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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好好看-紅棗 (神獸錄 龍子之卷) 作者:決明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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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7 12:20 AM |只看该作者
  發現他身上有紅光閃爍,一點、一點,像忽明忽滅的星火,定睛細看,才知是鱗。
  非常漂亮的色澤,豔紅炫麗,輝映着光,在他手臂上仿似燃燒。
  眼前景緻雖吸睛,但一聲聲巨鼾足以催壞所有绮麗。
  紅棗雙手捂耳,沉沉雷纖,仍是穿透指掌而來。
  “太可怕了……這鼾聲……”連她的呢喃都輕易被蓋過去。
  醫家子孫的本能,四診之法,望、聞、問、切,基本所學立刻用上。
  是脾胃虛弱所緻?
  抑屬肺氣不足引起的打呼?
  若爲後者,又得細分是“外來病邪”或“内傷”——她需要替他診脈,才能确定。
  微暗的房,突地,亮起兩顆火紅的光。她來不及反應那是什麽,喉頭已遭童力捏住。
  可怕的狠勁、銳利的刺痛,陷入頸膚。
  她喊不出聲,被擰扯、被擒捕、被反制在沉重、巨大的壓迫之下。
  活命氣息瞬間遭人陰斷,入氣出氣無一可獲。
  “是你?!”
  喉上的鉗制,蓦然抽開,熟悉的悴啧聲,介入她逐漸朦胧的聽覺内。
  那兩顆火紅的光,原來并非光。是他的雙眼,恫恫如炬,血紅色的瞳。
  蒲牢手一揮,室内通明,她呆呆躺在貝床上,脖間五條爪痕猙獰,淚出了鮮血,融入海水。
  “你大半夜不睡,跑到我床邊做什麽?!”他睡熟歸睡熟,獸的警戒本性,絲毫不松懈,身體比意識更敏銳。
  他差一點…隻差一點點,就捏碎她的頸子,像捏碎一塊豆腐!
  猛然想起,他匆忙幫她抹去脖上傷口,嘴裏碎碎直念。
  “我睡看時,身體的戒備會更加敏銳,也更不懂手下留情,這種時候,偷偷摸摸靠過來,小命不想要了?!”他罵看她。
  “你在打呼。”
  “嘎?!”
  “像雷聲那麽大。我是被吵醒的。”她神情淡然,隻有他撫過傷處時,感到疼痛,不由自主嘶息,但也僅是細微的輕顫,半顆淚水都沒流。
  “瞎說!我我、我才不會打呼哩!”他嚴厲否認,臉上不自在的神情,以及顯而易聞的結巴,已徹底出賣他。
  他知道!她不是唯一一個說這番話的人——他的表情,誠實坦白。
  “我替你診脈,找出原因,隻要對症下藥,情況可以獲得改善。”
  她朝他伸手,他毫不領情。
  “打呼就打呼,有什麽好哆唆?!”小題大作!
  她認真以待,祖訓有雲:小症大視,方可察覺細微末節。
  “打呼并非大症,但它極可能是征兆,也許,是腸胃功能虛弱;也許,是肺氣耗傷、病久邪熱、郁積異緻;更或許,氣循不暢,血循不良,鼻癟肉增生……諸多情況,都是警訊。”
  而他,打呼聲驚人,症狀……恐怕比别人嚴重。
  “停!”他阻止她說下去。那些長篇大論,他沒半字聽得懂,也不想懂。
  被吵醒很不爽快,睡眠不足,更不爽快,還要聽她唠叨,他哪有耐心?!
  他能按捺住“起床病”,好聲好氣聽她多吠兩句,已經很夠意思了。
  “我身體好得很,胃強腸壯,中氣十足——”
  “别像個怕看大夫的毛孩子,耍什麽脾氣?”她的口吻仿似他多頑劣,欠人訓斤。
  毛、毛孩子?
  耍脾氣?!
  蒲牢瞪眼。這女人,是在罵他嗎?!
  這一回,趁他睦目結舌,她順利1安上他的腕脈,虛心清靜,全神貫注,指腹觸按脈搏。
  一對細細的眉,淺蹙,掀高濃睫,與他相觑,她不信自己所診得的異況,認真閉起眼,不讓外在事物幹擾她。
  蒲牢由無前的怒瞪,慢慢轉爲打量,到最後變成觀察凝視。
  靜靜聆聽脈動的她,臉兒小巧,她漂亮的鵝蛋狀,眉峰淺淡,一副沒牌沒氣,很好欺負的長相,鼻梁很直挺,挺出一絲傲氣——正因如此,她才有膽說他是毛孩子,對吧?!
  我是一個……沒有眼淚的人。
  瞅着她閉目凝神的模樣,他腦中突地閃過,她這般提及。
  天底下,哪有不愛哭的女人?
  她看起來又不比誰堅強,明明一副愛哭鬼的标準長相,雙眼水燦得……像一泓清池,裏頭沒裝淚水吧?
  “奇怪…忽快忽慢……一會兒『數脈』,一會兒又是『遲脈』……還有『結脈』,完全相反的脈象,怎可能同時診到?”她困惑低喃。
  指腹所觸,各式脈形皆有,浮、濡、散、弦、緊、沉、細……以及更多不曾習過的搏動情況。
  “你以爲龍子的身體和人類一樣嗎?以診治人類的方式,想來套用在龍子身上?”他笑她蠢。
  另一方面,被她那對波粼燦燦的眼神一瞧,嘴就鎖不住話,明明很想關心,離了唇,卻變成酸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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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7 12:21 AM |只看该作者
“有閑工夫管我斷聲,怎麽不治治你自己?看看你哪裏有病?眼睛幹澀無淚,又是哪類大病征兆?腸胃弱?肺氣差?内傷?”瞧她一派正經,有模有樣替他把脈,或許真有幾兩本事。
  “我沒能力治。”她淡淡說,由他腕脈上撤了纖指。
  “真誠實。”對于她自己的醫術差勁,毫不狡辯。“自己都治不好,還想治我?”
  她對他的嘲弄仿似未聞,又道:“我可以試試你的穴位嗎?”不知是否與常人……也不相同?
  她問的同時,雙手早搶先一步,往他鼻唇溝上,左右備一的“迎香穴”去探。
  迎香穴,開竅于鼻,掌控呼吸,專治一切肺部疾病。
  她接連又按了“曲池”、“合谷”、“足三裏”、“上星”、“印常”,每處穴位皆有司享,分别助益氣血通暢、或治山鼻塞、或瀉肺熱、或強腸胃。
  她一邊施勁,一邊問他的感覺,是否有所不适?
  蒲牢沒感到任何不适,當然更不覺有啥改善,他隻知道,她的指腹又軟又輕,按得他——好、想、睡!每處她觸及的穴,傳來教他哆嗦的軟,眼皮變沉重,氣息變均勻,意識變合糊,很舒服、很舒服……
  紅棗手邊無針,隻能憑借手勁,探穴力道須按得适中,感到酸麻才有效用,過與不足都是徒然。
  不知是他皮粗肉厚,還是她疏于練習,無論揉按哪個穴位,他都沒有反應——
  不,他不是毫無反應!
  他的反應,是身子越發的軟,越往蚌床上靠,越陷入柔軟鞘被上,越往她腿上躺,像塊尚來凝結的糖贻。
  然後,斷聲大作!
  他竟然……又睡着了!
  一大早,海空晴朗。
  冰夷的眼前,卻是一片刺眼。
  一進房,迎接着他的,是男人光裸的臀瓣。
  結實、線條鍛煉有成,弧形充滿力與美……但,并不養眼。
  他甯可看見雌氏人美麗的魚尾,婀娜玲珑的腰線,才有“一日之計在于晨”的燦爛幹勁,男人的屁股,就算了吧……
  那具大刺刺供人欣賞的壯碩身軀,直接無視,視線本能跳過,往旁邊挪睨——
  被粗臂鉗制在膀内,那團白白“小東西”,他印象中,應該……安置于另一間房才對。
  大蚌床上,赤身裸體,自是蒲牢,慘遭鉗制,連睡着也是眉頭皺皺,當然便是紅棗。
  她腰部以下,懸挂大蚌床緣,小腿騰空于外,身下鞘峭淩亂生波,看得出奮力掙紮的迹象,而上半身,被鎖進蒲牢雙臂内,肩頸變成蒲牢的枕,則是掙脫失敗的鐵證。
  兩人揪成麻花卷,一個,一臉爽快滿足,一個,一臉苦愁滿布。
  冰夷一頭霧水,嘴邊咕咤:“這兒……昨夜上演了『霸王硬上弓』的畜生戲碼嗎?”
  腦中演繹了不少假想——蒲牢臉孔色獰,朝嬌嫩美人兒逼近,嘿嘿直笑,嘴角流涎,美人兒叫破喉嚨,泣求看“你不要過你不要過來”……
  啧啧啧,禽獸!
  “我把房讓給四龍子,睡到外頭海草群裏,怕四龍子的“龍鼾”吵到鄰居,才施了術,隔絕聲音,難道……這貼心舉止,倒害紅棗姑娘昨夜求救無援,被辣手催花了?”
  可憐的小東西……
  正當冰夷自責之際,床上有了動靜。
  紅棗不舒坦地蠕動,僵硬且扭曲的睡姿,害她筋骨俱酸,渾身像被火團包圍,熱得她想逃開,才挪移半寸,蒲牢手臂一緊,又把距離消除,逼她粉嫩嫩的腮幫子,乖乖貼回他的光裸胸口。
  “放開……”她夢呓着,試圖扳開橫亘胸前的粗臂,但徒勞無功。
  “枕頭好軟好舒服……”他磨蹭臂膀内的她,一派膺足。
  “放開我……”
  兩個人,扭扭纏纏,又各自睡着了。
  冰夷忍不住笑了出聲,這一笑,驚擾夢醒。
  蒲牢一睜眼,起床氣發作,皇不客氣賞來兩記掌風。
  “睡得正好,吵啥吵?!”
  冰夷跳着避開,連忙提醒:“丢什麽都行!别把紅棗姑娘當枕頭丢過來呀!”怕有人睡糊塗了,随手取物,發動攻擊。
  “她怎麽會出現在我房裏還被我當枕頭丢?!——喝?!”
  一低頭,還真的在!
  蒲牢瞪大眼。他身旁不是紅棗又能是誰?!
  紅棗也醒了,渾身酸痛,一夜緊繃戒備的睡姿,正狠狠的折騰她,肩頸背脊無一幸免。
  此刻,她仍被蒲牢“夾”在懷裏,像是孩子捍衛最心愛的布偶,那般的獨占姿勢。
  “你怎麽在我床上?”
  “……”紅棗無言,眸光投向提問的蒲牢,淡淡怨念,默然指控——
  因爲,你開始打鼾之後,我想離開,卻遲了,已經睡熟的你,突然一臂抓來,将我逮進你懷裏,我敵不過你的氣力,隻能淪爲你跨腳的人肉枕……
  而且,你還一、絲、不、挂!
  扣除鲛峭軟被之後,渾身上下光溜溜,每一寸的肌理,熱燙、債張、壯實,像火炭、像鋼鐵,把人抱緊緊的,不留半點空隙。
  被橫亘而來的長腿一扣,壯臂兩條一鎖,她還能逃嗎?!
  他現在竟有臉問:你怎麽在我床上?
  “四龍子,你先穿上衣褲吧。”冰夷笑勸,一開始婉轉,蒲牢還一副無關緊要的姿态,隻好再明示些:“不該露出來見人的地方,全都露了。”
  聞言,蒲牢垂首,看見腿間小兄弟正雄糾氣昂,在三人六目下,活力十足地傲然聳立,一大清早,元氣滿滿——
  “你看得也太認真了吧?!”蒲牢搶過軟被,檔住男性春光。
  姑娘家看到種玩竟兒……不都該捂臉尖叫,活似見鬼了一樣?!
  誰會像她?眸子眨巴眨巴地,盯着細瞧,一點矜持也沒有!
  淺淡的紅赦,這時才在她臉腮間湧現。
  她轉開眼神。
  打兒時開始,皇甫家的子孫,第一件玩具便是一尊“針炙銅人”,銅人身上經絡穴位,詳細标注,讓孩子們自小開始接觸,熟記穴道位置和名稱。
  那尊銅人,腿間也有一處凸起,雖然有條紅巾圈圍腹際,但孩子總是調皮又好奇,長輩越是叮囑、越是交代,孩子越是忍不住,要去偷掀那條小小紅巾,看看底下有何神秘……
  銅人的凸起,和他的……完全不一樣。
  她才會感到新奇、不可思議,近而認真多瞧幾眼。
  “昨兒個不是替你們兩人分好了房,怎麽今早醒來,睡在同一張床上?”
  蒲牢勿匆着裝完畢,紅棗稍稍梳洗,三人轉往廳桌用膳,冰夷臉上堆滿戲谑,瞧着兩人,笑問。
  “他的打呼聲吵醒我。”紅棗對着石桌上,滿滿未曾見過的菜肴,不知從何下手。
  “哪個男人不打呼?!”蒲牢捉起藻團,沾沾墨醬,往嘴裏送。
  “呼聲像雷,可不是人人都會。”紅棗仿效着他,小口嘗起藻團滋味,雖不習慣,勉強還能接受。
  “我中氣太足。”當然不是人人學得來,哼哼。
  “打鼾非病,但有人症狀嚴重,導緻呼中止,奪走性命。”這類案例,她聽爺爺提過不下三四回。
  “怯,打鼾打到死?!騙誰呀?”蒲牢對她說法嗤之以鼻,不屑。
  “所以你下樓查看情況?”冰夷對後續比較感興趣。
  “嗯。本想替他診脈,偏偏他脈象太詭異,便改采穴道治療,哪知道才按了幾處,他就睡着了……”睡死之前,還拉她當墊背,用他強壯的身軀壓迫而來。
  提及脈象和穴道,同爲習醫之人的冰夷,雙眼一亮。
  “你懂醫術?”
  “一些些皮毛而已。”
  “人類女子習醫,倒很少見。”冰夷印象中,人類女子大抵就是養兒育女,爲丈夫太孩子付出所有,!;力,難有閑暇去學習其他技能。
  “我的家族,自數代以來便以醫爲業,子孫無論具天賦與否,無論男孩女孩,皆需學習醫藥基礎。”
  有天分者,以醫者爲志向,繼承祖先“神醫”之名,行醫濟世,自知弩鈍之輩,例如她,成不了名醫大夫,也難離種植藥草,與“醫”相關之業。
  “我一直很好奇人類所學,與我們龍骸城習得的,有何差異。”冰夷爲她夾片魚生,置于小石碟,擺上辣藻泥、細蒜青和魚卵,卷起,正好一口大刁、。
  她在冰夷眼神鼓舞下,嘗了一塊。
  這口比藻團好上許多,藻團腥味較重。
  冰夷又爲她效勞,再卷一份,遞上。
  “你說,你替四龍子按穴之後,他立刻睡沉了,你應該是按到他的睡穴吧?”
  “睡穴?我按的穴位應該是迎香、曲池……”
  “沒聽過這些穴名,能否請你指出位置?”冰夷很有求知欲。
  被晾在一旁的蒲牢,老大不爽。
  看她和冰夷一來一往,活似他鄉遇故知。
  她的笑顔,嬌美盛綻——對着冰夷展露。
  她的眼神,明亮有光——沖着冰夷凝觑。
  蒲牢越看越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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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7 12:21 AM |只看该作者
“喂喂喂——”指節在石桌上敲敲,力道已有控制,否則薄薄一張石桌,早給敲居粉末。“聊起來啦你們?!”
  怎樣?!兩人相談甚歡,到達忘我境界了吧?
  他們歡,他可不。
  把他蒲牢當燈柱,擺看好看?!
  “我們聊的話題枯燥無趣,四龍子不會有興緻。”重點是,也聽不懂吧。冰夷很不給面子,臉雖帶笑,話,可一點都不甜。
  蒲牢冷冷貌他,“你,最好還有閑工夫在這裏瞎聊,魟醫交代的煉丹工作,可以因爲聊得太盡興,就擺一邊放給它爛?”口氣風涼。
  一經提醒,冰夷才注意時辰。
  确實快遲了,魟醫盼咐的“凜華丹”,數個時辰得掀開爐鼎,将爐内熱氣驅散。
  眼見下一次掀爐時間将至,再閑話家常下去,他就要惹麻煩了。
  “我先趕去藥居,P凜華丹』出差錯,魟醫會片了我去測魚鍋。”冰夷神情依然從容,收拾自己碗盤的動作,明顯加快。“你們繼續吃……或者,紅棗姑良要随我一起去藥居,我們兩人一路上,邊走邊聊——”
  冰夷提出激請。
  “她不去!”獨斷的拒絕,來自蒲牢。
  “好好好,别瞪我,不拐她去就不拐她去。”冰夷雙手做出投降狀,心裏暗笑,表情裝無辜,“我本想,掀完爐鼎,再帶她去海市逛逛,買些衣裳……”
  紅棗身上所穿,是冰夷翻找出來的舊衣,尺寸過大,月要帶纏繞數圈才勉強固定,不過套在她身上仍顯松垮,頗有娃兒穿大衣的逗趣樣。
  “你快滾吧。”蒲牢皇不客氣,用藻團“送”他出門。
  迎面丢來的食物,冰夷攤掌接住,打算帶看路上吃。“謝啦。”
  這一次不走可不成了,丹爐在等着他呢。冰夷擺擺手道别,拂動魚尾,遊出螺屋,趕忙去辦正事,留下蒲牢和紅棗,兩人四目相對。
  “快吃呀。”蒲牢不像冰夷細心,會爲她布菜卷魚片,他直接整盤推到她面前,催促她吃下肚。
  悴,冰夷一走,她的笑容收斂,眸光淺淡了,面對他,就是另一副模樣!這女人真是……
  有了冰夷先前的示範,她大抵知道如何搭配材料,自行動手,填飽肚子。
  她胃口不算太好,加上昨夜睡得不舒坦,手臂和肩頸隐隐作痛,連帶咀嚼時,多少帶動肌肉牽扯。
  那微微的酸軟,教她難以忽視,确定吃了五分飽後,便不再進食。
  “吃飯了?吃飽就走吧。”蒲牢抹抹手,起身。
  走?去哪?
  她的迷惑眼神,正這麽問着。
  蒲牢下o”仰高高,垂斂的眸,像貌視人一般,她不知道他在生什麽氣,他口吻兇兇的,仿佛嗤哼:
  “帶你去海市,買衣裳。”
  海市,海底市集。
  原來……海之深處,也有這樣的地方。
  眸兒舍不得眨,在眼前绮麗光景上,不斷來回。
  忙碌的魚群,遊滿海空,仿似過境飛鳥,銀亮魚身正一閃一閃,爍着七彩鱗光。
  魚群底下,更是精采熱鬧。
  五顔六色的珊瑚爲棚架,海草是幌子,崎岖多洞的岩塊便是一處鋪子,販售之物更是琳琅滿目——
  陸路時常可見的蛆叫或小魚族繁不及備載。
  當然,一般的吃食和衣着、号稱喝下一罐,便能在較鼈眼前隐形的神水、勤勞認真,最适合買回家當魚奴的清潔小魚、代步專用的巨大馱蝦這兒也有,更有人往返海陸,帶回人界出産的維羅綢緞、各式小吃、姑娘首飾,售價令人咋舌,顯得乏人乏魚問津
  倒是出自海底城民之手,精心織造的捎,生意興隆。
  其中,以鼓人所織之峭,色澤渾然天成,似晚霞,仿湛洋,若翠葉,不靠繁瑣繡功取勝,而是緻柔質地,最是上品。
  “給她挑幾塊布,裁些衣裳。”
  蒲牢打斷正鞠躬哈腰,恭迎他大駕光臨的裁峭店店主滔滔不絕的謅言辭。
  他領紅棗入内,将人交給店主,逞自落坐石椅,喝着魚仆遞上的茶沫。
  裁峭店的店主,是隻雌青蟹。
  此刻,以精明俏豔的徐娘模樣招呼客人,隻是雙手持剪的姿态,仍不改蟹鳌本色,随她說話之時,手剪喀喀作響,不時夾夾合合。
  “是是是,馬上辦!馬上辦!”青蟹店主婀娜步來,月要膚招搖生姿,在紅棗面前站定,手一翻,木匣内,各色的峭裁成掌心大小,方便客人翻覽、挑色。
  “姑娘喜歡哪種頗色的捎”?我這店雖小,色系齊全,織峭的鼓女手巧心細,每匹峭皆是,!”血結晶,海市裏,我自謙第二,可沒魚敢說是第一。”
  “……都好”紅棗沒有特别偏好的顔色。
  “綠色。”蒲牢插上嘴。
  第一次見到她,她就是一身的綠,嫩得像新牙。
  他對那時的她,記憶太深刻。
  “綠峭好,四龍子好眼光!果然是龍雕城英勇威武、睿智無雙的龍主之子,龍雕城有了您,才有今日富足安康,我們敬愛您、我們崇拜您——”開口五句不離阿谀,是城民的習慣。
  奉承話完畢,才會進入正題。
  “瞧瞧這匹,軟絲如雲,雖是綠,由深而淺、光影層疊,有數十種變化,一層峭料是嫩青,兩層峭料則變碧綠,三層又是全然不同,襯着姑娘膚白肉嫩……嗯,好看,真是好看。”店主取來
  一匹綠銷,在紅棗身上比畫,自個兒一逞額首,自吹自擂。
  “就這塊,量吧。”蒲牢也覺得合适。
  店主得令,俐落爲紅棗量身。
  “何時能拿?”蒲牢問,随手翻翻峭料木匣。晤,紅峭也不錯,她先前穿着大紅喜服,絲毫不遜于綠裳,鵝黃?沒見她穿過,值得挑戰……
  “四龍子帶姑娘去海市逛一圈,再回來農裳便完成了。”她的裁峭店,可是出了名的交貨快又好,屋後一整排八爪鳗女,随時備戰,等看開工。
  “好,我晚點來取。”順手把木匣遞給青蟹店長,長指刷地滑過:“上頭兩手11的捎料,也全按她的身形,各來一套。”說完,大方付清貨款。
  “謝謝四龍子!”店主眉開眼笑,恭送貴客出門,連串的餡詞,麻利得像順口溜,蒲牢他們走後良久,還能聽出店主歌頌着“龍骸城不能沒有您…
  “謝謝四龍子!”店主眉開眼笑,恭送貴客出門,連串的謅詞,麻利得像順口溜,蒲牢他們走後良久,還能聽出店主歌頌看“龍骸城不能沒有您…~?”,餘音缭繞。
  紅棗覺得新奇有趣,輕輕笑出聲。
  蒲牢莫名其妙,盯看那張淡淡pr笑,因而明耀起來的巴掌小臉。
  “笑什麽?”
  她眉眼輕舒,神色輕松,跟在他右手邊,緩緩走着,并且好奇張望,對于所見一切感到新鮮。
  “你們這裏的人……嗯魚蝦,表達敬意的方式,好直率。”狗腿得那麽理所當然,巧妙地融入日常生活的對話之中,在外人耳裏聽來,有些突兀,有些好笑,但他們似乎頗習慣,而且,熟練。
  “這有什麽好笑?聽久了隻覺得煩。”蒲牢撇撇唇。
  誰喜歡逛起街時,想嘗些路邊小吃,還得先接受一長串歌功頌德?
  聽完,連胃口也沒了。
  “乍聽之下,雖覺他們太過誇張,可又不讓人感到虛情假意,看來,是真心誠意的。”
  瞧,才說完,馬上有位馱殼的龜爺爺,手捧一盤串物,健步如飛,送至蒲牢面前。
  “四龍子,這是我家孫媳婦新創的菜,請您嘗嘗……”龜爺爺笑容謅甜,臉上皺紋越發地深,雙鳍互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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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7 12:21 AM |只看该作者
蒲牢接過,龜爺爺又殷勤地道:“若有榮幸能獲龍子青睐,這新菜将成爲我們龜家的傳世之寶,幾十代幾百代,源源不絕流傳下去……要是龍子喜歡,不知能否商借龍子威風雄壯、響亮好聽、如雷貫耳的好名兒,用來幫新菜取名,給它響當當的美名——”
  “後頭的廢話,省掉!”蒲牢光看龜爺爺嘴一張,就知道後頭還有更多的餡媚話,等着冒出來。他面目冷獰,惡聲阻止。
  這号神情沒吓跑龜爺爺,龜爺爺乖乖閉嘴,依舊眸亮笑甜,希冀地看着蒲牢,靜候龍子品評。
  她輕易能看得出,他們喜歡他。
  即便他長相狠厲,眉不慈目不善,但也隻是外在吓人,他們認識的他,并不可懼,才會一個一個,被他吼了,斥了,仍舊積極靠過來。
  他就是那種嗓門很大,卻吓不退熟知他本性的人們……
  三字形容,紙老虎。
  蒲牢拿了一串給她,其餘兩三口便吃個精光。
  “不錯,是鳗串。”他說給紅棗聽,讓她知道手裏串物的食材爲何。
  “對對,魚刺全給挑掉了,蘸上甜醬,烤到焦香,我們想叫它『蒲燒鳗,全名是『蒲牢龍子親嘗,品質保證,燒燙燙熱呼呼之美昧烤鳗串』……
  取龍子威名一字,以茲紀念……”龜爺爺一臉祈求,嘴裏有好多奉承的句子,想忍,又忍不住,痛苦地唇角微顫。
  “準了準了。”蒲牢大刺刺的,沒禁沒忌,不介意名字變成商品。
  龜爺爺歡呼一聲,連連道謝,趕忙去挂名販售,奔回巨大沫泡裏,沫泡阻隔了海水,裏頭架起幾座烤爐,正烤着數十串的鳗。
  “你……很受愛戴嘛。”她做出結論。
  “嗯?”他回過頭。
  “初見外表,以爲你應該是兇狠高傲的人,城民見着你,避之唯恐不及,生怕動辄得咎,觸怒了你,實際上,你在他們眼中,是極好相處的主子嗎?”她小口咬下鳗串,唇上濡着褐色醬汁,她伸舌,吮去醬汁。
  “我哪知道他們眼中,我是怎樣的主子?!”這種芝麻小事,他不會浪費精神去思索。
  他現在思索的是……她手裏那串鳗,比他方才吞的,還要好吃是不是?!
  他聽見自己咽唾的咕噜聲,随她探舌吮醬,随她張口咬鳗肉,他喉結起伏,目光恫恫,看她。
  “……你要吃?”她以爲他的炙燙眼神,是針對手中那串……蒲燒鳗。
  沾有甜醬的小嘴,微微啓合,甜甜的嗓,問着:你要吃?
  吃什麽?吃蒲燒鳗?還是,吃她?
  後者竟然比前者……更教他期待?
  蒲燒鳗的滋味,他已經嘗過,所以誘惑力不及她來得大?
  他正要用力點頭,并準備傾身上前,去擒獲抹滿甜醬的紅唇,吃她……
  蓦地,她手中的鳗串塞到他掌心,紅棗攏提寬松的衣擺,從他身旁跑開,他反應不及,回過神時,她已經跑得您遠。
  “你要去哪裏?!”蒲牢吼吠響亮,在海市裏回蕩。
  想逃?!
  他轉身追去。
  在茫茫大海裏,她以爲她能逃往哪去?!
  憑她一隻小小人類,沒靠他的法術,别說是潛水,想在如此深沉的海中毫發無傷,根本不可能!
  一個不小心,興許就被藏匿暗溝的大魚怪,一口吃掉了!
  他急于追趕,她腳步卻在前方停下。
  原來是要逃,而是看見海市一偶,正進行的一項買賣——
  “快住手!别這樣!”
  紅棗斥着浦子内的店主,要他停止手邊行徑。
  店主是隻海姑,魚首人身,口部一對長須,不住地抖動,此時魚眼睦圓,朝她望來的眼神,很是兇惡——不過,差蒲牢一大截,她發現自己一點都不害怕。
  “小姑娘,老子在做生意,要嘛,拿貝币來買,不要就閃邊去,别在這裏瞎嚷。”
  海鱿男人口音奇特,每說一字,語尾附上吐泡聲,啾哆嗽哆地。
  “你明明是在欺負她!”她控訴着。
  紅棗所見,是海站男人囚禁一名女子,女子年紀輕輕,面容妓麗,水汪汪的眼眸,秋水敬豔,蘊合千言萬語,唇不點朱紅,粉嫩依舊。
  她身姿騁婷,胸盈腹細,存弱得好美,下身不是勻稱纖腿一對,卻是魚尾。
  若在陸路,當屬傾國傾城之姿,莫不教人細細憐着、愛着,哪舍得如此待她?!
  “胡說!我哪時欺負她了?!”
  海站男人濃眉扭曲,幾乎要皺成一團淩亂。
  “你方才暗擰她的膀子,很使勁,故意擰哭她!”她瞧得一清二楚!
  是的,美麗女子正幽幽落淚,眼眶一片迷蒙,水霧凝聚,在眼角蓄積成淚,睫兒輕顫,珠兒随之重墜。
  本是無色無形的淚珠,離了眼眶,一抹晶瑩的白逐漸浮現,越來越濃郁,滑到臉頰時,透時已經乳白,墜下臉龐後,水珠化爲真珠,一顆一顆,落入她面前的石盤。
  裏頭,早堆了數十顆。
  “她不哭,我哪來真珠賣?!”海鱿男人兇巴巴吼回扶持,再将紅棗從頭到腳瞄過一遍,啧啧有聲:“難怪??…不是龍骸城的氏人嘛,才會大驚小對,在我攤位前哆咬——去去去!走開!别檔我做生意!”
  說完,海站男人直接趕人,大手一揮,就要落在紅棗身上。
  粗魯的推勁,被蒲牢攔下。
  蒲牢一記眼神,冷冷瞧去,海鱿男人氣勢瞬崩,整個人突然渺小起來,站在高大的蒲牢身旁,懦縮膽怯。
  “四、四龍子……”海鱿男人呐呐喊道,蒲牢并不理睬,眼中隻有她。
  “你跑這麽急,就趕着來看淚鲸生珠?”蒲牢雙臂環胸,晚她的眼神,像取笑她的見識淺薄,大驚小怪。
  “淚鼓?”原來美麗的人魚姑娘,名喚淚鱗?
  “落淚成珠的一支氏人族系。”在龍骸城裏,算是有名的種類。
  淚蛟族的珍稀,在于淚水值錢,與蚌類養珠不同,蚌珠曠日費時,數年育一顆,淚蛟真珠顯得便利易獲,隻消淚蛟一哭,洋珠便可成形。
  泣珠材質雖不及蚌珠紮實,珠體大小、色澤,卻較爲統一,适合大量磨制粉末,或是綴飾于衣物上頭。
  有些商人腦筋動得快,捕獲淚蛟一族,直接在市集販售泣珠,現場觀賞淚蛟落淚表演,噓頭大,賣真珠的生意更好。
  “爲了獲取真珠,便逼她一直哭泣?”紅棗難以置信。
  “這是淚蛟族的天賦呀,也是他們最大用途吧。”幹嘛一臉氣呼呼?又不是他蒲牢購給淚鲸族這種本領,害他們遭受商人觊觎。
  雖然,他一點都不覺得凝淚成珠有何驚喜,不過是硬化的淚水。
  動不動就掉淚的家夥,他覺得煩。而淚鲸一族,無論公的母的,總是在哭。
  “這不叫天賦,更不是用途,能讓淚水變成真珠,不代表必須淪爲禁裔,失去自由,逼着哭出一顆顆真珠。”紅棗反駁。
  嗓音雖不聞強勢,字字既輕且柔,小臉上,一派認真。
  她又說道:“哭泣,應該是爲喜悅、爲悲傷、爲難過、爲心裏那一絲的真情流露而哭,不能變成買與賣……”
  “哭不出來的你,跟人家懂什麽哭泣的大道理?”蒲牢話中不存惡意,隻是口直心快,沒經過腦子思索,便率性而說。
  一副老前輩的口吻,讓他想笑,分明就是個嫩娃兒,老成啥呀?
  紅棗靜靜閉上嘴,望向他。方才,還爲淚蛟而忿忿不平的臉蛋,退去所有神色,淡然若水。
  這是什麽眼神呀?!他又沒說錯話,她本來就哭不出來,沒有眼淚,是她自個兒說的呀——蒲牢被她瞧得渾身不對勁,如果她眼神兇惡些,瞪他貌他鄙視他,他還不會這麽……室悶。
  “我沒有淚水,但我會喜悅、會悲傷、會難過……我隻是想哭,卻無法哭。”
  她的反應平靜無波,說起話來不見起伏頓挫,訴着她與生俱來的缺憾,仿佛那是别人的事兒一般。
  “失去最愛的親人、面臨死亡的無助恐俱……痛苦得想大哭、害怕得想訴苦,雙眼卻是幹涸……哭泣,對我是種奢侈,我求之,而不可得,看見眼淚被如此賤待,我覺得很生氣。”
  生氣?哪裏有呀?表情一點都不像。
  蒲牢隻看見她張着大眼,眸中淡定,臉蛋甯靜恬美,沒有怒不可抑的迹象。
  偏偏她越是不噎不鬧,口氣越發清淺,他越是看了皺眉。
  兩道濃眉劍眉,朝眉心收攏,堆成一個蹙結。
  悴,心口那股火,從何而來?
  莫名地,燒了起來。
  聽她說出那些話,像是有誰揪住他的心,往一大壇的酸醋泡進去,嗆到渾身哆嗦,酸得發軟,幾乎沖上腦門。
  “把那隻雌淚蛟放出來!”蒲牢轟然回首,怒目相向,心裏的悶氣,完全遷怒在海站男人身上。
  “唉?~~??!放她出來?!”海站男人聽了大驚。
  這隻淚蛟,花費他好大的功夫才捕獲,賺了幾天的泣珠收入,哪夠本呀,起碼得再賣個半年!
  龍雕城與人間陸路不同,不能以相同律法規之,并非龍雕城毫無法治,而是海中種族太多太多,弱肉強食,他們可不興那套“扶傾濟弱”、“相親相愛”的仁義道德。
  況且,他對這隻淚蛟娃兒還不錯呀!喂最好、最鮮甜的食物,隻要她乖乖哭、乖乖生珠,他可是将她當成祖奶奶供奉伺侯哪!
  賣鲸豚乳的人,不也這樣對待鲸豚?同理可證,他靠泣珠賺錢,天經地義。
  “四龍子,您别聽那隻小女娃亂說!淚蛟幫我賺貝币,我也有付她工資……雖然隻有一枚貝币啦……但、但我跟她是魚幫水、水幫魚,我沒有賤待她,您要我放了她……我一家幾十口魚娃魚孫,可怎麽生活?!”
  海鱿男人急忙辯解,要蒲牢收回命令。
  全海市裏,壓榨弱小魚種維生的,不單單他一隻,怎麽隻找他麻煩?
  左手邊那攤,在賣錢卵,正對面那攤,簍子裏全是海蟹,等着下鍋。
  還有還有,龍子也正在欺負“弱水”呀……
  “叫你放你就放,你不動手,我來!”區區幾根細細石栅,蒲牢不看在眼裏,指頭一彈,便能輕易震斷。命令他,是看得起他!
  “我放……我放……”海鱿男人不敢勞龍子動手,誰知道這一動,轟垮的會隻有石栅,而不是連他的店鋪、他的腦袋,也給打成粉?!
  不想因小失大,隻得合淚乖乖聽話,打開栅門,放出美麗淚蛟。
  淚鱗一獲自由,立即縮往蒲牢身後,視他爲依靠,躲看不敢出來,一顆顆泣珠仍不停歇,由她眸間墜下,滾落海間,海站男人心裏抽痛,撿擡泣珠當做補貼。
  蒲牢偷瞄紅棗。
  她臉上沒有流露出喜悅或贊賞,依舊淡看一切。
  這女娃真難讨好,不都照着她的希冀,把淚鼓給救出來了嗎?幹嘛連笑一個也沒有?!
  咦?他剛剛在想什麽?
  讨好?
  他,讨好她?
  對呀,她又沒開口要他多事,沒求他救淚蛟出來。
  是他自己猜想,這麽做,她應該會開心、應該會恢複光彩笑容……
  看見她斂起輕笑,連他都跟着笑不出來了。
  自己在發啥怪病呀?
  “謝謝龍子……謝謝四龍子救命之恩……”
  淚蛟姑娘的頻頻緻謝,喚回蒲牢的注意,在那之前,他一雙眼睛全盯住紅棗,壓根沒去瞧淚蛟姑娘半眼,連海站男人啥時收攤走魚,他也沒理睬。
  美人嘻淚,這回落下的珠淚,滑過含羞帶笑的唇角,紅霞飛布,雙腮豔麗。
  “倩兒無以爲報,願終身伺候龍子,爲奴爲婢……”标準的以身相許,管你要或不要。
  “不必!”蒲牢毫不客氣,想拒絕就拒絕,不彎彎拐拐,不做委屈自己的蠢事,管他會不會擊碎少女芳心。
  他不需要奴媲在身邊礙眼!也讨厭耳畔有人唠叨!尤其,還是動不動就哭的淚鼓一族!他敬謝不敏,滾得越遠越好。
  “求龍子不要拒絕倩兒心意……倩兒想報答龍子的大恩大德……”美人盈盈跪下,仍是落淚,泣珠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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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7 12:22 AM |只看该作者
“我又不是爲了你——”海市裏,司空見慣的買與賣,他從不插手,此次會反常,是因爲——
  蒲牢的眼,又瞧向害他“反常”的元兇,而“元兇”那雙黑燦分時的眸,帶有旁觀的趣然,看着他與淚蛟美人的互動和對話。
  她一定誤會他多樂意、多希望,接受淚鱗報恩!
  該死,他不想……被她誤解。
  “你的恩人不是我,是她!要賣身報恩,也是報答她
  蒲牢指向紅棗,迅速撇清,不想和淚蛟扯上恩情。
  紅棗搖看蟒首,“單憑我之力,那位魚老闆決計不可能放人,是你一句話,加上龍子身分,讓才淚鲸姑娘獲得自由,這個恩情,歸你不歸我。”她很有自知之明,不去争功。
  她沒有救人的力量,海站男人亦不會聽她之言,沒有蒲牢,淚鲸美人現在仍受囚于石栅内。
  她吃驚之處,在蒲牢會如此幹脆,拯救弱質少女于水深火熱,令她反應不及。
  她本以爲,自己必須花費更多功夫,才能勸說蒲牢出力。
  畢竟,他原先的态度,絲毫不覺得海站男人何錯之有,臉上不見同情弱小的神色。
  一轉眼,他卻喝令海站男人放人,态度王變,連她也訝然,暗暗猜想,他被啥怪東西附身了?
  是突然發現,石栅内的淚蛟姑娘美若天仙、楚楚可憐,觸及男人内心的柔情面,忍不住想當當英雄,營救美人?
  “是呀是呀……若非龍子大人,倩兒不可能得救,倩兒感激姑娘仗義直言,但靠姑娘是不夠的……”很明顯,比起紅棗,淚絞美人更想對蒲牢報恩
  “要不是她開口,我才不會逼海站放你出來!”蒲牢雖對淚蛟說,眼睛卻直盯着紅棗。
  “我?我好像還沒開口提出要求……”紅棗不記得自己說出“請你救她”或“做做好事吧”,諸如此類的請托。
  “-一我就是知道你一定會要求,先做起來放。”蒲牢兩條粗臂往胸前一環,犷臉高仰,一副“大爺我未蔔先知,怎樣,不行嗎?!”的高傲。
  最好這種事,能先做起來放。
  “四龍子……無論您是無心插柳,抑或是施恩不望回報,您救了倩兒,是不争的事實,倩兒一定要報恩——”淚鱗美人芳言來歇,蒲牢兩指拈來,揩走滾落的泣珠一顆。
  炙燙指腹,碰得美人兒粉腮鮮紅,又羞又喜,以爲他舍不得她哭。
  “這顆泣珠算是報恩,我收下了。”所以,可以滾了,不送。
  東西馬上轉手,長指輕彈,泣珠落到了紅棗掌心。
  “四……”淚蛟美人錯愕不已。
  “再哆唆,叫那隻海魚把你關回去!”蒲牢惡聲恫吓,臉上布滿認真。
  憐香惜玉,這四字,他不知道怎麽寫!
  淚蛟美人閉上粉唇,不敢再說。兇神惡煞的蒲牢,連男人都會怕,況且是嫩生生的小女娃。
  “你吓到她了。”同屬“嫩生生小女娃”的紅棗,卻毫無受驚害怕的迹象。
  “吓跑了最好,少來煩我。”蒲牢頭也不回,拉看紅棗就走,遠遠抛下淚鲸美人。
  “那麽美的姑娘,怎麽舍得對她兇?”
  “哪裏美?!”他看不出來,光看那些泣淚,渾身難皮疙瘩全立了起來。
  “我在陸地上,沒見過比她更美的女子。”
  這是實話,由同爲女性說來,更具說服力。
  淚鱗哭泣時,梨花帶雨,纖弱嬌柔,誰瞧了,都想憐愛珍惜。
  蒲牢應話應得很順暢,直線思考,心裏想什麽,嘴裏就說什麽:“哪會沒有?我看來,你比她美多了——”腦子與嘴巴,瞬間,停頓住。
  你比她美多了了了了了……
  那張正仰觑看他的臉蛋,小小的,粉粉的,好像泛起一層薄光,在海潮中,染上晶瑩的藍,吹彈可破一般,柔嫩。
  她眉清目秀,是順眼的美,與海裏雌氏人全然不同氏人的美,很直接,第一眼便覺璀璨炫目,絕豔亮麗,近乎毫無瑕疵。
  相較之下,咋見她,評價給個“不差”就很了不起,離驚豔遠得很。
  然而,越是細瞧,越逐步發現,她的“不差”,實際上非常多。
  她的眉眼生得極好,黑瞳炯炯,白仁雪潔,晶亮分明,鼻梁小,卻直挺,臉龐線條柔軟如蛋形,圓潤且優美的弧線……要一一數出她的部分,不難。
  他真的認爲,她比任何一隻雌淚蛟r都要精緻、更耐看。
  嗯……他的南美觀向來異于衆人,隻管女人強不強悍,不用麻煩男人保護,在他眼中,強,即是美。
  偏偏,她也不高,也不壯,嬌小玲珑,僅僅那麽一丁點大……他仍是覺得她美。
  她淺淺笑着,安慰内疚的鎮民們,那樣溫柔,很美。
  她甯靜端坐,任由大姐大嬸爲她盤發撲粉,那樣沉穩,很美。
  她躍下怒海,往他的方向墜來時,長睫輕閉,笑頗和緩安詳,不見一絲怨或恨,神情平恬,很美。
  他竟然把每一面的她,全記得這麽牢……
  每一面的她,皆美。

第五章

收回前言。
  她在他眼中,也不是沒有醜得時候。
  最醜的她,就屬此時此刻一返家的冰夷,特地爲她帶來整疊醫書,樹立記載海中萬物的醫學知識,投其所好。
  果然,紅棗興緻大起,和冰夷有說有笑,兩人研讨起内容,聊得起勁、聊得他沒半個字聽得懂。
  她朝冰夷燦笑,認真聽冰夷解說,書内哪種魚的習性、穴位、用藥注意,他不時額首,不時發問。
  蒲牢仔細扳指計算,非常的仔細一她和冰夷的對話,已經遠遠超過他與她在海市的全部加總,五句,不,六七八九十……還飛快增加中。
  “你穿這件綠全削良好看。”本在解說着“鱗”的構造,冰夷卻突然冒出這一句,眼神贊賞,毫不扭捏。
  紅棗身穿蒲牢掏錢爲她采買的新裳,鮮綠可愛,像枝新芽,膚白肉嫩。
  長發拜青蟹店主之助,給成海城正時興的“雙鳌髻”一仿以蟹鳌,雙邊紮出結實鬓形,再纏上與綠捎帶。
  蛟峭軟軟,飄飄欲飛,海潮波動下,更是活湍好看。
  “謝謝。”紅棗腼腆一笑,不習慣被誇。
  況且,蒲牢對她這身新裳、新發鬓,沒有任何評論,僅有淡淡一“嗯”,後頭到底是要加上“嗯,還過得去啦”,或是“嗯,再努力打扮,也是這幅摸樣”,都很有想象空間。
  這讓她認爲,自己的摸樣,不過爾爾。
  冰夷率直的贊美,她視爲客套,回以淺笑。
  我也知道她穿起來很好看,還用你多嘴?!蒲牢冷哼,悴聲合糊,咬着牙關。
  認識冰夷那麽久,第一次感覺,冰夷如此惹人讨厭!
  真想掄起拳,往那張笑到快滴出蜜汁的俊顔,用力揮去,打得他面容扭曲!
  “對了,這罐藥丸子你收下,一日一顆,能助你舒緩在海中的諸多不适。”冰夷遞給他一小盅石壇。
  “她在海中哪會不适?!你質疑我的術力?!”蒲牢很有意見。
  他可是密密牢牢地将她整個人包覆起來,滴水不漏,不會讓她有分毫損傷,怎還需要藥丸子的輔助?!
  “不是質疑,是确保,不怕一萬,隻怕萬一,紅棗不起意外,在如此深海之中,術法稍有差池,她會被壓得五髒俱破,那可不好。”冰夷回道。
  喂喂喂,會我話時,爲什麽看她不看我?!
  蒲牢正想嗤問,随即又被冰夷話中某個稱謂所震,不由得眯細眼眸。
  紅棗?!
  啥時開始改口,去掉“姑娘”兩字?!
  叫得未免太親親熱熱!
  “這藥是?”紅棗打開壇蓋,裏頭一顆一顆鮮紅色,仿佛新鮮魚卵,晶瑩剔透,拈了一顆入手,彈性十足,頗具韌性。
  “親水丹,專爲非海中族物所煉制的藥,食下一顆,便能維持整日在水裏自由呼吸。”冰夷輕聲解釋。
  “世上竟有這麽有趣的藥丸子……”紅棗小臉燦亮,連忙追問丹藥成分,果然生自醫者世家,對于藥與病有莫名的偏好,一聽見前所未有的藥物,眸子閃閃晶燦。
  冰夷樂意爲她解惑,滔滔不絕,有問必答,嗓音放得既輕、又柔,帶點淡淡笑意,聲音教人酥麻。
  另一道響吼,打破那方融治氛圍。
  “喂,去煮海栗大米,我餓了。”蒲牢粗狂揚聲,粗壯的長腿交疊,支頤托腮,神态吊兒郎當,觑向兩人的眸,眯到不能再細,本就獰野的五官,加添了一股狠勁,全數針對冰夷而去。
  對,他就是在支使冰夷!
  “待客之道,讓客人餓肚子是最大忌諱吧?”蒲牢撇唇,撇出一臉鄙夷,皮肉都不笑,
  “有閑賣弄風騷,不如去煮幾道好吃的,喂飽我的肚子!”
  冰夷瞄他一眼,又挪開。你哪裏像客人?翻我家櫥櫃,吃我家零食,進出我家,如入無人之地,比主人更主人……
  很明顯,冰夷眼中之客,隻有紅棗,而非蒲牢。
  經蒲牢“提醒”,他才驚覺,餓看柔弱嬌客了,真該打,趕忙向紅棗送上謙笑,溫柔無比。
  “聊得太盡興,欲罷不能,紅棗,你餓了吧?我弄些草手好菜,讓你嘗嘗。你先坐這兒。讀讀醫冊,哪裏瞧不懂,或是想知道更多詳解,用過膳後我再一一替你解說。”
  “好。”紅棗秦半精神全落在醫冊之間,看的很認真,合糊應聲。
  冰夷一入廚房,蒲牢下一轉瞬,竄到她面前,一把拖着她跑。
  她反應不及,連人帶書被他半拉半扯,帶離冰夷的螺屋。
  “你要帶我去哪?”紅棗出聲詢問,吃力追上他的步伐,他走得好急,像要甩開身後惱人的麻煩。
  “填肚子!”他頭也不回,隻有嗓門渾厚的答複她。
  “冰夷不是正要去煮?”
  “我突然不想吃他煮的!”口吻逼近任性。
  “那爲什麽要拉我一塊兒出來?我滿想的……”蒲牢不想的話,可以自行離席,針對醫冊,她還有不少問題能請教冰夷。
  “想啥想?!”他惡狠狠瞪來,童橫又不講理。腳步停下,和她對峙,那姿态真像質問妻子的丈夫,隻是他自己毫無察覺。
  他先是冷笑兩聲,“你跟冰夷……很有話聊嘛。”口氣絕對不似閑話家常。
  紅棗默不作答,隻是疑望他的臉。
  他有一種……“你敢點頭,我就扭斷你的頸子”的惡霸決氣,雖是假想,但她聰明地保持絨默。
  又是幾聲冷笑,同樣來自于他。
  “跟他聊的句子,赢過今天整個下午和我一起逛海市的加總,足足勝出七十四句!”他很認真計算!一句一句,都仔細數出來!
  對!就是四十七句!
  “……你連這都算?”她很驚訝。驚訝于……他的細心,還有,小心眼。
  哼!他那時被晾在一旁,很閑,閑到忍不住斤斤計較!
  “要問海底任何一支種族的常識,我也知道呀!我在海裏的時間勝過冰夷太多!你問呀!你有啥不懂,全都給我問出來!”何必跟冰夷有說有笑,像有聊不完的話題?!
  彼此逼着“提問”,紅棗顯示緘默,慢慢思忖,才如其所願提問。
  “……鳕魚腹内,若有寄身蟲子,如何投藥?如何處置?”她考他,草醫冊内讀到的一小章回。她與冰夷聊的也是諸如此類,難脫與醫藥攸關。
  “……”
  沉默。
  沉默了有點久。
  “問簡單一點的。”他的回答。
  好,抱歉,是她挑錯題,修正,再來,
  “……鱿須遭攻擊,因而斷去,該如何搶救,縫線粗細多少?”
  “斷掉就斷掉,串起來,塗醬汁烤,才不浪費。”他的處置方式,确實會是如此。
  縫什麽縫呀,吃到肚裏多省事,弱到連攻擊也閃不過,還被斷手斷腳,隻能怪自己,哼。
  “……我跟你,好像沒什麽能聊的。”紅棗做出結論,一臉遺憾。
  “喂!我答得很認真!”這麽快否定幹嘛?!
  “聽得出來。辛苦了。”她很真心誠意的。因爲她知道,他努力找話聊,偏偏醫學這類非他所長,她以醫冊考他,确實爲難人了。
  她試圖聊些他好發揮的話題。
  “要去哪裏用膳?”
  “跟我走就對了。好吃又大碗,我長跟我家小九一塊兒去吃上一整天!”他重新領看她走,巨大寬闊的掌心,熱燙燙地握住她腕上。
  這回,他步伐放慢許多,讓她不用費力便能并肩同行。
  “海裏的食物,千奇百怪,我不知道從何下手……”希望他别帶她去太拘謹的地方,考驗她的餐桌常識,她不想淪爲笑柄,模态出盡。
  “有何好困擾的?吃到肚裏不全都一樣,愛怎麽吃,便怎麽吃,包在一起吃、手覺拌攪拌吃、沾醬吃、生吃,這個不加、那個要多加一點…你吃得高興就好。”蒲牢可不認爲“吃”需要有步驟、有規定,非得一摸一樣照做。
  自己吃爽最重要,怕鬧什麽笑話?
  紅棗一怔,随即笑出來。
  好豁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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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7 12:22 AM |只看该作者
由他口中說來,那麽理直氣壯。
  不用在乎誰的眼光、無須擔心誰的啪笑,讓生性戰兢小心的她,仿佛被打通任督二脈,豁然晴朗。
  她就算在他面前,出多少模,犯下多笨拙的蠢行,也不用感到羞報
  雖然他的說詞,不是至理名言、夠不上字字珠矶,像某種任性,或是唯我獨尊。卻是她學不來的部分。
  這樣率性,多好,她真羨慕。
  我說了什麽,讓她這般開心?蒲牢盯着那抹笑,有些呆愣了。
  “吃得高興就好……”她重複他的尾語,笑容不減反增。
  “順便找住的地方。”這件事太重要,蒲牢沒因看着她的笑而傻掉了。
  “嗯?不是已在冰夷家叨擾?”她不解。
  “不去住破螺屋,找間豪華的海樓客棧,住個舒服痛快。”重點是,他不想看見她和冰夷,繼續卿卿我我。
  确實,暫居冰夷家,兩間房,冰夷讓出一間給她,僅存的一間蒲牢占去,連累冰夷睡屋外海草,對冰夷很不好意思。紅棗心裏有感。
  “不跟冰夷說一聲嗎?”不告而别……好嗎?
  “不用,我每回來去,都不跟他哆嗦,他習慣了。”
  來,不用招呼,去,不用道别,蒲牢不做太婆媽的行徑。
  任性,無論從哪方面來看……
  “還是該跟冰夷知會,比較好。”她做不來他的……嗯,随興。
  蒲牢的回應,是睦眸瞪她,擺明她的提議不予接受。
  腳步沒停的兩人,來到一座巨大樓子前。
  樓高十數層,樓身嵌于海崖間,崖上崎岖凹凸,渾然天成地融入其中,海崖的圓洞,變爲海樓窗棍,崖石的獨特紋路,以及小小螺貝鑲綴,則化爲樓牆裝飾,不失風味。
  他熟穩地點耍數道菜,也訂了房,要在海樓住下。
  與其說是“房”,倒不如說是第十層樓海閣,更爲貼切。
  十樓海閣,無比寬敞,并未區隔成數間廂房分租,而是完整一層,便爲一處客宿打通的廳堂偌大漂亮,螢黃色珍珠石透出暖芒,照亮整室。
  以廳堂爲中心,東南西北各有四間内房,他與她,區區兩位,不需要住到如此豪奢的獨層房舍。
  但很顯然,僅止她一人這麽認爲。
  海樓掌櫃和蒲牢,都覺得以整層海閣,迎接龍子大駕光臨,不過剛好而已。
  豐盛的菜肴,送進房内大廳,一盤一盤,将石桌擺放得毫無空隙,兩人被食物香誘去,開始大塊朵頤。
  “你是小魚嗎?食量這麽一丁?”蒲牢瞄過去,啧了一聲。
  她吃的分量,塞他牙縫都不夠。
  “男女的食量,本就有些差異。”她自覺吃得相當多,她看着他的食量,也忍不住佩服他了呢,是有幾個胃要裝滿呀……
  “不能被我越養越瘦。”粗心的蒲牢,難得一回展現細膩心思,發現她太多挑煮熟的菜或湯,一些新鮮活跳的甜美海産,她幾乎不吃。
  所以,他盼咐魚小二,加送幾道炖喂的、悶烤的、酥炸的菜肴上來。
  魚小二收走空盤,手腳俐落補上新菜,石桌的塞滿程度半點未減。
  “别再加菜了,我吃不下。”
  她若不趕忙強調,這男人,一副很想再點菜的神情。
  教她意外的是,他非心細之人,又努力低頭猛吃之際,竟也注意到她對桌上菜肴的喜好……
  “不把你養胖點不行。”熱呼呼的魚湯沫蠱,推到她面前,日愛着掌心。
  “我并不瘦。”她的體态不屬茬弱那型,加上種植藥草、采藥、魔藥,許多耗費體力之事,她皆是親力親爲,自然比養在深閨,大門不出的嬌柔姑娘還要健壯些。
  當然,和蒲牢相較,她确實嬌小玲珑太多太多。
  他虎眸缥去,掃向她,仿佛正質疑她那句“我并不瘦”,将她仔細畝視一遍,發、臉、肩、月要、腿~一每一處都不放過。
  他嘴裏咀嚼新鮮魚片,咬得很慢、很慢,再搭配上眼神和表情,像口中品嘗着的,是她。
  突如其來的錯覺,紅棗感到燥熱沖上腦門,被他盯瞧得很不自在……
  “太瘦了。”他搖頭,補上:“放進湯裏,熬不出什麽油脂甜汁。”
  蒲牢口中雖有食物,卻說得不合糊,字句清晰。
  至少,紅棗聽得一字不漏。
  “放進湯裏熬?”這幾字簡單明了,沒有辨識上得難度,用在“人”身上,卻難以理解。
  “呀,我還沒跟你提過。”蒲牢想起先前顧慮她一天之内,接受過多刺激打擊,而暫時不說的小小貼心。
  他沒打算瞞她,隻是遲了些說,帶她到龍雕城的真正“用途”。
  咦……心,怎麽揪了一下?
  像被誰用五指芍剛民收緊、擰住、重絞,虐過一回,又松放?……然後,步驟重複。
  “我是帶你回來熬湯,熬一種什麽鮮什麽參的湯,給我家老頭治病,那湯需要九種藥材,你,是我抽中的其中一昧,要帶回去交差……應該養得肥軟一點,藥效……比較強。”奇怪,說出這番話,揪痛感持續不斷,害他不時停頓。
  “……我是其中一味藥材?”以人肉入藥?
  他點頭,一邊凜眸,對抗揪刺的痛覺。
  “紅棗嘛。”
  一絲絲的感動,嗽,如泡沫迸碎。
  一些些的萌動,啪,來茂盛,中途麽折。
  原來,他的關心和關注,其來有自。
  她竟……爲了他那些舉止,心裏詫暖。
  紅棗面無表情,心裏卻嘀咕連連,澎湃翻攪。
  這男人……
  根本就搞不清楚狀況吧?!
  此紅棗,非彼紅紮起哦,她再怎麽熬,也熬不出“紅棗”的藥效!
  難怪,初見他時,他提出來的要求何等奇怪,說要買紅棗,又要挑甜甜的、軟軟的……
  因爲他連他要尋之物,是圓是扁、是人是物,都沒有弄清楚呀!
  她沒有生氣,也不覺難受,隻是……哭笑不得。
  當時他找上她,她手裏采撷的,才是他要的“正主兒”。
  她不想修正他的誤解,完全不想。
  心中浮現小小的惡意一幹脆讓他帶她這個“錯紅棗”回去,交差時,狠狠丢臉、受衆人恥笑也好。
  她淡淡燮眉,眸中投來諸多責備的申請一被蒲牢誤解爲“惶恐無措”。
  他知道她哭不出淚,無從分辨她有多怕,換成其他女子,聽見要被送去熬湯,早哭得涕淚交錯。
  她不哭,他反倒擔心,擔心她……壓抑絕望及恐俱。
  “我知道你聽見實情,心裏難免又驚又怕,不過……現實如此,你也隻能接受……
  “可惡!怎麽一直痛呀?!”
  蒲牢說着,突然惱起來,重重一記捶向胸口,使勁的肉擊聲,結實,而不手軟。
  行怪太行異,紅棗不挑眉都難。
  “你打這麽用力,當然會痛。”自虐嗎?好端端的,出拳打自己?嗯……真特殊的嗜好。
  “不是呀,胸口在痛!”看見她,馬上想起她是醫家子孫,他厭惡胸口莫名的疼痛,病急亂投醫,直接拉過她的手,往泛疼得心窩口按:“幫我瞧瞧一”
  “我醫書不精,加上龍子與一般人的身體構造并不相同,我沒有能力治。”她想抽回手,他卻握得很緊、很牢,沒有放松的意圖。
  “等等!”他喝止她亂動,驚喜的嗓音非常響亮:“這樣有效!沒那麽痛了!”
  軟軟的小手,觸感佳,a度夠,貼在胸前,像塊溫玉,好舒服…而且,确實舒緩了刺痛。
  “胡說什麽?!我的手又不是走罐,能活血行氣。”
  走罐是撥罐法之一,循着經脈,以罐體推拉移動,手勁草捏需視病人情況,輕或重,皆靠經驗。
  她不信單憑她一隻手,做得來“走罐”的療效。
  “因爲你是『紅棗』吧。”九種神奇的藥材之一。
  正因神奇,魟醫才要他們九名兄弟去尋,要治父王的怪症,她名列其一,想必很是珍稀,擁有過人的藥效……光是貼抵他的胸口,就帶來了舒适的療愈。
  聽他冒出這句滿足唱歎,還草她的手心去磨蹭他的胸膛,她真想操起石碗,敲向他的腦袋,看能否将他敲得清醒聰明些。
  幾回吸氣吐氣,忍住抓碗的念頭,任他捏握着手,包覆得沒有空隙。
  他的手,好大、好寬,輕易就完整握住她的。
  她掌心之下,是他的心跳。
  強而有力、規律穩健的撞擊,熾烈得像是要沖出來。
  他閉眸舒坦的神态,蓦地教她心軟,另一隻沒受他鉗制的手,先是按上他的脈搏,想替他找出疼痛的原因。
  嗯?一樣紊亂、一樣詭異、一樣超乎她自小習過的脈象知識,她放棄,改撫上他的額。
  他摸起來有些燙人,不知是那對内蘊紅光的眼眸,帶來了熱意,或者,這樣的熱度,便是海中城民的“高燒”?
  “興許是受寒了,我無法确定……要不要回去找冰夷,讓他爲你瞧瞧?”她放輕聲音,關心地問。
  冰夷學的,是治魚治蝦治龍子,而她所學,僅僅在于治人,領域大不相同,還是由專精的人來吧。
  “不要。現在這樣很舒服……”也不痛了。
  “萬一再痛起來的話一”
  “就再找你治一”
  “我不是要去熬湯嗎?”紅棗故意提及。
  一方面,輕嘲他的遲鈍,另一方面,不希望
  他草自己身體開玩笑,有病,及早治療才好。“下了鍋,就不能幫你治,你盡早去拜托冰夷……”
  三句不離“冰夷”,說來說去,總要冒出那家夥的名字!
  蒲牢很不爽,睜開雙眼瞪她,她也正專注一意地凝觑着他。
  她自己沒能察覺,她的眼中填入了憂心忡忡,爲他突如其來的胸痛。
  “你爲什麽這麽信任他?!”是因爲不滿、因爲噎怒、因爲老從她嘴裏,聽見那家夥的名一他心跳躍動加快,手勁力道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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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7 12:23 AM |只看该作者
“冰夷習的醫術,針對海底城民,你們生得病,如何對症下藥,他總該懂得多。”至于信任……全海底城,她隻識蒲牢和冰夷,難免語句裏不是他便是冰夷,何必露出這種……指控的嘴臉呢?
  “他也不過是個學徒,還沒出師呢。”他哼聲。
  “那麽,去找他拜師學醫的師父,請他幫你看。”
  “你是說魟醫?”
  “嗯……”她又不認識冰夷的師尊,隻好胡亂點頭。
  找魟醫醫治,代表着另一件事一他得帶她回龍雕城,交差。
  當魟醫湊齊九昧藥材,立刻動手熬制湯藥,到時,她……
  “不能回去!”這四字沖口而出,叭完,覺得自己沒道理,轉念一想,想出了理所當然的借口:“兒香還沒走,我一回去,豈不遭她逮個正着?!
  對,他不回去,絕不是因爲不想把她交出去,而是麻煩的兒香,守在龍骸城裏等他。
  “既然不喜歡她,何不同她說明白?一徑地逃
  “你以爲我沒說過嗎?用吼的、用吠的、用溫情式的好聲好氣,求她放過我,我哪樣沒試?!她根本不聽!死纏爛打的女人,最讨人厭!”他的吼聲,和他臉上的嫌惡,一樣精采。
  “你對她這麽不好,她爲何會喜歡你?”喜歡道被臭臉相待、被惡言相向,也不願死心的地步?
  換成是她,就做不到兒香的堅持。
  倘若,有朝一日,她心儀之人,對她露出了鄙夷或仄惡一如蒲牢此時神情一她一定馬上放手,讓彼此自由,絕不爲難對方、絕不糾纏……
  絕不願意樂見對方提及她時,是咬牙切齒的。
  “誰知道?!大概……是我的臉吧。”蒲牢思索後,有了結論。
  這最不可能,你想太多。
  “你那是什麽表情?!”太明顯得反駁了!沒禮貌!
  她略略修正神色,不讓對他那句話的質疑,表現得太清楚。
  “也許,是你無形中散發出來的安全感,吸引了她。
  “紅棗平心而論,說出自己與他相處過的想法:“在你身邊,有種……天塌下來,你會撐托住,好似任何事都無需擔心……就算身處全然陌生的環境,有慌、有懼,卻不至于絕望……”
  不知不覺,她傾吐而出,是自己的心聲。
  初入汪洋深海,人生地不熟,更是自己從未踏入的神秘領域,她怕,怕得望向無垠的湛海之際,茫然、無措、顫抖,全數襲上心頭。
  可是,他在。
  當雙眼遊移而去,輕易能看見,高大壯碩的身影,挺直伫守在身邊,相随左右。
  所以,她膽敢在海市裏,與海鱿販子對峙、争理,因爲,他在。
  像樹,像山,像城牆,像巨大堅固的後盾。
  他不用口吐任何浮誇的擔保,他站在那裏,她便很明白,他不容海站男人傷她分毫。
  他是一個,讓人倍覺心安的存在。
  “你有一種教人信賴的特質,或許你長得不良善,配上魁梧身形、響亮嗓門,乍看下,威庚吓人,難以親近,認識相處後,最先發現……你有些迷糊,才會吃的“紅棗”、活生生的“紅棗”,漫不經心,也很任性,不懂虛心求救……”傻傻分不清楚。
  她想起這樣的他,忍不住微微輕笑。
  “然後,察覺到……實際上得你,很細膩。”
  好幾回,他小心翼翼,斟酌的手勁氣力,擔心捉痛了她,以及,海市裏,他搶在她開口請求之前,料測她的心思,比她更早一步救下淚蛟美人。
  他看似粗犷,不加雕琢,卻發自内心,有其難得的細微。
  蒲牢的眸,确确實實轉變成豔紅色,仿佛兩把火,在瞳心中央燃燒。
  她看見他的鬓頰間,片片紅鱗,閃閃輝煌,映照看她的粉腮,同樣瑰麗。
  她驚覺自己說了什麽,爲此,她淡淡赧了臉。
  她說了太多,一些内心深處的的忖思,吐露得超出預期……有些想法,她并不願讓他知道。
  不要他知道,她眼中的他……有點可愛。
  “我很少被誇獎。”他一臉認真,而且口氣嚴肅,連眉心都是蹙的,卻無關憤怒或兇惡。
  我不是在誇獎你……哪一句,讓你産生誤解的?
  她欲言,又止。他的神情,教人不想以戲谑的口吻。
  去回應他。
  她的确不是誇獎……隻是,順心而言,實話實說。
  “我的兄弟們,多得是俊美、聰明、讨喜、強悍之類,有好幾隻……閃耀炫目,完美得難以相信,他們和我流有同樣的血脈……我大哥呀,還是我同父同母的親手足。”兩兄弟,無論哪方面,都不像有血緣關系,微妙得很。
  在那群家夥之中,他的光彩永遠不及他們。
  論俊逸,他大哥最勝出,說讨喜,小九人見人愛,男女通殺,比聰明,笑面虎老五,占看最前頭的位置,說強悍,他二哥搶盡風頭。
  他呢?莽撞、沖動、做事不經大腦、口不擇言,聲壯氣粗,動手永遠必動口快。
  這樣的他,她卻說細膩,說他教人信賴……好開心。
  他好開心。
  從心中,開始泛甜,侵了糖、淬了蜜,裹得胸口……暖熱欲融。
  “你的話,讓我好高興,好高興……”
  他咧嘴一笑。
  孩童似的稚氣,純淨無雜質,在紅光滿面的臉上綻放,像一抹豔報晚霞。
  明明是粗犷有餘的容貌,此刻,完全柔軟起來。
  紅鱗耀眼,純淨的白牙也耀眼,卻遠遠不及他笑容,璀璨。
  她覺得,他……越來越可愛了。
  不過,她不會告訴他,不讓這男人太驕傲。
  要是夜裏的打呼聲能小一些,那就更可愛了。
  接下來的四個深夜裏,紅棗新增了這個想法。

第六章

大半夜裏,在海樓掌櫃滿臉歉意的央托下,紅棗試圖進入蒲牢房裏,爲全樓子“消滅”震天撼地的沉雷聲。果不其然,又變成這樣……一如前幾夜,被睡意惺松的男人,一把捉進懷裏,蟲豪首按抵厚實胸膛上,抱得流暢順手,已經養成習慣。
  “你怎麽又偷溜到我床上?”每早醒來,蒲牢的第一句話,像笑,像指控。
  “……”她連費勁瞪他,都懶。推推他,要他放開交疊在她腹後的兩條膀子。這男人,抱起人來,真是全心全意,一沾上死也不放……
  他舍不得松手,掌心碰觸到的軟喇,真令人眷戀,但她抵在他胸前的手兒,掄成小拳,捶了兩記,催促着他。他隻好不情不願放開手,任她逃出他的懷抱。
  “奇怪,我嘴裏……怎麽甜甜的?”他先是伸懶腰,下意識舔舔嘴,在口中嘗到一抹微甜和香氣。
  還、還敢問哩?!她進房,爲解救樓内所有人的耳朵,慘遭蒲牢逮入懷裏,她努力開口,想喚醒意識混沌的他,他喉頭一動,滾出幾聲咕嗦,她以爲他就要醒來,怎他碎了一句“好吵”,然、然後一用嘴……堵住了擾人酣夢的聲源。
  紅棗滿臉辣紅,實在是說不出口,自己被這男人“封口”。對于他的疑惑,隻好當做沒聽到,偏過蟒首,十指飛快梳整長發,裝忙。
  “我吃了什麽糖嗎?味道不錯一”想着,昨晚誤吞了啥小玩意兒。呀,難道是魚小二爲客人所準備,用以安眠好睡的“沉香茶”?那東西帶點甜味沒錯,又好像沒這麽甜……
  她腦門内已是一陣沸騰,對他做着品嘗後的結論,努力無視。
  偏偏夜裏情景,曆曆清晰,烙印于心……
  偏偏夜裏情景,曆曆清晰,烙印于心……
  他有張豐厚的唇,緊貼在她唇間,輾轉吸吮,正因他介于半睡半醒之間,沒空思考力道問題。完全的肆意探索,嘗到甜美滋昧便欲罷不能,舌尖的攫握,一回比一回更加深,将她的抵抗、她的阻止,視若無物。堅硬如鐵的男人,唇,竟也能絲滑柔軟,吐出的氣息好燙人,拂得發膚要燃燒一般……
  “你吃了辣嗎?”整張臉漲成血紅色的,耳朵也……”他的面容在她眼前放大逼近,伸手輕捏她的耳垂。
  她震得往後一縮,捂住紅潮竄升得耳殼。
  “我手很髒嗎?你什麽反應呀?月整個人都快跳起來了,是有這麽讨厭他碰?!
  “……我被你吓到了。”這是一半的事實。
  “膽子真小。”他笑她。
  他的笑聲,緊随她身後,她頭也不回,奔入自己房間,在他看不見的一角,努力拍打臉頰,以爲這樣就能拍散滿腮的火熱色澤。
  “今天帶你去看『海裏飄雪』,開開你的眼界。”蒲牢在海廳裏說話,聲音傳進房内。
  這些天,他帶着她跑遍不少地方。
  他生活的海洋,對她而言,新鮮而神秘,處處皆有驚奇,她雖不常流露出雀躍的直接反應,但大多數時間,她那對眼眸都是亮的。
  亮着欣賞的興然。
  亮着求知的欲望。
  亮着對沒見過的海中奇景,滿滿驚豔。
  這種時候,他覺得她的眼睛美極了,任何星辰或寶石也遠遠不及。
  想來有點蠢,他爲她眼中那抹光彩,絞盡腦汁,要看它持續存在,不輕易滅去。
  紅棗從房内水鏡裏,确定腮幫顔色恢複不少,抹抹臉,梳給長發,換妥衣物,才出了房。
  “海裏飄雪?”怎麽可能?那明明是陸路上特有的冬景。雪,如何存于海水之中,不融不化?
  蒲牢嘿嘿笑着,不想太快破梗。說穿了,就是珊瑚産卵。珊瑚似樹非樹,像石非石,海城人民皆知,它是海中一種,會捕食、會産卵一每年特定時間,在幽暗的海夜中,大量的珊瑚精卵,噴灑而出,布滿海空,密麻交錯,點點白螢點點亮。
  有人說,那景色,似滿天星辰,有人則說,像飛雪。卵色有粉有黃有白,顔色斑斓瑰麗,他猜,她看了,一定會驚歎。
  “對,海裏的雪,奇特吧?”他故作神秘,賣了關子。”别再拖拖拉拉,準備出發了,要到達淺海,還有一段路得趕。
  雖然,他迫不及待想見她眉開眼笑,尋找教他迷炫的眸光,但珊瑚精卵共舞,受潮汐、月盈月虧、溫度影響,僅在夜裏發生,心急不來。
  期待,浮現在紅棗心裏。
  光憑想像,勾勒不出“海裏飄雪”的情景……她的好奇心被高高懸吊起。
  他讓她,每一天,都有所期待。
  今天,會帶她去哪裏?
  今天,會看到什麽從未見過的新奇事物?
  今天,他與她,會伫足于何等美景之間?
  她每回都好期待,而他,沒讓她失望過。
  紅棗腳步輕快,朝他走去,蓦地,兩人之間,聳立起大片的水牆……不,與其說是水牆,正确來看,是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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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7 12:24 AM |只看该作者
一大面的水幕之境。
  鏡中,笑顔熟悉,溫文燦爛,正是冰夷。
  他先是朝紅棗額首微笑,也不問這兩人多日未歸的原由,仿佛對兩人安危及下落,不曾擔心過。笑臉轉向蒲牢,收斂了些。
  “四龍子,兒香今早已離開龍骸城,你差不多也該準備回城。眼下,隻剩你和二龍子尚未完成任務,兩人搶當九龍之末……”
  “兒香走了?”蒲牢挑眉。
  “在城裏等不到你,走得好失落。”冰夷仿效兒香臨行前,落寂的神色。
  “廢話少說。我知道了。”可惜,蒲牢無憾,聽完也不内疚。
  “不是馬上要回城來了?”冰夷見他态度消極,不像歸心似箭。
  “想回去,就會回去,不用你多管。”蒲牢擺擺手,順勢揮出掌風,打散映出冰夷形體的水鏡,驅走音影。方才出遊的興緻,徒剩些些沉悶。
  “嗯……我們今早回去吧。”紅棗察覺他表情肅穆,沒見過這一面的他,似乎在掙紮看某事,逐提議道:“别去看海中雪了……雪,陸路上,年年都有,我看過好些回,不新奇的一”
  “那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無論她看見多少次的雪,都不是與他一塊兒共賞。這是頭一次,說不定……也是最後一次。
  蒲牢拉過她的手,這回不落在她的腕上,五指緊緊地攏握于她的指掌間。
  “我們去看海中雪。”決定好的事嗎、答應了她的事,他不想更改,不想食言。不想……
  “可是……”冰夷剛說了,大多數龍子皆已回城,交付任務成果,他真不心急嗎?而且……他帶回的“紅棗”,是錯得離了譜的,不早些回城,事後的補救,時間充足嗎?
  “之後的事,之後再說。”他握緊她。緊到像要揉進掌心之内,骨血交纏、脈絡相連,每一方寸的膚,皆是密密相貼。緊到,像無聲在說一就這樣,别分開蒲牢的悶悶不樂,全寫在臉上,藏不進心底。
  即便眼前光景迷人,卵雪飛揚,顆顆晶瑩,夜海中,綴亮缤紛,他也不瞧,秦半時間,維持着看向她的姿勢。與她交握的手,始終沒有放開過。掌心捏着小小的手,它好軟,也好暖和,填滿指掌,他心裏卻浮現一個念頭——如果,犧牲現在攏進掌内的嫩繭一隻,隻要一隻,夠還不夠?
  “你握痛我了。”紅棗不得不出聲自救。蒲牢捏握得勁道,不知怎地,越來越沉、越來越重,超乎她的耐度。
  他一怔,松了力道,五指仍舊扣着她的。
  她想由他臉上看出些端倪,希望能弄懂他在煩惱些什麽。
  對,他一臉很煩、很惱、很不知如何是好的摸樣。
  “紅棗熬湯,可否隻取一隻手,或一隻腳?”蒲牢費了好大氣力,勉爲其難才說出完整一句話,而不咬碎一口龍牙,“這樣,藥效夠嗎?”
  她微微訝然,他會有此一問。
  這是代表着,讓他困擾無比、整日心不在焉,不時露出煩惱神情的主因……是她?
  “看熬的湯分量多少。”她答以尋常用藥常識,”紅棗多爲陪襯,并非絕對必須,用以和解百藥,紅棗昧甘,性平,能略抑苦昧,使藥湯溫潤甘喉易幹下口因。”
  “要看湯的分量?”九種藥材齊全後,會熬出多大一鍋,蒲牢毫無概念,也不清楚,但聽她說“紅棗多爲陪襯”,讓他安心些些。
  “你方才問,一隻手或一隻腳,難道是……”她的手、她的腳?
  “隻是缺隻手、缺隻腳,影響不大,至少小命保住,要是湯的分量僅僅一小碗,說不定躲根指頭還嫌多了。”蒲牢徑自想像。若能往好的方向發展,興許……她可以不用整隻下鍋!
  “你先等等……我不想缺手斷腳……”她連忙要勸。不要這麽沖動,一臉想要當場“支解”她的神情,還很暢快地替她決定,缺隻手影響不大……
  “缺手斷腳有什麽關系?!”笨蛋!蒲牢吼得巨響,晴天霹靂亦不過爾爾,他吠出了額際的青筋暴突。要不是她又嬌又小,皮薄肉嫩,他真想賞她一頭爆栗,将她“敲”聰明些!手與腳,算什麽!小命休矣,有手有腳又有何用?!
  “你沒手,我當你的手,喂你吃飯、幫你寫字!你斷腳,我當你的腳,抱你去任何你要去得地方,我步伐比你大、走得比你快,不會讓你覺得不便-一但要是命沒了,我一點辦法都沒有!什麽也幫不上你!吼聲脫口,再形成回音,因爲吼得又重又沉,回音蕩漾的次數同等增加,将他那番話,一而再,再而三,複誦、複誦、複誦……
  他,說出了好驚人的話。他自己尚未察覺,一副理很直、氣很壯的磊落貌。
  紅棗先是一呆,淡淡紅霞,逐漸飄上,雙腮染豔。
  雖然,他吼得一點都不纏綿徘恻,可語句中,承諾了多少東西,他知道嗎?
  我當你的手……
  我當你的腳……
  這是一輩子的事,漫長的一生。
  她的雙眸,熱熱的。
  她先是合上長睫,感受眸内熱暖累積,再張眼,瞳仁加倍水燦,近乎晶亮。
  “說的也是,若失去性命,維持手腳俱全,也沒有意義。”她一笑。
  “對吧對吧。”真高興她聽懂了。
  沒錯,要手要腳,不如要命一條,雖然她的手很軟很嫩,握在掌心裏,感覺很好,但必須割愛時,還是要忍痛——
  “要是隻取我一隻手腳,留我性命無虞,那就太好了。”明知熬湯用的“紅棗”,才需擔心下鍋的命運,怎樣都輪不到她,她當然能說得輕松。
  原本,不想言明她與“紅棗”的差異,是帶些惡意,要看他出糗,現在,不急于矯正他的誤解,卻是頑皮居多。當他得知自己犯下多大的謬解,他會露出哪種神情?是大松一口氣,爲她保全了手腳及小命,而綻放狂喜,仰天大笑?還是,一整個呆住,全然狀況外,迷糊得可愛?太壞了她,竟對此……有所期待呢。
  蒲牢握看她的手,舉到面前,端詳的眼神很專注,仿佛她每一條掌紋、每一處膚色,都值得他細細觀察。
  “沒了,是有點可惜,它按遍我身上的穴位時,那種泛起酸軟的舒暢的滋昧……”啧啧啧,光想起來,筋骨通軟。他下意識執她之手,摩挲他微微泛鬓的下顴,動作輕淺、緩慢。獸一般的本能,做着他感覺舒爽且安心的動作。
  “還有,它摸着我額頭時,我也很舒服……”他不禁籲歎,因爲滿足而發出沉吟。他剛那聲餍歎,太過悅耳,咚地撞擊她心口,帶來震撼。悅耳到……撩人的地步。
  她仿佛受到蠱惑,柔黃翻轉,以掌心托付他的臉龐,感受他膚上炙熱。他喉内逸出咕味,偷悅,享受她柔軟的膚觸。
  半眯眸的神情,像大貓,慵懶,依然,讨着要人愛撫。
  “若我斷了手足,成爲殘廢,你真願意成爲我的手腳?在我身邊,扶持我、陪伴我?…”她輕聲問。
  “當然。”他的眸雖是半眯,眸内的認真,半點也不少。
  她笑容更深,感覺心口甜津津的,他那“當然”兩字,說得雖少,可是他的眼,卻傳達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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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7 12:24 AM |只看该作者
“既然如此,我不怕跟你回龍骸城,你也别擔心。”
  她知道他在……擔心?蒲牢凝她。擔心一回城去,就會……失去她。
  “一切,都會沒事的。”她笑,笑容中寓意深遠,有安撫,有暗示。
  他确實被安撫。被她的眼神,她的嫩嗓……她那溫婉,卻自信的笑後。
  他轉不開視線,不自覺乖乖聽話。
  “好,我們回去。”
  終于,踏進了嚣狂大張的龍骸牙口。遠觀與近看,整具龍骨氣勢磅磷,她沒料想過,人生在世,竟有幸眼見巨龍,還從龍口之中穿越……好吧,她也沒想過,有這麽一日,會被一隻龍子緊緊握着手,一深褐一淺白的手,對比強烈,十指交扣糾纏。又顯得契合無比。而且,她還爲此……微微臉紅。
  “我們直接去藥局,找魟醫。”蒲牢解釋他們前往的方向,讓她心裏有底,不至于忐忑。她嘴上應聲,雙眼流轉于城中驚人美景之間,眨眼,變成一種奢侈。
  “這具龍骨,是真的嗎?或是工匠仿效而造?”
  “貨真價實。是第一代龍主遺雕。”蒲牢拍拍一處骨柱。
  “祖先的遺骸……我們人類不敢拿來蓋屋子。”一蓋,還蓋這麽大片,城廊樓閣,器宇軒昂……大大不敬哪。
  “龍骨擺着也是擺着,它又不臭不爛,物盡其用嘛。”他咧嘴一笑,“龍骨比任何石材都要堅硬,長侵于海水,不受侵腐。
  “以後……你也會被拿來……這樣嗎?”她試圖婉轉,換來他哈哈大笑。
  “你口氣聽起來很不苟同。”而且,他沒看錯吧?好像還有些……不舍,鑲進她眉宇間。
  “我們相信入土爲安。”入土之前,得看時辰、看風水……
  “我相信死得其所,該在哪,便在哪,該怎麽死,就怎麽死。”造墳掩埋那一套,麻煩。死後,誰還煩惱那等小事呀。
  他拉她踩上階梯,步步雀躍,說道:“我倒覺得死了之後,後代親人在自己的骨頭底下,來來去去、嘈嘈嚷嚷,勤奮生活着,很熱鬧呀,我不排斥自己也變成子孫的『梁柱』,給他們蓋些房舍住。”
  他是一個溫柔的男人,嗯?????一個長得明明很不溫柔,但内心柔軟的男人。言談之中,散發出對待親人的包容和無私。她喜歡這樣的他。
  “你的骨骸可以拿來做燈架,一塊兒挂在我爪子邊吧。”
  誰要呀?赤裸裸的骨頭,大刺刺擺出來,一絲不挂給人觀賞,她才不肯!
  他勾勒的遠景,沒有半分美感,聽得她毛骨驚然,她毫不客氣賞他膀子一掌,可惜力道輕如蚊叮,他不痛不癢。
  轉眼間,刻着大大“藥居”;兩字的石匾,已映入眼簾。
  幾隻小龜學徒,忙碌搬着藥材,有些勤勞搗藥,叩叩搗碎聲,規律響着。
  眼尖的小學徒,發現四龍子大駕光臨,忙不叠朗聲:“四龍子好!”精神很抖擻,喊來了全藥局的頭目關注。
  “四龍子,您可終于回來了,二龍子還沒消息哦,您赢了!”魚形的小學徒,興沖沖享報最新戰況,第八名,出爐!
  “魟醫呢?”蒲牢問。
  “師父和冰夷師兄在屋裏。”小龜學徒回答,眸子好奇盯向紅棗瞧。四龍子不是去尋紅棗嗎?怎麽帶了個姑娘來?
  “走吧。”蒲牢偕同她進屋,藥居裏,千奇百怪的醫療用具,好多是她沒瞧過的,自然優勢新奇審視一番。
  “魟醫!我帶紅棗回來了!”蒲牢一吼,勝過派小學徒去喊,沒多久,魟醫由爐室出來,冰夷尾随其後。
  “四龍子萬安,辛苦了辛苦了……不過,去找紅棗應該沒多辛苦才是,呵呵,您買多少斤回來?我給您拿個罐子裝一”魟醫谄笑連連,彎身去找罐子,聲音悶在石櫃内,繼續傳出:“聽冰夷說,您找到難得一見的獨特紅棗,是跟拳頭一樣大顆嗎?那确實很稀罕呢,不愧是龍子,不屑去找太一般般的東西,嗯……這罐子太小,換個大點的……就是它了!”
  魟醫抱出一個盆大德甕,擡頭,臉上仍挂看笑,東張西望,沒瞧見蒲牢手上提有“疑似”紅棗的布袋。
  “好了,這甕裝得下嗎?四龍子,您的紅棗擱哪兒了?”
  蒲牢和冰夷,雙人兩指,同時點向皇甫紅棗。
  魟醫此時此刻的神情,堪稱經典。眼凸嘴圓,口内有幾顆小牙,全被人看個精光。
  “呃……那個……紅棗?”
  魟醫懷疑的指,難以确定該落向何方。
  “她呀,紅棗。我可是挑了最甜最軟的。”蒲牢引以爲傲。
  魟醫望向冰夷,用眼神問:什麽鬼東西?紅棗哪是長那樣?!四龍子未免錯太大了吧?呀呀呀呀——
  九昧藥材中,最容易尋獲的其中一種,爲什麽還能找錯?!
  冰夷呵呵低笑,朝師父聳聳肩。這隻小魚崽子,明知四龍子尋錯,也不先糾正糾正,眼下是叫他怎麽開口呀!
  魟醫抹抹臉,抹去臉上質疑,換上強顔歡笑。
  “真是……好特别的紅棗……屬下見都沒有見過,太特别了、太與衆不同了……”我在暗示您呀!與衆不同到……根本是另一種東西吧!
  可惜,蒲牢沒接受到暗示,隻接收到魟醫句中滿滿的謅媚。嘿嘿,對,她本來就很特别、很與衆不同。
  魟醫誇她,等同也在誇他。
  聽了真樂。
  魟醫頭好痛,兩邊額際鑽刺着疼呀。顧及龍子顔面,不好直言指出錯誤,萬一龍子惱羞成怒,倒黴的還是他,隻能努力再點醒蒲牢。
  “一般紅棗,好小一顆,比珍珠大一點點,紅通通的,呀,也像龜蛋,龍子找回的紅棗,完全颠覆屬下的所知所學,教屬下大開眼界,如茅塞頓開……”聽清楚沒?好小一顆!紅通通!像龜蛋!光憑這幾句,您還是沒有領悟嗎?眼前的姑娘,離“一顆”很遙遠,雙頰雖然紅通通,但左看右看,也不像“龜蛋”!
  “阿庾逢迎的話,你說得很夠了,剛好就好。”蒲牢要魟醫收斂些,漏看魟醫嘴唇的抽顫。
  算了,随便你啦!魟醫呈現放棄貌。
  “紅棗,别站着,先坐下,我倒杯茶沫給你。”冰夷待她仍是一貫的體貼。“這些天過得還好嗎?我挺擔心你的……怕四龍子不懂得照顧人,讓你冷着、餓着了。”嘴上雖言擔心,表情卻悠哉如昔,不見憂心忡忡。
  紅棗先是一笑,額首,後搖頭。
  “我過得很好。蒲牢沒像你說的那般,他很會照顧人。”她替蒲牢解釋。
  “哦?那……可真難得。”冰夷揚眉,玩昧她的話,目光則笑昵蒲牢。蒲牢回以扭頭嗤哼,懶得回嘴,他有更緊的事,得找魟醫出力。
  “魟醫,你替她瞧瞧眼睛,她說,她流不出眼淚,你查查原因爲何。”
  這件事,他記挂心上。雖然,他讨厭女人哭哭啼啼,也不認爲哭不出淚是啥壞事,但……失去最愛的親人、面臨死亡的無助恐懼……痛苦得想大哭、害怕得想訴苦,雙眼卻是幹涸……哭泣,對我是種奢侈,我求之,而不可得。
  她說出那些話的摸樣,眸光氰氦,口吻輕淺,長睫虛掩,卻遮掩不住瞳仁内,迷蒙的失落。比起那種落寂,他情願她能哭,在她想哭的時候。
  “四龍子,我這輩子醫過的『人』,兩根指頭還用不完哪……”魟醫倒不是推辭或客氣,在龍骸城,經手的非魚即蝦,鮮少遇過人類。不過,他閱讀不少人間醫書,基本藥理是懂的,有“人類”能讓他實際操練,他躍躍欲試。
  “我不需要勞煩魟醫……隻是天生的小缺憾。”紅棗搖着雙手婉謝。
  “我瞧瞧,來,小丫頭,不會害你的。”魟醫不容她拒絕,手執一支筆管物,湊近她眼前。筆管物的前端嵌有乳白真珠,真珠發出的光芒,照得她瞳仁一縮。
  “别怕别怕,隻是照亮。”魟醫開始檢查,一邊詢問:“症狀已經多久?你剛說,天生的?不是眼睛受過傷?”
  “一出世便帶來的,我爺爺替我診治過,他猜,是我們家族中某位老祖宗,身中劇毒所緻,那毒,斷斷續續、深深淺淺,影響着兒孫,并非每一位都受毒害,而且也不是每人情況皆同。”紅棗據實說道。
  “有趣,這有趣,我抽你一些鮮血來做分析一”
  “抽什麽血?抽多少?”蒲牢嗓音“綿軟”傳來,問得好客氣,臉,卻是鐵青色。
  “抽、抽一管,小小一管,拇指大小而已。”魟醫本能哆嗦,抖了兩下,趕快陪笑,“一點都不痛,我會先替她塗蛩膏,麻痹直覺,再用『螅管『抽出血液……”
  蒲牢瞄了她一眼,她非但不見害怕,眸裏一片期待光芒,正在閃耀。如此新奇高手法,她沒看過,樂于嘗試,由着魟醫盼咐冰夷準備用具。
  “蛩膏麻痹知覺……與我們陸地上常用的麻沸散,是相同的嗎?”她一點也不擔心魟醫待會兒要做的事,隻在意醫藥相關之物。
  “是呀,但『蛩膏』效用更快,不用香食,僅需塗抹膚上,藥效即達”冰夷回答她,手中圓蠱裝盛着『蛩膏』,他打開蓋,讓她瞧見内容物,滿足她的好奇心。”
  “海中的醫藥真是特殊……“她贊歎。
  “還有更多有趣的東西,你待久了,就會看得到。”冰夷掀開她的袖,揩取一些蛩膏,抹向她肘内淺青色的脈絡上,輕輕推勻。
  背後,好燙、好刺。
  兩道利芒,幾乎要穿透他的背部,若眼神能殺人,他冰夷,早就是一具魚屍了。
  冰夷選擇漠視。
  接着,他取來一個石匣,打開,裏頭一根根透明的筆管,仿佛玻璃燒制,整齊排列,約莫有七八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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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7 12:25 AM |只看该作者
“這不是筆管,而是螅,活生生的螅。”冰夷看出她的困惑,笑着解答。指腹夾拈起一隻,它……它動了起來。不是劇烈掙動,而是很慢很慢,輕輕蠕挪着,證明它的存活。冰夷将螅放在她手上,螅本能地追逐脈動,吮上了膚,她感覺不到痛,連癢意都沒有,是蛩膏已發揮藥效。透明晶瑩的螅開始變色,通體泛出血紅,螅身慢慢脹大,裏頭充滿它吮入的鮮血。
  “夠了!這樣夠了!拿走它!”
  蒲牢箭步上前,大吼,手還來不及揪住血蝗,冰夷快一步檔下他。
  “螅吸夠了血,會自動剝離,用蠻力去扯,驚吓到它,它會咬得更緊,造成嚴重傷口。”這般常識海底城民皆有,四龍子急到忘了嗎?
  “一點都不痛,你别這樣。”她仰頭,以眼神安撫蒲牢、隻是抽一小管血,蒲牢就這副慌張神色,若她真要被斷手斷腳,他不與人拼命才怪,唉,這沖動性子,真是糟糕……
  糟糕得讓她忍不住發笑。
  蒲牢不敢擅動,隻能收手掄拳,窩囊地慢慢等,等血媳膺足,心甘情願松開吮血的嘴。
  蒲牢瞪着越鼓越大德血螅,滿嘴咕哝:“貪吃蟲,到底還要吸多久?!”牙,咬得咔咔作響。
  大概是蒲牢目光太兇狠,血螅猛然抽搐,牙口皆松,由紅棗肘間滾落,冰夷迅速接住,交付魟醫處置。
  蒲牢立刻拉過她手肘,對看凝聚一顆小小血珠的傷勢,一口堵住。
  “蒲牢你……”幹嘛學起螅來?塗有蛋膏的肘内,明明應該麻痹無知,爲何還能感覺到他口腔的炙熱,以及砸吮的力道?
  “啧,那東西也不知道幹不幹淨一”被它一咬,萬一染上怪病怎麽辦?!
  冰夷推開蒲牢腦袋,爲她抹上逾傷藥膏後,咧開牙,給蒲牢一個刺眼曬笑。
  “這些螅管全仔細浸泡過藥汁,隻隻無毒,我想,會比直接以口吮傷,來得幹淨許多哦。”
  言下之意,嫌蒲牢的嘴才不幹淨哩。
  “好了,取好的血液分别裝管,再慢慢來研究,到底小丫頭是因何無淚。”魟醫沒瞧懂蒲牢和冰夷之間,正嚼哩啪啦、電光交錯,互瞪得暢快淋漓,他喜滋滋說道。
  “麻煩魟醫了……”紅棗先是道謝,後則望向蒲牢問:“我可以留在這裏,看魟醫是如何進行嗎?”她對海城醫療方式,滿滿探究的欲望。
  “可以。”
  “不行!”
  前者,分别由冰夷和魟醫口中而出;後者,吠得好響,自是蒲牢
  “必須我也在場才可以!“絕不給冰夷和她獨處的機會!
  “但你在一旁,處于聽不懂的狀态,不是很無趣嗎?你去忙你自己的正事,我一人留下就可以了。”她怕他感到無聊。而且,他和冰夷,最近……似乎有些針鋒相對?
  “我沒有正事要忙。”蒲牢大言不慚。
  堂堂四龍子,說出這種話,令人發指呀,态度還這麽理所當然,羞也不羞?!
  “在二龍子帶回靈參之前,龍子們各自保管自己尋回的藥材,四龍子眼下的正事,确實是顧好紅棗沒錯啦。”魟醫爲龍子緩頰,謅媚說着,雙眼骨碌碌轉,配上臉部佞笑,倒有幾分小頭銳面的昧道。
  他頓了頓,試圖用閑聊口氣,再道:“四龍子,您有沒有興趣翻翻醫書?裏頭對備種藥草介紹齊全哦,有人參、當歸、川七、以及『紅棗』——”那兩字,特别加重,特别強調。
  “沒有。”蒲牢不求上進,也不是一日兩日之事。
  嗚。
  暗示,再度失敗

第七章

藥材“紅棗”,大過稀松平常,激不起各龍子争相觀賞的興緻。平時喝補湯時,連湯裏載浮載沉的紅棗,都嫌它礙事,撥到一邊涼快去,又哪可能費功夫特地找上蒲牢,要看“它”一眼?
  要看,也是看六龍子負責尋回的‘鮻’,那才叫珍貴。
  直到某一夭,蒲牢心情欠佳,找上幾位兄弟喝酒,無意間,口吐埋怨:
  “可惡的臭紅棗,又往藥居裏鑽,每天去,去不膩嗎?!還跟冰夷說說笑笑,把我放在哪裏呀?!”捏緊酒杯,一臉窩囊。
  幾名龍子停下談笑飲酒的動作,耳朵豎起,越聽,越覺得古怪。
  往藥居裏鑽?
  紅棗會滾動沒錯,能拿來當彈珠打……
  跟冰夷說說笑笑?
  是指……冰夷手捧紅棗一粒,自言自語,看看“它”說話?
  那冰夷病得不輕哦,魟醫該替他瞧一瞧。
  蒲牢下一句又說:“也不想想她身上的衣裳,哪件不是我買給她?鵝黃那件,我都沒看過她穿,就先穿給冰夷看……我真想打她一頓屁股!”
  買衣裳給“紅棗”穿?
  打“紅棗”一頓屁股?
  原來……有病的是蒲牢?!
  “四哥,紅棗圓滾滾,你分得出哪是前胸、哪是臀部哦?”九龍子眼神敬佩,從不知自個兒四哥心細如發。
  “哪有圓滾滾,我嫌她沒肉哩。個頭那麽小,腰那麽細,像一陣風來就會被刮跑。”蒲牢一聽,反駁。到底要喂她吃什麽,才能把她養高養壯呀?
  嗯?我們……錯過了什麽嗎?
  幾名龍子彼此相視的眸内,都有同樣的疑惑,所以,他們立即決定轉移陣地,要去看看那顆“會往藥居鑽、會說笑、會穿衣裳,還有屁股挨蒲牢打的妖棗,究竟是啥鬼……
  這一看,乖乖隆地咚,個個不由得贊歎起蒲牢——遲鈍,遲鈍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呀!
  最好那種嬌滴滴的小女娃,跟熬湯用的“紅棗”,沾得上邊!
  “我吃過成千上萬顆『紅棗』,獨獨沒吃過這副模樣的,不知道滋昧如何?”
  紅棗望向說出此番話語的男子。他俊美漂亮,不可思議的精雕細琢,帶些年輕驕氣,調侃人時,雙頰浮現梨渦,小小的,淺淺的,很是可愛讨喜。
  她聽見蒲牢喊他“小九”,想必便是龍子最末,排行第九的那一位。
  “魟醫說,她是難得一見的特殊紅棗,當然跟你吃過,那些一般般的玩竟兒不同!”蒲牢很驕傲,鼻尖朝天。魟醫的弦外之音,光憑轉述,大夥都聽懂了,偏偏,該懂的,還是不懂。
  “四哥,你去尋藥之前,我不是同你說,紅棗呢,小小的,圓圓的,紅紅的……”隻差沒親自畫給四哥瞧而已呀,竟能曲解成這樣?
  “對啊,小小的,圓圓的,紅紅的。”蒲牢複誦,額着首:“瞧!小小的一隻,臉不及我巴掌大,個頭玲珑;圓圓的眸兒,圓圓的鼻頭;紅通通、軟嫩嫩的腮幫。”全數口勿合小九的描述!
  九龍子哭笑不得,轉向一旁的溫儒男子,控訴道:”大哥,又是你的錯!”
  “嗯?”一字輕吟,如春風,如暖陽,僅表不解的單音都清悅好聽,鑽入骨髓的酥。
  那聲“大哥”一喊出來,紅棗瞪大杏眸,驚訝無比。
  大哥?大龍子?……與蒲牢,是同父同母所出的那位至親兄弟?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兩人身上找不出半點相似,連一丁點都沒有。她來不及收起失禮的表情,便聽見九龍子續道。
  “你把四哥的智力,也搶先一步生走了!”九龍子替蒲牢抱不平。
  前有音律天分,後有聰明才智,大哥連渣都不留給四哥,害四哥變成今天這副德行啦!呀,對了,還有長相,大哥也是把“俊美無俦”、“溫雅清瞿”這類優點,從娘胎出世時,一并生光光!
  “喂!臭小九,你什麽意思呀?!”罵人的話,他蒲牢可不遲鈍。那番渾話,在嘲諷他沒智力就是了!
  “呀,四哥,你聽出來啰?”九龍子俊顔驚訝。聽出他的暗貶?
  “廢話!我又沒聾!”蒲牢縱牙咧嘴,神情很兇惡。
  那,沒聾的你,怎麽完全聽不懂,大家努力給的暗示?九龍子非但不怕,嘴裏還咬嚼海葡萄,啵啵有聲,連同咕哝聲,全和在嘴裏。不過,面對蒲牢的弩鈍,爲何沒人打算“明示”他?
  嗯……
  多多少少,都帶有看戲的惡意吧。想看蒲牢獲知真相時的神色,一定很精采。
  紅棗淡淡噙笑,望向兄弟間笑鬧,沒有一分一毫的懼怕。
  他的兄弟們,如同蒲牢曾言,每位皆出色炫目。
  但蒲牢說錯了。
  他,絲豪不遜色于他們。
  或許,容貌光彩比上不足,可是蒲牢的炙熱活力,他們同樣不及。
  比起大龍子俊雖俊笑,笑容之中卻不帶半分暖度,給人遙遠之距,蒲牢就溫暖太多太多,仿佛,誘着人向那般的暖熱偎去。
  他們,比不上蒲牢的清澄透徹,喜怒哀樂表露在外的真誠。
  幾位龍子将目光觑向紅棗。
  身爲待熬的藥材,不該态度如此冷靜,除非她也知道,她是遭人錯尋,并無性命危險。
  “這紅棗……看起來挺美味的,到時,我也求父王賞我一碗湯喝,這次我不會把『紅棗』撥到一旁去,會認真啃幹淨。”九龍子故意說道,要看兩人反應。
  她,紅棗,連眉都不挑,笑容猶自清淺,綻放。
  他,蒲牢,卻氣急敗壞,雙眸睦大,吼了出來——
  “她隻會切一小塊入鍋,最多就是十根手指……甲!你想吃什麽?!”
  鮮鱗靈參鳳涎麒角雲水蟠龍梨仙酒金耳紅棗湯,“紅棗”擺在最後頭,代表它是配料,放多放少,對那鍋湯的影禹,一點都不大!
  本打算犧牲她的手或腳,話甫離口,他才驚覺——
  原來,連手與腳,他都舍不得了。
  “四哥,我蟠龍梨随便一摘就是一大簍,你帶回來的『紅棗』,隻貢獻手指甲十片……”九龍子啧啧搖頭。
  太不孝啰,四哥。
  “萬一藥效不夠,治愈不了父王,老四,你要獨擔罪名,負起全責嗎?”籲弄煙沫的男子,先是呵呵一笑,長長吐納之後,口銜銀亮煙管,淺淺微笑,接續九龍子的話語。
  蒲牢不答腔,下颌緊繃如石,口中的兩排牙齒,正使勁咬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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