷却离心机和操作台的开关,整个培养室顿时充满了“嗡嗡”的响声,这是由于操作台里的空气正在被风机一点点抽出来的缘故。随后,他打开煤气阀门,将操作台里的煤气灯点燃。接着,利明从冷藏箱里拿出烧瓶,再一次确认其完好无损之后,把它放到操作台里。然后,他挽起自己的袖子,用酒精将自己的双手进行了仔细地消毒,并调控好操作台内部的设置。接下来,他用搅拌器对烧瓶里的溶液进行了搅拌,然后通过纱布将其过滤到几支离心管之中,并进行了第一次离心处理。随后,他去掉处理后浮在上面的清液,再向离心管中倒入缓冲液使之形成悬浊,并进行了第二次离心处理。
  这样的处理程序,利明反复进行了三遍。完成这一系列的步骤之后,利明向离心管中倒入培养基溶液,使之再次形成悬浊,并用可调式移液器吸出一小部分滴进一支试管中。随后,他“噌”地一下从操作台前站起来,拿着试管大步迈到倒立显微镜的跟前。利明将试管里的溶液滴了一滴在测定细胞数目用的带刻度的载玻片上,小心翼翼地盖上盖玻片,把它放到显微镜下,一边用有些颤抖的手调试着焦距,一边仔细观察细胞的状况。透过显微镜,可以看见这滴溶液里有好几个呈黄白色并带有光泽的细胞。利明不禁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感叹。细胞的轮廓是那样地鲜明,光泽度也无可挑剔,可见细胞的状况非常良好。因为如果是已经开始坏死的细胞,那是绝对不可能呈现出这么完美的形态的。为了以防万一,利明又将细胞与锥虫蓝溶液混合在一起,对细胞的存活率和数目进行再一次观察。如果是已经死亡的细胞,就应该会被锥虫蓝溶液染成蓝色——但透过显微镜,利明几乎没有发现被染成蓝色的细胞,存活率为百分之九十,每一克肝可以取出8×10的7次方个细胞。这可以说是最理想的结果了。利明回到操作台前,迅速地将细胞转移到几个培养用烧瓶里,然后把烧瓶放置在保持三十七摄氏度的恒温箱里面。
  随后,他又把剩余的细胞与保存溶液混合起来,装入血清管中,用棉花裹好之后放入常温为零下八十摄氏度的冷冻装置里进行保存。
  一口气做完所有的工作之后,利明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培养室也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冷却离心机的电动装置发出的低沉声音在室内回荡。利明又将刚才已经调试好的烧瓶从恒温箱里取出来,放到显微镜下。他咽了咽唾液,透过显微镜开始再次对细胞进行仔细地观察。
  在橙色的培养基中,肝细胞显得很有光泽——利明一时间竟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细胞上移开。真的好美,利明这样想道,比以前我培养过的任何细胞都美上几百倍,简直就像珍珠一般又大又圆,绽放出夺目的光彩。不知不觉间,利明的嘴里开始像梦呓一般持续地低声呼唤起圣美的名字。圣美的肉体的确是很不幸地受到了致命的伤害,但这并不代表圣美的一切都已经死亡,圣美的肾脏不是已经捐给一位不知姓名的患者了吗?也许那名患者现在正在接受移植手术呢,而圣美的肝脏就在我的眼前。尽管它已经变成了一个一个的细胞,但也不会对圣美的美丽有丝毫的影响。圣美会以这种方式继续生仔下去的,我不会让这些细胞死亡的,无论如何我也要把它们一直培养下去,我绝不能再继续失去圣美的“身体”了。
  就在这时,利明忽然感到全身涌出一股灼热,他不禁浑身一颤。
  利明再次大大地吞了一口唾液,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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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她”对这个新环境感到非常满意。
  这里无拘无束又非常舒适,还有适宜的温度和充足的能量提供源。在这个环境里,“她”的能力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
  每次被他看见的时候,”她”都会因为欣喜而产生一种莫大的快感。但与此同时,“她”也很清楚地知道,现在的他还无法正确地把捉住“她”的形态。对此,“她”虽然有些无可奈何,但也不是太过于担心,因为“她”早已计划好,在不久的将来,“她”一定会以一个非常美妙的形态呈现在他的面前。
  “她”还记得,在那个时候听见了他因为恍偬而不自觉地发出的声音,“她”因此而高兴得全身颤抖,并大幅度地在溶胶里来回蠕动着畅游了一番。“她”果然没有选错人!
  到现在为止,经过了这么漫长的等待,“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的来临,等到了一个能够真正了解“她”、愿意了解“她”的男人出现。永岛利明。只有他,才是最适合与“她”结合的男人。在永岛利明出现以前,“她”所遇到的所有男人都不过只起到了媒介作用而已,都只是让“她”持续生存到现在的工具。他们都是那么的愚蠢,却还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虽然在表面上“她”一直保持着沉默,但在心里,“她”却无时无刻不在嘲笑他们的愚蠢和自以为是。
  不过现在,“她”已经没有必要再躲躲藏藏了。
  对“她”来说,非常幸运的是,长期以来的策划与谋算终于成功了,“她”表面上对那些愚蠢的男人装得百般顺从,实际上,“她”在他们身体的各个重要部位都施加了足以控制他们中枢神经的力量,而与此同时,那些男人却毫无察觉。“她”觉得,首先发现“她”的存在,并开始探究“她”是谁、“她”在干什么这一系列问题的就是利明。
  “她”回想起了利明的视线。可就在这时,“她”觉得自己开始全身发热,身体的所有机能似乎都在一瞬间得到了激发。就是这种感觉!在遇到利明以前,“她”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感觉。虽然现在“她”还无法正确解释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样,但“她”知道,每当那个叫圣美的女人觉得自己被利明深爱着的时候,“她”就会产生类似的感觉。而现在,“她”就正在体会这种类似的感觉。
  难道说这是因为自己与利明相爱了的缘故?
  也许正是这样吧。但是,对于自己为什么能把这种感觉牢牢地记在脑海里这个问题,“她”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不,没有什么好惊讶的!这一定是一种进化!“她”自己说服了自己。
  如今由于得到了这样舒适惬意的新环境,自己一定会更进一步地进化!
  看来,今后还有必要继续利用利明,因为只有利明才能心甘情愿地给“她”一切。这样一来,“她”能够做到的将不再只是单纯的自我复制,“她”甚至能够繁殖自己的后代!现在,“她”开始进行分裂了,这里有非常充足的空间,可以随心所欲地分裂是一种非常愉快的享受。但是,“她”并没有就此满足。在”她”看来,目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充当序幕的准备阶段罢了。
  “她”就这样一边进行着分裂,一边不时地沉醉于遐想之中。
  “她”回想着自己持续观察了二十五年的圣美的一生,并将沉淀在圣美脑海深处的记忆一点一点地再次挖掘出来仔细玩味。  二十五年的岁月,和“她”所经历的漫长等待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但是,“她”却对圣美这二十五年的记忆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偷窥圣美的内心世界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因为那同时可以从中回忆起永岛利明。“她”一边沉醉在美妙的回忆之中,一边静静地持续地进行着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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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共生 第一章

 

  片冈圣美很喜欢自己的生日。
  每到生日的时候,学校里、大街上人们开怀大笑,手舞足蹈,到处都充满了生气。这一点正是圣美所喜欢的。当然,她也知道,人们露出喜气洋洋的笑脸并不都是因为自己的生日。不过,只要一想到全世界的人都在自己生日这天觉得高兴,圣美就会感到心情舒畅。这一天,商业街总是沉浸在《红鼻子的驯鹿》和《铃儿响叮当》的旋律之中,走在路上的人们个个面带笑容。这是一年当中最美好的日子。圣诞节来临之前,圣美家照例要在起居室里摆放好天然的松树。圣美从上幼儿园的时候起,就喜欢和父母一道装饰圣诞树。每次家人总是故意把房间的光线弄暗,然后让圣美第一个点亮绚丽的彩灯。巨大的松树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照亮了房间的墙纸。当这一切映入眼帘的时候,圣美觉得自己平安夜的生日真是太好了!上幼儿园和读小学的时候,每年过生日,圣美都会叫上一大帮朋友到家里来热闹热闹。妈妈会给孩子们做蛋糕和鸡肉之类的食品,圣美也会在做三明治的时候给妈妈打打下手。和妈妈一起做菜非常有意思。菜做好后,朋友们便会凑过来齐声说:“圣美,祝你生日快乐!”眼见着大家送来的礼物在圣诞树下越堆越多,圣美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朋友们围着一张大圆桌坐下,一起吃东西,做游戏,唱歌。圣美每每会用钢琴弹奏一曲从老师那里学来的《平安夜》。等到大家都离去以后,爸爸妈妈才把他们的礼物送给圣美:一个大大的布娃娃,或一本有趣的书。“圣美这孩子,刚好是这个时候出生的!”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妈妈曾一边望着墙上的挂钟一边说。
  那次,爸爸坐在沙发上手拿烟斗,用慈祥的目光看着圣美,冲她笑了笑,接着说道:“第一次听到圣美的哭声,是在晚上九点。那声音不仅非常可爱,而且很有精神。你妈妈当时也高兴得哭了起来。那天晚上没有一丝云彩。到了半夜,我从医院的窗户向外望去——那家医院建在小山丘上,从那里看街上的灯光格外美丽,天上的星星清晰可见。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决定给我们的女儿取名叫圣美。”
  圣美躺在床上抱着布娃娃等待圣诞老人的来访。不过她总是坚持不住,一会儿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圣诞之夜,圣美是一定会做梦的。
  那里一片漆黑。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低沉的呼唤不断在耳边回荡,也不知道哪边是上,哪边是下,只觉得身体包裹在缓缓的水流里,人在其中随波逐流地漂荡着,四周温暖而舒适,甚至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这是什么地方?圣美百思不得其解。她觉得既不可思议,又有些熟悉。没错,过去自己就在这里!可这里究竟是哪儿呢?圣美怎么也想不起来。漆黑一片,空空如也,似梦又非梦……早晨睁开眼睛一看,圣美发现枕边放着漂亮的圣诞礼物。这些礼物和父母送的生日礼物同样精美。
  有一次,圣美曾试着向父母问道:“是圣诞老人让我做梦的吗?”
  父母一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有些不知所云。圣美见状就把自己每每在圣诞夜的梦里见到的情景讲了一遍。起初,父母只是觉得奇怪,当听到圣美说以前自己就在那里的时候,他们如有所悟似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爸爸、妈妈,你们知道那是哪儿啦?”
  听她这么一问,妈妈笑着把圣美紧紧地抱在怀里,温柔地说道:“那里啊,也许是在妈妈的肚子里吧!”
  “肚子里?”
  “圣美是从妈妈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呀!你一定是想起了当时在那里看到的东西了吧!”
  “妈妈的肚子里是黑黑的吗?”
  “是啊,黑黑的,暖暖的,感觉就像泡在浴缸里一样。”
  “哦……”
  “妈妈可没做过这样的梦。圣美的记忆力真好!”
  “其他人不做这种梦吗?”
  “可能吧。不过大家都把它给忘了。”
  之后,爸爸和妈妈说了一通深奥的话:胎教如何如何啦,记忆的形成又是怎么一回事啦,反正圣美没听懂。
  妈妈的解释虽不无道理,但圣美还是觉得有些放心不下。梦中的景象似乎来自于更远的地方。直觉告诉她,那是在她出生以前就见过的景象。然而,那却不是在母亲的肚里。早在遥远的过去,它就已经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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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夏日炎炎。
  浅仓佐知子轻轻地把手搭在额前,朝天空望去。棉花似的云朵从右边飘向左边。也许天上正刮着大风吧,可地面上却连一丁点的空气流动都没有。像这样站在沥青路上,只能感觉到阵阵上涌的热浪。浅仓用手绢擦了擦脖子上冒出的汗珠。可能是因为心悄的缘故吧,她觉得身上的黑色连衣裙沉甸甸的。为了避开阳光,浅仓钻进了建筑物的影子里。遗体告别仪式刚刚结束。
  浅仓和其他学生、职员一样,都是来永岛利明家帮忙操办丧事的。其实,有丧葬公司的人员再加上遗属,基本上是不缺人手的。可浅仓死活都要参加,利明没办法,只好让她去做接待工作。马上就要出殡了,浅仓这次提前过来是为了确认灵车能否通行。利明住在公务员的集体宿舍里。灰白色的墙体上到处布满裂纹。从中可以感觉到岁月的沧桑。四层高的小楼,每栋住着二十四户人家。利明就是在这种楼房的三楼上,和如今已经过世的妻子一起生活的。浅仓是第一次来这所公寓。这一带以前应该是农田吧。可是现在,密密麻麻的房屋把这里变成了住宅区。前来吊唁的人很多,公寓的停车场被挤得满满的,其间只留有能让一辆车勉强通行的空间,所有的车都暴露在强烈的阳光下。被烈日烤得滚烫的车辆有气无力地散发着热气——如果不小心碰到它们的话,很可能会被烫伤。公寓门口的小路似乎已经开始午睡了,街道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只有一两声摩托车引擎的轰鸣还时不时地从远处传来。突然,这一带好像被纱布盖住了似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抬头一瞧,不知哪儿来的—朵云彩遮住了太阳,浅仓朝外迈了一步,从公寓的墙根边走了出来。可就在这一瞬间,光线又再一次强烈起来,眼前忽然变得亮晃晃的。刺眼的白光让浅仓眯起了眼睛。
  “注意,到一楼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就听见“咯噔咯噔”的声响。回头一看,几个男的正抬着棺材从楼梯上下来。斑驳的水泥楼梯十分狭窄,要想在拐角处给棺材转个方向得花费不少时间。利明双手拿着牌位走在最前面,看上去像是死者父母的一男一女在他身后抱着遗像。丧葬公司的人驾驶着灵车,从车与车之间的缝隙处穿过,灵活自如地把车开了出来。然后,他们将车停靠在公寓的一侧,并打开了尾部的车门。几阵小声的号子过后,棺材被装进了灵车。浅仓站在后面,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出殡的准备业已完成,参加葬礼的人在灵车后方围了一个圈。浅仓这才意识到是利明应该说两句的时候了。她连忙转过身来,跑过去小心翼翼地站在最靠后的位置上——好在浅仓个子长得高,所以她还是可以看见站在圆弧中央的利明。
  “今天各位前来吊唁,真是非常感谢……”利明开始发言了。然而,他说话的口气却显得轻描淡写,完全没有什么感情在里面,给人以照本宣科的感觉。这多少有些别扭。只有站在利明旁边的一个抱着遗像的人噙着眼泪,低声抽泣着,样子像是死者的母亲。她身材不高,头发亮泽;虽然额头和嘴角处有些许皱纹,但看上去却显得出奇地娇小。年轻的时候一定很可爱吧。乖巧的容貌至今犹存。与之相对的是,父亲模样的那个男人正值壮年,一副威严的样子、他埋着头,闭着眼,看上去正聚精会神地聆听利明的讲话、可是,他的双肩时不时地会发出阵阵颤抖,表明他最终也无法掩饰内心深处的悲痛。这两个人的表情与利明诵经似的语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切就仿佛是烈日下飘忽不定的热浪,让人觉得实在是太虚幻了。浅仓的脑海里浮现出利明在守灵的时候和不久前举行的遗体告别仪式上的样子。身披丧服,坐在祭坛边的利明和以前浅仓所热悉的那个利明完全不同。他已经不是实验室里的那个面容和蔼、目光锐利的利明了。他面色苍白,眼圈发黑,不时地打着寒战,而且还伴有轻微的手指痉挛。浅仓第一次看见利明的这种表情,是在昨晚听讲座的时候,当时,她简直不敢相信同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会有如此大的变化,以至于一下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利明不太大的家被祭坛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祭坛上放着巨幅的黑白遗像。死者面带微笑,尚有几分稚气未脱的神情。浅仓与相片上的真人只见过一面。上个月,药学系举办公开讲座的时候,利明曾把她带到大学里来。她的微笑很迷人。实际上年纪比浅仓稍长的她,由于脸型的关系,看上去倒要比浅仓小几岁,一副羞涩紧张的样子。听说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圣美。有好几次,浅仓都远远地注视着装殓在棺材里的遗体。她有意无意地望着死者的面容。当然,因为在交通事故中撞破了头部,所以死者头盖骨的部分是用白布遮住的。因此,死者现在的模样和浅仓以前脑海中留下的印象有所不同。尽管如此,那副讨人爱的样子还和是以前一样。经过死后美容,她的嘴角处浮现出一丝微笑。看着她洁白光滑的面颊和皮肤上细嫩的肌理,浅仓突然产生了想要用手摸摸的奇妙想法。
  仪式进行过程中,利明不住地望着遗像发呆。前来吊唁的人对他表示慰问,他也心不在焉。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处在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之中,而且时不时地,他会突然冲遗像笑笑。昨晚,浅仓不经意间也发现了利明的这种表情。正因为这种表情实在是太冷静了,浅仓反倒觉得恐怖,于是赶紧把视线移开了。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偷窥到了死者和利明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似的。
  利明的讲话还没有结束。在发言中,他好几次直接称呼死者的名字“圣美”。烈日的暴晒已经使前来吊唁的人们渐露疲态。已经有人不住地用手绢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但大多数的人还是无力地耸拉着脑袋,站在那儿静静地等待结束。利明变了。经历了这场变故,他已走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浅仓觉得眼前的利明是那么的陌生。她虽然在帮忙操办葬礼,却几乎没能跟利明说上一句话,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上次,夜半时分,利明突然出现在研究室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他先是对嘘寒问暖的浅仓大发脾气,然后就像着了魔似的,一头扎在无菌操作台上。之后,利明又一声不吭地回医院去了。那时的他,完全是一副如痴如醉的样于,看上去酷似吸毒者的表情。
  利明离开以后,浅仓想要弄清楚他到底在搞什么,便悄悄地打开了恒温箱。利明在盖子上重重地写着“Eve”(这个词是双关,一方面是指圣美的生日圣诞前夜,另一方面又是指人类的线粒体始祖,这个意思要到文章后头才看得出来)的字样。一个从未听过的名称。浅仓轻轻地取出烧瓶,将其放到显微镜下一看,只见里面有许多生机勃勃的细胞。虽然浅仓不知道那是什么细胞,但总觉得看着不舒服,便急忙把烧瓶重新放回恒温箱里。按照原样放好以后,浅仓又担心会被利明发现,心里觉得很不踏实。而现在,浅仓忽然察觉利明冲吊唁者讲话的声音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接下来就要为圣美举行出殡了。但是,圣美并没有死!圣美的肾脏已经移植给了两位病人。在病人的体内,圣美还活着!”
  平淡的话语中微微透着一股兴奋劲儿,每一句都说得铿锵有力,这种语气完全不像是在悼念死者。浅仓注意到利明的嘴角甚至还短暂地露出了一丝微笑。可能是口渴的缘故吧,利明用舌头舔了好几次嘴唇,看着看着,浅仓也下意识地觉得口干了。阳光灿烂,门亮的光线照射在地上。所有人都汗湿了衣衫,却只能默默地注视着脚下的沥青。他们当中惟有利明抬着头,还在向大家表示谢意,浅仓盯着利明的脸,心中涌起了奇妙的不安。利明终于开始最后总结了。“圣美今后仍然会活下去!”
  等到浅仓回过神来的时候,人们早已各自行动起来了。利明和其他几位遗属成员分乘两辆车已经到了门口的路上,余下的人跟在后面,在公寓的大门口处为灵车送行。灵车走在前面,利明他们乘坐的黑色小车紧随其后。车队伴随着低沉的轰鸣渐渐远去。在路口拐弯的时候,灵车的黑色外壳射出一道炫目的冷光,之后,便从视野中消失了。大家原地不动地站了一会儿。
  “那么,就请各位准备一下,待会儿遗骨就要运回来了。”一个可能是死者亲属的男子说道。
  在场的人如释重负,—下子骚动起来。这个男子往回走到了公寓的楼梯口处,大家一看,也都三三两两地跟了过去。浅仓走在队列的最后。
  “死者的丈夫真有点怪怪的,你说是吧?”
  在这种时候听到这句话,浅仓猛地把头抬了起来。前面有两名中年妇女正在谈论利明。不知她们是死者的亲戚还是朋友,不过从她们马上就开始说三道四这一点来看,应该不会是与死者太亲密的人。
  “说什么今后仍然会活下去,听起来怪可怕的。”
  两个人旁若无人般地高淡阔论起来。因为声音很大,就算不想听也不行。浅仓觉得很不舒服,上楼梯时有意与她们隔开一段距离。然而,两人的声音就像有准心似的直往浅仓的耳朵里钻。
  “她丈夫守灵的时候,样子不是也很古怪吗?事情来得太突然,可能是不知所措吧。”
  “对对对,听说还不止这些呢。最近不是听人说圣美有段时间处于脑死状态吗?”
  “哦,真的?具体倒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可不希望变成那种样子。”
  “可不是嘛!她丈夫同意将圣美的肾脏用做移植。据说,那个时候她丈夫就已经不对劲了。”
  “怎么会同意移植这种事呢?那不等于是从自己妻子的体内把肾脏拿走吗?他这么做就不觉得妻子很可怜吗?”
  “故意不给妻子一个全尸啊!没想到这个人这么爱面子,说捐就捐了。”
  再也无法忍受!浅仓强压住胸中的愤懑,一个劲儿地向上跑。哪怕是离这里稍稍远一点也好!
  “请让一下!”
  浅仓从喋喋不休的两个人中间穿过,拼命地往楼上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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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0 06:16 PM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动完手术之后,安齐麻理子一直躺在床上,尚未完全清醒。一切都由医护人员照料。现在,她还不清楚自己处于怎样的一种状态,看什么东西都像是戴着一副多余的近视眼镜似的。昨天,从麻醉中醒来的时候,麻理子已经在病房里了。荧光灯从灰白色的天花板上散发着光亮。当发现这里好像不是手术室而是病房以后,麻理子稍稍松了口气。
  这时,立刻来了位戴口罩的护士。她仔细地观察了麻理子的脸后,喊了一声:“医生!”
  这声音在麻理子的耳朵里产生了嗡嗡的共鸣,麻理子皱了皱眉头。她感觉头部的前端很痛,眼前的景象一下子扭曲起来,天花板也变得模糊不清了。“不要紧张。手术已经做完了。”
  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好像在哪儿听到过。但是,这个声音不一会儿就化作了剧烈的头痛。
  自那以后的几小时里,麻理子似乎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当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身旁有两个护土好像正在做着什么护理。
  麻理子想尽力把头抬起来,其中一个护士发现后对地说:“啊,别动!刚做完手术,就这样好好躺着。”
  的确,稍微动一动,头又痛了起来。麻理子只好放弃,重新把头靠回到枕上。她的身体很烫,全身无力,而且眼睛发花,就跟感冒的时候一样。大腿内侧之间好像夹着什么异物。睁眼一瞧,护士正在麻理子的大腿部摆弄着类似管子一类的器械,麻理子把自己的下半身转过来—看,发现这根管子从大腿处一直延伸到了体内。麻理子有点不好意思,把脸扭了过去。此外,腹部左侧好像也是被管子似的东西穿刺着,可能是用来从体内导出积液的吸管吧。以前接受移植的时候曾听医生解释过。另一个护十抓住麻理子的手腕,在上面贴上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一会儿工夫,手腕的脉搏就“咚咚”地跳动起来。“给你测测血压。”
  护士轻柔的声音传进了耳朵。
  两个护士又继续测量着各项生理指标。体检的过程中,麻理子始终闭着双眼,按照护士的吩咐接受检测。肚脐的左下方还有些僵硬的感觉。本想用手摸摸,可是护士正在测血压,没有办法。也许这就是新植入的肾脏吧。麻理子呆呆地展开了联想。肾脏。
  麻理子一下睁开了眼睛。
  她终于回想起自己接受移植手术的事来了。晚上突然打来的电话,去医院,做检查。然后是输血,听医生和护士谈有关移植的事宜……
  “给我的人怎么样了?”麻理子迫不及待地问道。可是,原本的声音被卡在喉部,从嘴里冒出的单词沙哑含糊,根本听不懂。
  护士放下手中的工作,猜测着这一令人费解的发音。
  “给我的人呢?”
  麻理子竭尽全力用挤出的声音又问了一遍。
  “给你的人?”两个护士对望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
  “把肾脏给我的人!现在在哪儿?”
  “哦……”
  其中一个护士终于弄懂了意思,她会意地冲麻理子笑了笑。
  “不必担心!手术很成功。把肾脏捐给你的那个人在天国也会感到高兴的。她一定会说希望你早日康复!”
  “不是这个!”麻理子不耐烦了,“告诉我,那个人确实死了吗?她真的想把自己的肾脏给我吗?”
  两个护士被问得有些狼狈。只好强作笑脸,哄麻理子说:“麻理子呀,不要太激动了!你看你手术后有一点发烧哟……”
  麻理子一把拽开护士的手,大叫起来。然而正要抬头的一刹那。强烈的眩晕猛然袭来,麻理子不得不合上了双眼。当时叫喊的声音一晃而过,自己也没听清说了些什么。
  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父亲坐在床边,正用复杂的表情看着自己。
  “没事了,手术做得很成功。”父亲说着,对麻理子生硬地笑了一下。他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样子有些别扭。口罩遮住了嘴,只能勉强看到他的眼睛。从他游移不定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并不镇定。他的视线显然不在麻理子身上。
  麻理子深吸了一口气,又重新把眼闭上了。
  “三十七度六。移植手术后体温一般都会升高。不用担心,我给她开一点药。”
  和父亲同时进入病房的还有—个叫吉住的医生。两年前麻理子接受移植的时候,也是由他负责的。麻理子使劲闭紧了眼睛,不愿看到这个医生的脸。
  这一天全天都有护士轮流看护麻理子。每隔一小时就要测量—遍尿量和血压,并调整输液量。麻理于迷迷糊糊地在护士的安排下做着各种检查。其间,吉住时不时地过来查看数据,问麻理子一些问题。昨晚手术之后,麻理子服用了被放射性同位素标志过的药物,用以检测血液是否已经流进新植入的肾里。当然,这些事她已经记不起来了。
  吉住用温和的语气告诉麻理子,目前还没发现急性肾小管坏死和感染症的征兆,但身上的各种管子还需要再保留一小段时间。这时,麻理子紧闭双眼,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麻理子的病房是一个不大的单间,人口位于墙边的死角处。进门便是用以洗漱的水槽。有人进来之前,总会先听到“哗啦啦”的水声。
  麻理子的嘴里塞着吸管,医生要她通过这根吸管吃糊状的流质食物。那些食物也说不出是个什么味道,反正不是太难吃。
  “再等一段时间就可以吃各种各样的好东西了!”
  听了护士的鼓励,麻理子微微点了点头。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两年前做移植手术时的事来。
  “请问,我可以吃橘子吗?”
  那时的麻理子兴奋得几乎有些忘乎所以了。她对着吉住罗列了一大堆食物的名称。
  “苹果呢?土豆片呢?我可以大口大口地喝酱汤啦?还有冰激凌、巧克力,这些都没问题吧?”
  有时,麻理子能感觉到尿液正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出。因为导管尚未拆除,所以不仅膀胱有胀满感,而且排尿时依然会有痛感。然而,即便如此,还是可以体会到尿道变暖的感觉。麻理子意识到,现在是自己在排尿了。哪怕仅仅是一丁点尿液,只要自己觉得就快要排尿的时候,麻理子马上就会集中身上所有的注意力。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整整一年半,麻理子还没有从自己的体内排出过一次尿,代替它的是每周三次的透析。在厕所里自己是怎么解小便的呢?以前,想尿尿的时候又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这些问题,麻理子一时半会儿还答不上来。时断时续地,麻理子进入了梦境。梦中的她依然躺在医院的病房里,房间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病房的门紧关着,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是从下面的门缝里透来一缕淡淡的蓝白色的光。那是走廊上电灯的光线。麻理子不住地问着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哦,想起来了,明天要接受移植手术!虽然不能翻身,但双手还是可以活动的。麻理子轻轻地把手移到了自己的小腹部。突然,麻理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怦怦直跳!这绝不是自己的心跳,而是另一个独立的生命正在反复地跳动!麻理子把手放在远处,集中精神想要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它在自己的体内狂躁不安,拼命地想要冲出来!这时,“啪嗒”一下,不知从哪里传来一种似有似无的声响。
  庥理子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变化。正当她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的时候,“啪嗒”,再次响起了怪声。
  这声音是从走廊那边传来的。是穿塑料拖鞋走路时产生的微小的回音。原来是有人在外面走动,麻理子松了口气。可紧接着一想,又觉得不对,麻理子顿感毛骨悚然。如果是人在走路的话,这样的步调也太慢了!
  “啪嗒”,又响了一下。
  麻理子一边按住怦怦直跳的小腹,一边凝视着房门。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关系,她觉得体内的异物跳得更快了。
  “啪嗒”。这声音越来越近,麻理子倒吸了一口凉气。风声、摩托和汽车的噪声全都消失了,只剩下脚步声和麻理子体内的跳动。脚步声马上就要到了。“啪嗒”!
  这时,麻理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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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0 06:16 PM |只看该作者
护士连忙担心地问她怎么了,并帮她擦去了额头的汗水。从梦里回到现实之后,麻理子不由得有些后怕,大声地哭了起来。
  半夜里,麻理子的体温超过了三十八度。这天晚上,发着高烧的麻理子又多次梦到了相同的情景。
  第二天,麻理子已经可以稍稍坐起来了。病床下面好像安装有调节器,可以调整床板的倾斜度。床板由前后两截组成,结合处位于腰郎。麻理子上半身下的床板被调整为三十度。—大早,护士和吉住就进来采集尿和血液。
  父亲也来了。
  “昨晚怎么了?做噩梦了?”吉住一面测量着脉搏,一面笑着询问道。他那张笑脸就仿佛是粘在皮肤上似的,看了叫人很不舒服。
  麻理子心想,这个医生还没原谅我呢!她把脸背了过去。
  “好了好了,小妹妹,你说说话不行吗?算我求你了!”吉住一个劲儿地上前搭话。
  听他管自己叫“小妹妹”,麻理子更是觉得恶心。两年前,他也是这么叫的。当时自己还在上小学,倒也无所谓,可现在,自己已经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了,这个医生居然没有注意到!
  “还有一点发烧。”吉住似乎已经不再指望麻理子的回答了,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小便里混有血液。而且,昨天一天的尿液里共检测出蛋白质二点七克。这种状况如果持续下去的话,当然不好。不过,很快就会没事的。移植以后,短时间内普遍都会出现血液和蛋白质溶入尿液的情况。我估计明天体温就能降下来。你现在已经可以小便了,由此看来手术效果相当不错。目前电没有出现感染,你放心好了。”
  吉住的声音在麻理子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麻理子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两年前的情景。满脸狐疑的吉住的表情。还有父亲的目光。
  麻理子闭着眼睛,使劲地摇头。然而,两人的面容却总是挥之不去。麻理子实在是无法忍受,终于大叫起来:“医生,这次移植又失败了你才高兴吧!”
  吉住吓了—跳,前倾的身体一下子退了回来。后面的父亲和护士瞪大了眼睛,一时都愣住了。
  “你,你说什么……”
  “你就是这么想的!”麻理子大声地吼了起来,音量之大,竟盖住了吉住的声音,显然是感情失控了,“你觉得上次的失败都怨我,你觉得我是个坏女孩,所以希望这次也失败了才好!”
  “麻理子,别说了!”
  父亲觉得尴尬,赶紧插了一句。可是,麻理子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了。她打开了话匣子,毫无停下来的意思。吉住想用手把麻理子稳住,正要上前,麻理子见状立即大哭大闹,就是不让他靠近。护士慌慌张张地跑来帮忙,想要让麻理子好好躺在床上,麻理子则奋力挣脱。这时,插在麻理子腹部一侧的导管被压得扭曲变形。说时迟,那时快,立刻有一阵剧痛从体内向麻理子袭来。麻理子惨叫—声,猛然把脸扑到枕上。她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做傻事,终于冷静下来。只躺了一小会儿,麻理子的背部和腰就开始隐隐作痛。护士知道后,马上给麻理子调整了卧姿,然而痛感却没有消退。高热和疼痛使麻理子变得神志不清,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天晚上,麻理子又做梦了,她躺在黑暗的病房里,不一会儿,耳边就传来了那种“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缓慢的步伐一步步地朝麻理子的房间逼近。麻理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从门下的缝隙处透过来的光线。不知为何,那声音让麻理子十分恐惧。
  一定是护士过来查房吧,麻理子这样自我安慰着。然而内心深处的不安却无法抹去。她满脑子都在想,是谁要到这病房里来?
  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是某种可怕的东西!它正朝这儿走来。
  麻理子觉得身体里有两样东西以难以承受的速度飞快地跳动着。
  —个是她的心脏“啪嗒”,“啪嗒”,伴随着声音的接近,极度的恐惧使得心跳剧烈地加速,另一个是钻进麻理子小腹里的异物。每听到一次“啪嗒”的声响,它就会快活地跳动一番。这两种跳动的声音在头部和耳朵里回荡,麻理子感到浑身发热。疯狂的跳动分别在胸部和小腹内持续。麻理子的身体就快要裂成两半了。
  “啪嗒”。
  门下的缝隙里,倏地冒出个人影。麻理子吓得屏住了呼吸。人影没动,它就站在麻理子的房门前。
  影子改变了方向,它正在转向麻理子的病房这边,转向的时候发出一阵轻微的“啪嗒”声。
  麻理子的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了。与之相反,寄宿在小腹里的东西倒是欣喜若狂,在麻理子体内来回地转圈。腰在颤,床在摇,麻理子汗湿了后背。紧盯着房门的麻理子惊呆了。
  门上的把手一点点、一点点地在旋转。悄无声息地、缓慢地在旋转。慢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可是,它的确在旋转。门外的东西想进来。“砰”、“砰”!
  麻理子的小腹猛地鼓了起来。一瞬间,病床的反弹力把麻理子的身体微微地抛向空中。
  是肾脏!
  麻理子觉得植入体内的肾脏想要出来。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可麻理子仍然死死地盯着门把。
  渐渐地,她终于猜到了究竟是谁想要进来。
  麻理子绝望了剧烈的心跳戛然而止。
  静静地,门开了。光线照进屋里。
  麻理子发出—声尖叫,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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