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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 -【鬼怪公寓‧一】非人同居《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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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4 09:36 PM |只看该作者
「一个惹不起的东西。」温乐源绷着脸说。

  「我只看见他身上有白色气体保护……」

  「那个就是惹不起的东西。」温乐源一指周围那些精神萎靡的工作人员,低声说,「看见这些人没有?能让这麼多人都变成这样,就是这片土地的问题。

  「如果是我的话,恐怕得给他贴上千张咒纸才能让他完全不受影响,可是那些白色气体只是薄薄的一层,就把这片土地对他的影响全部解除了,你说怎麼样?」

  温乐灃点头,沉吟一下,又问道:「你说是土地的缘故?」

  「这土地下面有什麼东西,绝对。」

  「是什麼东西?」

  「我哪儿知道?不过我告诉你,不准接他的工作!我们不知道保护他的那东西是什麼,不能离他太近,没好处。」

  「哦……」温乐灃答应了一声,却忍不住发愁,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拒绝别人,这可怎麼跟王先生说……

  王先生的工作告了一个段落,让那些模特儿都去休息後,他转身向休息区走来。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哦,没有关係,您的工作也很忙……」温乐灃微微一欠身,温乐源瘫在椅子上没有动。

  一个工作人员给王先生搬了一张椅子,王先生在他们面前坐了下来。

  「怎麼样?看这摄影棚,有没有慾望在我的照相机前展示一下自己的风采呢?」他笑着说。

  温乐灃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开玩笑,身边有一个眼睛瞪得牛眼一样盯着他的傢伙吶。

  「我……我们……不太习惯在这麼多人面前……那个……那个……」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一连「那个」了好几次。

  「搔首弄姿。」温乐源毫不犹豫地补充。

  温乐灃踢了他一脚。

  王先生爽朗地大笑起来,「没事没事!原来你们是这麼想的啊,怪不得不愿意接我这份工作了。」

  「原来你还知道……」温乐源嘟囔。

  温乐灃又踢了他一脚。

  「不过呢,」王先生话锋一转,道,「很多人刚开始都像你们一样不好意思,没关係,拍几次之後你们就知道乐趣了!化妆、服装!过来,把他们两个给我好好打扮打扮,等会儿上镜试试看。」

  「嗯!?」温乐源和温乐灃大惊,「等一下!王先生,我们没打算当模特儿!我们真的没兴——」

  王先生根本不听他们那麼多,一甩手腕,「拖下去!」

  两个如狼似虎的壮男上前,一人勒一个,轻易便将那兄弟二人给拖到化妆间裡去了。

  温乐源的惨叫声遥远地传回来:「王先生,你怎麼能这麼幹!你说是面试我们才来的,要知道你早决定——噗!我不洗脸——我们就不来了——放开我啊!」

  接着是一阵扑腾扑腾的挣扎声。

  「哥……别把水扑得到处都是……」

  「放开我!不要往我脸上抹——啊啊啊啊!我的眼睛!」

  「哥……闭上眼睛……」

  「王老师,您这次找的人真是有活力啊……」王先生身边,和其他人一样憔悴的女工作人员好像叹息一样地,感叹了一声。

  「哈哈哈……」王先生摸着下巴笑。

  「不过……他们能支持多久呢?」女工作人员放低声音,轻轻说道,「所有的模特儿都变成那种样子,根本拍不出任何好作品,这两个人难道就可以了吗?」

  「我不知道。」王先生摇头,却继续笑着,「不过试试看,说不定就行了呢?」

  「您哪儿来的自信……」

  「呵呵呵……」

  在多次的挣扎怒骂毫无作用的情况下,温乐源索性闭上眼睛,像死人一样躺在化妆椅上一动不动,算是无言的抗争吧。

  温乐灃一开始就认命了,拖他们两个进化妆室的壮男虽然都很憔悴,但是连温乐源都能轻易压住,那麼要压制他肯定更容易些,所以他就老老实实地配合,以免浪费力气。

  一男一女两个化妆师挥刀把他们脸上的鬍子、胡茬剃得干干净净,然後又洗了一遍,开始在上面涂抹各种各样的东西。

  「我觉得我变成了女人。」在两双灵巧的手下,温乐源忽然语气悲哀地说。

  温乐灃噗哧笑了出来,女化妆师轻敲他的脸庞警告。

  「喂……」静了一会儿,温乐源又道:「你们老闆他老这个样子吗?随便抓个人就来当模特儿?」

  「没有啊,」男化妆师说,「王老师他很挑,所以一般很少做人物摄影。这一次他要参加全国人物摄影大赛,不得不到处去找模特儿,可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你们是他找来的第一对模特儿。」

  「胡说!外面那些女模特儿不是他找来的吗?」

  「啊?不是,那是他朋友要做广告摄影,他很勉强才答应下来。」

  第一对模特儿啊……那这怎麼拒绝?太强硬了不太好吧,毕竟人家很看重他们……这回连温乐源也开始发愁了。

  化妆间的门口,一个穿白裙的女人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温乐源从镜子裡看到,随口问道:「那是谁啊?挺漂亮的。」

  「谁?」化妆间裡的人都抬头看过去,门口什麼都没有。

  「她已经走过去啦。」温乐源有些不爽,这群人抬头的速度真慢……「穿白裙,齐耳短髮,是模特儿吧?专业的就是不一样,漂亮……」

  男女化妆师的手都停了下来。

  「我们这裡……没有穿白裙子的人。」

  「咦?」

  「除了王老师,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穿这种衣服。」男化妆师拉一拉身上的印花T恤和牛仔裤,「为了这次拍照,模特儿们也只穿红色的衣服。」

  「那可能是外面的人进来了……」

  「没有外人进得来,入口只有那一个,有人守着,外人不准进入。」

  温乐源知道自己看到什麼了……

  「您真的看到了吗?」女化妆师有些紧张地问。

  温乐源耸肩:「哦,可能我看错了。」

  没必要吓唬这些凡夫俗子,只要那女人不作恶,放她在这裡也没什麼关係。

  见他不愿意多说,两位化妆师也不好再问,化完妆後他们连仔细看一眼自己脸的机会都没有,就又被那两个壮汉拖入换衣间,让服装师在他们身上比划来比划去,找合适的衣服给他们穿上。

  「怎麼会有人喜欢这麼麻烦的东西。」温乐源低声抱怨。

  温乐灃疲惫地一耸肩。虽然他和温乐源由於体质的关係,不会受到这片土地的影响,但他还是感觉很累,被化妆师和服装师们摆弄的感觉真是不好受,不知道那些专业模特儿是怎麼挨过来的……

  他们换好衣服出来时,王先生并没有再继续去工作,而是仍然坐在那把椅子上和周围的人说话,一见他们出来,当即拍手喝采。

  「好!好好好!我就说你们兄弟的本钱好!果然不错!」

  温乐源那把落腮鬍子被剃掉了,露出下面原本英俊深刻的轮廓,乱糟糟的头髮也梳得整整齐齐,三七斜分,一缕落在额头上,有种微微淩乱的美感。

  他身上穿的是白色高领针织毛衣,下面是一件低腰裤,斜斜地紮着腰带,整个人显得帅气而挺拔。

  温乐灃原本垂在额前、有些长的刘海被斜分开,遮住了他半隻眼睛,後面的部分进行了细緻的整修,虽然没有修掉多少,但感觉却比之前长长短短的杂毛好太多了。

  他的身上穿着大开领宽鬆罩衣,在腰部收口,下面是一件平裤,虽然和他以前的衣服一样属於休闲类,却比那件的气质不知好了几个层次。

  儘管进行了激烈的抵抗,但这两兄弟仍然都被涂上了一层亮色的唇膏,眼眉也被很小心地勾过,两张脸登时就亮了起来。

  兄弟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虽然知道对方的确比以前好看了那麼一点点,自己应该也不差,但心裡还是不太舒爽。

  「我不觉得哪裡不错……」温乐源气愤地咕噥。

  「王先生……」温乐灃强笑,「您看我们这个样子一点都不适合,又不是专业模特儿,那个……」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王先生打断了:「不适合?哪裡不适合!给你们化妆的可是我们最优秀的摄影师!况且我才不要那些专业模特儿,他们摆的POSS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没创意,我要的就是新人!」

  「呃……但是我们不想……」我们根本就不想幹……

  王先生根本就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转头叫道:「来来来!把那个地方的灯关掉,把这个地方的灯打开,我们拍两张试试看。」

  「等一下,王先生!您听我们说——」

  王先生回头,用很严厉的语气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你们一张都不拍就打算走?我的化妆师和灯光师全都白忙活了?我这麼着急做完手头的工作等你们化妆就白等了?」

  温乐灃语塞。

  「不是你强行要我们化的吗……」温乐源低声说。

  王先生装作没听见,转身佈置他的工作去了。

  ***

  那一天下来,温乐灃和温乐源全身的肌肉都快僵硬了,面部的肌肉也由於长时间做出不自然的表情而显得有些抽搐。

  临走的时候,王先生很快乐地在他们身後喊:「过几天我们去外景地拍!千万不要迟到了!」

  「我们凭什麼要去?」温乐源大发雷霆,「我死也不会去的!你听见没有!死也不会去的!」

  王先生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依然温和地向他们摆手,「我们所有的人都会等你们,不见不散。」

  「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说话!该死的——」

  被温乐灃难堪地拽走的音尾消失在门外,温棚内立刻安静了下来。

  王先生的笑容褪了色,转身对助手道:「把我今天拍的照片全部洗出来,看看是不是还有。」

  「如果……如果真的还有怎麼办?」

  「那就到时候再说!」斩钉截铁。

  「老师,您也未免太那个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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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4 09:37 PM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4 09:38 PM 编辑

美丽的作品 之三
  仍然是那个姓刘的司机送他们回去。

  在车上,温乐源和温乐灃一言不发,只是一直看着窗外,却不像是在欣赏景色,而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小刘不断从後视镜中偷看他们,可一旦被他们发现就立刻转移视线,就像在躲什麼一样。

  回到家裡,两个人当即就倒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乐灃……」温乐源有气无力地问,「你有没有发现土地下面到底是什麼东西?」

  温乐灃疲惫地摇头,「不行……那土地太噁心了,虽然知道有东西,但我搞不清楚是什麼。」

  为了拍照,王先生曾有几张要求温乐灃脱了鞋,赤足走在种满热带植物的土地上。

  以王先生来看,这样大概会给人以很舒服很休闲的感觉,但是对温乐灃来说却是说不出的噁心与难受,他忍了多次才没有在大家面前吐出来。

  这种感觉温乐灃并不是第一次接触,以前也曾有过。

  那是他高中时的一次晨练,为了给邻居家的小男孩拣羽毛球,而钻到街道旁的爬山虎丛中寻觅,光裸而没有保护的手指,无意间触到了爬山虎根部的泥土,一种强烈的噁心之感从指尖涌入,让他当时就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回事的他,只以为是自己身体不舒服,吐完後便狼狈而逃,并没有去深究太多。

  几天後,当地新闻中报导了一个杀人碎尸的恶性案件,他发现歹徒丢弃部分尸体的地方,居然就在之前让他呕吐的位置。

  等残留的部分全部被警察拿走,他再去那裡接触泥土的时候便不再有噁心的感觉。

  若拿了过去那感觉与现在的相比对,可以说有很多地方的相似之处,但是不能说完全一样,有某些部分是截然不同的。可是现在要他说到底哪裡不同他也说不清楚,毕竟他这种经验太少了。

  「碎尸啊……」温乐源敲着自己脑袋想,「难道是那个王先生杀了谁,把人埋在那儿了?」

  「不可能!」温乐灃断然道,「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把人杀了以後埋在自己常去的地方吗?何况王先生不像是杀人犯。」你倒比较像……尤其是有鬍子的时候。温乐灃在心裡说。

  温乐源听不见他心裡的想法,只是四仰八叉地躺在那裡继续思考。

  「不是他杀的人……大概不是……如果不是的话那该是怎麼回事呢?会不会是他下面的人做了什麼……」

  听着他的絮叨,温乐灃忍不住道:「哥,你平时不是不喜欢管别人闲事?今天怎麼有兴趣探究王先生的问题了?」

  温乐源甩他一眼,「你懂什麼?这是职业病,习惯而已。他又没僱佣我,我才不幹。」

  「呃……是吗?」

  ***

  王先生回到家裡,习惯性地先到传真机前查看自动传真收取的东西。

  在摄影棚的工作人员已经把今天的照片洗出来,以传真的方式传给他了。前面十几张是他今天照的那些模特儿,後面则是温家兄弟的照片。

  他看了温家兄弟的照片一会儿,嘴边露出一丝笑容,撕下其中一张塞进口袋裡,又从桌上的一迭照片中拿出一部分放在口袋裡,转身出门,敲响了02房间的门。

  温乐源和温乐灃做了整整一天极度不习惯的事情,现在正身心俱疲地躺在地板上休息,连饭都没下去和姨婆一起吃。

  当王先生敲响门的时候,他们正处於半梦半醒之间,对於此时打扰他们的所有生物一概以愤怒应之。

  温乐源先从地上爬起来,睡眼朦朧地走到门口拉开门就骂:「有毛病还是怎麼地让人睡觉都不好睡我神经衰弱了你负责——」

  「我会负责治疗。」王先生微笑着向他一挥手,「你好。」

  温乐源想把门摔到他脸上,忍了忍,终於还是没有付诸实施。

  「幹嘛!」他粗声粗气地吼道。

  「来看看你们,你们今天真是辛苦了。」

  「谢谢。」温乐源甩手就想关门,被王先生顶住。

  「我有事想和你们说,行不行?温乐灃?」他不问温乐源,看来是打定主意温乐灃会让他进去,而温乐源虽然是哥哥,却基本上不会违逆温乐灃的意思。

  这一点他猜对了。

  「哥,让他进来。」

  「切!」温乐源闹脾气地抓住王先生的领子,将他一把拉进房间,用力砰地一声将门关上,自己气哼哼地折回床铺上,拉开被子盖住脑袋。

  王先生不在意地整整自己的衣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穿的是米黄色的裤子,而温乐灃他们的房间儘管有温乐灃打扫,可还有一个专门祸害的傢伙,所以地板上有不少烟灰和尘土。

  看到他坐下时那毫不犹豫的屁股,温乐灃忍不住为他那条看来应该是名牌的裤子,稍微心痛了一下。

  「今天,你们拍的照片很不错!」王先生开门见山地说,表情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所以我决定正式僱佣你们做我的模特儿,协助我拍这次摄影大赛的作品。如果能夺得一等奖,你们可以得到一万元做劳务费,即使不能得到一等奖……」

  「你不要给我自顾自地在那裡说!」温乐源很快就被被子捂得受不了了,探出脑袋叫道,「谁答应你一定要干了,我们今天是被迫的!再被你们那麼涂涂抹抹的就真成人妖了!不幹!」

  王先生微笑:「你真的不幹?」

  「不幹!」

  王先生转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温乐灃,露出了忧愁得令人同情的表情,「那要我怎麼办呢?说不定这次真的不行了……我大概会破产,说不定连每个月四百块钱的房租都掏不起了……」

  「你给我等一下!」温乐源打断他,「只不过拍个照片而已你破产个屁呀!别看我弟弟好心就从他那儿打主意,告诉你,没门!」

  「哥,你听人家说完……」

  王先生擦拭着眼角,眼睛泛出一丝令人同情的水光:「你们不知道,其实我的杂誌卖得并不好,现在都快倒闭了。这次有一个人物摄影的全国大赛,我希望用我的作品参赛,如果能得奖的话,对於杂誌社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广告,所以我才会这麼心急……」

  卖得不好……温乐灃眼前浮现出王先生那个三号摄影棚,怎麼看都不太像是快倒闭的杂誌社能拥有的东西。

  温乐源的声音明显放软了下来,「那……那你可以请专业模特儿嘛,幹嘛非要我们?」

  「可是专业模特儿……」王先生从裤兜裡掏出了一迭照片,「都是这个样子。除非评委都有眼病,否则绝不可能得奖。」

  温乐灃接过照片,温乐源也忍不住从被窝裡钻出来,走到他身後伸着头一起看。

  第一张照片上,是一个太空中怀抱琵琶的飞天女神,容姿美丽、身段婀娜;第二张照片上,是一个裸体怀抱蓝色星球的男性,表情沉鬱端庄,令人不敢逼视;第三张照片上,是一个花丛中飞舞的小女孩,笑得天真而清澈……

  这些照片本身照得很好,很美,连温乐源他们这两个外行人也知道那是普通人达不到的水準。可问题在於,照片裡多出来的东西。

  飞天女神那张,女人手中的琵琶上悬吊着一颗漂亮的女性人头,就只有人头,没有脖子以下的部分,人头微微闭着眼,似乎睡着了一样;裸体男子的右肩上突兀地搭着一隻优美纤长的右手,就好像凭空生出来的一样;花丛中的小女孩脖子上出现了一条好像成人女性前臂的东西,没有大臂,也没有手,只有空空的一个前臂。

  「这不都是电脑做出来的效果吗?」温乐灃说。

  这些残破肢体什麼的做得倒是很逼真,不过这种宣扬兇杀恐怖的东西,要是能得摄影大奖就真见鬼了,更何况那些东西和照片本身的韵味完全不合,就像谁恶作剧加上去的一样。

  王先生摇了摇头,点着那张飞天说道:「虽然这是电脑做出来的,可是——」他从剩餘的照片中又翻出一张,「那些东西却不是我们做的。你看,这是原件。」

  他手中拿的原件上,除了那个扮演飞天的女模特儿和後面蓝色的幕布之外,仍然有那颗头颅,位置也和处理过的图片一模一样。

  「难道不能用电脑把它消除掉吗?」

  王先生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难道我不想吗?可是不管我用什麼软体,用什麼办法,让谁来做,最後这些东西一定会出现在同样的地方,怎麼也消不掉。後来我换了几个摄影棚,甚至到外景地去拍,但最後还是有这些东西。」

  「那你找我们什麼意思?」温乐源点着一支烟,深吸一口,从鼻孔裡喷出两股烟雾,「要驱鬼就直接告诉我们嘛,何必绕这麼大的圈子,还说什麼模特儿的……」

  「驱鬼?」王先生用看怪物的眼光斜睨着他,「我怎麼可能请人驱鬼?这世界上哪来的鬼。」

  烟雾呛到了气管裡,温乐源一口气上不来,险些翻了白眼。

  「您……不相信?」温乐灃不可思议地问,「这些照片,再加上您的下属全都那麼憔悴,您难道都不觉得您的摄影棚问题就在这儿?」

  「这算什麼证据?一定是有人恶作剧,要麼就是科学上无法解释的磁场!」王先生篤定地断言。

  可就算是有人恶作剧,至少用电脑做的时候就能消掉吧。连这麼明显的证据他都不承认,真是百年难见的老固执……

  在一阵剧烈咳嗽之後,温乐源终於恢复了说话的功能。

  「我说……那你找我们幹什麼?其他人身边会出现这些东西,那我们也一样吧?」

  「不。」王先生从另外一个裤袋中取出那张传真纸,「你们身边是干净的,什麼都没有。」

  那上面是温家兄弟今天拍的其中一张合影,虽然两人表情僵硬、动作僵硬,连身边的空气都跟着他们而显得异常僵硬,但毫无疑问,他们身边没有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

  温家兄弟当然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告诉他——他们身边不是没有,而是因为他们本身的「场」太强,其他杂牌的东西无法超越他们,所以才看起来好像没有,但其实应该也是有的。

  「……所以你一定要用我们?」

  「所以我一定要用你们!」

  「用这麼僵硬的脸?」

  「哈哈哈哈……我会让你们不僵硬的。这麼说你们是同意了?」王先生站了起来,「那我就回去了,两天之後我们到外景地去拍!」

  「等一下!我们还没有答应呢!」

  「到时候请一定要到。」王先生挥手,穿鞋离开。

  他的身後,温乐灃无奈地笑笑,温乐源七窍生烟。

  ***

  既然拿了人家的钱,那就要为人家办事——虽然这钱并不是让他们驱鬼的,不过这无所谓,有一万块钱在那裡垫着,至少给人消消灾吧。

  之前温乐源曾怀疑是不是王先生杀了人埋尸在那裡,不过根据照片和王先生自己的说法来看,似乎所有的摄影棚甚至外景地,都出现了这种情况,那就有点奇怪了。

  如果像他们之前的猜测,那麼死者应当是被分尸後埋在多处的。

  可即使他们自己是罪犯,也绝不会把尸体分尸後,专门埋在自己经常工作的地方;即使他们变态若此,也不该在发现了这种情况後还找不到究竟是什麼原因,肯定立刻将自己埋过的尸体残片挖出来,扔到别的地方去。

  温乐源一张一张看着那些照片,越看越觉得有些怪异,似乎有什麼违和的地方,让他之前的某种猜测怎麼想都不能成立。

  他敲一敲烦躁地又打算睡觉的温乐源脊背。

  「哥,你看看这些照片,这个鬼是不是有问题?」

  「没问题就不会出现在照片上啦!」温乐源烦躁地回答。

  「你看,」温乐灃坚持不懈地把手中的照片举到他面前,「这个鬼好像并不想吓唬人,也没有要害人的意思,它只是摆出姿势来让人拍而已。」

  温乐源不太瞭解地挠挠脑袋,接过那张抱着星球的男人照片。

  在仔细地推敲之下,可以发现,那只突兀出现的手并不是要抓谁,也不是要进行恶意攻击,它只是那麼轻柔地搭着,就像那个抱着星球的男人一样,摆出它自己认为很好的姿势。

  「这又说明什麼了?」

  「说明它没有恶意吧。」

  「那就不用管了。」温乐源倒头就睡。

  温乐灃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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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4 09:40 PM |只看该作者
美丽的作品 之四
  两天後,温家兄弟和王先生一道去了外景地,进行他们这辈子头一回作为「模特儿」而不是「自己」的照片拍摄。

  这次的外景地似乎也是王先生他们固定的拍摄地,和摄影棚一样有编号。

  这个编号为「7」的外景地在郊外二十公里左右的地方,附近连绵起伏的都是优美曲线的山丘,绒绒地生长着青翠柔软的地毯草。

  外景地是在其中一个小小的山丘上,一棵几人合抱的老槐树树冠像屋顶一般,巨硕地铺开,在毒辣的太阳下遮挡出一片舒适的荫凉。

  温家兄弟又被拖去化妆,这回温乐源没有挣扎,只是认命地闭着眼睛让人在他脸上涂涂抹抹,看来他打定主意怎样都会忍耐了——为了那一万块钱。

  不过无论如何这化妆还是太辛苦了,那麼热的天,还要在脸上一层一层地抹粉,比起刷墙的厚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八成有人因为粉抹太厚而把脖子压折吧?当然,这是温乐源个人的猜测而已。

  「所有的模特儿……都这样吗?」他终於忍不住,开口问道。

  男化妆师边为他化妆边笑道:「是的。不过这还不算太辛苦,有的女模特儿得在冬天穿裙子,夏天穿棉袄,需要怎样就怎样,不管天气状况如何,一切看摄影师的创意。」

  温乐源做了个不屑的动作道:「就这样还有无数女人喜欢这种工作?我看所有模特儿大赛的参加者都多如牛毛,难道就为了争着抢着受这罪?」

  「也可以这麼说吧。」为温乐灃化妆的女化妆师插嘴道,「其实对很多女人来讲,一生中最大的梦想就是变成最美丽的女人。而达成这个愿望的最好途径就是成为最优秀的模特儿,被最好的摄影师拍下来,将来即使老了,也仍然有照片作为最美丽的时候的纪念吧。这一点是你们男人很难理解的。」

  「不过就是虚荣心罢了。」温乐源嗤一声道。

  女化妆师不动声色地道:「您的梦想是什麼?」

  「成为天下第一的——」他本来想说驱鬼师,想想还是算了,「天下第一的统治者!比女人的梦想伟大多了吧?」

  「只不过是大一点的虚荣心罢了。」女化妆师报复性地嗤了一声道。

  温乐源被她的回应气得吹鬍子瞪眼睛——当然,他的鬍子已经没有了。

  温乐灃和男化妆师噗噗地笑了出来。

  温乐灃不能让皮肤打皱,想笑又不敢大笑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辛苦。

  男化妆师道:「在你们看来是虚荣心,但是在那些以模特儿为梦想、为职业的女孩眼中看来,这就是一切。

  「经过我们王老师的手而被照出的女孩们,都在照片上都变成最美丽最圣洁的女神,常常会受到评论界的极高评价,所以被王老师拍照的女孩一般出名都很快。

  「有些女孩为了当超级模特儿又想走捷径的时候,甚至为了得到当老师模特儿的机会而互相倾轧,还寻死觅活的……」

  女化妆师瞪了他一眼。

  男化妆师嘿嘿笑:「没事,说了又怎麼样?那女孩就算死了也没什麼好同情的。」

  温乐源奇道:「怎麼?有什麼事吗?」

  女化妆师一直给他使眼色,男化妆师却装作没有看见,继续说道:「几个星期前老师就开始準备找参赛作品的模特儿了,那时候有个女孩在报名的模特儿中很活跃……她叫什麼来着?好像是雪什麼竹吧,一路过关斩将就差点进入最後的选拔了。

  「老师本来打算只在最後关头选择,後来却突然在最後选拔之前看了她们一次,一看见她,就在所有人面前用手指着她说:」看见没有?这是典型!我是绝对不可能拍这种类型的,你们最好记清楚。『「

  嘴真毒啊!就算不是想当模特儿的人,被人当面这麼指出也会很难堪吧?更何况是一个满怀美丽希望的女孩。

  「那女孩当时就哭着跑出去,再也没有出现。听说她自杀了,不清楚是不是真的。」

  别说那女孩难受,连只是在倾听的温乐源也很难受。如果是他的话,当时肯定先一拳砸碎那个死老头的鼻子!真不是个东西!

  「你们的老师没遭报应?」温乐源问。

  「你说谁遭报应?」王先生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身後。

  男女化妆师的脸都青了。

  不过王先生似乎没有听到他们说什麼,只是因为试拍完毕才到他们这边来休息一下。他找了个椅子随便坐了下来。

  男女化妆师都沉默了,空气塞窒得让人难受。温乐源打定主意不理会这死老头,一直没开口的温乐灃,却在酝酿如何打破这种沉默的尷尬。

  不过似乎用不着他了,因为王先生正在酝酿这个。

  「这裡……」好像是找了半天机会一样,王先生目光放得很遥远,语调十分感叹地说道:「是我和我老婆相识的地方啊!很久没来了。」

  虽然对於他的罗曼史并没有兴趣,但温乐灃还是礼貌地应了一声:「哦……是吗?」

  王先生也不太在意他的礼貌疏离,指着槐树下说:「我们初遇的时候,我老婆就在那裡,坐在树下,手裡拿着一本书在看……」

  那个拿着书的美丽女子似乎又出现在树下,手裡抱着一本不知道名字的书。她洁白的裙子就像花朵一样铺开在绿色的草地上,齐耳短髮随风轻轻拂动,纤长的手指不时掠过顺滑的黑色髮丝,将遮挡视线的短髮拨开。

  年轻的男人就在不远处目瞪口呆地观赏,就好像那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完美得让他不敢接近。

  一阵清风拂过,倏地吹起了女子的裙摆,露出裙下美丽的双腿和……

  砰!

  「偷窥狂!」女子用清脆的声音骂道。

  那本书準确地拍在了他的脸上,随着书缓缓掉落地面的镜头,他的鼻血也跟着喷涌而出。

  「你打坏我的鼻黏膜了……」男人说完,倒地,昏迷。

  「多麼浪漫的初遇……」王先生沉醉,「我老婆多麼漂亮,多麼有魅力,你们根本想像不到……」

  「所以我们最怕的就是到七号外景地……」女化妆师悄声对温乐灃说,「每次都要说他老婆怎麼漂亮怎麼漂亮,大家都烦得要命。前两天还说幸亏他一个月都没想到这裡,没想今天就来了……」

  「他老婆真的那麼漂亮吗?」温乐灃也悄声问她。

  「谁知道?」女化妆师耸肩,「从我们进杂誌社开始就听说他老婆漂亮,可是从来没见过她的照片。连他办公桌上也只有他和他儿子的合影而已。据说她几年前无病无灾的突然死掉了,我们又不可能看到真人……」

  温乐灃想了想,说起来,他到王先生家裡的时候,是没有见过他太太的照片,墙上倒有一张他儿子跳街舞的大幅海报。

  他这麼爱他的老婆,自己又是一个摄影师,按理说在她死後家裡应该挂满了她的照片才对,为什麼一张都没有?

  王先生和他老婆的罗曼史,其实也就是一部婆婆妈妈的家庭史——又臭又长,等他絮絮叨叨地说完,大家的準备也做得差不多了。

  王先生看看大家没兴趣的表情,訕訕地住了嘴,起身一边指挥着其他人做最後的拍摄準备,一边让温乐源和温乐灃将脚上的鞋袜脱掉。

  「为什麼?」温乐源瞪着眼睛问。

  「亲近自然。」王先生回答。

  温乐灃想起在三号摄影棚不小心接触到土地时那种强烈的噁心感觉,就不由发怵,不过看看天上,今天是阳光毒辣,日头当空,在这麼强烈的阳光下应该没事吧?

  温乐灃小心翼翼地脱掉鞋子和袜子,光脚慢慢地、慢慢地踏上柔软的地毯草……

  一股强烈的噁心感从脚尖猛衝至头顶,温乐灃觉得自己就像被那种噁心感狠狠打了一拳似的,眼前一黑,向後倒去。

  「乐灃!」温乐源在他身後,恰恰接住他倾倒的身体,「你怎麼了!乐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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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4 09:43 PM |只看该作者
美丽的作品 之五  上

  他沉没在了一个很暗的地方,像水底一样。

  光线微弱地从上方照下来,照出波光粼粼的剪影。

  水下有水草,长长的,纤细的,随着水波的流动而婀娜摇摆,就像女人的头髮……

  不!不是像!那就是女人的头髮!

  水下乌黑乌黑地一片,无数女人长长的头髮织成水底绒绒的地毯草。

  他在慢慢沉没,沉入女人们中间。

  女人们向他伸出苍白得透明的双臂,仰起她们一模一样的脸。

  老……师……我好想……好想……为什麼……那样伤害我——

  ***

  「乐灃!」温乐源一巴掌打在温乐灃的脸上,「快醒过来!不准下去!」

  他的巴掌又重又响亮,围观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掩住了自己的脸,就像温乐源也打在了他们脸上一样。

  昏迷的温乐灃皱起眉头,好像在挣扎什麼一样紧紧咬着牙,好一会儿,方才缓缓睁开眼睛,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地狱……」

  「啊?」

  温乐灃没有再多说什麼。

  ***

  拍完一系列白天的照片之後,金红色的夕阳已经沉至地平线上,很快就要消失了。

  温乐灃赤着脚,站在距离槐树很远的地方,看着它在夕阳下被拖得很长的影子。

  温乐源站在他身後,手搭着他的肩膀,嘴裡叼着烟。

  「你今天看见了什麼?」

  「什麼也没有。」

  「你骗鬼呀?」

  「是真的。」

  「那你幹嘛昏倒?」

  「……中暑。」

  「当我白痴啊!在树荫底下中暑昏倒?」

  温乐灃叹了口气:「别问了,我要告诉你的话你肯定马上把我拉走,根本不管王先生他们的杂誌社会不会为此而倒闭。」

  「那当然。」温乐源满不在乎地说,「我只要你平安,别人是别人的事,和我有什麼关係。」

  「……」所以才不告诉你麼……

  「你说不说?不说我揍你噢。」

  「你揍,反正我不说。」

  温乐源咬着烟气哼哼地盯了他後脑勺半天,一隻罪恶的爪子伸向了温乐灃的腋下……

  「哇——哈哈哈哈哈!不要挠我——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啊!哈哈哈哈哈哈……妈呀!来人呀——救命呀——打死我也不说……哈哈哈哈哈哈……」

  王先生放下了手中的相机,可惜地嘖了一声。

  「本来还想多拍几张的,这对兄弟还真会破坏气氛。」

  ***

  夕阳终於沉入地平线下,天空中只剩下了半个有气无力地挂在那裡的月亮,连不太明亮的星星都没有。

  所幸也没有什麼乌雲,半个月亮发出的无力光芒,让连绵的山丘蒙上了一层纱雾似的外罩。

  工作人员从其他乘坐的大轿车上搬下一架柴油发电机,接上灯光分散放在槐树附近,当发电机发动起来的时候,那彷彿拖拉机一样突突突突的刺耳声音,划破了野外闲适的空气,槐树上大批的小鸟被惊得飞了起来。

  柴油的味道瀰漫四周,将人仅剩的好心情完全破坏殆尽了。

  温乐源看看天,「没星星,连月亮也不是一整只,这照什麼啊?」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王先生摆弄着手裡的相机说道,「好了,让你弟弟过来,该拍了。」

  温乐灃听见他们这边的呼唤,虽然心裡很不想到那槐树下面,但却不得不迈开脚步,慢慢地走过去。

  刚走到槐树範围内,温乐源对他喊了一句什麼,却被发电机的声音盖过了。温乐灃抬起头来,正想让他重新说一遍,脚上却突然被什麼冰凉的东西一绊,他扑通一声趴倒在地上。

  双手和脸都伏在了柔软的地毯草上,他白天昏过去一回之後就再没有感觉到的强烈意念再次衝了上来。

  我只是……我想……只是想……如此而已……为什麼不要……为什麼那麼对我……

  温乐源狂奔而来,将他从地上拎起,小心地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温乐灃看一眼刚才绊倒自己的地方,那裡没有什麼冰凉的东西,只有柔软的地毯草。

  他看着赶来的王先生,表情稍微有点怪异,「王先生……您是不是和谁外遇过啊?」

  「啊?」王先生一愣,「外遇?我?和谁?除了我老婆之外我哪个女人都不爱!」

  「那就是男人?」温乐源大惊。

  「胡说八道!」王先生大怒。

  「哥你别在那裡胡说……」温乐灃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有温乐源在,他总觉得很累。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麼?」服装师在一边插嘴问。

  如果现在告诉大家→发生恐慌→不能继续拍摄→不能夺得大奖→杂誌社倒闭……

  「没什麼。」温乐灃决定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他的脚踏上草地刚準备站起,一双冰凉的手却从地底下钻出,牢牢地扣住了他的脚腕。

  又来了……温乐灃有些疲劳地叹气,却在视线望向其他地方的时候大吃一惊。

  整个老槐树下的範围内,无数只苍白的手从地底钻了出来,随着风轻轻摇摆,就好像修长的草叶一样。

  那些手并没有像一般恐怖片上出现的一样充满伤痕,它们几乎可以说是完美无瑕的,皮肤晶莹透亮,连指甲也修剪得异常完美,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很会保养的年轻女人的手——但,只有左手。

  抓住温乐灃脚腕的那两隻手也全部都是左手。

  对了……温乐灃忽然想起那张照片上残破的手——那是一隻右手。而拦住小女孩脖子的那隻手臂上没有手,还有那颗头……

  「难道说——」他想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难道说,那个女孩是被人杀了以後分尸,然後每一块尸骨都藏在这些外景地和摄影棚?那就可以解释了,为什麼每张照片上只执拗地出现尸体的一部分,其他的部分却绝不会同时出现。

  周围的工作人员全部看到了这种情景,亦同时发现那些左手抓住了另外一些人的脚踝,顿时大乱。

  男人们大叫出声,女人们发疯地尖叫,拚命跺脚想甩脱那些美丽的手,可是那些手执着地抓着,除了一发现便立即跳到槐树範围外的人之外,所有人的脚踝都被抓住了。

  对了,还有一个人,王先生。

  他既没有看见那些手,更没有跳出槐树範围,却也没有被抓住。他茫然地看着四周,他的下属都在惨叫并且拚命地跳,可是他却搞不明白他们为什麼跳。

  「小周!怎麼回事?小刘,别跳了!你在幹什麼!小吴,那裡是电线!不要踩——你们到底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温乐源和温乐灃没有跳,他们好像已经认命一样,既然那手抓着,那他们就站在原地,看着周围像在拍恐怖片的人。

  「这位王先生是迟钝吗?」

  「不是吧?哪有这麼迟钝的人?其他人都看见了,没理由他看不见。」

  「哦。」温乐灃似乎发现了什麼,稍微一愣,伸手指了一下王先生的身体,「看来是有理由的,你看。」

  王先生身上又出现了那种白色的气,裊裊环绕在他的週身之外。然而这次和之前有些不同,白气流转了片刻之後,忽然变得非常浓烈,就好像他的身体内有产生白气的物质一样,白色的烟雾蒸腾着从他体内散发出来,几乎遮掩了他的身体。

  但那些白气并不像以前那样始终围绕在他的身边,而是在他周围翻滚,自动凝结成一条烟雾的细线之後向老槐树飞去,钻入槐树树幹之内。

  白气如抽丝剥茧般逐渐离他而去,终於完全抽离,一丝不剩。

  在白气完全消失的同时,那些手抓住了王先生的脚,王先生也看到了它们。

  他大叫了一声——「谁在这裡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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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4 09:43 PM |只看该作者
温乐源和温乐灃无言。这个人怎麼回事啊……这一看就知道绝对是鬼,他居然还不承认,非要自欺欺人。

  那些手在找的人似乎就是王先生,一发现他的所在,纠缠在别人身上的手便都顺势放开,断腕从泥土裡露出来,用修长的手指俐落地向他爬去。

  被鬆解的人们连滚带爬地逃出槐树下,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几百隻手爬向王先生,爬上他的身体,紧紧抓住他的衣服的情景,却没有一个人胆敢去救。

  「那些是什麼……」

  「鬼……」

  「好恐怖……」

  「要不要用照相机拍回去……」

  「不要!你想死吗?据说这样会把鬼带回家的!」

  大家一边腿肚子转筋一边颤抖地讨论,有人已经打算爬着逃走了。

  温乐源和温乐灃依然站在原地,这种壮观的情景不算什麼,反正又不威胁到他们。

  不过很奇怪,虽然温乐灃一直觉得噁心,但是他们两人却没有感觉到那些手的恶意,只是觉得那些手苍白而美丽,充满哀愁的意味。

  王先生已经被那些手完全固定住了双腿,一动也不能动。但是他倒很镇定,望着逃得远远的下属们用领导性的语气道:「这到底是谁幹的?要是让我查出来究竟是谁的恶作剧,我绝对不会轻饶他!」

  温乐灃无力地低头。

  为什麼这个人认準了什麼就是什麼?这已经不是「证据」摆在面前了,而是活生生的「事实」就抓着他的裤子,他居然还能继续自我欺骗下去。

  下属们没人敢回答,大家只在考虑逃走事宜,才不在乎他的惩罚条款。

  槐树下,几盏灯的照耀中,一个黑色的头颅从土地中钻了出来。

  那颗头上有着长长的黑髮,就像温乐灃在梦中见到的那些可怕水草,在头颅下浮现出来的是一双细白圆润的肩,之後长而优美的手臂,饱满秀美的胸,盈盈一握的细腰,完美得像艺术品一样的双腿。

  那是个只有二十来岁的女孩,美丽得光采照人。

  但她只有一隻手,只有一隻右手。

  左手齐腕的地方就断了。

  「鬼呀——」有人鬼叫一声,跳上车拚命打火,其他人也惨叫着纷纷跳上汽车,但不管他们怎麼打火,汽车就是没办法启动。

  就像所有白烂的恐怖片一样,重要的东西总是坏在最重要的时候。

  赤裸的女人——不,那是个女孩——站了起来,挡在脸前的长长黑髮向两边分开,露出下面小小的、精巧的脸。

  「老师……老师……」她透明的身影缓缓走向王先生,表情似乎有些茫然,「你为什麼不要我……为什麼那麼伤害我……为什麼……我明明这麼漂亮……」

  「果然是外遇?」温乐源低声说。

  温乐灃耸肩。总觉得似乎不对……但这种情况又怎麼解释?

  挤在车裡想逃又逃不走的人中,有一个忽然指着那女孩叫了起来:「啊!薛文竹!她真的死了!真的变成鬼了,哇——我们死定了!救命啊——」

  听到薛文竹的名字,所有人都齐声惨号起来,汽车被他们的惨号扎得左右摇晃,好像快爆了。

  「薛文竹?那是谁?」温乐源问。

  温乐灃摇头表示不知道。

  温乐源嘖了一声,转身大步走到汽车跟前,一把拉开门,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男人拖了下来。那男人像杀鸡一样惨叫,却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挣扎几下意思意思罢了。

  「薛文竹是谁?」温乐源叼着烟,惨淡的月光和槐树下的工作用灯光从後面照来,把他照得是一脸横肉、满脸凶残,眼睛似乎还闪着绿光(这是幻觉)。

  本来就有一个鬼,现在又多一个,那男人真想就这麼昏过去算了,但闭了几次眼睛也没用,只有掩着自己颤抖的小心肝回答:「薛……薛文竹是王老师的一个模特儿……模特儿……」

  「模特儿?他们有外遇吗?」

  「没……没有!不可能有,王老师甚至没让她做他上次摄影的主角啊!」

  「没让她做摄影主角?」

  「他说他绝不可能拍她那样的人,那之後就……她就没有再来过杂誌社,听说她自杀了,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温乐源和温乐灃忽然想起了男化妆师,在白天说过的那个雪什麼竹的女孩,难道就是这个薛文竹?

  「为什麼……老师……我不够漂亮吗?」薛文竹慢慢地走向王先生,双手前伸,像要掐死他,「我不够有气质吗?为什麼不用我……为什麼要对我那麼说……为什麼……」

  王先生的镇定让其他人简直无法相信,在这麼危险的情况下,他的声音居然还是波澜不惊。

  「我说过了,你不是我要的那种模特儿,我不可能用你。」

  「我才不信!」女孩尖叫,右手抓住他的脖子,用力地抓,几乎要抓出血来,「你用的那个女人甚至没有我漂亮,为什麼?为什麼?为什麼?」

  「漂亮不是一切。」王先生冷静回答。

  温乐灃心动了一下,忽然将视线转向那棵老槐树,心中有点怪异的感觉。

  「她幹嘛一定要让他拍?」温乐源奇怪地问仍然在自己手裡挣扎的人,「她找个更好的摄影师,把她拍得漂漂亮亮的把这老头气死不就完了?幹嘛一定要他?」

  那人用彷彿看到他脖子上又长出一颗脑袋的表情看着他,连害怕也忘了。

  「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王老师是摄影界的大腕!只要他拍出来的人和景物没有不打动人心的,只要是他参加的摄影大赛没有不拿第一的!找别人?能拍出那种像妖精一样完美的效果吗?有他那麼深的内涵吗?」

  妖精?温乐源想一想,王先生拿的那些照片也就是普通漂亮嘛……这些人眼睛有问题吗——他没想过,只是自己的审美观有问题而已。

  爬在王先生身上的其中一隻左手回到了女孩的手腕上,其他的左手变成了灰尘,啪啦啪啦落在地上。

  「漂亮不是一切!那我缺少什麼!」她紧抓着他的脖子尖叫,指甲扣进了他的皮肤裡,「美貌!知识!气质!聪明才智!我哪裡不好!我哪裡不好?我哪裡不好——」

  王先生皱起了眉头,不知是痛还是不赞同。

  「你说你漂亮,我看过那麼多美人,没有觉得你特别漂亮。你说你有知识,只因为遇到了一点小挫折就去死,就算拿十个博士头衔又怎麼样?你说你有气质,在这裡像疯子一样追问就是你的气质?你说你有聪明才智——笑话!七窍玲瓏心的姑娘多了,我为什麼一定要用你?」

  女孩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她大概没有想到,自己那麼自信、那麼自得的优点在这位摄影大师的面前竟会一文不值。她透明的身躯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波动,像被风吹过一样,异常不稳定。

  温乐灃看看那棵槐树,抬脚向它走去。

  「我有一个非常想拍的女人。」王先生淡淡地说,「她非常美丽,无论从外表还是内心都是。我想把她的影像留在世间,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绝无仅有的美丽,可是我拍不到她,我不能拍。她也曾一度要求我为她拍照,但我却不敢,直到她去世,我也没能留一张她的照片。你明白吗?」

  「不明白!」女孩叫,「你想拍就去拍啊!和我有什麼关係!」

  王先生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看着那棵槐树继续说道:「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拍到这世间最美丽的人,可是我错过了。我也梦想和一个最美丽的女人相守到老,可是我失去了。於是我对自己说,我绝不能再放过可能得到美丽的机会,不会再错过任何的美丽。」

  女孩呆呆地听着,好像明白了什麼。

  「你明白吗?」王先生怜悯地说,「如果只以外貌而论,你的确是少见的美人,但我要的不只是外表美丽而已,我要的是从内而外的完美。

  「我见过的人太多了,只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坚强的姑娘,你从小到大都是一帆风顺,没有摔倒过,没有受过挫折,性格的柔韧度很差,一点委屈就受不了。

  「这样拍出来的你绝不是完美的作品。你不是最美丽的,也不是我的首选,所以我那时候不会用你,今後就算再有机会,我也不可能用你。你对我来说,不是错过之後就不会再有的东西。」

  女孩的眼泪像河流一样哗啦啦地流下来,打湿了她的头髮。

  「你……好……好过分!太过分了!」她哭着,忽然向前猛推,将王先生推倒在地,自己骑在他身上,抡圆了手臂左右开弓猛抽他的耳光,「你懂什麼!你懂什麼!居然这麼说我!你知道我为了外表的美丽经过了多少艰苦的努力吗?你知道我为了内在的学习付出了多少汗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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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4 09:46 PM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4 09:47 PM 编辑

美丽的作品 之五  下
  「我的梦想就是成为模特儿!成为你这个能把一个普通女人拍成女神的摄影师的模特儿……可是你却把我的自尊大庭广众下丢在脚下踩!现在又要这麼做,你觉得心安理得吗?

  「我也有脸面……我不是无耻的人!你伤害了我的自尊明白吗?我崇拜你,可是你回应了我什麼?你为什麼要这麼说?为什麼……」

  她说一句就抽他一巴掌,在清脆的巴掌声中,大家可以透过她的身体看到王先生逐渐肿起来的脸。

  温乐源放开了手中的人,摊手:「看来这个王先生还真是罪有应得。」

  「这话不对。」被他放开的那个人,已经忘记了正在打他们老师的是个女鬼,反而很认真地向温乐源分辩,「其实他那天最满意的就是她,只是他不能确定她性格怎麼样。所以他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但他那样做只是在试验,如果她当时能进行坚强有效反击的话,他肯定不择手段也要把她留住,但她却跑了……」

  「哦……」温乐源好像明白了一点点,用手指摸着下巴,眼睛溜向了老槐树那边,「好像能理解一点了……」

  温乐灃走到老槐树旁,一隻手抚摸上了粗糙的树皮。

  「我就说奇怪,一隻左手能幹什麼……」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意,「原来是有东西在帮它啊?」

  老槐树簌簌抖动起来,树幹上浮现出一隻眼睛,一道精光闪过,眼睛又复消失,看不出半点痕迹。

  「不想说吗?有难言之隐?」

  老槐树没有反应,那隻眼睛也没有再出现。

  温乐源走到了他的身後,伸着头看那棵树,「怎麼?罪魁祸首是这个啊?」

  「是啊。」

  「没恶意嘛。」

  「没恶意就不能做这种事吗?」温乐灃拍拍自己肩膀道,「推我一下,我要强佔地盘了。」

  「强佔?你别回不来吧。」虽然这麼说着,温乐源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是还有你在吗?」温乐灃微微一笑,很快又收起了笑容,「来,我喊一、二、三就推。」

  「行。」

  温乐灃双手放在了老槐树上,老槐树这次驀然睁开了一对精芒外露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

  温乐灃却不害怕,只是继续笑着,口中道:「注意,一——二——三——」

  温乐源在他的背上猛力一拍,温乐灃的影子从体内呼地跳了出来,钻入老槐树内部。几乎在他钻入的同时,老槐树无风自晃,砰地一声,从树背面掉出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短髮女子来。

  温乐灃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下,温乐源抱起了他。

  这个女人……温乐源看着她,脑中闪过在三号摄影棚化妆镜裡出现的那个短髮女子,树心中的温乐灃脑中却闪过在梦中出现的那个女人。

  是她——车内的人看到树幹中掉出的女子,又开始齐声惨叫,拚命发动引击。当然,汽车还是发动不着的。

  那个被温乐源丢在一边的人,看到那女人从树心中掉出来的情景,又发出了一声惨叫,跳回车裡,死命挤在人堆中瑟瑟发抖。

  女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妄图再钻进树裡,却好像有什麼东西在裡面堵住了一样,她怎麼钻也钻不进去。

  薛文竹的手高高地举着忘了放下来,王先生也暂时忘了自己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吃惊地看着那个女子。

  「老……婆……」

  柴油发电机不知道什麼时候坏了,安安静静地待在那裡,只有四处瀰漫的柴油臭味夸示着它的存在。

  灯自然也全都灭了,只有月亮半死不活的光还在努力发挥着它的作用。但是谁也没功夫去理它,大家只听见了王先生的声音。

  老婆?!他说老婆?!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明显是从树心裡掉出来的女人,怎麼看都最多只有三十岁的女人……王先生的老婆?他那个二十多岁的儿子的老婆?那个死掉的老婆!?

  大家又齐刷刷地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两个鬼呀——今晚死定啦——」

  「吵死了。」温乐源掏掏耳朵说。

  树幹上伸出温乐灃的一隻手,做出胜利的手势向他一摆。温乐源忍不住笑起来。

  女子砸了半天树幹也没能钻进去,气急败坏地用力跺脚,「混蛋!谁让你佔我地方的,给我滚出去!」

  她的个子不高,身材也只是普通,脸圆圆的,很可爱,但是和美丽二字完全沾不上边。她砸树身的动作也相当粗鲁,根本谈不上什麼气质。

  薛文竹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揪住了王先生的领子,「你说她是你老婆!?就是你把她夸得世界无双的那个美人?从外到内都美丽得神仙一样的人?谁也比不上的美人?」

  王先生好像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到了一边。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树心中掉出来的女人走去。

  「老婆……老婆……」

  见他过来,女子连连後退,背部贴到了树上。

  他伸出手去,想碰碰她,她却怒吼一声:「我不认识你!别过来!」

  王先生失望地收回手,喃喃地说:「你不是吗?对了……她已经死了……三年前就……」

  「我说你认错了,白痴!」她叫道。

  王先生一愣,笑了起来:「对啊,我老婆已经死了,我现在该是给孩子找个後妈的时候了,再这麼下去我说不定真的会变成老年痴呆……」

  「你个老东西!你敢——」女子驀地一声暴喝,吼过之後才想起什麼,大惊失色地用拳头塞住自己嘴巴。

  王先生从她口中拉出她的拳头,笑得更加开心。

  「我们结髮近二十年,你以为离开区区三年我就会不认识了吗?」

  女子几乎昏过去。

  「她就是……真正的美人?」薛文竹好像还是不敢相信,不断地自问。

  「三年前你为什麼要装死!」王先生忽然大声问。

  女子咬牙,转头:「你问这个幹什麼。」

  「我问这个幹什麼!」王先生气愤地把她的头拨回来,「我老婆三年前没病没灾的突然死了,三年之後又突然无缘无故地从一棵槐树裡掉出来,你说我问这个幹什麼!」

  温乐灃从树心裡钻出来,悄然回到自己的躯壳内。他的躯壳一动,睁开了眼睛。

  「真累……」他从温乐源的手臂中坐起来,转转脖子说。

  温乐源笑笑,低声问:「你怎麼知道树心裡藏着妖精?」

  「没什麼,只不过在王先生说他心目中的美人的时候,我觉得这棵树一直有种很怪异的情绪反应,我想就是……」温乐灃停下动作,看向温乐源的眼睛霎时睁大了三倍以上,「妖精!?」

  温乐源慌忙手指压唇:「嘘——」

  然而再嘘也没用了,女子听见了他们的说话,一把推开王先生,大步走到温乐灃面前拎起他的领子。

  「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把我从裡面赶出来幹什麼?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那个老东西请来的?你知道他是个什麼样的人吗?居然敢帮他,找死啊!那个女孩就是被他抛弃自杀的!人家都死了还嫌她不够美丽,这麼卑鄙的傢伙你们还帮他!」

  「等一下!」薛文竹远远地大叫,「我什麼时候说我是被他抛弃的!」

  一片静寂。

  「你不是说他不要你吗?」

  「他是不要我啊!他不要我当他的模特儿啊!」

  再静。

  「你的意思是……我弄错了?」女子呆呆地问。

  「那当然了!」薛文竹破口大骂,「我爱的是模特儿事业,才不是年过半百的老头!更何况还是别人用过的老公,你以为你稀罕的男人别人就都稀罕吗?醜女!」

  大概是自己这麼美丽,然而在崇拜的摄影师眼中,却敌不过这个说不上美丽只能算可爱的、不知道多大年纪的老女人,让她已经气糊涂了吧。

  「你居然敢说我是醜女!」女子大怒,叉着腰和她对骂,「我哪裡不美……好吧,我长得不如你漂亮,可是我长得美不美和你有什麼关係,只要我老公觉得美就好!告诉你,虽然道行不高,但我可是妖精,你以为是谁帮你留在这裡完成心愿的!惹我发怒我现在就让你魂飞魄散,就算活着也回不了身体!」

  温乐源和温乐灃目瞪口呆。

  这女妖精是白痴吗?这种事情也敢大声说出来?现在这世上连妖怪都很少了,大自然生成的妖精更是难得,她说出来不怕别人来抓她啊?只怕真如她自己所说的——道行并不高明……当然,「做人」方面也是。

  「老婆,你说……这孩子没有死?」

  「她白痴呀!」女子叉着腰继续骂,「好端端地跑到我寄居的槐树下面割腕自杀,身体被人抢救回去魂却留下来怎麼也不肯走,一个劲地说被你抛弃了被你抛弃了……」

  「我只是说他不要我,他伤害我!」薛文竹再次大声澄清。

  「有什麼不一样!」女子强词夺理地吼,「我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答应她帮她复仇,还帮她再造假壳,分尸後埋在你们所有常去的摄影棚和外景地裡,没想到其他人都被她的怨气影响到,只有你这个老东西——」她茶壶样指向王先生,「身上居然还残留着我的气!我几次去你那儿要收回都被你逃掉了,今天可好!我让你再躲!」

  「我真的是无辜的……」王先生努力辩解。

  「你无辜?谁知道!」女子又叫道,「你给我老实交代!你一直想拍却一直没拍到的那个该死的女人是谁?为什麼我和你结婚十几年,却连半张照片也不给我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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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先生大张着嘴,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你……你不知道!?」

  「废话!所以我才要装死看看你到底是想和谁外遇呀!想不到你这个老东西隐藏得这麼深,三年都没有被我抓到辫子!」

  「这女人……」温乐源在温乐灃耳边悄悄说,「真是笨到一定程度了。」

  温乐灃微微点头,手在槐树下的泥土中摸索。

  「你在找什麼?」

  「呃……」

  「是你啊!」王先生绝望的声音在山丘上激盪,振聋发聵,「我可是快五十的人!儿子都二十多了还外什麼遇,我是因为每张照片都拍不到你,所以才没办法给你拍啊!你怎麼会笨到这个地步,愚蠢的女人!」

  「啊……」女子傻眼了,「拍不到?」

  「你还以为谁不知道你是妖精?你梦话都说出来了!我给你拍的照片上看不到你,给你录的像上也看不到你,甚至有时候在镜子裡都看不到你!

  「你生咱们儿子的时候下的是蛋!等孵化出来又老抱着他在家裡飘过来飘过去,你当我是傻瓜吗?我早知道了!我为什麼死也不承认鬼怪的存在,还不是怕你会离开我!」

  王先生气急败坏地用力晃她的肩膀,像要把她摇散,「我怎麼会喜欢上你这个傻裡吧唧的妖精!我怎麼会和你结婚、和你过一辈子!不管天下有多少美人,我心裡的美人只有你一个!我说这麼清楚你听懂没有?你这个人头猪脑的蠢女人!」

  温乐灃终於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小心地从泥土中挖出来,拍拍土,攥在手心裡,向还在发愣的薛文竹走去。

  「怎麼?还是不相信自己输给了这麼普通的女人吗?」他笑着说。

  薛文竹茫然摇头,「怎麼会……」

  「那是因为啊,这老头的审美观一遇到他老婆就不管用了。」温乐源跟在温乐灃身後,对这个美丽的女孩微笑,「情人眼裡出西施,懂吧?你不是他爱的女人,所以他才能这麼一针见血地看出你的缺陷。

  「不过被提出点缺陷也没什麼,是不是?只要你确定你自己真的很美,而且以後会越来越美,那就努力成为让这老头後悔得捶胸顿足的超级模特儿吧。」

  「可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薛文竹抱着自己的臂膀,浑身颤抖,「我已经……死……」

  「谁说你死了?」

  她一震。

  温乐灃笑着伸出手,将手心中的东西递给她,「感谢那个无能的妖精吧,是她为你做了假尸体。」

  落在薛文竹手心中的,是一个洋娃娃的塑料小手,小手上还捆着一小束长髮。不管因什麼理由做出来,这都是一种诅咒,所以温乐灃才会一直噁心不适,而那个大家都以为她已经死去的女孩,其实并没有死。

  薛文竹合上手掌,感受手心中那小小的手的触感,眼泪掉了下来。

  「我真的没有死……我真的没有死……太好了,我还有机会!我还可以重来!」

  只要还活着,今後的一切都可以CONTINUE,可若一旦死了,那麼结果就都只能是THE END。很幸运,她还没有到真正END的时候。

  「我们会让王先生和他太太帮忙把你剩下的替身都挖出来还给你,你可以放心回去。」温乐灃向她鼓励地一笑,「你很美,还有无数的机会,请不要为一时的打击就放弃自己。那样世间就少了一个赏心悦目的美人,太可惜了。」

  薛文竹用力点头,「我一定会的……一定会的!」半透明的身体在空气中缓缓消融,最终化作白光的虹彩,消失在夜空之中。

  「你醒了以後,我们去约会吧!」温乐源对天空叫道。

  「人家看不上你。」温乐灃说。

  「你怎麼这麼打击我!」

  「伤害了你的小心灵,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乐灃,你什麼时候变得这麼冷酷了……」温乐源不太在意地一边说着,一边到车旁去查看车裡人们的情况。按照他的猜测应该是昏了几个人了,不过结果却令他大吃一惊。

  「哟……乐灃,你来看。」

  温乐灃走过去,也是吃了一惊。

  「真是……太厉害了。」

  全车十几个人,集体昏迷,无一倖免。

  「怎麼办?」

  「不管,就放着,等他们自己醒过来再说。」

  槐树下,那对号称夫妻的一对老男女,在进行他们久别重逢的甜蜜之吻,幽静的月光洒在巨大的槐树上,在槐树下方製造出黑色的天然屏障。

  温乐源扔掉嘴裡的烟屁股,在脚下踩熄,又从口袋中抽出一根来点着,裊裊的烟雾循着细长的路线盘旋上升,形成如同艺术一般的曲线。

  现在是深夜,只属於情人的时间,闲杂人等请自动迴避。

  ***

  不久之後,王先生的人物摄影作品《精》在全国大赛上获得了特别奖。

  温乐源和温乐灃在大赛作品展览上,看到了那幅作品,那是一个半截身体都长在一棵巨大槐树中的女人,她柔软的身体盘踞在树上,双手紧紧抱着树身,双唇做出轻吻的动作。

  据说评委们从这幅作品中看出了人与自然,看出了人与神,看出了亲情,看出了母子之情,看出了连作者也没想过是什麼情的情。

  但温乐源和温乐灃知道,那幅作品只是在表现他的爱情。

  他对那个他所鍾爱,却无法用手中的相机拍摄到的、最美丽的女人的爱情。

  温乐源和温乐灃在夕阳中的剪影只得了个安慰奖,按王先生的话来说,只有拍女人的时候,他才能最大限度地引出她们的美丽,至於男人嘛……

  这一点就算了,不过有一件事温乐灃始终耿耿於怀,终於在摄影大赛的展览上碰到王先生时,忍不住问了出来。

  「王先生,您得了特别奖,这下杂誌社就不用倒闭了吧?」

  一手挽老婆一手勾儿子的王先生春风得意,不假思索地反问:「倒闭?倒什麼闭?」

  温家兄弟一愣,霎时明白。

  王先生也在同一时刻发觉自己说溜了嘴,借口要见个老朋友,转身拉着他的老婆儿子钻入人群中逃走。

  「王先生你怎麼能这样!」温乐灃无力地喊,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一个女孩穿着时尚的裙装站在王先生的作品前,出神地望着那上面的美人。

  温乐源发现了她,慢慢地踱步到她身边,向她露出一个微笑。

  「她真的很漂亮。」他说。

  她看他一眼,微微一笑,点头。

  「你也一样。」他又说。

  她再次一笑,用手轻轻拢了一下长髮。

  「谢谢。」

  说完,她轻盈地走开,几步之後,又忽然回头。

  「非常——感谢你们,也替我向王老师和他的太太致谢!谢谢!」

  温乐源点头,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她怎麼不自己去?」温乐灃站在他身後,问。

  「不好意思吧?」

  「我还以为她醒了就会忘了吶。」

  「毕竟……是妖精一直在保护她的关係吧?」

  「也对……」

  温乐源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为了参加这高档次的展览,他还专门穿上了新买的西装,不习惯的东西果然会让人腰酸背痛。

  「这次拿到了一万块,一半寄回家给爸妈吧,希望下次还有这种好差事!」

  「可是你的差事一般都是一百块一次的吧……」

  「……乐灃,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有时候说点小谎也是美德。」

  「没。这裡很挤,我要回家去了。」

  「哎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今天到外面吃吧,下馆子!我想吃小笼包子!」

  「穷命……」

  「你说什麼——」

  女孩轻快地走在大街上,享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惊艳目光。

  幸亏还活着,幸亏没有死,否则就什麼都没有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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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4 09:48 PM |只看该作者
以爱为名 之一

  T市的兴庆路上,有一栋名为绿荫公寓的老旧建筑。

  那裡常常有些奇怪的东西出没,很多人贪图它租金便宜,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住进去——然後在知道实情之後落荒而逃。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遵循这个程序,因为那裡的租金毕竟太让人心动,所以现在那裡还住着不少客人。

  他们并不特殊,也大多没有与他人不同的地方,只是一群普通的人,在一个不算普通的地方,做着普通的事,过着普通的生活。

  何玉提着两个塞满蔬菜肉品的大塑胶袋,在暴烈的阳光下困难地越过垃圾箱旁满天苍蝇的围堵,好不容易回到了绿荫公寓的门前。

  她站在公寓前面边种的梧桐树下面的荫凉中,将塑胶袋放在地上,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活动了一下手臂,发现手指已经被塑胶袋的带子勒出了深深的勒痕。

  这两棵梧桐树长得很好,但公寓裡其他的住客们并不喜欢它,因为它佔了太大的空间和阳光,让本来就已经很灰暗阴冷的公寓,变得更让人难以忍受。

  但是何玉喜欢它们,因为她以前的房子门口就种着一棵这样的梧桐树。那时候她的丈夫还在,加上她与儿子,小小的三口之家总在那下面乘凉,不时爆发出快乐的大笑,幸福地体会着温馨的滋味……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又看了一眼梧桐树铺散得挺括的树冠,又提起沉重的塑胶袋,用背顶开公寓沉重的门,费力地挤了进去。

  门外的梧桐树树上,轻轻地飘落了一片绿色的叶子。

  ***

  温乐源和温乐灃在阴老太太那裡吃过饭,帮忙收拾干净才出来。儘管温乐源根本不想幹,不过在温乐灃的强迫下,还是乖乖将所有的碗筷洗掉了。

  临出门前,温乐灃好像想起了什麼,回头对屋裡道:「姨婆,我们等会儿要出去嘍,有啥要带的没?」

  阴老太太在屋裡道:「出去?噢,有哈!我等下写个单子,你们照着买。」

  「知道了。」

  两人答应着,正準备上楼回自己房间,前门却开了,一个脸色有些憔悴的中年女性,提着大包的东西困难地推门进来。

  温乐源无动於衷,温乐灃却想都没想,就慌忙过去帮她把门开得大些,接过她其中一个塑胶袋。

  「何大姐,又给儿子买这麼多菜啊?」

  何玉感激地笑一笑:「是啊,孩子要考试了,不加强点营养不行。」

  塑胶袋非常重,温乐灃接过来的时候都觉得臂膀猛地一沉,对她来说一定更不轻鬆吧?她脑後绑的马尾鬆快鬆开了,几缕头髮从耳後滑落,她随意地用空出来的手捋了一下。

  温乐灃清楚地看见,她那隻手的指尖部分已经被勒成了青紫色,手心也通红得像脱了一层皮。

  他有些不忍心,又伸手去接她手中另外一个塑胶袋,道:「这个我也帮你拿好了。」

  何玉忙躲开,「别别别!你帮我提一个就行了!两个都让你提多不好意思!」

  「没关係没关係……」

  在两人的谦让中,一直等待的温乐源不耐烦了,大步走过来,从後面像强盗般抢走了何玉手中的塑胶袋,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又向温乐灃伸出了一隻手,「把那个也给我。」

  「咦?我?这点没关係的……」

  「快点给我!」温乐源不耐烦地说。

  温乐灃犹豫一下,还是把手中的东西也全部交给他。

  温乐源接过,一句话也不说便转身走开,跨上上楼的阶梯。

  温乐灃尷尬地挠头,对何玉道:「真抱歉,我哥他就这个样子,其实他人很好……」

  何玉温柔地微笑起来,憔悴的脸稍微焕发了少许光采,「怎麼会?你们兄弟的感情这麼好,我还挺羡慕的。」

  「哪裡……」

  「有兄弟好啊!」何玉感叹道,「如果我那时候再生一个孩子的话,现在昕昕也有伴了……」

  知道她早已丧夫,独自一人带着孩子生活的温乐灃,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意义不明地嗯了几声,道:「不过兄弟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小时候有什麼好东西兄弟就要抢……」

  「是吗?哈哈哈……」

  两人一边谈着话一边空手往楼上走去。

  温乐灃的背挺得很直,年轻的身体充满了活力,而何玉的脊背一直微微地弯着,绑成马尾的头髮枯黄而干燥,完全不像是一个还不到四十岁的女人。

  温乐源拎着那两隻沉重的塑胶袋爬上三楼,往305走去。

  305房间的门口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背靠门站着,发现有人上来的时候,他小小的身体明显缩了一下,似乎很是害怕。

  但当他发现是温乐源的时候,身体又放鬆了下来。

  他就是何玉的独生子宋昕。

  还不到十二岁已经是三百度的小近视,一隻佔了他几乎半张脸的厚重眼镜架在他的鼻樑上,让他本来就不大的小脸显得更小了,简直就像刚十岁左右的孩子一样。

  不管何玉如何给他补充营养,他的身材一直都很瘦小,常常如惊弓之鸟般躬着腰,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即使完全站直了身体,个头也比同龄人低了大半个头不止。

  温乐源每次见到他那张小小的脸,大大的眼镜,以及背上沉重的书包,就会想起自己小时候带着弟弟爬树掏鸟窝闯祸挨打的童年,那时候他曾为大人们不许他们到水库游泳而觉得自己的童年如此惨淡,但现在看到这孩子,他方才明白他那时其实拥有很多东西,而这孩子却什麼也没有。

  「怎麼不进去?你没有钥匙吗?」温乐源尽量放柔声音问。

  当王先生的模特儿时被剃光的鬍子,又大把地长了出来,他又恢复了以前那种好像强盗一样的粗野模样,绿荫公寓裡的小孩经常被他吓哭,无奈之下,他只有遵从温乐灃的指示,「温柔温柔再温柔」,否则当公寓管理员的阴老太太——他们的姨婆又要开始囉嗦了。



  宋昕的表情有些茫然,好像在考虑什麼重要的事情,直到听到他的声音才抬起头来,被镜片映得有些扭曲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

  温乐源和温乐灃从来没有面对面听过这孩子说话,他只有在被何玉打的时候才会发出哭声和求饶声,温乐源他们常常隔着楼板听到那凄惨的声音,让人心疼。

  「怎麼了?」温乐源按住自己想发脾气的声音,轻柔地问。

  宋昕有些不知所措地将手插入衣服口袋,像要确认似的在袋中紧紧握住了什麼东西,口袋鼓起了一个小小的拳头包。

  虽然不知道他拿了什麼东西,但是温乐源看得出他脸上明显写的三个大字——「别管我」。

  他不是温乐灃,没有那麼多爱心来对待除了自己家以外的人,便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把东西放在门口就打算离开。

  温乐灃和何玉上来得比温乐源想像得要快,他刚折回楼道门口,他们两个就上来了。

  「东西呢?」温乐源问。

  「门口,」温乐源转头对何玉道,「还有,你儿子已经回来了。不过不知道为什麼不进去,是不是丢了钥匙啊?」

  他刚才在阴老太太那裡就忍了很久的烟癮,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从口袋裡抽出一支来叼在嘴裡点着,狠狠吸一口,舒心地呼了一口气。

  真舒服……

  听到儿子已经回来,何玉的眼中登时闪过喜悦的光采,让她那张憔悴的脸显得年轻了几分。

  然而很快看到儿子畏畏缩缩地缩在门口的样子,面色又立刻沉了下来。

  她转向他们,脸上又换了一副笑容,「真谢谢你们帮我拿东西,要不是你们帮忙,我上来可麻烦了……要进来喝口水吗?」

  嘴裡这麼说,她脸上却不像是欢迎他们进去喝水,反而更似急於将他们赶走去办自己的事的样子。

  温乐灃很理解她的心情,便也不再往前走,就停在楼梯口道:「东西已经送上去,那我们也就不进去了。今晚有足球赛,这会儿下去正好赶上。」

  「是吗?真可惜,那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嘴上说着可惜,脸上可不是这麼说的,温乐源最看不上她这样子,要不是温乐灃一定要他帮忙,他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现在她要赶他们走,他求之不得。

  「好了,乐灃,」他挽住温乐灃的脖子就往楼下走,「快回去,不然就真的赶不上了。」

  温乐灃还想和她说句什麼,却被温乐源强行拖走了。

  何玉看他们下去,脸上立刻溢满了笑容,用急切的步伐走到宋昕面前,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小脸,问:「模拟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吗?今天应该出来了吧?啊?你考了多少分?第几名?快告诉妈妈!」

  宋昕小小的身体微细地发着颤,厚重镜片後的眼睛不敢与她热切的目光相视而左右躲闪。

  看着他的神情,何玉似乎明白了什麼,眼中的笑容逐渐凝结,隐去,脸色沉了下来。

  她不声不响地站起身,打开门,将宋昕小小的身体踉蹌推入,自己提起那两包沉重的袋子,费力地进门,用脚把门重重踢上。

  当门完全关上之後,一个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从地板下钻了出来,趴在门上,努力地听裡面的声音。

  裡面很安静,什麼也听不到,他不死心,将脸与门板贴得更近,并非实体的耳朵和双手已经没入门板之中也不自知。

  「你这是什麼成绩!」

  门板内突然传出的尖声怒喝像一把刀一样,扎进门外之「人」的耳朵,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门内的声音可不管门外的人如何,继续尖利地刺穿门板,一针一针地扎出来。

  「第十名!你这样还能考上好学校吗?这种成绩我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丢人哪!你懂不懂什麼叫丢人!

  「说!你自己说,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爸爸吗?你对得起妈妈吗?考不上好学校你还有什麼希望?我要你有什麼用?没出息的东西!你怎麼不去死、怎麼不去死啊、怎麼不去死啊、怎麼不去死……」

  骂着骂着,怒喝变成了哭泣,声音也逐渐模糊起来,只听到巴掌间断地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响亮而凄凉。

  自始至终,没有听见宋昕的哭叫声,只有在女人哽咽的哭声中,孩子吸鼻涕的声音,证明了他还存在的事实。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怔怔地看着那扇看不透的门板,露出异常凄苦的笑容,身体逐渐沉入了地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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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4 09:50 PM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4 09:51 PM 编辑

以爱为名 之二

  「上面又开始骂了……」温乐灃打开自己的二手笔记型电脑,看着头顶隔音不算很好的楼板说。

  女人的哭骂声隐隐传来,刺得人神经不禁紧绷。

  温乐源嘴裡吞雲吐雾,眼睛紧紧盯着电视裡紧张的赛事,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昕昕的学习成绩那麼差吗?上次我看他的卷子——哪一门来着?还考了九十八分,不错了嘛。」

  温乐源又哦了一声,看也不看地将烟屁股往烟灰缸裡按,却按偏了地方,在老旧的木板上留下了一个焦黑的痕迹。他却完全没发现自己幹了什麼。

  当看到轻烟一缕从地板上裊裊升起的时候,温乐灃几乎昏了过去。

  「哥!你看你把地板弄成什麼样子了,这可不是咱们家!」

  温乐源总算发现了自己的烟头在地板上造成的焦痕,却满不在乎地伸出脚趾头在上面搓了搓,「没关係没关係,不过是个小小的黑点嘛……」

  「小小的——」温乐灃真的生气了,他啪一声放下电脑,叫道:「你怎麼什麼事情都没关係没关係!知不知道昨天妈打电话来说什麼?她问我们现在有没有工作,更重要的是——你这种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哪个公司都不敢要你!」

  「只要温乐灃牌驱鬼公司要我不就完了……」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温乐源总算移开了自己看电视的宝贵目光去看温乐灃。

  本来他这个做哥哥的才应该是比较威严下命令的,可不知道为什麼,他在温乐灃面前却总是乖乖听话的那一个,这让熟悉他们的人都嘖嘖称奇,纷纷向温乐灃讨教驯化野兽的秘诀……

  现在又看到温乐灃那双温和却固执的眼睛,他不禁又变得有些悻悻然。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这样不是也很好?反正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求最好,但求舒服……」

  「你以前不还是雄心万丈说什麼要当第一驱鬼师?」

  温乐源訕笑:「你还记得这种誓言?我为什麼要当第一的驱鬼师?还不是因为……」

  他话说到一半便掐断了话头,温乐灃以为他想组织组织自己的语言,没想到他就像忘了自己还有半截话没讲一样,下面的话再也没有说出来,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吐烟圈。

  「哥?」

  「嗯?」

  「怎麼不说话了?」

  「说什麼?」

  「装傻吗?你的下半句!」

  温乐源嘿嘿地笑了两声:「啊,嘿嘿,我忘了。」

  温乐灃气绝。

  气归气,温乐灃却明白温乐源绝对是因为有某种原因才不愿意说出来的,既然他想装傻,那就谁也逼不出答案来。

  可是到底是什麼原因呢?为什麼连对他也要隐瞒?是什麼不能说的重要事情吗?

  ***

  窗外的颜色暗了,梧桐树的枝叶在窗外缓慢而有节律地敲打着玻璃,发出「嗒——嗒——」的声音,厉声的哭骂逐渐沉入夜晚燥热的微风之中,只剩下低低的啜泣穿透楼板钻入耳中,充满着让人心烦的韵律。

  不需要和平常人一样朝九晚五地上下班,温乐源和温乐灃原本就很少能遇见何玉母子,那天之後,他们更是有一段时间完全没有见到他们的面。

  但每隔一段时间从楼上传来的打骂和哭泣的声音却没有减少,以前温乐灃只能听见何玉尖着嗓子时的声音,现在连巴掌打在皮肤上的清脆声音也清晰可闻,间或有桌椅翻倒的声音,还有宋昕哭着喊「妈妈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的乞求声,让温乐灃心酸难忍,坐立不安,多次都忍不住想上去劝劝她。

  然而温乐源并不同意他这麼做。

  「那是别人家的事,别管太多,会招人讨厌的。」温乐源这麼说。

  但温乐灃觉得这不是招不招人讨厌的问题,她这样对待孩子已经不是普通的「教育」的事,而是家庭暴力!

  「暴力?」听到他的观点,温乐源笑,「中国人的概念就是,『老子打儿子,打死了也应该』,更何况现在还没打死,你操什麼心?」

  「可我讨厌这种声音。」温乐灃绷着脸说。

  温乐源移开视线,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

  「你爱管闲事,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就不能想一想,为什麼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有很多时候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麼简单,你就不要管太多了好不好?就算只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着想。」

  温乐灃明白他说得有道理——温乐源总是有他的道理的,但却无法认同。

  「其实有时候……」

  他正想反驳一句,楼上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妈妈别——」打断了他的声音。

  那声音太凄厉、太可怕了,像有穿透力的箭矢一般直直刺入人心。温乐灃驀地出了一身冷汗,连温乐源也被惊得愣了一下。

  「那个女人——」

  她把那孩子怎麼了……温乐灃和温乐源同时站了起来,互相对视一眼。

  「我去看看,你别上去。」温乐源说。

  「我也要去!」

  「你给我待在这裡!」温乐源烦躁地说一声,转身便去穿鞋,「你一去就婆婆妈妈事情多得要命,我问问就完了。想来那女人也不会把自己儿子打死吧……」

  他穿好鞋,一边说着一边去开门,温乐灃呆愣愣地哦了一声,脑子裡却没有把他的话完全消化干净,直到温乐源关上门的那一剎那才回过神来。

  「咦?啊——喂!等一下,什麼叫婆婆妈妈!我也要去,我要知道昕昕怎麼样了——」

  他一边叫一边放下电脑追出去,由於没有穿鞋,他只能扒着门框,尽力将身体伸出去,「哥!等我一下!」

  温乐源一边走一边回头道:「行了,我去看看回来就告诉你!」

  「但是——小心後面!」

  温乐源只顾回头和温乐灃说话,却没有注意身後从楼上慌张跑下的女人,结果匡地一下,被她撞得向前猛衝几步,脊背隐隐作痛。

  好大的力气!温乐源不禁心惊。

  撞到他的女人是何玉。

  她紧抱着宋昕软绵绵的小身体,对於自己撞到了人这一点似乎毫无所觉,只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头髮披散得像个索命的鬼,宽大的棉布家居裙外还罩着一件围裙没来得及脱下,脚上只穿了一隻拖鞋,另一隻脚光着,明显是慌张跑出来的。

  温乐源本来想大发脾气骂几句,然而在看到她的样子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温乐灃看见她,也惊了一下,连鞋也忘了穿就光着脚片子跑了出来。

  「何大姐!昕昕怎麼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昕昕?昕昕……」何玉的表情更加凄惶,当温乐灃向她跑过来的时候,她好像忽然看到了希望一样,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凄厉的声音把温乐源也吓得退了一步,「昕昕被我打死了!昕昕他被我打死了!昕昕他……哇——」

  温乐灃赶到她身边查看。

  楼道裡没有灯所以看不清楚,温乐灃直到跑到她面前,才藉着自己房间漏出的灯光看清楚她怀中宋昕的样子,不由更加吃惊。

  宋昕的小脸异常苍白,眼镜不知所踪,脸上和身上、以及何玉的身上都溅满了血污。何玉的一隻手紧紧捂在他的小脑袋上,却仍有红色的液体从她指缝裡漏出,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板上,应该已经滴落了一路了。

  「怎麼会这样!」

  刚才听到孩子那麼凄惨的叫声,他就微微有不好的预感,却没想到会这麼严重!温乐灃不由也有些发慌,伸手从她手中接过宋昕,用自己的手更用力地按住他头上出血的部分。

  「快!打叫救护车——不,来不及了,我们坐出租车去!哥!你先去给我们拦车!」

  他抱着宋昕就往楼下衝,温乐源截住了他。

  「不行!你回去穿鞋!我带他们去医院!」

  手下感觉着温热的液体从指缝中流淌,就像感觉着孩子的生命从指尖漏出一样,温乐灃心急火燎。

  「还在乎这个幹什麼!来不及了!」

  他撞开温乐源就想下楼梯,面前却忽然凭空出现了两个人,张开双臂挡在楼梯口那裡。

  也许不该说是两个「人」,而是两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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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24 09:51 PM |只看该作者
一个是在这绿荫公寓的楼梯上徘徊的,只有背面没有正面模样的冯小姐;一个是管理员阴老太太饲养的小鬼,一直不知道名字的西瓜皮头小男孩。

  「你们幹什麼!」在这时候还要作怪吗?这麼不知轻重缓急,即使是温乐灃也会发怒的,「快让开,我没时间和你们玩!」

  「求求你们让开!」何玉也大叫着,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让人鼻酸,「求求你们!我儿子就要死了,请让一下!拜託!」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拨开他们的身体,小男孩退了半步,表情有瞬间的犹豫,冯小姐却毫不迟疑地轻轻一挥手,何玉的身体竟淩空飞了起来,伴随着巨响撞到墙上,又重重跌落下来,卧在地上许久都不能动弹。

  「你们这是幹什麼!」温乐灃又惊又怒。

  冯小姐和这小男孩平时明明是很温顺的,今天这是怎麼了?发疯吗?为什麼会忽然对何玉发起攻击?为什麼不让他们出去!

  温乐源想也不想地挡在了温乐灃身前,壮实的身体遮挡住了他们所有可能攻击的位置。

  「你们怎麼回事,想幹什麼!想魂飞魄散吗?」他吼道。

  「不能……让他们出去。」冯小姐缓慢而低沉地开口道。

  「为什麼?说出理由!」

  没有正面的冯小姐伸出一隻手,就像一个背对他们的人努力将手臂别向後方一样,指着何玉和宋昕,继续缓慢地道:「这孩子,那女人,不能出去。没有理由,请谅解。」

  「谅解个屁——」

  「你们怎麼就说不听呢?」温乐灃忍不住从温乐源身後露出半个身子,焦躁地说,「我们没有在开玩笑,这孩子就要死了,你们明不明白!」

  「我们明白,」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同样缓慢而坚定地说,「我们也不是在开玩笑,你明白吗?」

  温乐源看看冯小姐的背影,又看看西瓜皮头小男孩那不符合他小孩外表的沉着坚毅的神情,好像恍然明白了什麼,脸上竟闪过一丝痛楚。

  温乐灃想更进一步地和他们讲道理,温乐源却忽然伸出一隻手拦住了他。

  「哥?怎麼你也……」

  「回去,」温乐源不慍不火地说,「我有办法可以救这孩子了,不必非得出去。」

  温乐灃微讶,他从来不知道温乐灃也会医术……

  「快点,否则说不定就晚了。」

  温乐灃立刻抱着宋昕一路小跑跑回房间去,刚从地上艰难爬起的何玉也哀怨地看了一眼坚定地挡在楼梯口的「人」,跟在温乐灃身後进入他们的房间。

  当他们进去之後,温乐源面对着冯小姐和小男孩,慢慢地放鬆了一直紧绷的身体。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我居然都被蒙蔽了。」

  冯小姐缓缓点头。

  「太残忍了点吧?」

  冯小姐缓缓摇头。

  温乐源疑惑地瞇了一下眼睛:「那是什麼原因?你们到底——」

  「哥!」温乐灃从房间中露出头来叫道,「快点!他的血我止不住!」

  「马上来!」温乐源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小男孩那与年纪并不相称的表情,转身跑向温乐灃。

  进了门,何玉披头散髮地抱着儿子,哭得死去活来。她怀中宋昕的小脸苍白如纸,呼吸几不可闻。

  温乐灃在她身边,抓着大把的绷带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何玉的身上、手上全都是血,她抱着宋昕所坐的地方更是蔓延出了一条血腥的小河。

  然而奇怪的是,温乐灃刚才明明抱过宋昕,此时身上也应当与何玉一样满是血迹才对,但他身上却一滴血迹也看不见,连手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什麼也没有。

  不过他和何玉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是焦急地看着宋昕,不知该如何是好。

  温乐源脱下鞋子走到何玉身边,接过宋昕逐渐有些冰冷的身体,将之轻柔地抱过来,搂在怀裡。

  「哥……」

  「乐灃,你过来。」

  温乐灃疑惑地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猜不出他究竟想做什麼,但他知道温乐源总是有他的道理的,便只能将问题隐藏在心裡,移动到离温乐源稍近的地方坐下。

  温乐源将孩子交给他抱着,自己则单膝跪在他们的面前,手放在宋昕的头上。

  何玉看见他们奇怪的举动,又撕心裂肺地号叫起来:「你们幹什麼!你们这是幹什麼!再不救他他就死了!他就死了!你们这是幹什麼——」

  她一边哭着,一边就要来抢宋昕,温乐源烦躁地将她一把挥开。

  「别来碍事!」他冷冷地说。

  「你们究竟想怎麼样……」已经完全绝望的何玉伤痛欲绝,却在面对面前这个像强盗一样的大汉时没有任何办法。

  温乐灃有些不忍,正要说些什麼,温乐源却先止住他,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

  听完他的话,温乐灃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

  「这……样……?」

  温乐源点头。

  「会有效吗?这不是治疗——」

  温乐源举手示意他噤声。

  温乐灃疑惑地看看孩子,又看了看伤痛欲绝的何玉,驀地明白了什麼。

  「难道说——」

  温乐源摀住了他的嘴。

  温乐灃露出了和刚才温乐源相同的那种痛楚表情,他缓缓地点点头,温乐源才放开了手。

  「居然……如此……」他喃喃地说,「好……好……那不管怎麼样……我们先为他们做吧……能做多少,是多少……」

  温乐源点头,伸出一隻手放在宋昕的头顶上,温乐灃也伸出一隻手放在同样的地方,与温乐源的相互交迭。

  两人一左一右附在宋昕的耳边,用高低不同的声音开始轻轻念述什麼。

  那是一种非常有韵律的语言,虽然听不清楚也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念什麼,但何玉却发现自己知道——自己知道,那是一首没有旋律的曲调。

  这曲子很优美又很陌生,引导着她的心往一个陌生而温暖的地方飘遊,让她舒适得几乎忘了儿子的伤情,而张开口随之吟诵,和他们一起念述那不知名的音乐。

  那音乐从低吟到高亢,在最高处转了几个圈後又渐渐低沉下去,如丝般柔细,似乎就要失踪,再也找不回来一样。

  她忍不住伸出了手,想用手去捕捉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语言。

  然而那些从他们口中吐出的柔和念述却如同狡猾的生物,巧妙地避开了她的手,漏出指缝,叮叮噹噹地凋落到地板上,消失了。

  就在她专心地去追逐那些言语的时候,宋昕头上的出血逐渐停止了,小脸和小手上青紫的伤痕也渐渐如奇迹般褪去,几乎看不到受过伤的痕迹。

  何玉在虚空中追逐言语,却一个也追不到,还是不断被「言语」逃开,不断被抓在手中的「言语」漏下,消失。她的心逐渐烦躁起来。

  我在幹什麼?

  追逐这些看不到的东西吗?

  不……有更重要的事……

  我在幹什麼……

  昕昕?

  昕……

  一道炸雷驀地从胸口滚过,让她驀地清醒了过来。

  对了!昕昕!

  我的昕昕!我的昕昕——他被我打成了重伤!他浑身都是血……然後……然後……我把他……

  我把他……

  宋昕头部已经渐渐癒合的伤口,忽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爆裂开来,鲜血如喷泉般轰地一声蓬散喷出,温乐源和温乐灃也被喷了一身黏腻的血。

  「这个……愚蠢的女人!」

  温乐源暴怒,起身一把拉过那个又开始发愣的女人,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何玉委顿在角落裡,昏了过去。

  「……出手太重了,哥。」温乐灃担心地说。

  「她自作自受!」温乐源气怒地暴吼,坐回原位置,「她昏过去了,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我们继续。」

  温乐灃迟疑一下,点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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