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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 [写实故事] 血泪的控诉——我的妓女生涯[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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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7 10:50 AM |只看该作者
妓院的家法

  红艳艳的天空中,旭日像醉汉的面孔涨得通红,摇摇曳曳地从树后出现了。

  大地布满白霜,干燥而坚硬。

  梧桐树和菩提树的叶子,在疾风中凋落了。每吹过一阵寒风,经霜的树叶猝然离枝,像一群飞鸟、一群无家的飞鸟漂泊无定。

  这是1944年的初冬。

  这是个难忘的初冬,十三岁的我,被刘家母女骗卖进妓院。

  我恨,我悔!恨的是刘家母女两面三刀,吃人不吐骨头,行这不仁不义的事;悔的是我太没有主见,分不清好赖人,上了一次当,还接着再上当。但不管是恨是悔,都为时已晚,被人推进陷阱里,再出来就难了。

  春熙妓院是成都一座规模较大的高级妓院。进了大门,前面是座三合院,东西对称矗立着两座营业楼,妓女们就在这里接客、招待、弹唱、跳舞,除设有布置优雅的客厅外,还有跳舞厅、饭厅和洗澡间。

  穿过西侧的小门,来到后院。东边一排房子,是老鸨们的住处,西边是一溜伙房、茶房和一间里屋,伙房后面,还有一个小院,院里有一棵歪脖子古桑,这是老鸨们惩罚妓女的地方。妓女们犯了院规,比如逃跑、不听话、不好好接客,就吊在这棵树上,用皮鞭抽打。

  这座妓院住着三家老鸨,院主苏貌华,她和丈夫不和,男人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另有姓赵的两口,男的长得尖嘴猴腮,外号"尖嘴猴",女的一只眼,外号" 独眼龙"。还有姓汪的一家女老鸨,长得瘦小伶俐,外号"金刚钻"。他们租住着胖女人苏老鸨的房子,一起合伙开窑子。当然,这些情况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当下,胖女人叫小妓女秋香给我拿来一件大红缎子棉袄,笑嘻嘻地说:"你不是买衣裳吗,快换上它,给我学习接客。"

  我虽然没有进过妓院的门,但知道妓女是干什么的。我想起在华迎戏院师傅对我的欺辱,如果当时我屈从了他,我也落不到这里了。为了保持我的童贞,我经历了当童养媳、讨饭等多少磨难啊,大江大海我都闯过去了,难道眼前这条小溪就闯不过去?

  想到这,我把那件缎子棉袄撕把了几下子,摔在地上,说:"谁要你的衣裳!我才不在这臭妓院哩!"说着,就往外走。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胖女人把脸一翻,一蹦三尺高,喊道:"好哇,给脸不要脸!你往哪跑?来人哪,我要给这小婊子点厉害瞧瞧!"

  这一喊,立刻跑来赵、汪两家帮凶,他们正闲得手心发痒,这会儿正是他们讨好主人的机会。金刚钻和胖女人一手拽住我一只手,尖嘴猴找来一条绳子,把我捆起来。

  我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污辱,更加高声喊骂。胖女人气得一脚把我踹倒,尖嘴猴拿来一团烂布,把我的嘴堵起来了。她们每人拽着我一只脚,头皮擦着冰凉梆硬的砖地,像拖猪一样,把我拖到后院。尖嘴猴看来是老行家了,三下五除二,把我吊在桑树上。

  胖女人叫秋香提来一桶水,拿来"家法"。这"家法"是一根皮鞭,鞭杆有一尺多长,鞭梢却足有三四尺,用三条牛皮筋拧成。平时挂着,像一条又粗又硬的大麻花,用时一蘸上水,软得像面条儿,抽在人身上,伤不着筋骨,却入肉三分,一抽一道血印子。

  胖女人这条毒蛇,是个打人不眨眼、杀人不落泪、吃人不留血的禽兽,她舞动着那条皮鞭,"忽忽"生风,指哪打哪,就像纺织娘拧纺车那样熟练。"劈--啪 "、"劈--啪",皮鞭一下一下,抽在我身上,就像毒蛇的长舌。不一会儿,我的破裤衩、夹袄都被抽烂了,打飞了。鞭子落在皮肉上,立刻鼓起一道紫红的凸痕,疼得我大汗淋漓,屎尿拉了一裤裆。可是,却有腿跑不动,有嘴喊不出。

  不一会儿,我浑身被抽得没了好地方,疼得昏死过去好几次,胖女人也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她觉得到了火候,这才打个手势,叫人慢慢放下来。

  我被放倒在树下,仍然昏迷不醒。后来,终于被不断泼来的冷水激醒了,只听胖女人还在絮絮叨叨地骂,赵、汪两个老鸨在一旁劝解,方才住口。按妓院规矩,谁家的姑娘由谁管教,这两家老鸨只是帮忙而已,所以唱主角的还是胖女人。

  胖女人一进门先给我一个下马威,把我打得死去活来。为了进一步煞住我的野性,又叫她们把我抬进伙房旁边那间禁闭妓女的小黑屋里。我被赤身扔在一条光板床上,盖上了一个破被子,"咣当"一声,门被反锁了。

  此时,我的手已被松开,堵嘴的破布也已掏出去了,但实际仍然没有一点自由,手脚一动,就剜心般地疼痛,张嘴想喊,却沙哑得喊不出声。我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迷,做着一场场恶梦。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的神智恢复正常时,在这不见阳光的鬼蜮般的黑屋里,我开始静静梳理我的思绪:

  我这十三年,是灾难深重、受尽煎熬的十三年,这些灾难,不是我的祖辈、父辈和我自己造成的孽,而是社会和命运造成的,扪心自问,十几年来,我没有做过负于别人的事,至于别人负我,虽伤了我的心,但还没有毁坏我的身体。如今,我又被人推进这个陷阱,他们不仅要摧垮我的心灵,还要毁坏我的肉体,我该怎么办?……思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要么屈辱地求生,要么无畏地去死,我当然毫不踌躇地选择后者,我已经死过多少次了,何必留着这个躯壳在人间受罪!要死,就无声无息、默默无闻地死去,省得将来落得生不如死,人不如鬼,想着想着,我安然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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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7 10:51 AM |只看该作者
老鸨的软刀子

  在我遭受胖女人的毒打时,有个人始终在楼上隔窗偷看,流下了同情的眼泪。当我几度昏迷不醒,痛不欲生的时候,又是这个人偷偷向秋香要来钥匙,疼爱地守候在我身边,查看我的伤势,可惜我每次都沉睡不醒,从未理会过她。这个隐在背后的多情者,就是尖嘴猴赵老鸨子的红姑娘- -仙鹤。这事是我完全恢复正常后才知道的。

  仙鹤那年十八岁,长得欢眉大眼,长腿细腰,亭亭玉立,很招人喜爱,而且能拉会唱,  
多才多艺,成为春熙妓院有名的红姑娘。她性格温柔,心地善良,妓院的三十多个姐妹,都愿接近她。

  仙鹤十五岁就"梳了头",梳头就是正式留宿接客的意思,打这儿后,她整天嫖客盈门。她有个最要好的情哥叫赵金堂,赵先生心地善良、性格朴实,仙鹤就喜欢和这样的人来往。他在外经商,赚几个钱,便来这里住些天。

  这几天,赵先生正好住在这里。仙鹤愁眉苦脸地向他诉说了我受鞭刑的情况,赵先生听后非常同情,便让她来这里看我。原来,妓女们平时的交往也不那么自由,串个门儿呀,说个话儿呀,也要先请示老鸨--爸爸、妈妈同意,老鸨最怕妓女们串通一气,造他们的反,所以管教很严。一有客人,就更失去自由了,妓女们整天关在自己屋子里,有苦只能往肚里咽,就像挂在楼檐下的鹦鹉,虽非囚犯,可也比囚犯好不了多少。

  我缩在被子里,从昏迷中醒来,想到自己的前程命运,便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正哭得伤心时,忽然听见床边也有人低声哭泣。我以为是胖女人或秋香,她们是黄鼠狼给[粗俗词语过滤-#0022]年--不安好心;老虎戴念珠-- 假慈善,便不理睬她。可是越听声音越不对,钻出被头一看,才看清是个素不相识的漂亮姑娘。

  仙鹤姐替我擦泪抹血,问疼问暖。后来,又低声介绍了妓院的情况和老鸨们的狠毒凶残,我打心眼里感谢这位好心的姐姐,这是我在妓院结识的第一个好人,也是我和仙鹤姐友谊的开始。

  小妓女苏秋香每天三次,按时给我送来上好的饭菜,雪白的馒头、大米饭、炒肉、鸡蛋银耳汤,应有尽有。我坚持自己暗定的誓言,绝食抗议,一死方休。所以,这些好饭菜从来不动一筷子,上顿端热的来,下顿换凉的去。我虽然饿得前心贴着后心,嗓子眼里好像几百只馋虫往外钻,可凭我素日锤炼的坚韧毅力,不管什么美味佳肴,缩在被子里不闻不看。

  苏秋香那年十二岁。小我一岁。她长得模样一般,有点呆头呆脑,不善言词,胖女人见她不讨客人喜欢,就把她当成使唤丫头、奴才,有时还让她当密探,听妓女的窗根,她都一一照办。妓女们有什么事托她,她也乐于服从。她像一个没有心肝的机器人,按时打点的钟表,麻木地生活着。见我绝食,她嗫嚅着,无可奈何,只是机械地调换着热了又凉,凉了又热的饭菜。

  绝食一直坚持了五天,我已经饿得气息奄奄。

  这时,躲在幕后的胖女人可犯了愁。她手下的几个姑娘,不是呆眉呆眼,就是缺才少艺,没有吸引嫖客的那股特殊的魅力。虽然有个色艺双全的凤仙姑娘,在妓院首屈一指,红得发紫,然而仅此一朵,很难招徕更多的嫖客。好容易买来这么个精巧伶俐的俊姑娘,看来是个好苗子,想煞煞她的野性,先用下马威吓吓她,不料她更是个拧种。万一这小妮子一命归天,谁又来接客赚钱,俺那一百五十块大洋岂不白扔了!她像只母狼,心疼得在屋里团团打转,可就是放不下老板娘那副臭架子,向一个小姑娘认输。

  正想得入神,忽觉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把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金刚钻。

  金刚钻人矬心高,肚里的杂碎特多,有七十二个心眼子,八十四个转轴子。她见胖女人这两天坐了大蜡,有点幸灾乐祸。可是,见这小姑娘几天水米不进,心里的小算盘一拨拉,又有点着慌。慌的是她手下没有出名的红姑娘,自然不好接客叫座。眼下只有靠着大树乘凉,靠"吃帮食"过日子。三家住在一个院,主家有了叫座的红姑娘,招徕客人多了,她也能跟着沾光。想到这里,便设身处地的替胖女人想开了法儿。

  胖女人见来了"智多星",又见她一脸诡秘、胸有成竹的样子,顿时眉开眼笑,让伙房炒了几碟菜,拿出一瓶白兰地,两人一边扯一边喝起来。金刚钻献媚地把嘴凑到胖女人耳边,嘀咕了一阵,胖女人高兴得连连点头。

  这天,我正饿得昏昏沉沉,忽然听见抽抽噎噎的哭声,原先我以为是仙鹤姐,可越听声音越不对。睁眼一看,却是毒如蛇蝎的胖女人。床前的小凳上,放着她亲自端来的一碗人参银耳汤。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厌恶地闭上眼,扭过头,面对墙壁。

  她恬不知耻地俯下身,故作关心地撩开被子,查看我身上的伤势,看着看着,又猫哭耗子地呜咽起来了:"我那苦命的儿啊,都怪俺受人挑唆,一时糊涂,失手把你打成这样,啊--心疼死我啦!"

  我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儿啊,千错万错都是娘的错呀,你年轻少壮,可不能堵气自寻绝路啊,常言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再说,在咱这里过的是天堂般的日子,妈准让你抱不了屈,快起来吃点东西吧!"

  我咬住嘴唇,仍是不理。

  "儿啊,既然你不愿在这里,娘也不强留你,你起来吃点,先把身子养起来,愿留在这里,就像秋香一样,帮娘打扫屋子,打打杂。不愿留呢,愿意去哪里就到哪里,娘不拦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撬开了我的心扉,击中了我的要害。只要不当妓女,干什么都行。我在刘家两出两进,受骗上当,还不是为了找个差事,寻条出路吗?再说,她又有话在先,我如意就留,不如意就走。我的心眼儿被说动了。眼前似乎见到了一丝光明,四周是撩拨人心的阳光、绿水、鲜花,我徜徉在诗一般的意境里。正是我这一念之差,使我步步走入深渊。

  当时,我见胖女人一片真情,说得这样脆活,便信以为真,又钉问道:"你真的让我干别的,不愿干了就放我走?"

  胖女人答得蛮爽利:"当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嘛--唉,别愣着啦,快吃吧!"

  我心里高兴极了,想欠欠身子,却动弹不得。

  胖女人早看在眼里,眼见鱼儿上钩了,她掩饰住钓鱼人的狂喜,表面不动声色,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轻轻按住我说:"别动,娘一勺一勺地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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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7 10:51 AM |只看该作者
又一个圈套

  自从入了胖女人的圈套,我的起居饮食又恢复了正常。过了几天,我的伤渐渐好起来了,胖女人一天转两趟,仙鹤姐倒很少露面了。

  这天,胖女人见我已经能下床走动,非常高兴。她看着这间黑暗潮湿的屋子,皱起眉头,一会儿嘟囔这间屋子不是人住的地方,一会儿咒骂自己不关心孩子,委屈了我。然后,拉着我的手,说要让我看一间房子。

  走出那间没有窗户的小屋,我被外面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十来天监狱般的生活,把我变得像一只视力微弱的蝙蝠。我半闭着眼睛,好半天才敢睁眼看外面的景物。啊,湛蓝的天空,和煦的阳光,冒着炊烟的厨房,飘来一股香味。我快活极了,真想放歌高唱。倏忽,我看见眼前的一丈多高的砖墙上,抹着玻璃渣子,拉着铁丝网。不知怎的,刚才爽朗的心灵顿时投下一片阴影。胖女人领我到她住的后院东屋,只见门上都挂着一色的白门帘,上面绣着飞禽走兽、 芍药牡丹。她挑开紧挨她的一间屋的门帘,我看见里面有桌椅床凳,床上铺着太平洋床单,上面有两个织着暗花的粉绸被子。砖墁铺地,拾掇得干干净净,明亮耀眼。正看得发呆,胖女人开了口:"孩子啊,你就先住在这里吧!"

  "让我住在这里?"我心里疑疑惑惑,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我童年的经历中,二年多的丫鬟生活是我最幸运的了。我们几个小丫鬟头挨头睡在一个大床上,有被子盖,有衣服穿,就觉得是最大的享受了。如今让我一人住这样好的房子,无疑是到了天堂了。

  胖女人挤眉弄眼地笑着说:"你先在这里凑合住着,往后学好了技艺,还要让你升级哩!"

  她又叫秋香拿来一件崭新的红花袄,一件薄而合体的绿棉裤,从床底拉出一个大浴盆,让我一人在屋里洗个热水澡,然后换上新衣。

  从此以后,那个衣服褴褛、干瘦贫苦的康小妹,在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到了。胖女人为我起了个名字--苏秋芝。这名儿是排着秋香叫的,姓要随着老鸨的姓,还要管胖女人叫妈妈,这是妓院的规矩。

  改变了生活环境,我觉得无事可干,我从小当乞丐、戏子、丫鬟使女,勤谨惯了,所以每天早早起床,整屋扫院,端茶送水,干得挺起劲儿。我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要用辛勤的劳动赎还卖身债,报答这位妈妈的养育之恩。好好干几个月,就让她答应在黑屋里许给我的话:放我回去。我要重新回到那叫人伤心又留恋的窝窝,看看亲爱的父亲和哥哥,抚平那骨肉之情;看看那可怕而又可怜的后妈,唤起她同舟共济的母爱。

  我像过去当丫鬟那样,在春熙妓院辛辛苦苦干了好多天,成天看到的是那些姐姐的媚态贱相,或是伤心时的愁眉苦脸,这里的生活虽好,我实在一会儿也不愿多呆。这天,我吞吞吐吐地向胖女人提出要走。

  胖女人冷笑一声说:"要走好办,拿来!"

  "拿什么?"

  "你赎身的钱啊,她们一百五十块大洋把你卖给我,你在这里吃、穿、住的费用,少说也得加一倍吧?住旅店也没有这么便宜呀。"

  听了这话,我一时呆了、傻了,原来进了这个门,就再也出不去了,我干一辈子也还不清她的债呀!

  胖女人又说:"从这以后你就要开始学艺、学端盘子!"

  原来妓女接客不光靠漂亮,还要靠艺术才技,讲究色艺双全,才能打发嫖客痛快,通过嫖客们的吹棒,使自己红起来。春熙妓院三十多个姑娘,最漂亮而又才艺双全的红姑娘是苏凤仙,她吹拉弹唱,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其次是赵仙鹤,她是尖嘴猴的姑娘,所以要姓赵。她学得一手口技,学百鸟朝凤、鸡鹅啄食,听起来就像真的,常使嫖客捧腹大笑,所以她们最红。

  苏老鸨不知原来是干什么的,有许多歪才怪技,她亲自教我"飞眼吊膀"、打情卖俏、唱歌跳舞等等。她还能利用别人的 特长,尽情发挥。听说我学过戏,除川剧外,又教我当时盛行的京剧、民歌小调。还让我接着练打跟斗、劈叉、表演戏曲小品。我那时还小,不懂得她用心何在,只是觉得既好奇又好玩,叫干什么就干什么。

  妓女们接待客人,最常用的是嗑花样爪籽,点花样烟。

  嗑花样瓜籽是一招绝活,即把一个瓜籽放在左手心里,用右手一拍,瓜籽便跳到右手背上。再用左手一拍,瓜籽从右手背跳进嘴里。用槽牙轻轻一错,瓜籽皮从嘴角里吐出来,瓜籽仁叼在门牙上,然后,用舌尖一顶,轻轻一吹,瓜籽仁便准确地落进嫖客嘴里。

  点花样烟的绝活更难,要先学会搭烟架,用三支烟在桌上摆好"冂"形的烟架,妓女要倒背着手用嘴把上面那根烟叼起来,然后脸对脸坐在嫖客怀里,嘴对嘴地让嫖客把烟横着用嘴接过去。妓女再一边点火,一边用嘴贴着嫖客的腮帮吸着。然后,妓女又嘴对嘴地把烟横着接过来。最后,嫖客才贴着妓女的腮帮把烟叼在嘴里。这哪里是点烟,简直是发碜。这是嫖客们变着花样玩耍妓女,消磨时间,供他们取乐。再烈性的妓女,也得忍气吞声,让嫖客玩个痛快。

  春熙妓院像一口大染缸,多好的黄花闺女,也得随着改变颜色,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学艺是茶余饭后的一门必修课,我渐渐学得入门,习以为常了。这天,胖女人忽然把我叫

  到跟前,关切地说:"秋芝呀,这些天我看你面黄肌瘦,一定是虚弱有病,我这里有一剂补养的好药,你吃了吧。"

  我心里纳闷,这阵子我吃得饱,睡得着,有什么病呢?可妈妈说我面色不好,那当然是缺乏营养了,这几年,我受了那么多苦,能不瘦弱吗!

  这时,胖女人从里屋端出一碗像藕粉一样的白糊糊,又当着我的面搁上两勺红糖,调匀后,催促道:"快,趁热喝了,喝下去就好了!"

  看她那一脸真挚、热情、殷勤的样子,我不好再说什么,忙感激地接过去,一口气喝了。只觉得有一股怪异的甜味,喝得蛮舒服。

  过了一会儿,我的肚子忽然疼痛起来,趴在床上。胖女人在一边安慰说:"一定是你肚子里有虫子,那药和虫子在打架哩!"

  就这样,一直疼了两天才好,却没拉一条虫子。

  事后,我向姐姐们谈起这件怪事,她们偷偷地告诉我,那是绝育药,喝了就永远不会生育,这种药是妓院绝不外传的秘方。雏妓刚来时,老鸨们都用这一手段欺骗她们,没有一个姑娘不受骗上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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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流名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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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7 12:26 PM |只看该作者
很好的文章,留下脚印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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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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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7 12:40 PM |只看该作者
没了?等楼主上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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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7 09:50 PM |只看该作者
现在就上传哦。。。谢谢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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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7 09:55 PM |只看该作者
凤仙醉酒

  时间一长,我和妓院的姑娘们渐渐混熟了。她们模样不一样,性情更是不一样。有的对人殷勤热情,有的孤傲冷淡,有的质朴憨厚,有的温柔善良。多数妓女都是苦大仇深、受骗上当被卖进妓院,她们大都保持着穷苦人家的本色。

  妓院也分一、二、三等,主要根据妓院条件、姑娘年龄、长相而定。春熙妓院是一等妓院,设备好、妓女多,做饭的、烧茶的、把门的、打杂的样样都有。这里的妓女,模样大都  
长得细腻白嫩,有许多是苏州、扬州人,江南出美女,开妓院的大都是那里人。一等妓院的妓女,小到十三,大到二十,就像初绽的桃花,正当青春年少。一到二十,就要走下坡路,进二三等妓院了。

  在我接触的姐妹中,关系最好、印象最深的就是凤仙姐姐了。她芳年已十九岁,长得富态俏丽,白净脸,丹凤眼,中等个,细身条,论模样简直挑不出一点毛病。她是春熙妓院最红的姑娘。

  凤仙姐姐是很早以前来春熙妓院搭苏貌华的班子的。搭班子是有资格、有身份的妓女和老鸨合伙做生意,其地位比一般妓女要高,待遇要好,就好比戏班里的名角,电影中的名星。她的名气最大,接客最多,收入和胖女人三七分成。凤仙明着分三分,可吃饭、穿衣、梳妆都要自己开销,不但剩不下钱,倒欠了胖女人一堆帐,这当然是老鸨剥削人的诡计。她刻薄地盘剥凤仙,生怕凤仙翅膀硬了要飞走。所以凤仙对胖女人恨之入骨,胖女人心里有鬼,也让她三分。

  凤仙不用出门招揽生意,嫖客便挤满她的屋子。她白天经常"出条子"。"出条子"就是达官贵人饮酒作乐时,开条子点名叫某个妓女去陪客,妓女出门会客,老鸨生怕她们逃走,平时都要跟着去,没有名望的妓女是轮不到出条子的。每次出条子回来,凤仙都被灌得脸红耳赤,晚上还得坚持接客。她的嫖客太多了,有的几天排不上号。碰到打发不了的,还得"一马双跨"。她对这样生活早已厌烦透了,整天紧锁眉头,对姐妹们显得特别的冷淡、孤僻、高傲。

  有天晚上,她出条子回来,喝得熏熏大醉,胖女人送她进院,便吩咐她的爪牙--茶房王妈扶她上楼,自己回屋安歇去了。王妈一家在成都,离妓院不远,过得也很清贫,胖女人把她招来,负责烧茶送水、扫地打杂,王妈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谢,所以她除了干这些活计外,还暗地里帮胖女人扒门边,听窗根,监视妓女的越轨行为。她跟秋香大不相同,心眼转轴特多,成为胖女人的得力助手。

  当下,王妈殷勤地去扶凤仙,凤仙却狠狠瞪了她两眼,把她一把甩开。凤仙借着醉意大发酒疯,一会儿骂那些吃人肉、喝人血的老鸨,一会儿骂那些没有人味的嫖客们,借以发泄心中的郁闷。

  当她踉踉跄跄地走到楼梯半腰时,被楼梯绊了一下,一闪身,从楼梯上摔下来了,鼻子和嘴都摔破了,弄得满脸是血。便失去知觉,躺在地上不动了。

  我和仙鹤姐姐闻声赶来,把她扶起来,架到她屋里的软床上,帮她脱去外衣,仙鹤又用热水给她擦净脸。这时,传来尖嘴猴呼叫仙鹤的声音,她只得下楼去接客。临走,她嘱咐我要好好照顾凤仙姐姐,便急匆匆地去了。

  在过去的一段日子里,我和凤仙接触不多,看她整天忙忙碌碌,嫖客盈门,很少有单独交谈的机会。再说,她看上去是那样的冷若冰霜,很少露出一丝笑容,我们几个小姑娘对她都敬而远之。

  今天晚上,我一人坐在她床边侍候,见她被酒烧得在床上来回翻滚,两只腿"咚咚"地踹着棕床,脑袋一会儿深深扎在枕头里,一会儿抬起头离开枕头,像要呕吐的样子,我忙拿过痰盂接住。

  等了一会儿,她终于"哇"地一声吐出来,干粉、豆腐、肉块,乱七八糟,又酸又臭,还夹杂着一股强烈的酒味,熏得我直流眼泪。我一动也不敢动,歪着头耐心地接着。不一会儿,随着她"哇、哇"的呕吐声,痰盂接满了像豆腐渣一样的腐臭物。

  当我移开痰盂,用热毛巾替她擦嘴时,我发现了更为严重的问题,太平洋床单上,吐了一大片脏物。床边、地上也粘满一滩一滩溅出的饭菜。再看我身上,圈圈点点,满是油腻。我害怕极了,这身新衣是老鸨给的,弄脏了,会挨胖女人的皮鞭的。

  我忙把痰盂端到厕所,洗刷干净。从伙房端来一簸箕炉灰,把屋地吸干扫净,同时把床单用水蘸着擦好。然后把自己的外衣脱掉,泡在木盆里面。把那身薄棉袄棉裤脱下来,凉在外面。我身上只剩下一件粉红内衣和一条三角裤衩。可是,屋里臭气熏人,叫人感到窒息。我还是忍着寒冷打开玻璃窗,一股冷风吹来,我只觉寒气刺骨、浑身发抖。

  我坐在凤仙姐身边,看着初春的凉风吹拂着凤仙姐的乱发,乱发下是她那苍白的病容,她那已冲掉胭脂的小嘴里不时低吟两声,柳眉不断拧在一起,露出痛苦的表情,我只觉揪心一样的隐疼。

  直到后半夜,凤仙姐才渐渐平静下来。她睁开那双凤眼,看到青灯下一直守护在身边的我,眼里涌出无限的感激之情。当看到我穿得这么单薄时,吃了一惊,忙让我打开橱子,穿上她的衣服。

  我同情地望着她,天真地说:"凤仙姐,你干嘛要喝那么多酒呀,往后可别再喝了!"

  她听着,流下了热泪,摇摇头,说了两句我当时不大懂的话:"你不喝,人家能答应吗?你惹人家一会儿不痛快,人家叫你一辈子不痛快。哎,喝下杯中酒,一醉解千愁!"

  半年之后,当我被迫成为一个真正的妓女时,我才明白了凤仙姐姐这句话的道理。鸡鸭鱼肉,香烟美酒,在那些大腹便便的官商富豪眼里,是极乐的享受,可是,在我们出条子作陪的妓女眼里,却是一种酷刑,就像赴火海,上刀山。他们用这些令人垂涎的东西,轮番地劝呀、灌呀,回回把你搞个半死,他们才尽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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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7 09:57 PM |只看该作者
同命相怜(图)

  折腾了多半宿,我才和凤仙姐睡在一张床上,我想到自己悲惨的身世,想起自己今后的命运,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凤仙姐也没睡好,她问我在想什么,我把自己苦难的家史向她讲述了一遍,她听着听着,竟嘤嘤哭起来。她也向我讲述了她自己的家史,没想到我们竟是一个藤上的苦瓜:

  凤仙老家在苏州,她原名叫于秀英。她有父母和一个弟弟,种着几亩地,父亲有时给人打打短工,生活还可过得去。

  她十三岁那年的一个夏天,父亲出村去给人打短工,她和弟弟去地里打草,家里突然发生了塌天大祸。

  在这个小村里,有个恶霸地主叫李万才,家大业大,占了半拉村子,跺跺脚能让满街乱颤。他早就看中了凤仙的母亲,这回总算找到了机会,就领着七八个狗腿子,堵住凤仙家的门,他一人跑进去调戏凤仙的母亲。凤仙母亲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起来。李万才恼羞成怒,叫狗腿子把她的母亲抢走,然后一把火把她家烧成废墟。

  父女三人闻讯赶来,看到这情景,气得发疯,便去李家讲理。

  李家早有防备,一副大铁门紧紧闭着,秀英父女跑上前,拼命擂打。狗腿子把门打开一条缝,秀英的父亲刚伸进头去,狗腿子恶狠狠地猛地一关大门,沉重的大铁门正好夹住了父亲的脑袋,脑袋被夹扁了,两个太阳穴突突地向外冒血,父亲当场死去。

  李万才又放出一只恶犬 ,那只恶犬扑向弟弟,弟弟吓得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腿肚子被撕去一大块肉。

  秀英的一个当家叔叔把父亲抬回家,凑钱买了一口薄木棺材安葬了他。真是祸不单行,没过几天,弟弟因得破伤风死去。没等弟弟安葬,秀英的眼泪擦干,又传来一个令人悲痛欲绝的消息--秀英的母亲遭受李万才奸污后,痛不欲生,在一个静静的夜晚,吊死在李家房梁上了。

  不到半月的时间,秀英一家就失去了三个人,几亩地归在那个当家叔叔名下,从此家破人亡。秀英跟着叔叔家过日子,婶婶是个容不得人的女人,没过多久,便把十三岁的秀英卖给苏貌华夫妻原来办的"海棠红妓院"了。胖女人的丈夫姓汪,从此给她改名为汪凤仙。

  她悲伤地诉说着自己的身世,我听得心如刀绞,她的遭遇跟我一样。我原以为世界上顶数我最苦了,原来,像我这样的苦姐妹多得很,谁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不知是因为她喝多了,还是说话多了,她的嗓子有点沙哑,我便下床给她倒水喝。这工夫,我发现桌上的玻璃板下有一张男人的照片,那个青年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长得眉清目秀,非常精神,我追问起这个人的姓名来历,这一问又牵起了凤仙姐的伤痛,她接着向我叙说起在妓院的一段往事:

  胖女人和丈夫不和,最后终于发展到牛蹄子两掰了,胖女人给她改名苏凤仙,带她来到春熙妓院,租人家的房子接起客来。

  那时,她和我一般大的年纪,先学端"青倌盘子"。在妓院,还没有留宿接嫖客的妓女叫"青倌"。嫖客来逛妓院,妓女是要热情招待,端上茶、烟、糖、果、瓜籽等零食消遣,所以俗称"端盘子"、"端盘子"和住宿是两回事,许多嫖客白天或晚上来妓院玩乐、猥亵一番就走了,像这样不留过宿的妓女就叫"端青倌盘子 "。在成都,端一个盘子五块钱,住一宿二十块,凤仙长得漂亮俊秀,谁都愿意点名要她,所以每天要端二三十个盘子。

  这天,来了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名叫吕梦才,他长得英俊帅气,才貌双全,就是如今照片上这个人。吕先生一下子就看中了她。吕先生身缠万贯,他父亲在上海开玉器行,香港也有他家的买卖,他来成都任交通银行的经理。

  吕梦才认识凤仙后,就天天来端她的盘子,一坐就是半天,他打心眼里喜爱凤仙,但绝不像那些低级下流的嫖客,胡言乱语,动手猥亵。

  胖女人看中了这棵摇钱树,就唆使凤仙敲他的竹杠。凤仙那时年幼无知,也只是逢场作戏,于是按照老鸨子的嘱咐,向吕先生要这要那,吕先生总是百依百顺。不到两个月,凤仙耳朵上的翡翠玉环,手上的金戒指、钻石戒指,腕上的金壳坤表,脖子上的珍珠项链,衣领上的玉石蝴蝶、翡翠卡子,身上的高级细绸、毛料,便全有了。吕公子为打扮凤仙,挥金如土,花去三四千元。

  吕先生一心爱着凤仙,又提出要给凤仙"梳头",原来,没有留过客的青倌只是烫头,一旦开始留客,就要改变发式,把头梳弄起来,作为青倌和妓女的标记。所以俗称"梳头"或叫"开怀"、"开包"。

  贪心的胖女人提出一个刻薄条件,要吕先生邀一班朋友,先在妓院打一个月的牌才能梳头。打牌是妓院又一条生财之道,主家输了,要给那些邀来的朋友钱;赢了,则交给妓院,妓院还要另外提取"打头钱",这是老鸨们敲诈嫖客的一个手段,吕先生毫不踌躇地答应了,他邀来几十个客人,天天明灯执火,在春熙院玩乐。夜里,客人们便宿在妓女屋里,一个月工夫,胖女人靠凤仙发了财。

  一个月过去了,吕先生为凤仙梳了头。嫖客为青倌梳头,按规矩也是包一个月,因为刚刚开包的处女,每天的价钱要比平时高出好几倍,吕先生恋着凤仙,花钱不吝惜,缺多少就开支票让人去他的银行支取。凤仙见吕先生真心实意爱她,也动了感情,两人像一对真正的夫妻,度过了终生难忘的蜜月。

  看看一月期满,两个有情人难舍难分了,凤仙提出要跟吕先生从良,吕先生向她讲叙家里的情况:他家在上海,有个妻子,是大资本家的女儿,长得疤麻丑怪,吕先生本不愿和她成亲,无奈父亲家法特严,逼令结婚,夫妻素来不和,吕先生才独自来到成都。他决心背着家里,把凤仙赎出来。

  当吕先生向胖女人提出这个要求时,贪婪的老鸨漫天要价,张口就是一万元,少一点也不行。吕先生咬咬牙,狠狠心,开了一张支票,倾尽了交通银行的存款,他的银行从此报了销、关了门。

  风仙临走,禽兽般的苏貌华又让凤仙给她摘下全部首饰,脱光衣服,只剩一条裤衩,这才放行。

  为了避开嫖客的纠缠,吕先生和凤仙回到上海,找了两间小房,秘密住下来。他们一无工作,二无财源,吕先生只好回家找父亲说情。

  从此以后,吕先生再也没有回来。一个多月过去了,凤仙忽然收到一个邮包,里面是二百元汇款和一封长信,还有一张照片,原来是吕先生寄来的。信中说他回家后跟父亲闹翻了,老婆决裂了,他被父亲关在一间屋子里。他托仆人偷偷寄来这封信和汇款,他表示要以死抗争。并劝凤仙赶紧逃离上海,免得遭父亲和妻子的毒手。

  凤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得又返回春熙妓院。这时,苏貌华已用赚吕公子的钱和凤仙的卖身钱,买下了春熙妓院的整座房子,成了颐指气使的院主。这枝名花重归旧主,她自然满心欢喜,便甜言蜜语,假意应承和凤仙搭班开窑子。

  我们一直说到天色放亮,仙鹤跑来探望凤仙,听了凤仙的泣诉,也不禁凄然落泪。她原来同我们是一样的,也是一根藤上的苦瓜:仙鹤是江苏人,原名叫宝宝,日本侵略中国,她父母被日本飞机双双炸死了,小宝宝流落街头,遇到尖嘴猴夫妻,没花几块钱就被拐带到了这里。

  后来我才知道,妓院的姑娘,谁都有一部辛酸史,一段血泪仇。试想,一个良家的女子,谁肯自己往火坑里跳,让千人骂、万人唾呀!我们这些最下贱、最耻辱的下九流,是国民党统治下的旧社会的牺牲品、殉葬人,有多少人能理解我们这些受害姐妹的苦难啊!

  我们聚在凤仙姐屋子里,互吐衷肠,越谈越知心,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的心紧紧凝在一起了。后来,由仙鹤姐提议,我们磕头结为姐妹,发誓要同舟共济、同甘共苦,一起对付那些欺压良善的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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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7 09:57 PM |只看该作者
烫头遇到的

  自从我们三个结为姐妹,经常互相倾吐过去的遭遇,共同的命运使我们心心相印,成了患难之交。

  凤仙、仙鹤姐姐住在前楼,我住在后院,相隔不远。在妓院,妓女们彼此间串门、上厕 所都不自由,都要跟老鸨娘说一声,老鸨借口怕客人来了找不到,所以制定了这个苛刻的规矩。其实,谁心里都明白,她们一是怕妓女逃跑,二是怕妓女们合伙闹事,所以剥夺了妓女  
们的人身自由。至于单独行动去大门口,那更是犯嫌疑、不允许的。门口的两间门房里,住着把门的两个彪形大汉,对嫖客,他们大开绿灯,对妓女只有一句话:放进不放出。除非老鸨领妓女去"出条子",平时休想迈出大门一步,妓女进了这个门就像被软禁起来,有的几年没有出过这个大院。

  凤仙、仙鹤姐是大名鼎鼎的红姑娘,借出条子之便,出门自然多些。她们去找别的姑娘,当然也好说话。可是,她们成天嫖客盈门,应接不暇,累得腰疼腿酸,顾不得出门聊天。那一阵,我负责打杂,时间比她们灵活。再说,对我这个还不太懂人情世故的小姑娘,老鸨们也不大防范。我们经常趁接嫖客的间隙,在一起推心置腹,互吐衷肠,消愁解闷。我这时才渐渐理解了,凤仙姐为什么整天那样孤僻、冷漠,她那孤傲的芳容里,原来有一颗破碎的心。

  一天早上,胖女人把我叫到她的屋子,先数落了我的头发一番,说我的头发太乱,像个鸡窝,接着提出要给我好好打扮打扮,领我到大街上去烫头,她叫凤仙也去理发馆洗头,和我一道去。她极力夸耀烫头的美妙,又拿出一张像外国女人一样的照片,上面的女人头发弯得一卷一卷的,像个绵羊尾巴,确实漂亮洋气。老鸨说得天花乱坠,我那颗少女之心被她说动了,又听说凤仙姐也去,几个月没见过大街上的世面了,我像一个就要放飞的鸟儿,高兴地去向凤仙姐报信。

  谁知凤仙姐听了,不但不显得高兴,反倒紧紧锁起眉头。当时,我真不明白她的心境。我怎知从烫头到端盘子,又从端盘子到梳头接客,这是妓女走向深渊的又一步啊!胖女人叫我烫头,就意味着她加紧了步伐,又给我套上了一道紧箍咒。凤仙和我处境一样,她也爱莫能助,又怕伤了我的心,勉强冲我笑笑,没有说什么。

  吃过早饭,胖女人领我们姐妹二人来到大街上。

  成都的春天真美啊,高门大户里,青桐如伞,翠竹如林。马路上,达官贵人的小轿车,军政要员的吉普车,穿行如梭,身穿长袍大褂的先生、太太手挽手,漫步在街上,我羡慕地看着这一对对情人、眷属,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来到理发馆,她们给我找好理发员,便坐在我旁边让人洗头。我的头被罩在一个玻璃罩子下面,头发被许多铁棍棍卷起来,卷得好痛,鼓捣了好半晌。

  这时,从旁边的里屋里传出一个女孩子的哭喊声,我从镜子里看见屋里跑出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人在后面紧紧追赶,那女孩刚跑到店门口,迎面进来一个又肥又胖的男人,一把揪住她,"啪""啪"就是两记耳光。又拽住她的一只手和一只脚,横着提起来,往砖屋地上狠狠一掼,只听"哎呀"一声,摔得那姑娘满嘴流血,一只胳膊也摔折了。

  那女人走上前,又狠狠地踢了两脚,骂道:"你这死贱妮子,不好好看着我的孩子,今天非揍死你不可!"说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看着那可怜的女孩,就想起我的过去。我真想离开座位,去和那一对可恶的男女辩理。可我的头发被吊着,不能动啊!

  这时,只见凤仙姐气白了脸,忽地甩开白围裙,跑到那个女人面前,说:"她有什么过错,说说就算了,怎么能这样虐待她呢?"

  那女人把凤仙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冷笑一声说:"臭婊子,你也敢人模狗样地管我,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们还算人么!"

  凤仙的脸气得由白变黄,大声喊道:"谁说妓女不是人,我们妓女名臭心不臭,比你们这种人强得多,你才不是人哩。"

  这双男女原来是理发店的老板和老板娘,被他们打的是雇来的一个看孩子的使女。过去,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剃头的、修脚的是下贱的勾当,可这种勾当也比妓女大着三辈儿。所以他们自命清高,一齐和凤仙姐争吵起来。胖女人这个见风使舵的老滑头,哪敢得罪经常为她们整理发型的东家,忙跑上去拉开凤仙,让她少管闲事。

  在这同时,有一位理发的太太也跑过去,站在她们中间,说:"别吵啦,我给你们评评理儿,我看这是你们不对,你们不该这样暴打孩子、侮辱妓女!"

  老板和老板娘一听可火啦,又跟那位太太干上了:"你凭什么管我们,你是干什么吃的?"

  两人正气势汹汹地大喊大叫,忽然从门外走进一个穿警服的人,从腰里掏出一只手枪,对准他们,"嘿嘿"冷笑着说:"就是干这吃的,明白了吗?"

  原来,这个管闲事的太太是成都公安局长的二姨太,也是妓女出身,拿手枪的是公安局的特务头子,专为二姨太出门保镖的。

  这对蛮不讲理的主儿今天算碰上了硬茬儿,顿时像冬天的大葱一样软了下来,一连迭声地向那太太和特务赔礼道歉,那位太太又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通。理完发,钱也未付,趾高气扬地走出了理发店。

  这件事对我的刺激很深,多少年后,我还经常忆起第一回听到的"臭婊子"这句侮辱性的语言。"我们妓女也是人!"凤仙姐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从古到今,人们一提妓女,便觉得臭不可闻,但想没想到,是谁建起的妓院?是谁培养的妓女?是谁逼我们走上了卖淫的道路?我们本都是良家女子,一肚子苦水向谁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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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盘子"的风波

  常言道:"妓女不养半月闲"。旧社会的妓女,一般都是十三四岁进妓院,十四五岁开包。一进妓院,学点让客人开心解闷的技艺,烫过头,便开始卖青倌盘子。妓女们白天端盘子、出条子,晚上留客,金钱流水般地装进老鸨的腰包,可妓女们即使挣下金山银山,也满足不了老鸨们的钱欲,妓女是他们手里的摇钱树,摇来的钱一分也甭想落在树根下。为防止妓女留下体己钱,他们给妓女们定做的衣服上没有一个口袋,妓女屋门、橱子的钥匙也由老鸨掌管,趁妓女出条子或到别屋卖盘子时,老鸨便翻箱倒柜,仔细清查,连屋里每一块砖都要  
翻开看看,妓女们有句形象的话:"在我们这屋,老鼠下几个崽儿老鸨都知道!"所以唱戏的说杜十娘有个什么"百宝箱",我们根本不信。

  每天早晨,送走客人,妓女便开始梳妆打扮。我们每天端二三十个盘子,晚上留客。劳累、失眠折磨着我们,全凭涂脂抹粉遮盖憔悴的病容。

  早饭后开始卖盘子,妓女们聚在营业楼前,让陆续进来的客人挑拣。凤仙、仙鹤这些红姑娘一般都有常客,不等她们下楼,嫖客早挤满了屋子。那些候选的妓女都盼望嫖客选中自己,好给老鸨挣点钱、得点宠,慢慢走红。她们更有一个后顾之忧,哪一天接不到客,就像街上玩的猴子没钻罗圈一样,要遭受皮鞭的毒打。所以,一个个站在显眼的地方,客人一到,有的"飞眼吊膀",有的卖弄风骚,争先恐后往前站。在这些妓女群里,有一个雏妓恰恰相反,她呆呆地站在后面,瞪着一双惊愕的大眼,看着这些献媚求宠的姐妹们,这就是头一次被赶上接客场的我。胖女人给我吃过一剂剂麻醉药、迷魂汤,今天终于把我驱逐到这个可怕的地方来了。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个高个子老头,他的脸黄膘膘的,蓄着雪白的山羊胡子,看上去有七十多岁。一看接客场有那么多上市的妓女,眼睛就亮啦,就像相面先生一样,向妓女们挨个扫瞄。

  我心里又惊又恨又怕,暗骂道:"这个老怪物,快入棺材了还来逛窑子。你孙女恐怕也都这么大了!"我生怕他看中了我,便缩在后头,转过身去。

  谁知越躲越惹眼,这些整天逛妓院的老油子,一般都有这个经验,越是雏妓、处女、漂亮姑娘越在后面,所以他偏偏看中了我。

  白胡子老头向我一指说:"我就要这个背着脊梁的姑娘!"

  茶房王妈忙殷勤地喊:"秋芝接客哪!"接着把装有糖果、烟卷的盘子递给我,摘了挂在营业楼前我的名牌,这是妓院的规矩,等到嫖客走了,牌子又挂上去了。

  我领着老头,来到为我们设置的一间待客室。我心里像吃了一只苍蝇,咽不下、吐不出,腻歪得厉害:你们这些阔老,闲着没事寻开心,我今天要让你这棺材子当猴耍了!

  老头坐在我对面,先让我给他嗑花样瓜籽,我按学过的花样做了,当瓜籽仁儿从我嘴里飞出时,他像个扇着翅膀的乌鸦,张着大嘴接进去,配合得是那样协调。

  他满意地哈哈笑着,让我坐在他怀里,给他点花样烟。我只好照办,刚要给他拿烟,他却按住我的手,在我怀里乱摸起来,一边摸,还一边浪笑道:"真是个小雏儿,奶子都没有发起来!"说着,又从上往下猥亵起来。

  我气急了,一个鲤鱼打挺跳到一边,呼呼喘着气,真想骂他几句。

  这老头却不急不恼,又冲我招招手道:"来呀,快给我点花样烟啊!"

  我强压怒气,又顺从地坐在他怀里,像学练的那样,横叼着一支烟卷,嘴对嘴地递过去。

  我刚凑到他对面,只见他张开那只剩几颗黄牙的大嘴巴,一股刺鼻的口臭喷过来,熏得我头昏目眩,一阵恶心,差点把那支横叼着的烟吐出来。我马上意识到,我现在是挂名的妓女,妓女就不能凭自己的好恶起厌,不能挑拣老少丑俊,只能曲意奉迎,任何违拗只能招来无情的惩罚。我只好忍住烦恼,嘴挨嘴地把烟递过去,让老头子横着叼住。

  下一步就该贴住他的腮帮点烟了,老头子美滋滋地眯上眼,像躺在理发馆刮胡子一样,静静地等待着我伺候。

  又一阵恶心涌上我的心头:"他凭什么这样欺负我!"我心里一发狠,决心要惩治一下这个造孽的老怪物。

  我把嘴贴在他腮上,叼住烟的一头,大胡子扎得我生疼。我"嚓"地一声点着火柴,伸向烟的另一端,火柴挨近烟头时,我故意扬了一下,点着了他的山羊胡子--那胡子挺有油性的,燃烧起来,冒出一股难闻的糊臭味儿。

  老头子疼得一激神,睁开眼,猛地一窜,把我甩在地上。他气红了眼珠子,举手向我恶狠狠地打来。我早有准备,凭我在华迎剧院学的武功,用胳膊往上一格,把老头子的手架了回去。

  老头子气得暴跳如雷,张着只剩半边胡子的大嘴,豁着几颗黄牙,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顺手把桌上的暖壶、茶杯、盘子、花瓶统统打落在地上,只听"乒乒乓乓",屋里的摆设连摔带砸,打得粉碎。这就是平时常说的"砸窑子"。嫖客来逛窑子,妓女有一点打发不痛快,他们就来这一手,妓院倒了霉,老鸨子要拿妓女出气,所以妓女们最怕"砸窑子"。

  胖女人听声音不对,连忙赶来。那老头的气正没处撒,见到老鸨,二话没有说,冲她"啪、啪"就是两记耳光。胖女人的脸被打得肿起来,一看老头烧剩的半边胡子,心里就明白了,知道输了理,不好发作。平时,这个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她和警察局串通一气,碰上输了理的嫖客她比谁都闹得凶。今天刚让我开张就遇上这砸锅的事,她只好耐着性子,笑着赔礼道歉。

  老头子痛骂、训斥了一顿,悻悻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我忽然灵机一动:"不能放他走,要设法捞回本钱,挽回面子,这样放走了他,肯定会挨鞭子的!"

  想到这儿,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拦住老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念叨着:"好心的亲爷爷,都怨俺一时粗心大意,伤害了您。您不给钱,俺就要挨打受罚,没法活啦!"我又是鼻涕又是泪地恸哭着,拦住他不肯起来。

  老头子被缠得没有法了,叹口气说:"唉,今天算我倒霉!"说着,掏出五块钱,放在桌子上。

  我心里一阵高兴,可转念一想:"不行,她不给砸窑子的钱,老鸨也饶不了我!"

  于是,我仍旧不起来,抱住他的腿,哭得更厉害了。

  老头子觉得奇怪,问:"你端一个盘子不是五块吗?怎么还要闹?"

  我哭着说:"亲爷爷呀,你可要救人救到底,为人为到家呀,你只给我的盘子钱,不给砸窑子钱,妈妈也饶不了我呀!"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泪水滴湿了他的鞋袜。

  老头子被这软皮条似的纠缠弄得没法,只好又添上五块,连连叹息着走了。

  等他走后,我才站起来。我觉得这回将功补过,也就没有事了。不想胖女人拿起钱,冷笑两声,一把揪住我的脖领子,就往后拖,并声色俱厉地数叨着:"你头回接客就给我惹祸,我非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这时,多亏凤仙、仙鹤二位姐姐闻讯赶来,一齐跪下求情,才免去一场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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