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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ksloveuba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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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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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0 06:16 PM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利明处理完圣美的丧事,第二天就到学校上班来了,与往常一样,他八点二十把车停在药学系的停车场,八点半来到自己的研究室。其他人还没有来。利明打开电灯,坐到自己的桌前。
  从圣美遭遇车祸到现在已经一周了,利明的桌上摆满了经销商们送来的各种新产品的宣传资料。要是平时的话,利明会简单浏览一下有关新型克隆载体或细胞因子的英文介绍。不过,他现在可没有这个心情,随手就把它们统统放到旁边的架子上去了。这时,“咯吱”一声,研究室的门打开了。利明抬起头向后望去。
  “………”
  浅仓佐知子右手捂着嘴,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满脸惊讶地望着利明。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一时间,双方都觉得似乎有些尴尬。
  浅仓的嘴唇嚅动着,可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东瞧瞧西看看,把目光从利明身上移开。
  利明慌忙笑了笑,把手一举。“……早!”
  浅仓这才缓过一口气,总算消除了紧张。
  “……早上好!”浅仓笑眯眯地微微点了一下头。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首先,利明对自己由于长时间没来上班而给大家带来的麻烦表示抱歉,接着他又对葬礼时给予热心帮忙的浅仓表示感谢。
  “这点小事,请您千万别放在心上!”浅仓露出了微笑。
  “你把最近的研究数据拿给我看看。”
  浅仓高兴地点了点头。
  一般来说,在大学的理工学系里,都由研究员来带学生。学生通常是根据负责指导自己的研究员的研究课题来决定自己的实验内容。在药学系也是一样。利明所在的生理机能药学讲座每年都要指导十名本科四年级学生,利明的讲座里除教授以外,还有副教授,讲师各一名,以及两名助手,他们分别承担指导四年级学生的任务。今年,利明负责指导两名四年级学生。现在,四年级的学生已经完成了前期测验,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做实验了。不过,利明手下的两名学生都想考研,所以他们八月份就不能来了。硕士研究生的入学考试是在八月的最后一天进行。浅仓就是通过这样的考试来到研究生部的。她因为大四的时候经常受到利明的指导,所以现在读研究生也继续做着相同的课题。如今已经是研究生二年级的浅仓,今年就要毕业了。她已内定到—家大型制药企业工作,当前的任务就是为撰写硕士论文搜集数据。
  “看来MOM19的指标果然上升了。”浅仓一面把打印出的资料递给利明,—面向他汇报这一周的实验结果。浅仓在大四和研—的时候,对于如何做实验还不够熟悉,不过最近,她的直觉和应用能力都表现得很不错,报告结果也是有条有理、简单明快。这样一来,利明立刻就把实验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另外,上次您做过转染的那些细胞现在已经大量繁殖。我已经给它们做了继代培养——就是添加了类维生素A受体的那些。”
  浅仓随口而出的这句话,着实让利明吓了一跳。
  莫非浅仓已经注意到了那种细胞?
  利明顺势瞟了一眼浅仓的表情。可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突然开了。是四年级的学生。他们看到利明,一个个都愣住了。
  “你们早!”利明不紧不慢地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和他们聊了起来,利明错过了一次就细胞的事情打探浅仓虚实的机会。
  也许是刚才和浅仓见面时开了个好头吧,一会儿工夫,利明的同事们陆陆续续全来了,大家都鞠躬行礼。说了些节哀之类的话,还好,没有弄得泪流满面的。
  “你这么早来干吗?应该多休息休息嘛!”
  说这话的是利明所属讲座的教授石原陆男。利明对他的关心虽然表示感谢,但却拒绝了在家休息的建议。
  “如果不到学校里来的话,反而挺消沉的。”
  “是吗?”教授担心地皱了皱眉,“不要太勉强啊!”

  这天晚上,等大家都回家后,利明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培养室。打开了恒温箱。
  利明从里面拉出不锈钢板。和昨晚一样,装着圣美细胞的培养皿和烧瓶还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烧瓶上部有利明亲手写的“Eve”为了纪念圣美的生日——平安夜,利明给细胞取了这个名字。
  圣美肝细胞的原代培养开始以后,利明每晚都来这儿观察细胞,凌晨两三点钟,等到学生们差不多都回去了的时候,利明就从家里出来,为的是与细胞见上一面。他不想被人发现,所以进屋后从不开灯,只用无菌操作台里面的灭菌灯照明。蓝白色的灯光弥漫在屋里。利明把双眼紧贴在显微镜的镜片上,专注地观察着烧瓶里的世界。利明突然想:深更半夜,一个人在昏暗的房间里使用显微镜——这副样子,圣美一定会觉得很可怕吧!她是连电视剧里的凶杀镜头都不敢看的。家里要是飞进来什么昆虫,圣美总是大呼小叫地让利明去捉。正因为如此,利明还从未把自己所做的实验内容仔细讲给她听过。婚后不久,圣美曾很天真地询问过有关研究的事情,当时利明很愉快地把做研究的大致步骤和一些已转化为数据的结论告诉了她。然而,另外一些诸如解剖小白鼠、培养癌细胞或大肠菌时的具体操作,利明就尽量隐瞒了。他觉得不能把圣美吓着了,因为就连给白鼠打针这类小场面她都经受不了。所以利明每次回家都特别小心,生怕自己身上留下了什么实验动物的气味。可是现如今,圣关门己的细胞竟被这样放在了培养烧瓶里。
  守灵那几天,利明在公寓里看过棺材中圣美的面容后,又跑到这里来观察“Eve”,那时的利明沉浸在一种奇妙的错觉当中,——圣美好像发生了分裂,身体的碎片散布在各个地方。对了,圣美不是只剩下遗体和细胞!她的两个肾脏还分别移植给了别人。

  “对不起,我们有规定,您不能和接受移植的患者见面。”
  昨天,电话那边的女的是这么回答的。
  利明不知说什么才好,拿着听筒沉默了几秒钟。
  “怎么会这样?!我求你了,就看一眼……”
  利明的哀求遭到了拒绝。
  “您这样做会伤害到患者的自尊,非常抱歉,我们医院不接受捐赠者家属要求面见移植患者的请求。”
  利明是收到负责移植协调工作的织田写来的信后,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才给市立中央医院打电话的。这封信的措词很有礼貌。信里说,圣美的肾脏移植给了两位病人,其中一位十四岁的女孩手术后状况良好,并对捐献脏器一事深表感谢。末尾还附了一句:“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您随时与我们联系。”
  圣美的肾脏还活着!它在另一个人的体内苏醒了!想到这里利明感到心痛。最好能和接受移植的患者见一面!从中说不定可以找到圣美的影子!然而最终,利明只能无奈地放下听筒。
  仔细一想,院方的做法也对。假如允许捐赠者家属和移植患者见面的话,往往会引发金钱关系的纠纷。况且,倘若移植的肾脏没有存活,两者之间极有可能产生精神上的隔阂,所以还是素不相识对大家都好些,何必要在今后的人生中增添不必要的烦恼呢?可是,话虽这么说,利明却不甘心。
  他想要感受圣美的存在。可事到如今,遗体都变成了灰——要满足自己的欲望,除了像这样观察肝细胞以外,别无他法。没有了棺材的公寓实在是太阴暗了。虽说已是初夏,屋里却冷飕飕的。对,回研究室工作去!利明当时是这样想的:重新开始工作以后,就不必半夜跑刊学校里来看细胞了。利用工作的间隙,顺便就可以与圣美相会。如此一来,自己陪伴圣美的时间就更多了。

  利明从恒温箱里取出烧瓶,把它放到显微镜下。接着,他打开电灯,把两眼凑到镜片前面。
  他用左手的中指转动着旋钮,对准了焦距。不一会儿,细胞的样子就展现在眼前了。
  细胞附着在烧瓶的底部,外表呈星状,周围有一些突起。十几个这样的细胞互相挨在一起,填满了利明的视野。利明左右移动着显微镜的台座,把视野推到烧瓶的其他地方。因为培养液里添加了原代培养所需的几种成长因子,所以“Eve”的情况并没有恶化,至今依然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利明观察了一会儿,突然觉得细胞的情况有些奇怪,眼睛蓦地瞪大了。
  细胞在增多!
  肝细胞不同于癌细胞,通常不会一个劲儿地增殖,自身的抑制机制使它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分裂出必要的数量,而癌细胞却没有这种抑制机制。因此,如果在烧瓶中培养癌细胞,只需加入供其营养的血清就行,几天后它就能分裂、增殖出满满的一瓶。这样—来,要继续进行培养的话,就必须做一个类似间苗的步骤:将细胞从烧瓶里取出,并从中提取很少的一部分重新放回去。这就是继代培养。然而对于增殖能力本来就很弱的肝细胞来说,培养它的时候,不但要加入血清,还需要在培养液中添加促进增殖的一些因子,其目的是为了不让它死亡。即便如此,肝细胞也不会像癌细胞那样旺盛地反复分裂和增殖。一般来说,最多也就几周的时间,肝细胞便会全部死亡。可是,情况在这里发生了变化。
  圣美的肝细胞在烧瓶里的分布并不是均匀的:有的地方非常密集,就像群岛一样;而有的地方却很稀疏。只有在细胞进行增殖以后才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利明觉得自己到现在才发现,的确是太粗心了,增殖的速度好像在与日俱增,会不会看错了?发生增殖的是不是混杂在里边的成纤维细胞呢?
  利明又再一次确认了细胞的形态——没错,这肯定是肝细胞!其余的烧瓶和培养皿利明也察看了一遍,确实都在进行着分裂增殖。而且,因为细胞太多,培养皿里面已经变得拥挤不堪了。如果不做继代培养的话,细胞不久就会死亡,利明心想,这倒挺有意思的。
  作为普通的肝细胞,“Eve”居然在某种程度上有着与癌细胞相当的分裂增殖力!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可能是与癌细胞相关的基因出现了异常。但是考虑到圣美的肝脏并未患癌这一事实,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种细胞是极其罕见的类型。细胞内一定是发生了一种至今尚未被发现的奇异的突变!细胞株的树立也应该比较容易。想到这里,利明立刻打开无菌操作台的灯光,并点上了煤气灯。接着,他从冰箱里拿出胰蛋白酶和培养基,把十五毫升的吸管连同包装一起放到操作台里。最后,他轻轻地把装有细胞的培养皿也放了进去。坐在无菌操作台前的利明开始了回收细胞的工作。有必要克隆这种细胞!利明一下子对“Eve”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悦不定,还可以把它引入自己的研究课题——“线粒体”!对于这种细胞,利明有无数的疑问在脑子里萦绕:线粒体有无形态上的变化,β氧化酶是否被诱导?会不会发现类维生素A受体?EGF受体的磷酸化是不是过于亢进?假如线粒体形态有变化,那么这跟细胞增殖之间有关联吗?如果有的话,又是为什么呢?
  圣美的面容重又浮现在利明眼前。
  圣美冲他笑着。开朗地笑着。
  大大的眼睛,微弯的眉毛,柔和的脸颊,还有那不抹口红也呈现出淡红色光泽的嘴唇,在地笑着的时候,这—切都是那样地美丽动人!利明很喜欢圣美的笑脸,一想到这些,好像马上就能听到她那清脆的声音似的。利明又回想起和圣美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平时不喝酒的圣美那天喝了些啤酒,脸上泛起了一抹红霞。即便如此,她的笑脸还是那么可爱。当时,利明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研究,而圣美则听得津津有味。这一点,在两人开始正式交往以后也没有改变。圣美这种很想了解对方的单纯想法也博得了利明的爱慕;然而另一方面,圣美又对利明的实验有些嫉妒、每当利明因为做实验回来晚了的时候,圣美就会冲他发一通寂寞堆耐的抱怨。圣美的确可怜,不过利明却无法向她说明自己心底难以言表的对成功的渴望。对圣美的爱相对研究的痴迷是完全不同的两同事,不是简简单单二选一就能解决的问题——直到最后,圣美也没能理解为什么研究对于利明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不过,现在好了,圣美和实验融为一体了!
  利明产生了奇妙的感慨。以这种细胞为研究对象就可以和圣美联在一起了!
  做着细胞的有限稀释,利明忽然感到全身涌动起一股微热,他觉得圣美似乎在呼唤着自己的身体。虽然见不到移植患者,但至少这里的细胞还在!和这些细胞打交道,就等于是和圣美在一起。一定要小心翼翼地照料它!一定要尽最大可能让这些细胞的生命延续下去,并从中得出有意义的数据!这样一来,圣美也一定会高兴的。结婚以后,利明常常很晚才回家,没有给圣美足够的关心。现在,他要把这份未尽的爱意全都倾注给眼前的”Eve”。
  利明下定决心之后,又开始着手操作下一个培养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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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0 06:16 PM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圣美的爸爸是医生?真是羡慕啊!”
  经常有朋友这么说。
  到圣美家来玩的朋友都会对她家宽敞的房子和华美的装饰感到惊讶。起居室里摆着一架豪华钢琴,木制的大书架上点缀着可爱的音乐盒和法国人偶。圣美的母亲喜欢制作点心,圣美常常和朋友们一起分享蛋糕和小饼干之类的糕点。
  “我们家住的是公寓。爸爸在高中教书,一天到晚老说自己没钱。”智佳一边吃着刚做好的饼干,一边没好气地说。
  圣美连忙开导了她一番:“瞧你说的!智佳家里不是也有很多游戏吗?而且,你还有个哥哥呀!”
  “这些事情完全不值一提,一点儿派头都没有!”智佳摇了摇脑袋,接着补充了一句:“还是圣美家最棒啊!”
  圣美有许多朋友,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很快乐,进了中学以后,圣美仍然和大多数朋友保持着联系。其中,智佳和圣美初一、初二都在同一个班上,两个人经常到对方家去玩。圣美和智佳的性格、爱好各不相同,但不知为什么却很合得来。智佳常用“bourgeois”—词来表达她对圣美家气派豪宅的看法。这个词是在上历史课时学到的。圣美知道她这样说并没有恶意,只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赞叹而已,所以对于这样的“讽刺”圣美是不会生气的,可能是继承了妈蚂的兴趣吧,圣美最近逐渐显露出对糕点制作的喜爱,她常常和妈妈一起做蛋糕,不仅如此,她对做布偶呀缝沙袋呀什么的也很有兴趣。另外,自从去年过生日时让爸爸买了一本《绿山墙的安妮》之后,圣美的热情便一发不可收,到现在,她已经把全套书买齐,并从头到尾读了好多遍了。
  “圣美嘛,怎么看怎么都像个大家闺秀!”智佳总这么说,“我要是在你这样的家庭中长大,说不定也会喜欢上做点心一类的事吧。”
  两人吃完饼干,又开始用吸管喝橘子汁。
  “不过,我要是能跟你跑得一样快,那该多好啊!”
  圣美想起了今天在体育课上看到智佳跑五十米的样子。智佳长得虽不高,可运动神经却很发达。特别是她的短跑,在全年级都是数一数—的。曾好几次参加市里的比赛。学校每年开秋季运动会时,她总是活跃分子。智佳的摆臂非常有力。班与班之间举行接力比赛的时候,常看到她毫不费力地就把其他班的男生甩在后面,智佳的英姿在跑道上很是抢眼。
  “你可别学我跑步。越跑腿越粗,都没男孩子喜欢!”智佳开了个玩笑。
  “没有的事儿,智佳这么可爱,一定能找个如意郎君!”
  “得了吧!‘可爱’这种词儿是用来形容圣美你这样的女孩的。上语文课时你没学吗?”
  智佳做了个仰天长啸的姿势,然后突然一本正经地把脸凑到圣美面前。
  “你、你要干什么?”
  圣美吃了一惊。
  “下面,我们开始录口供!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句话今后都可能会作为呈堂证供,请你如实问答我提出的问题!”
  “你说吧!”
  “你喜欢哪种类型的男生?”
  “啊?”
  圣美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她慌慌张张地朝四处看了看,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当她咽了一口唾液,偷偷再往上瞧的时候,发现智佳的脸上浮现出恶作剧似的神情。
  也许实住是忍不住了吧,智佳紧闭的嘴唇轻微地颤动着。最后,只听见智佳“扑哧”一声,突然笑了出来。
  “讨厌!”
  智佳笑得前仰后合,“你也用不着这么紧张嘛!”
  “可是……”
  “圣美一定是喜欢你爸爸那种类型的吧?”智佳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笑神经。
  “怎么说呢?”
  “肯定是!灰白的头发,有魅力,又有安全感。拥有这样的爸爸,女儿的品位也应该很高吧。”
  “我倒没这么想……”
  “要说的话,圣美一家真像是电视里才有的情形:稳重的爸爸,温柔的妈妈,可爱的女儿。你们家都可以拍室内剧了!”
  “快别说这些了,再说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圣美红着脸,不住地摆手。为了转换话题,圣美提高了嗓门。
  “就别说我了。对了,智佳,说说你吧!我还不知道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呢!”
  “我?让我想想。”
  智佳的口气一下严肃起来,她把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智佳的感情真是多变。性格文静的圣美倒有些羡慕智佳活泼的这一面。智佳足足思考了三十秒。最后,她笑眯眯地说:“可能还是那种一直都关心我的人吧。”
  “哦……”
  圣美也笑着点了点头。
  圣美的成绩总是十分优异。初中三年还一直参加学校的铜管乐队。初中毕业的时候,从未读过任何补习班的圣美考上了县里升学率名列前茅的高中。智佳则在初中三年级的时候奋力冲刺,最终和圣美一起考入了同一所高中。圣美发现智佳是一个暗地里用功、却不愿在外表正显露出来的人。圣美她们考上的这所高中不仅注重学生的学业,而且也大力提倡丰富多彩的课外活动。很多学生都参加了各式各样的兴趣小组和俱乐部。智佳和初中时一样,加入了田径部;圣美电还是参加了器乐部的活动。高中生活很快乐。圣美在学习和课外活动的间隙还读了许多有趣的书。看完《源氏物语》后,她又向英文版的《绿山墙的安妮》发起了挑战。时光荏苒,四季变换,可圣美的心里总觉得这样的学校生活永不会完。所以,上高二的那个夏天,看到老师发下来的纸片时,圣美吃惊地叫了起来。那是一张薄薄的B5大小的纤维纸。印刷时多余的油暴在字符旁边拉出了一道道横线。升学志愿调查表!

  这天放学过后,圣美参加完铜管乐队的练习,正在收拾乐器,智佳跑来了。她站在门口,单手拎着—个学生包和一个挎包,一边往里张望,一边轻轻摆动着另一只手向圣美打招呼。智佳的头发还打些湿润,看样子是刚参加完田径部的活动,冲了个凉吧。智佳是在回家途中顺便过来的。圣美也笑着朝她挥了挥手。并做了个稍等片刻的手势。
  “你打算怎么办,圣美?”智佳问了一句。
  “这个嘛,还没想过。”
  圣美夸张地晃了晃脑袋。余热未尽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落到圣美的手边。与中午火辣辣的日光不同,这只能算奄奄一息的残照,时针指在六点半的位置。不知不觉地,在后面的体育馆里练球的篮球部也已经偃旗息鼓了。两个人并排蹬着自行车踏上了回家的路。横穿住宅区的街道空荡荡的,就好像没有睡醒似的。两人都不说话,因为她们错过了搭话的机会。圣美觉得有点尴尬,她踩着脚踏板把车速控制得跟智佳的速度一样。“好不容易才适应了高中的生活,现在却又要另作打算,真是应接不暇啊!”
  圣美终于决定要打破眼前的沉寂,兴致勃勃地对着智佳说起话来,“我一天到晚脑于里装的全是铜管乐队的事情。”
  然而,智佳只是默默地骑车,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并没有留意圣美的讲话。圣美看了看智佳,顺着她的目光向前望去,两个人已经出了住宅区,正骑在一条笔直的乡间小道上。暮色降临,四周渐渐地笼罩在深蓝色的夜幕之下。云朵间露出了小星星的光芒。
  就是在这个时候,智佳突兀地来了一句:“我今后也当个医生吧!”
  圣美惊讶地望着智佳。可智佳并没有把目光投向圣美这边,而是久久地注视着前方广阔的天空。
  智佳的母亲在这一年的春天去世了。圣美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她妈妈的心脏好像有问题。虽然照顾病人、料理后事都是挺麻烦的事情,但智佳在圣美面前却总是一副沉着的表情,还是那么快活,还是那么爱说笑话,跟圣美淡得非常投机;那段时间,智佳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圣美一点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圣美怎么也睡不着。
  自己想干什么呢?目前还没认真考虑过。总不可能现在就出去工作开始挣钱吧!大学肯定是要读的,可具体进哪个系呢?毕业后想做什么工作呢?没想好。幸好还有时间。这些事,等进了大学再说吧!现如今,脑子里也不可能一下就有什么成熟的想法。不过,可能正是因为如此,今天智佳的自言自语才触动了圣美。
  至少,智佳已经对将来的职业充满了向往。而这种向往圣美却没有——甚至连自己将来想干什么,圣美都不知道。
  圣美觉得智佳远远走在了自己的前面。
  自己今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圣美思考着这些问题。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养育什么样的孩子?又怎么样死去呢?
  圣美在床上睁开眼睛,盯着昏暗的天花板,想了许许多多。吊在火花板上的荧光灯开始慢慢地旋转,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她只觉得脑海里涌动着无数的疑问,它们多得都溢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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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怎么样,心情好点了没有?”
  吉住贵嗣干笑着询问麻理子的情况。
  手术之后,已经过了五天。
  植入麻理子体内的肾脏状况良好,并没有发现问题,前天,留在麻理子肾脏上端的吸管已经被拆除,今天又拔掉了插入尿道的导管。这样一来,麻理子全身就只剩腹部一处还有根插向膀胱前面的导管了。不过,这一根明天也会被拔掉。
  麻理子瞟了一眼吉住,马上就把头扭到一边去。
  还是不行啊……
  吉住尽力掩饰住自己的内心感受,又重新满脸堆笑地对麻理子说道:“体温好像降下来了。C-反应蛋白的指标也降低了。感觉好多了吧?只是还有点贫血,得调整一下输液量。”
  吉住尽量简意赅地把检查结果告诉了麻理子。让她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利于她今后积极主动地配合治疗;而且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直到现在还没有出现排斥反应和感染的征兆,她也一定会松口气吧。吉住这么想着。
  其实,真正的移植治疗可以说是从手术完成之后才开始的。特别是肾移植这种情况,手术本身并不是很复杂,有一定经验的外科医生都能做这类手术。吉住认为关键的问题在手术后。实际上,对于病人来说,新植入的肾脏就是一块与自己的身体毫不相容的异物。因而,病人体内会产生免疫反应,极力排斥移植来的肾脏。为了尽可能减少这种排斥反应,在做移植手术前,首先都要对患者进行HLA相适度检测,以便今后能够植入与其身体特征最相似的肾脏。可是,仅做到这一点的话,排斥反应并不能完全避免。因此,病人还必须长期服用免疫抑制剂。以前的移植治疗多采取二剂并川的疗法来控制排斥反应,即同时使用一种叫做Predonine的肾上腺类固醇和一种叫做硝基咪唑硫嘌呤的药物作为免疫抑制剂,采用这种做法,移植肾的成活率只能是差强人意。可是现在,已经开发出了诸如环孢霉素和FK506这样的特效免疫抑制剂,成活率因此有了大幅度提高。不过,这两种药物会对肾脏会产出毒副作用,所以现在一般都尽量避免单独使用,而采取与其他药剂并用的办法,吉住的医疗小组基于多年的临床经验,对麻理子实施了三剂并用的疗法:使用小剂量的环孢霉素,辅之以肾上腺类固醇和一种叫咪唑立宾的抗生素。考虑到麻理子此次是第二次移植,处方上又对药物的用量做了若干相应调整。使用免疫抑制剂可以减轻身体对移植肾的排斥。然而,与此同时,患者会变得比较容易被细菌感染。对于免疫机能受到抑制的患者来说,是否会被病原细菌感染是生死攸关的大问题。这正是为什么说术后才是关键的原因。手术过后,必须不断对病人的身体进行跟踪检查,以弄清是否存在排斥反应的征兆或遭受感染的迹象。此外,还必须根据患者的恢复情况适时调整免疫抑制剂的用量。所以经常有人打比方说,移植病人是在排斥反应和细菌感染之间走钢丝。
  吉住也切身体会到,移植治疗绝不只是移植医生的事情。医生,护士,临床检查技师以及药剂师之间的信息交流和紧密配合,才是成功的保证。麻理子一直把脸朝向一边,吉住把目光投向了站在身后的麻理子的父亲。可是他也没有理睬吉住。
  这到底是怎么了?吉住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麻理子毫无和解的意思。好像不光冲着吉住一个人,对父亲、护上也是一样。她似乎想极力忘掉或否定自己已接受了移植这一事实。确实有一些患病的小孩子会因为医生或父母的严厉约束而产生强烈的逆反心理。吉住记得自己的患者当中也有这样的情况,但是麻理子好像不这么简单。吉住不明白为什么麻理子竟会如此固执地抵制移植。可能正是因为没有弄清她的这种心理,两年前植入麻理子体内的肾脏才没能成活吧。
  吉住的心里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不过,他赶紧摇了摇脑袋,想要打消这种念头。
  “后天大概就可以起床下地活动了。稍微走动走动,肚子才有饥饿感,吃东西也会觉得比较香。”
  说着,吉住抚摸了—下麻理子的头。旁边的护士也微笑着说:“是啊,麻理子很快就要好起来了。”
  不过,麻理子还是一声不吭,根本没有理会吉住。就连放在她头上的吉住的手也是麻理子竭力想要摆脱的对象,一阵急速的头部晃动使吉住不得不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难道说麻理子已经放弃治愈的希望了?
  两年前的她可不是这个样子。

  “医生!”那时的麻理子边跑边这样喊。她冲过来一头扑到吉住怀里,连声道谢,眼里还噙着泪水。吉住也冲着她微笑,并像现在一样抚摸着她的脑袋。
  麻理子在做第一次移植之前,大约进行了一年左右的透析。后来,因为她父亲向主治医生表示愿意提供肾脏,麻理子便在市立中央医院接受了移植手术。
  吉住第一次见到麻理子父女的时候,正是樱花烂漫的时节。从移植医生与患者会面的房间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栽种在医院院子里的樱花。麻理子的注意力时不时地就会被窗外粉红的樱花所吸引。当时,麻理子刚上小学六年级,白色的衬衣,绿色的短裙,高高的额头,圆圆的眼睛,还留着一头可爱的短发,她很听话。
  吉住一讲到有趣的事情,麻理子马上就会天真地笑起来。也许是由于肾衰竭的缘故,她的脸颊似乎有些凹陷。不过,总体来说,麻理子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吉住在想,麻理子的这种自暴自弃的心理是不是由于觉得身材太矮小而造成的呢?听她父亲说,麻理子的身高自两年前起就没什么变化。原来她在班上还算高个儿,可现在上体育课或参加早会的时候,她总是站前排。麻理子对此好像有点在意。
  在做移植手术以前,吉住所在的医院都要先给病人进行多次细心的解释。比如,移植是一种什么样的治疗法,它有哪些好处和弊端,将要实施的手术是怎么一回事,移植后的生活又该怎样度过,等等。解释清楚这些问题,可以消除患者对移植的误解和不安。这种说明工作通常都由护士来做,而麻理子住院的时候是吉住亲自向她解释的。麻理子聚精会神地听吉住讲话。当听到手术后仍然要长期服用免疫抑制剂的时候,麻理子显然有些受打击。不过,她还是马上从内心接受了这一现实。
  “长期?长期是多久?”麻理子紧盯着吉住的眼睛,这样问道。
  “长期就是活着的时候。”吉住也看着麻理子的眼睛回答。
  “—直到死吗?”
  “是啊,你能做到吗?”
  麻理子低下了头。她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大约十几秒钟后,麻理子抬起头来,她紧闭着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看了手术的录像带,麻理子十分惊讶,得知自己就要做这样的手术,她不禁吓得抖了起来。
  “会很痛吗?”
  吉住告诉她,到时要打麻药,所以不用担心。麻理子这才放心地笑了。
  父亲的左肾被移入麻理子的小腹右侧。手术的过程很顺利,既没有产生急性肾小管坏死,也没有出现血栓。
  手术过后几天,麻理子就开始变得健谈起来,样子看上去很是高兴,对护士也好,对吉住也好,她都起一张灿烂的笑脸。这是移植之后表现出来的典型的幸福感和话语增多倾向。一般来说,患舒在移植之后,普遍有一种终于摆脱了透析折磨的轻松感。病人对移植所抱的希望越大,这种倾向就越明显。看着麻理子的笑容,吉住也感到欣慰。对于麻理子来说,以前的透析生活一定是一场噩梦。做完这次移植,她从心底里觉得高兴。尿液的排出使麻理子激动不已——终于又体会到了这一阔别已久的感觉。
  手术后一个星期,回医院复诊时,兴奋的麻理子一下子冲到了吉住面前。麻理子高兴得流下了眼泪,她不停地喊着医生,并把脸靠在吉住的白大褂上。吉住则轻抚着麻理子的脑袋。
  出院以后,吉住见过麻理子好几面,给她做了诊断。虽然由于类固醇制剂的副作用,麻理子的脸长圆了,不过她依然是那么可爱。
  能和大家—起在学校里吃饭,麻理子感到特别愉快。以前因为透析疗法的关系,麻理子的饮食一直都受到控制。现在的麻理子总是笑着说:“饭菜真好吃。”
  “太好了!移植成功了,透析结束了!”这几乎成了麻理予的口头禅。
  “医生,我已经好了,是吧?已经不是病人了吧?”
  有一次,闲聊一阵之后,麻理子笑着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这时,她嘴唇两端向上翘起,用一双大眼睛注视着吉住。
  麻理子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呢?
  在这一瞬间,吉住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他不清楚麻理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也可以这么说。因为你已经可以过和平常人过一样的生活了。”吉住回答道,“不过,移植这种事不能有半点大意。你现在不是在家里服用免疫抑制剂吗?那是绝对不能忘的!如果不继续吃药的话,好不容易才成活下来的肾脏便发挥不了作用。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自己是接受过移植的人。以前我们不是约好了的吗?一定要吃药!能做到吗?”
  “好吧……”
  那时的麻理子点了一下头。
  是的。她是点了头的。
  然而,四个月过后,麻理子又回到了手术室。

  “目前还没有发现麻理子体内有被病原细菌感染的迹象。”
  吉住和麻理子的父亲安齐重德一起从病房里走了出来。接着,两个人来到了位于另一栋楼里的吉住的诊疗室。吉住觉得有必要让麻理子的父亲了解一些手术之后的细节。他催促安齐坐下之后,自己也在茶几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护士每天都提取了麻理子的血液、尿液和痰液的样本送交化验科检查,由此可以检测出麻理子是否被细菌感染。现在我们还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请您放宽心!”
  安齐擦哦擦额头的汗水,如释重负。
  “不过……安齐先生,”有些事情吉住想要问一下麻理子的父亲,他看准了时机,不慌不忙地说道,“麻理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安齐的视线一直朝着下面。
  “安齐先生。”吉住又问了一遍。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
  安齐吞吞吐吐的。吉住默不作声,无言地催促着他。
  “上次的移植失败以后……我就不知道麻理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她不愿把自己的感情表现出来。也许是我看不出来吧……”
  “麻理子讨厌移植吗?”
  “不,没这回事。”
  安齐突然把头抬了起来。口气虽然很强硬,但声音却有些颤抖。吉住尽量做出一副温和的表情。
  “安齐先生,请告诉我实情!当然,我理解你们做家长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接受移植尽早康复。这是人之常情……但是,麻理子自己却不是这样想的吧?”
  “唉……”安齐垂下了脑袋,“事到如今才把这事讲出来,实在是对不住医生……接到移植协调人打来的电话时,麻理子也是这副样子。起初是她接的电话,但她一直没跟我说。我后来才知道有这回事,于是赶紧打电话联系……就在那个时候,麻理子表示了强烈的反对,甚至出现了痉挛……可以说太不正常了。”
  “不正常?”
  “她说‘我不想成为怪物’……”
  “…………”
  吉住心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麻理子做完手术后,一直在做噩梦。您看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吉住改变了话题。
  “这个我也不清楚。”安齐绝望地摇了摇头。
  “麻理子好像很惧怕什么东西。莫非,移植给她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印象,因此对手术产生了抵触情绪,而且夜里也常常是噩梦缠身?还有,麻理子对我的态度跟以前也大不一样了。与移植手术相比,她似乎更厌恶移植这一行为和像我这样的移植医生。您看呢?您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线索?”“确实很抱歉,我什么也不知道。”
  安齐还是低垂着脑袋,好像在说:我也想知道啊!看着安齐的样子,吉住很同情他。
  “……听说另一位移植患者出现了促进性的急性排斥反应。”
  吉住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促进……是什么意思?”
  “就是指术后二十四小时至一周以内发生的排斥反应,其原因是患者碰巧对捐赠人的同种抗原有预致敏抗体。目前那位患者正在接受治疗。”
  “……”
  “幸好麻理子还比较顺利。但是今后病情会怎样发展,我也没有把握。当然,我们一定会尽全力的……不过,如果麻理子本人不能积极配合治疗的话,最终她有可能会被细菌击倒。我们都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一定要让麻理子的心情好转起来!”
  “……要是真能这样,那该有多好啊……”
  安齐的声音小得几乎都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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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0 06:17 PM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利明坐在共焦激光扫描腿微镜前,正操纵着鼠标输入测定条件,试剂台上放着培养烧瓶。他刚刚做完用碱性蕊香红-123给“Eve1”染色的工作。这几天,利明克隆了圣美的肝细胞”Eve”,并把其中最具增殖力的克隆体命名为“Eve”。他打算对其进行培养,增殖出大量细胞,以备实验之用。
  今年春天,药学系二楼的公用实验室添置了一台最新型的共焦激光扫描显微镜——ACASULTIMA。这是一台有办公桌大小的设备。左边是倒立式显微镜,右边有输入指令或显示解析数据的监控器。激光照射管安装在后部。桌下有一台计算机。利明想知道“Eve1”细胞里线粒体的构造,碱性蕊香红-123是—种能够显示出细胞内线粒体特异结构的荧光色素。显微镜下的细胞已经被这种试剂染色,只要将其置于激光的照射之下,荧光试剂就会产生反应,并发出一定波长的光。通过只能透过这一波长的光的过滤器观察细胞,就可以看到线粒体的构造。这台ACASULTIMA的独到之处是,它可以对细胞的各个部位进行精确对焦。因为细胞自身有一定的厚度,一般的显做镜又无法聚焦到整个细胞,所以得不到清晰的解析图像。而共焦激光扫描显微镜则成功地解决了这一问题。这种设备的监控器上可以显示出几十张细胞由上至下各个层面切片的影像。通过计算机的图形分析处理后,这些影像可以被合成为一张完整的细胞立体图像。在神经细胞的有关这一类有赖于细胞三维构造分析的研究中,共焦激光扫描显微镜的威力是显而易见的。
  利明点击了画面下力的“开始”键,一张张影像便依次出现在监控器。黑色背景上显现出一个个绿色的细条状物体。那就是细胞内部的线粒体。读入数据的工作完成之后,利明又发出了一系列指令以合成线粒体的三维结构。
  监控器上出现了鲜明的影像。这一瞬间,利明不禁叫出声来。
  这是一种利明从未见到过的形状。它的三维构造蜿蜒交叉,错综复杂,既像是细胞内的一座迷宫,又像是修建在细胞里的输送能量的超级高速公路。利明抑制住心中的激动,又从烧瓶里提取其他细胞进行观察。结果都是一样的。
  “Eve1”的线粒体发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形态变化!
  利明把分析结果打印出来后,立即关掉了共焦激光扫描显微镜的电源,回到五楼的研究室。被碱性蕊香红—123染色过的“Evel”尚有一点残余。他想用流式细胞仪来对其进行分析。
  利明将已经染过色的“Eve1”从烧瓶中取出,用离心机清洗干净。等到缓冲液出现悬浊之后,利明又拿着它重新回到公用实验室,打开了流式细胞仪的电源。不一会儿,屏幕上出现了开始画面。利明输入了测定参数。流式细胞仪是一种测定细胞荧光强度的机器。把装有细胞悬浊液的吸管安放到机器下突起的管口处,细胞就会被吸入机器,并送往激光照射部。因为这一部分由极细的管子制成,所以细胞只能一个一个地从管中通过,依次接受激光的照射。被激光照射到的细胞会发出荧光。荧光的强度取决于荧光试剂的染色程度。也就是说,测定的指标可以反映出细胞中线粒体的多少。这种设备与显微镜不同,它的特点是能够定量地测定每一个细胞的染色程度,并以图表的形式表现出来。
  利明安装好吸管,点击了一下画画上的“GO”键。转眼之间,无数个反映细胞大小的小点便目不暇接地呈现在监控器上。利明注视着打侧的柱状图。显示荧光强度的柱状图快速地闪动着。“这……”
  荧光强度达到了最大值!这就意味着,细胞中线粒体的数量之多,按常理是无法想象的。这一点与先前通过显微镜得到的分析结果联系起来,说明“Eve1”单个细胞中线粒体的数量不仅在增加,而且在形态上也发生了显著的变化。显然,抑制线粒体机能的机制已经出现了异常,在某种错误的诱导下,线粒体的数量急剧增多。
  利明还从未看到过有报告称发现了被诱导得这么厉害的线粒体。只能用“恐怖”二字来形容!从细胞自身具有如此的增殖能力这点来看,极有可能是DNA结合蛋白产生了突变,而这种变化所带来的影响已经波及到了细胞内的线粒体。利明顿时感到了一种无以言表的兴奋。
  圣美的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利明拿着刚打印出来的分析结果,一路小跑地回到了研究室。
  浅仓正在自己的实验桌前做着提取DNA的工作。
  “浅仓,你来一下。”
  利明不由分说地把浅仓拉进培养室,给她看了保存在恒温箱中的装着“Eve1”的烧瓶。浅仓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帮我把这种细胞的信使RNA提取出来。”利明把烧瓶放到显微镜下,要浅仓观察细胞,“我想使用吸印转移法来检查β氧化酶的诱导情况。”
  “……这个,是什么细胞?”
  浅仓把眼睛从镜片上移开,这样问道。她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感到不解。然而,利明对细胞的来历却是含糊其词,只说是另一所大学送来的。浅仓的样子好像还有些疑问,不过她也没有再往下问,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天夜里,利明好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梦到了圣美以外的事情。
  梦中的利明是小学时候的样子,穿着短裤和T恤衫,坐在榻榻米上玩着塑料模型。电风扇摇晃着脑袋,每隔一段时间就把—降温热的风送到利明的背上。隐约中传来了风铃轻微的声响。他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想起来了!对了,那年夏天很热。利明小时候是个比较安静的孩子。与到外面和小朋友们一起玩耍相比,他更喜欢在家里读书,做手工。杂志里的怪兽图解和恐龙的图片是利明最爱看的。另外,参观动物园和博物馆也是他的一大爱好。暑假就要结束的一天,爸爸带利明去参观科学博物馆。在展厅里,利明见到了一种奇妙的塑料模型。那是个螃蟹的模型。研究螃蟹在水里的行走动作的生物学家制造出了一个酷似螃蟹的简单机器人,利用遥控器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它的活动。这种塑料模型已经作为商品在进行销售了。利明对它非常着迷,就让爸爸买了下来。一回到家,他就马上开始动手制作起来。由于零部件不多,螃蟹一会儿就做好了——大大的钳子和蟹腿全都安装完毕,只需摁下遥控器的按钮,蟹壳里的电动机就开始工作,并带动螃蟹的关节做出挥舞蟹足的动作,确实像“招潮”的样子。利明高兴极了,又摁了另外的按钮。只见螃蟹交替地移动着腿脚,横着运动起来,走路的模样和水族馆水箱里的真螃蟹简直是一模一样。利明迷上了这只螃蟹,让它在自己家里散起步来。这时,利明忽然觉得有些惊讶:这么几个简单的零件,稍稍拼凑一下就可以活动;小小的—个电动机驱动的模型竟能模仿出真正的螃蟹的动作。生物真的是非常简单吗?不,不可能。利明想起了自己几年前饲养蝌蚪的情景。那时,利明几乎每天都可以兴奋地观察到一些奇妙的事情。比如,蝌蚪长出后腿啦,长出前腿啦,尾巴不见啦。这些变化机器人是根本无法模仿的。生物这东西真是神奇。
  自己身上也没装什么电动机,怎么就能活动呢?利明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去年暑假做的走马灯还躺在房间的一角。那是利明暑期手工劳动的作业。制作材料是一些从文具店里买来的木工用层板和玻璃纸之类的东西。夜里,利明把走马灯拿到阳台上,放进蜡烛点亮之后,安装在上部的纸制叶轮就慢悠悠地转动起来,并带动起玻璃纸筒一同旋转。在微微有些泛紫的夜幕下,花花绿绿的哥拉斯的影子在灯面上缓缓移动……不久,进入初中、高中以后,利明渐渐知道生物都受一种叫DNA的物质控制。DNA的构造实在是完美无缺,这一点让利明惊叹又己。为什么生命能设计出如此巧妙的遗传密码?为什么形形色色的生命变化竞能用如此简单的结构来表达?太不可思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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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0 06:18 PM |只看该作者
突然,梦境换了一个场面,利明发觉自己来到了研究室里。然而这里却是灰蒙蒙的一片,有些破旧的感觉。仔细—瞧,既没有多肽合成仪,也没有基因扩增仪。利明终于想起来了,这是过去的第二研究室。当时利明还是大四的学生,刚进到讲座里来。
  “我希望你把线粒体作为今后的研究课题。”那时年纪轻轻、意气风发的石原教授把利明找来,对他说了这番话。
  石原教授是在利明进入生理机能药学讲座的前一年才来到这里的。当时,教授正在探索新的课题。
  “目前的研究全都局限在细胞核基因这一领域里,然而不久的将来,仅凭这些是无法妄谈生命的本质的。细胞内部也有个小社会。在这样一个社会里,即便是一处很小的地方出了问题,也会影响到整个社会的秩序。我觉得有必要更全面地考察这一问题。怎么样,永岛?你做不做这个课题?我希望你能够不断创新!”
  利明马上投入到了线粒体的研究之中。线粒体的DNA构成与细胞核完全不同,利明感到一切都很新鲜。这是个未知的世界,远远超出了以前在课堂上学到的生物化学和基因的有关知识。利明的胸中激荡起强烈的冲动:这一崭新的领域将由我来开拓!就像转个不停的走马灯一样,线粒体总是在静悄悄地回旋着。线粒体之间彼此缠绕,形成巨大的集合块,不断旋转。它们就像是马格里特画里飘浮在空中的石头,慢慢地、缓缓地、不停地旋转着,同时把黑色的影子投向地面。利明在梦中仰望着这一团黑影。它们如同夜幕一般遮盖了太阳的光辉。
  利明觉得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自己就快要被这一片黑暗所吞噬。他一边忍受着这一切,一边一动不动地仰望着如墨的苍穹。对“Eve1”的分析进展很顺利。
  不知不觉,日历又翻开了新的一页,进入八月了。炎热的天气一直在持续。校舍周围树木的叶子像一面面反光镜,将强烈的阳光反射过来。光线透过研究室的玻璃窗照进屋里,把房间烘得闷热难耐。由于药学系的空凋不起作用,所有讲座的研究一下子都陷入了停滞状态。再加上大四的学生又忙着复习考研,他们不来,各项研究就更是停顿不前了。利明所属的讲座也突然闲散下来,往常的紧迫感在一天天地消失。研究室里就只剩下利明和浅仓。不过,这一切跟利明毫无关系。热气腾腾的研究室里,利明仍专心致志地指导着浅仓分析“Eve1”。使用吸印转移法和反转录聚合酶链式反应进行分析,得到的结果表明,“Eve1”的β氧化酶受到了显著的诱导。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实际操作实验的浅仓把数据交给利明的时候,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
  “就算加入了安妥明也不可能产生如此严重的诱导。一开始就出现了这么大一团,这种细胞究竟是怎么了?”
  浅仓拿来的照片上显示出一大块黑斑。这说明β氧化酶的信使RNA正在增加。
  “安妥明……”利明看着浅仓的脸,口中念念有词。
  “查一查这种细胞的类维生素A受体的发现量,然后往培养基里添加安妥明。观察一下细胞的增殖能力和线粒体的形状,再做一个转运实验。到底安妥明能够在多大程度上促进β氧化酶系向线粒体内转运,你要拿出具体的数据来。对了,浅仓,你什么时候请假,能告诉我吗?”  “这个嘛……”浅仓微微笑了一下,歪着头想了想,“今年就要毕业了,所以……我想不休假,一直把实验做完。”
  “那好,我们再把实验往前推进一步。参加九月份学会的准备工作等到这个月底再做也来得及,因为那时数据都已经收集好了。”
  “知道了。”浅仓点了点头。
  利明往培养“Eve1”的烧瓶里添加了各种各样的过氧物酶体增殖剂。照字面解释,过氧物酶体增殖剂就是能够让细胞中的一种叫过氧物酶体的细胞器增殖的物质,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安妥明这种治疗高血脂的药物。可是,这些物质在促进细胞器增殖的同时,也会让线粒体内的β氧化酶受到诱导,从而使线粒体自身在形态上出现变化。这些知识,利明早在学生时代就已经通过实验掌握了。给线粒体已经受到诱导的“Eve1”加入这些物质,实际上就是要达到进一步促进这种诱导的目的。
  果然不出所料。“Eve1”的线粒体在安妥明的刺激下疯狂地伸展。氧化酶的发现量简直大得惊人!当然,氧化酶进入线粒体的跨膜转运速度也明显加快了。剩下的工作就是在基因水平上仔细研究这一诱导机制。利明坚信,通过对“Eve1”的研究,一定可以弄清线粒体的增殖机制。

  “来了,来了!”
  从绿色的邮袋里把它拿出来的这一瞬间,利明心中涌起了无以言表的兴奋。
  “nature”(著名国际科学刊物《自然》)的宇样从袋子里露了出来。下面的一行铅字是“IntenationalWeeklyJoumalofScience”(国际科学周刊)。浅仓站在利明身后充满期待地注视着它,利明打开袋子取出杂志。封面是一张颇具民族风情的绚丽的壁画。上面用大号字打出本期特辑的标题:“ScienceinMexico”(墨西哥科学),而这行字下画则用稍小的字号写着“Approaches‘tomitochondrialbiogenesis”(线粒体生源论研究)。利明连忙把书翻到目录那页,用手指逐条指着“LetterstoNature”的部分。有两篇论文是关于线粒体的,利明要找的那篇在后面。
  确定了页码之后,利明翻开了它。哥特体文字映入眼帘。
  “太棒了!”浅仓高兴地欢呼起来。
  利明觉得自己的心脏“扑通”地跳了一下。自己的论文!自己写的论文被《自然》杂志登载了!利明和浅仓,还有教授的名字都赫然在上。其实复印件早已经寄过来了,但是像这样把杂志拿在手上的感觉毕竟和那时大不相同。去年投去的一篇关于线粒体的论文如今已变成了《自然》杂志的一部分。
  浅仓一面欢喜地叫喊着,一面把身体靠过来,想看得再仔细些。
  太棒了!利明也在心里喊了一句。
  自己的论文已经刊登在了《自然》杂志上,而且是作为特辑的小部分!不过,自己现在的研究却不止这些。目前,对“Eve1”的研究可以说是成果喜人。这些成果一定会震惊全世界的!所有实验的进展都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自己的研究完全走上了轨道。这样一来,自己便可以步入世界最前沿的科研行列了。

  “咚”伴随着一声巨响,紫色的烟花在药学系上空绽放。
  火药灰稀稀拉拉地在利明他们四周落下。
  一条小河从药学系所在的小丘旁流过,河岸边正在举行焰火晚会。药学系这里是观赏从河边释放的烟花的绝佳场所。这天晚上,利明和浅仓,还有其他留在讲座里的学生、职员一起来到了校舍的房顶上。夜空晴朗无云。一朵巨大的菊形烟花在空中炸裂,几平要遮住整个天空,看上去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它似的。光球一下子充满了人的视野。闪闪发亮的火药灰在快要接触到脸的地方熄灭了,朝旁边一看,浅仓佐知子正睁大了眼睛凝视着夜空。焰火变幻出五彩的光芒的时候,以及天空中出现一大片菊花或瀑布图案的时候,浅仓的面颊都会随之呈现出各种色彩。利明和浅仓一起打开罐装啤酒,看着满天的烟花喝了起来。
  浅仓在利明身边向他说着感激的话,眼里亮晶晶的。利明也笑着朝她点头。四周弥漫着火药的味道,可利明毫不在意。这焰火似乎是在庆祝自己的论文在《自然》杂志上发表,又似乎是在提前庆祝圣美的细胞帮助自己在研究上取得了突破。利明想把这快乐与圣美共同分享,但这显然不可能实现——这也许也是唯一的遗憾吧。如果能把《自然》杂志拿给圣美看该有多好啊。如果能和圣美一起仰望这夜空该有多好啊。
  利明这样想着。“咚”。自己的心跳和焰火的爆破重合在一起,利明感到了一阵阵皮肤的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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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片冈圣美经过自己的努力,顺利地升入了本地的一所国立大学,她既没参加暑期的训练营,也没去上考前的补习班,连家教都没请,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度过了自己的复习冲刺阶段。考试成绩张榜公布的那天,圣美和父母一起去看发榜。当圣美在文学系英语专业录取名单上找到自己的考号和名字时,的确有一种喜悦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但却没有原先预料的那么激动。文学系真的适合自己吗?高考结束之后,这个问题依然困扰着圣美。之所以选择英语专业,仅仅是因为自己喜欢阅渎,对英语感兴趣而已。谁知,新学期一开始就在系里认识了不少朋友,大学生活远比想象的要快乐得多。进入大学后,圣美仍然参加了器乐部。
  在迎新会上,圣美有生以来第一次喝了啤酒。很多同学高中的时候就喝过酒,可圣美在此之前却从未沾过。啤酒的味道有一点苦,不过挺好喝。学长们待人都很好,而且很有趣。不知不觉,圣美已经喝得脸上红霞飞了。
  “学长是哪个系的?”
  迎新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大家的座位也都换得差不多了。不断有学长来给圣美打招呼,圣美也换了好几个座位。与旁边的一个三年级的女学长聊过一阵后,正觉得没有话说了,圣美不经意叫发现自己的另一边坐着一位看上去很沉着的男学长。他好像也刚和身边的朋友聊完,嘴里正喝着啤酒,而脸上还留着说话时的微笑,这时两人的视线碰到了一起。圣美笨手笨脚地拿起啤酒瓶往他的空杯里倒酒。由于从上面往下倒得太猛,杯子里一半以上全是泡沫。圣美一个劲儿地低头道歉,那个人则不住地说没有关系,然后笑眯眯地啜着杯里的泡沫。这样一来,圣美就问了刚才那句话。
  “我是药学系的。”那个人回答道。
  “在药学系里,就是学那些我们平常吃的药吗?比如,感冒药的制作方法什么的,就是这些吗?”
  圣美这么一问,学长苦笑一下,又喝了口啤酒。
  “药学系当然是必须学这个的,不过这并不是我们学习的全部。可能高中时形成的印象就是这个系是专门培养药剂师的吧。实际上高中老师就是这么给学生解释的。”
  圣美点了点头。她忽然想起高中的时候,有好几个女同学问老师进大学学什么将来比较容易就业,得到的答案就是医院的药剂师。
  “其实药学系的研究面是很广的。作为药剂师所应该掌握的知识自然是要学的,不过也要做更基础性的研究。药学系就像是混合了医学系、理学系、农学系和工学系的一锅大杂烩,因此,同在药学系里的学生由于所属讲座不同,各自的研究内容便有很大的差异。有的人搞的是有机合成,而另一些人搞的是分析——他们的工作就是千方百计测出血液里的某些特定物质的含量,不管它的量是多么的微小。此外,有的人每天忙着给小白鼠打针,有的人整天都在培养各种各样的细胞。为什么细胞会发生癌变?为什么DNA会被复制?药学系里也有人成天在思考这样一些和药物并没有直接关联的问题。药学系虽然不大,但一墙之隔的两个讲座里的气氛却完全不一样,因此,外面的人就更不知道药学系是干什么的了。当然了,我认为真正的药学系应该培养出能全面掌握上述各门学问的人才。”
  这位学长把药学系各个讲座的研究方向给圣美讲了一遍。其间,圣美插了几句话,显示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比较难一点的细胞呀、基因的结构之类的问题,学长都讲得深入浅出。仅凭高中在课堂上学过的生物、化学知识,圣美就能把他说的话听懂。
  “了不起!真让我长了不少知识。你懂得真多!”
  “哪里,哪里。我也才刚上研一而已。”
  那个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所谓研一,就是指大学四年毕业以后攻读硕士研究生的第一年。这一点,圣美也是知道的。这么说来,这位学长的年龄应该是二十二三岁。难怪,他在今天这个大部分是本科生参加的迎新会里显得这么平静。
  “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读博士。不过,这样的话就很难再有机会出席社团活动了。今天也许是最后一次吧。”
  圣美听了很感动。自己是被动地听课,而学长却有读博士、做研究的雄心壮志。
  “请问……学长具体是做什么研究的?”
  即使说出来自己也不一定能听懂,不过圣美还是这么问了。
  “线粒体。”
  “扑通”。
  听到那个人回答的一瞬间,圣美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圣美按住自己的胸口,失声叫了起来。
  “……你怎么了?”
  那个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圣美。
  “没、没什么。”
  圣美慌忙作出笑脸,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刚才那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圣美静下心来,专注地捕捉着体内的声音,然而,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心跳声,刚才那一下奇妙的跳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可能是自己醉了吧。圣美没多想,又冲那人笑了笑,想以此打消他的担心。
  “真的没什么。你接着说!”
  从那位学长的表情上看,好像并没有完全相信圣美所说的话不过他还是讲起了自己的研究。
  “线粒体这个词,初中、高中的教科书上都能找到,我想你是听说过的。它是细胞中产生能量的器官。”
  “对。”
  “糖和脂肪被摄入细胞里后,通过代谢作用在线粒体中转化为乙酰COA。然后,柠檬酸循环发挥作用,从而生成三磷酸腺苷,即ATP。最终ATP将会作为各种能量的来源在体内被消耗掉。”
  “……哦,大概的意思我听懂了。”
  圣美微微点了点头。高中所学的知识还有些印象。
  “我研究的问题就是,为什么线粒体中会产生这样的代谢。代谢的发生必须要以多种酶的存在为前提。线粒体里装满了各种酶,而这正是问题的所在。事实上,细胞中拥有遗传物质的不仅仅是细胞核——这些是到了高中才会接触的知识——线粒体里也有被称为‘线粒体DNA’的遗传物质,但是,它比细胞核染提要小很多,在这种遗传物质上,找不到在糖和脂肪的代谢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酶的信息,只是简单记录了一些,而且是很少的一部分特定的酶的基因。而这些酶都是在生成ATP的电子传递反应下才起作用的。那么,那些糖和脂肪的代谢所必需的酶的信息记录在哪里呢?它们在细胞核的基因里。也就是说,酶的合成由细胞核控制。当细胞核觉得需要能量的时候,它就会发出生成代谢酶的指令。因为酶的大量产生可以促进代谢作用更快地进行。然而,一般来说,酶都是在细胞质中的核糖体里诞生的。因此,生成出来的酶还必须自己进入到线粒体中去。只有进入线粒体后,酶才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如此一来,那酶又是怎么进入到线粒体中去的呢?因为酶是一种蛋白质,所以它并不能轻易穿过线粒体的脂质膜。此外,细胞核怎么知道何时需要能量呢?生成酶的指令又是怎样传达的呢?如果我们想得更远的话,还会涌现出更多的疑问。细胞核是怎样控制线粒体的?其实,酶的基因本该由线粒体所有,可为什么细胞核能够把这些本应由线粒体所有的遗传信息据为已有?怎么样,你不觉得奇怪吗?”
  圣美被折服了。线粒体这东西,虽然不是不知道,可从来没有这么深入地思考过。听他这么一说,确实有些不可思议。看来教科书上那些通俗易懂的知识,实际上有很多至今尚未彻底弄清呢。圣美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世界上有像学长这样的人正努力探索着这些未知的领域。
  可能觉得一下子说得太多了吧,那位学长苦笑了一下,把话打住了。他看了看圣美手上的杯子,给圣美添满了啤酒。然后,他把瓶子里剩下的一丁点倒进了自己杯里,问道:“这个,你叫什么名字?”
  “片冈圣美。”
  “哦,片冈小姐。幸会!我叫永岛利明。”
  自称是永岛的这位学长和圣美都笑了笑,两人同时把酒杯端到了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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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0 06:18 PM |只看该作者
第九章

 

  “……我去跟医生谈谈。”
  安齐重德站起身来。
  离开房间的时候,安齐又回头看了女儿一眼。可麻理子一直把头扭向一边,而且嘴闭得紧紧的,这是一副不愿理睬父亲的表情。安齐无奈地走出了病房。在住院部笔直的白色走廊上,安齐寻思着这次手术的事情。
  手术已经过去十天了,麻理子还没有主动对周围的人说过一句话。不光是对安齐,对主治医生吉住和护士都是这个样子。只有问她身体状况怎么样的时候,麻理子才会转过背,极不耐烦地回答两句。
  看样子昨天又做噩梦了。听说昨晚麻理子的惨叫连走廊上都听得见。当时,负责照顾麻理子的护土慌忙想要把她摇醒,但她好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区别。吉住问她是怎么回事,麻理子也一声不吭,只是把脸朝向一边,紧闭着嘴唇。不一会儿,安齐走到了电梯前。他按了向下的按钮等着电梯上来。
  安齐和主治医生吉住谈过很多次,每次都会说到麻理子的自闭行为。
  吉住坦言拿麻理子没有办法,现在的麻理子已经不是两年前的她了。
  然而,连安齐自己都不知道麻理子为什么会自我封闭起来。
  安齐记得很清楚,上次移植的时候情况并不是这样。从一开始麻理子就很配合移植,而且手术过后,她更是喋喋不休地跟吉住和护士们说个不停。电梯门在面前打开了。安齐下意识地走进去,按下了一楼的按钮,电梯门重新关上,安齐感觉到了缓慢的下降感。换气扇在头顶发出低沉的声响。

  “慢性肾衰竭。”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安齐并不太懂。那是麻理子上小学四年级的冬天。主治医生让麻理子到外面等候,用遗憾的语气告诉了安齐。安齐至今都还记得,医生的桌旁放着一个小电炉。
  “准确地说是慢性肾小球肾炎,”医生说道,”您女儿患的这种肾炎会慢慢发展,持续很多年。病因是过滤尿液的肾小球出现了滤网堵塞的情况,因而肾脏便无法工作,不能产生尿液。请看这组数据。肾小球滤过率(GFR)和尿素氮(BUN)的值是衡量肾衰竭的基本指标。因为过多的水分不能从体内排出,所以患者就会像您女儿那样,出现身体浮肿、喘粗气以及焦躁不安等诸多症状。”
  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安齐有气无力地问道:“……能治好吗?”
  “很遗憾。”
  医生当即予以否定。这句话让安齐备受打击。
  “目前,对于慢性肾衰竭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由于是肾小球整体丧失机能,所以不管是药物还是手术,都无法根治这种疾病。”
  “……那,我女儿该怎么办呢?”
  “做透析。其实有很多人都患有肾衰竭,他们都在接受透析治疗。所谓透析,就是用机器代替肾脏,把机器连到患者的身体上,通过机器去除聚集在体内的尿毒素和多余的水分。我给你介绍一家比较好的医院吧。那里拥有全县最好的透析设备,很多肾衰竭患者都上那里做透析。”

  不知不觉,电梯抵达了一楼。安齐从里面走出,来到大厅。门外的热气扑面而来,抵消了空凋吹出的凉风。安齐用手绢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朝位于另一栋楼里的吉住的诊疗室走去。
  安齐忽又想到自己这些年和麻理子的交流实在是太少了。自己的精力全都放在文字处理机的销售工作上,脑子里总有一种工作第一的思想。今年就要满五十了,再不干就不行了。自己的业绩不能落在别人的后面!其实这种想法也不是现在才有的。安齐苦笑了一下。自从进了公司以后,一直都是这样。满脑子全是工作上的事情——就连妻子也不是自己追来的。自己从来没有主动接近过女性。三十三岁的时候,由公司的部长牵线搭桥,相亲之后便一口把这桩婚事答应了下来。无论是新婚的时候,还是麻理子生下来以后,自己都没想过要早一点回家,而且星期天还经常加班,很少有时间同妻子和麻理子一起共享天伦之乐。刚买了房子不久,体弱多病的妻子就撒手而去。空荡荡的两层小楼只剩下孤独与寂寞,麻理子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
  当自己回到家中的时候,麻理子已经上床了。早晨把麻理子叫醒,然后自己便匆忙赶往公交车站,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自己怎么可能觉察到麻理子染上了肾炎!
  医生介绍的医院的确拥有完备的透析设备。安齐和麻理子第一次被领到这种病房里来的时候,看得目瞪口呆。一个大房间里设有将近五十张简易床位,其中的绝大部分都被患者挤得满满的,因为每一张床的旁边都安放着透析所需的机器,所以更给人以拥挤狭小的印象。病人们一个个从手臂上牵出一根管子,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有的人在看杂志或漫画,也有的人在和邻床的病友聊天以打发时间,护士们则穿插其间忙个不停。据说有近三百名透析患者定期来这家医院。病人的年龄各不相同。有些小孩看上去比麻理子还小,而另—些患者则是皱纹满面、将近七十的老人。还有的是和安齐差不多的中年男子。可能是灯光的原因吧,病人基本上都没什么血色。虽然设备都很先进,但总觉得病人的脸上充满了疲惫。麻理子并非马上就可以接受透析。这家医院的医生说,在此之前必须先做一个手术,在手臂上开一个瘘管。因为要做透析的话,须先将一根连接血管的管子插入手臂里。据说为了保护好静脉血管,要把动脉接到静脉上,这样可以使血管扩张,血流通畅。这就是所谓的“动静脉瘘管术”。虽然在儿童身上做这种手术有一定难度,但它却具有不易感染、方便长期保存的优点。手术后两个星期,麻理子开始接受透析。每周三次,放学后马上去医院。一次透析要在床上躺四五个小时。坐收班车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过了。这样的透析生活持续了半年,在这期间,安齐去医院看望麻理子的次数屈指可数,麻理子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接受透析的时候,麻理子在想些什么呢?听说在透析过程中,有时由于渗透压的变化患者会产生痉挛。一定不好受。虽说事到如今已经于事无补了,可安齐现在一想起自己的女儿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就感到心痛。眼看着红黑色的血液流入床边的监护器,通过缓慢旋转的血液泵和细长的透析器,再重新流回自己的手臂,麻理子的心情会是怎样的呢?当时的安齐连这些问题想都没想过。
  “透析只能算作暂时性的保守治疗。”医生说道,“患有肾衰竭的小孩子如果长期接受透析,难免会产生一系列的并发症。首先,身高不会再增长。因为肾脏有促进成长的作用,所以肾衰竭会导致儿童发育迟缓。对小孩子来说,长个儿具有重要的意义。麻理子要是一直像这样透析下去,将来恐怕会对自己的身高发愁。透析还有可能引起骨骼的病变,而且生殖器官的发育也有可能要受到影响。”
  “那,您是说可以用其他更好的方法……”
  “像这种小孩子的情况最好还是采取移植的办法。您考虑考虑吧。”
  医生热心地向安齐推荐移植。不过,这时的安齐还没有什么心理准备。
  把自己的肾脏给麻理子?躺在手术台上,让医生用手术刀剖开肚子拿走自己的器官?
  一时还下不了这个决心。实在是有些可怕。没问题吧?自己的身体不会受到损害吧?安齐一连向医生提了好几个问题。

  “听说你女儿肾不好?”
  和上司一起去喝酒的时候,突然碰到了这样的话题。安齐含糊地应付了两句,想把话题引开。
  可是喝得酩酊大醉的上司就是不肯放过安齐。那段时间,报纸上正在大肆报道活体肝移植的消息。
  “把肝脏捐给自己的儿子,真是伟大的亲情啊!你说是吧?”醉醺醺的上司用含混不清的语调说道,“听说在国外是从死人身上取出器官移植给患者,那真是太野蛮了!看来还是日本的做法有人情味啊。安齐,你就把肾脏给你女儿吧!人可是有两个肾的。就算少那么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真忍心让自己的女儿受罪?你们家那口子不是走得早吗?你女儿就只能靠你了!都是做父母的,你也学学人家,别人都上报了,这才叫亲情嘛。”
  安齐满脸堆笑一副很赞同的样子,可实际上却是满肚子的不服。
  这种意见不过是事不关己的夸夸其谈。安齐在想,上司的小孩又没有肾衰竭!照这么说,不愿把自己的器官让给子女的父母就是不入道的啦?为了孩子,做父母的连自己的身体都必须割让吗?只要是儿女的肝呀、肾啊出了什么毛病,父母就必须无条件地把自己的器官拿出来?有谁愿意没病做手术?如果有不做手术也能行的办法,自己是肯定不愿意接受手术的。这种观念真的是有悖于父女之情?安齐紧紧地攥着装有日本酒的杯子,一声不吭地听上司讲话……
  安齐回过神来一看,已经到了吉住的诊疗室。他摇晃了一下脑袋,等自己思维活跃的头脑冷却下来以后,他才敲了敲吉住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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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0 06:18 PM |只看该作者
第十章

 

  恒温槽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开始沸腾了。浅仓佐知子把装着样本的试管放进槽里,并设定好了计时器。今天一天的实验总算要接近尾声了,浅仓叹了一口气,朝屋里环顾了一番。这个地方是离药学系比较远的放射性同位素实验楼的二楼,浅仓所在的房间专门用于处理低水平放射性物质,整个实验楼可能就只剩下浅仓一人了,四周静寂无声。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十点半了。暑假到今天正好过了一半,浅仓苦笑了一下。应该不会有人了,也只有自己才会在这种时候还做实验做得这么晚。
  浅仓正在对“Eve1”的线粒体进行蛋白质转运实验。虽说—大早就跑到学校来做实验,可没想到,用密度倾斜离心的办法来对线粒体的划分进行调整花费了不少时间。等到被同位素标志过的酶蛋白发生反应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这种实验一旦开始,就让人忙个不停。像这样等待试管里的样本沸腾的一点点空闲时间,对于现在的浅仓来说也是难得的。
  “Eve1”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细胞。浅仓呆呆地望着咕嘟冒泡的水槽,陷入了沉思。自从来到这个讲座,在两年半的时间里,浅仓从利明那里见过了包括癌细胞,原代培养细胞在内的很多细胞,可就是没见过像“Eve1”这么奇妙的。“Eve1”直到现在都没有停止过增殖,利明往培养基里添加了与牛血清白蛋白偶联后的安妥明,其分裂速度似乎超过了一般的癌细胞。
  利明说“Eve1”是从人的肝脏中取出,经原代培养后的细胞,可这并不能解释它为何具有如此旺盛的增殖能力。
  浅仓问过利明好几次“Eve1”是从哪儿得来的。毫无疑问,那天夜里放在冰箱里的东西就是未经克隆的“Eve1”细胞。然而,每次被问到的时候,利明都巧巧妙地蒙混了过去。
  浅仓背着利明查阅了细胞的背景资料,可是名单上根本就没有记录过什么“Eve”——即便是检索各种文献,也找不到“Eve”的名字。看来是尚未公开报道过的细胞。也就是说,“Eve1“不是从别的实验室那里移交过来的细胞,而是利明自己树立起来并亲自命名的细胞株。那,利明是从哪里把这种细胞带回来的呢?
  听别人说,利明一直都在照顾他的妻子呀,他应该没工夫去跟其他大学联络。
  如果这样想的话,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这个念头让浅仓不寒而栗。一下子,自己现在正在做的对“Eve1”线粒体的划分突然变得恐怖起来。
  没有想到永岛老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浅仓一直都很感激利明,这两年半的时间里,多亏利明,自己才能如此顺利地完成各项实验,浅仓升入四年级的时候,之所以选择生理机能药学讲座作为自己的志愿,其实并没有十分明确的目的。现在回过头看,本科三年级的学生几乎不可能真正把握研究的内容,同学们在决定自己想要加入的讲座时,选择的依据多半都是些功利的理由:比如说将来工作好不好找啊,实验是不是比较简单啊。浅仓也不是说有非要去某某讲座不可的强烈愿望,因而直到三年级大大咧咧地参加学生实习的时候,浅仓才在生理机能药学讲座开办的实习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实验的乐趣。那次实验是从大肠菌里抽出质粒的DNA,再把另一种DNA放进去。在这之前,浅仓一直觉得DNA是某种神秘而崇高的东西。谁知,抽出质粒的DNA的操作却出奇地简单,浅仓甚至不敢相信自己也能小心翼翼地亲手完成DNA的剪切与黏合。
  浅仓不经意间把自己的这种惊讶告诉给了旁边的老师。
  那位老师平静地微笑了一下,回答说:“实习的目的就是要让你们了解这一点,”
  那位老师正是永岛利明。
  实习总结是在生理机能药学讲座的研讨室里进行的,浅仓的座位碰巧就在利明的旁边。通过和利明的交谈,浅仓得知这个讲座就是以线粒体这一巧妙的东西为实验对象的。就在那个时候,浅仓决心要加入这个讲座,因为她觉得到这里来可以做更多有趣的实验,自己能做各种各样的事情。
  这个愿望不久就实现了。凑巧的是,浅仓又被分配在利明的指导下进行实验。也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一决定时,浅仓感觉到非常兴奋,事实上,能跟从利明学习实验对浅仓来说也是一种幸运。利明属于爱好广泛那种类型,他掌握了多种实验的手法,因此,浅仓跟随利明学到了许多实验的经验。生物化学这一领域内的各种基本方法,可以说她都是从利明那里学到的。做实验是快乐的事情,要是得出理想的结果能让利明高兴的话,那就更快乐了。利明看到数据时所表现出来的洞察力总是让浅仓惊叹不已。每当出现了有意思的结果,利明就会接二连三地提出种种假设。为了证明这些假设应该怎么做,实验的组合应该怎么安排,这些问题利明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考虑周全。然而,利明不会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做这些实验,他一般是在反复推敲的基础上才决定下一步行动,浅仓经常和利明进行讨论。这种时候,利明的表情显得格外精神。浅仓虽然为利明所折服,但为了缩短和利明的差距,她也做了不少实验,读了不少论文。浅仓之所以在大学四年毕业之后没有去就业,而是选择再在讲座里待两年,纯粹就是因为和利明一起做实验很愉快。浅仓从没有料到自己会—直读到硕士。上初中、高中的时候,她的确是喜欢理科,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像现在这样穿着白大褂和同位素一起待到深夜。
  “浅仓的个头真高啊!”
  经常有男的这样说。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浅仓突然开始长个儿,没多久就成了班上最高的了,当时在她眼里,男孩子们个个都显得很矮小。等到初中部上了一半的时候,男孩的身高总算冲了上来,比浅仓还高的同学也渐渐地多了起来——但在女生当中,浅仓依然属于那种鹤立鸡群的类型。因为长得高,浅仓加入了女子排球队。队里的活动自然挺有意思,浅仓也认真地参加了训练,与其他学校比赛获胜时,真是太高兴了。然而,进了高中以后,浅仓开始为身高的事发愁了。
  虽说身高长到一米七五的样子就没再长了,可即便如此,环顾四周,自己还是属于高个儿的范畴。看着女同学们投来的羡慕的目光,面带微笑的浅仓心里却不是滋味。高中的时候,浅仓和同年级的一个男生交往了一年左右,可因为自己比他还高,浅仓心里总觉得很别扭。平时要买衣服总找不到合身的尺码,就连买双鞋也都成了难题,经常是看到了中意的衣服也不得不放弃。这样一来,除了穿制服以外,多数的时候浅仓都是一身衬衣加牛仔裤的打扮。在学校里,浅仓也时常是男同学们挪揄的对象。当然,对方可能只是想开个小玩笑,不过,即使是这种程度的玩笑话,说多了也会伤人。浅仓所在的高中开早会时按身高排位,女生站在男生的前面。每次整队的时候,浅仓都有意识地把身体向前倾斜,生怕挡住了后面的视线。升入大学之后,浅仓一直都没有男朋友。虽然并不因此觉得寂寞,但自己是不是太在意自己的高度,从而对异性变得消极了呢?有时浅仓会这样问自己。难道不是为了极力否定这一事实自己才每天在实验室里待到深夜,以此来分散注意力吗?

  计时器尖厉的电子音在室内回荡,浅仓这才回过神来,样本的沸腾时间已经到了。浅仓用拳头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以表示对刚才心不在焉的自己的惩罚,接着,她急忙取出样本,并把它放到冰上。浅仓将聚丙烯酰胺凝胶安放在电泳装置上,等到样本冷却下来之后,浅仓开始把溶液分别注入到凝胶上部的样品凹槽中。浅仓使用可调式移液器慎重地进行着操作。所有样本都放好以后,浅仓打开了电源,转动拨盘,把电流设定为二十毫安,只见样品凹槽中立刻出现了粉状的小泡。
  “好了。”
  浅仓用力伸了个懒腰。电泳要持续将近三个小时,在这结束之前便没什么事了。
  一看表,已经过十一点了。要是一动不动地待在研究室里看文献的话,肯定会睡着,倒不如干脆回家泡个澡算了。想到这里浅仓收拾了一下周围的物品。浅仓走出同位素实验楼,回到生理机能药学讲座的研究室,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包,关掉房间的电灯之后,她来到走廊,锁上了房门。
  浅仓想,差不多快到准备参加学会的时候了。在九月上旬的生物化学学会上,浅仓要做一个报告。以利明为首的研究员和包括浅仓在内的三名学生将在这个学会上发表各自的研究成果。为参加学会所做的实验已基本完成,现在只需再追加两二个补充实验就行了。
  对“Eve1”的分析利明还要做多久?浅仓觉得其中定有隐情,不然,先把学会那边的实验搞完不是更好吗?
  浅仓走在走廊上。廊上的电灯都已关闭,隐约让人觉得有些恐怖,黏糊糊的暖风抚摸着浅仓的脸颊,脚上穿的拖鞋因与地板摩擦而发出声响,不知为何,浅仓总觉得这声音被黏稠的风包裹着,一直飘向后方。那种细胞真奇怪。
  浅仓老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不仅是它的性状,细胞自身似乎也在散发着某种东西。
  从内心来讲,浅仓不愿靠它太近然而,这种孩子气的想法又不好向利明开口,于是,默默从事实验的过程中,浅仓时常会陷入一种异样的感觉。浅仓觉得这是自己的直觉。
  从以前到现在,自己的直觉常常都会派上用场。类似明天肚子会痛啦,排球比赛要输啦,虽说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但每次都很准。每当这种时候,浅仓都会感到脖子周围的毛好像倒立了起来,后脑勺还有一种既似痛又似痒的复杂感觉。而这样的感觉如今正与日俱增。
  浅仓凭直觉判断是由于那种细胞的缘故。
  —种不祥的感觉。平时倒没怎么在意,但像这样在四下无人的夜里做实验的时候,不经意就会产生这种感觉。在研究室里还可以打开收音机分散一下注意力,可同位索实验楼里终究不是放音乐的地方,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今天才变得敏感起来真希望利明能早些离开那些细胞,但目前看来,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渺茫了。
  利明对“Eve1”的执著已经超出了常规,这一点浅仓看得出来。自从“Eve1”的实验出现了有趣的结果以后,利明的精神面貌变得开朗了许多,比起事故发生后的那段时间,最近的利明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不过这仅限于他不做“Eve1”实验的时候。一旦利明开始操作“Eve1”,整个人立刻就像被迷住了一样,连眼神都不对了。每到这种时候,利明身上就会散发出某种异样的热量,使得浅仓不敢轻易对他说一句话。而且,“Eve1”也似乎在竭力迎合着利明。事实上,利明亲手做的继代就比浅仓做的继代的增殖率要高,就好像……
  浅仓用两臂抱住了双肩。
  就好像细胞很高兴似的。
  “别瞎想了!”
  浅仓很勉强地打消了刚才的念头,从楼梯向—楼走去。但她的脚步却不自觉地加快了,没事的,不过是想得太多了。虽然嘴上这样反复地嘀咕着,可浅仓心里只想着早些回家,她急急忙忙地冲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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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2 05:29 PM |只看该作者
“江南是吧?原则上呢,我们都是自由行动,去留随意,不过呢,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外面的情况现在非常糟糕,像你这样的普通人,不管是去哪里,其实都是非常危险的。
  
  与其孤身上路,还不如和我们在一起,大家在一起,好歹有个照应,也安全一些。”魏子俊慢条斯理的说着,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对于江南的去向,魏子俊才不在意呢,江南的死活与他无关。
  
  “没办法,我父母都在嘉兴,我必须赶回去。”想起与妈妈最后的通话,江南沉重的心情稍稍的轻松了一点点,至少父母暂时还是安全的,但是这种安全究竟能够支持多久,江南并不知晓,所以他必须赶回去。
  
  “什么,浙江嘉兴?哼,别怪我没提醒你,嘉兴离武汉可是一千多里地呢,现在汽车火车飞机都已经停运了,你想怎么回去?
  
  城里到处都是僵尸,你不会不知道吧,你能不能活着走出武昌,都还不知道呢,还嘉兴!”魏子俊冷哼一声,千里之外的嘉兴是那么好去的吗?送死去吧。
  
  江南却是淡然一笑,说道:“好不好去,都得去啊,父母在那儿呢。”
  
  “随你的便,你想送死,没人拦着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魏子俊自然也不会再行阻拦。
  
  “江南,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等到了汉口的避难所,再想办法去嘉兴也不迟啊。”徐晓玲是真心希望江南能够留下来的,外面的情况大家知晓一点,从这里去嘉兴,真的太危险了,简直就是九死一生。
  
  “不了,谢谢你。”江南对着徐晓玲轻轻一笑,虽然才仅渺渺数语,却也分得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目光的余角扫了苏雨溪一眼,她的神情还是那么的漠然,那么的冷清,这让江南心中仅有的一丁点期待,顿时化为乌有,她不可能啊。
  
  抬脚往前走去,再也不回头。
  
  走过人群的时候,与丁立对视了一眼,丁立顿时羞愧的低下头去,江南心里虽然有些失望,却并不埋怨,毕竟丁立是武汉人,他的亲人朋友都在这里,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自己不想被别人强求,自然也不能强求他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等等,我跟你走。”悦耳的声音突然响起,仿佛一颗石头重重的砸在了众人的心头?
  
  跟着江南走?谁啊?
  
  江南也是一愣,一回头,发现林梦洁林老师居然跟了上来。
  
  林老师要跟自己一起走?没有弄错吧?
  
  看着众人那疑惑、惊讶的目光,林梦洁倒是非常镇定,微笑的解释道:“怎么,很奇怪吗?难道你们不知道,我的老家也是在嘉兴,既然江南要回嘉兴,那正好可以顺路一起回去了。”
  
  “林老师,别去了吧,路上太危险了。”
  
  “是啊林老师,路上太危险了,别回去了。”
  
  “不回去不行啊,我的父母都在嘉兴呢,再危险也要试试啊。”说起父母,林梦洁的神情显得很是黯然,已经有两天没有父母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众人一下安静下来,这种事情,也的确是不好再劝的,总不能不让她,回家看望父母吧。
  
  “等等,我跟你们一起走。”
  
  苏雨溪咬着嘴唇,跟在林梦洁的身后,也走了出来。
  
  不是吧?苏雨溪也要跟着走?在场众人立刻便被这出人意料的一幕,震惊住了。
  
  “我老家也在嘉兴。”迎着众人惊讶的目光,苏雨溪轻轻解释道。
  
  众人恍然,又是一个嘉兴的!
  
  在是嘉兴远在千里之外呢,不用急着那么赶吧?
  
  难道是有内幕?
  
  想到内幕,众人的目光便又投到了江南的身上,问题应该都是出在这个家伙的身上吧?
  
  魏子俊的眉毛跳了跳,心底的火气猛的爆了出来:“站住,麻辣隔壁的,你们什么意思,一个个嚷着都想走,怎么?我就那么不待你们见?”
  
  林梦洁这个美女老师要走,已经够让魏子俊生气的了,现在,苏雨溪也要跟着走,让魏子俊心里的邪火再也按耐不住,麻辣隔壁的,都走了,当他魏子俊是什么人。
  
  眼看着到嘴的肥肉飞走了,魏子俊要是不生气才怪了呢。
  
  江南赶紧将林梦洁和苏雨溪拉到了身后,看魏子俊发怒的摸样,恐怕是要动武,既然要动武,又怎么能够让她们俩来面对。
  
  江南说道:“你说去留自由的。”
  
  “你找死。”魏子俊勃然大怒,一颗火球在掌心迅速聚集。
  
  “寒冰甲”“死亡缠绕”
  
  蓝白色的气雾圈套在江南的身上,一颗黑色的骷髅头凝聚在江南的掌心,当魏子俊的火球对着江南的时候,江南的两项法术也已经准备完毕。
  
  魏子俊的手抖了抖,那颗橘红色的火球,稳稳的停在掌心,隐而不发。
  
  “妈的。”从始至终他都以为江南是名普通人,哪料到在这个关键时刻,却发现对方也是一名超能力者,看着江南手中那颗诡异的黑色骷髅头以及身上的雾气圈,魏子俊的火球便不敢释放出去了。
  
  “你们要做什么!”徐晓玲一呆,赶紧拉着郑风窜了上来。
  
  魏子俊怒声说道:“徐晓玲你让开,这事和你们无关,郑风一起上,出了事我负责。”
  
  郑风苦笑道:“子俊,这样不好吧,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呢。”
  
  话是这样说,但是一支冰箭还是被郑风悄悄的召唤了出来。
  
  “你们别欺负人。”徐晓玲气呼呼的喝了一声,也用剩余的能量,召了一只小型火鸟出来。
  
  这只火鸟虽然翼展不到一米,但是浑身火焰缠绕,还是很有威势的。
  
  一时间,四名超能力者都显示出了能力,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麻辣隔壁。”魏俊子怒骂一声,一甩手,却将手中的火球朝着外面丢了出去,整个人怒气腾腾的走开了。
  
  这一幕,倒也很是出人意料,谁也没有想到,看似强硬的魏俊子居然虎头蛇尾了。
  
  稍微想想,这事却也很好理解,他魏俊子又不是傻子,现在的局面,很明显已经是二对一了。
  
  江南手上的骷髅头一看便是很诡异,徐晓玲的火鸟,也是不好惹,再加上郑风的立场又很不坚定,魏子俊的赢面是很小的。
  
  以命换命这种事情显然是不会发生在魏子俊的身上的。
  
  看着魏子俊走开了,江南这才将手中的死亡缠绕和身上的寒冰甲消散掉,寒冰甲技能是在击杀高洪之后学习到的,击杀高洪,江南升了一级,正好可以学会寒冰甲。
  
  “林老师,雨溪,一定要保重啊。”徐晓玲泪眼摩挲,显然很是舍不得,只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却也明白,她们已经不能再留下来了。
  
  “你也是,保重。”
  
  “保重。”
  
  “江南,我们可是告诉你,你可要照顾好她们俩,不然我们不会放过你的。”
  
  “一定,一定,我一定把她们俩养的白白胖胖的。”苏雨溪的举动,让江南现在的心情变得非常好,微微一笑,轻轻的开了一个玩笑。
  
  “你说什么呢。”林梦洁轻哼一声,表示了自己的不满,在这一刻,少女的风情在林老师的身上尽显无疑,众人这才注意到,其实除去老师的外衣,她也仅是一名二十余岁,会撒娇的小女生。
  
  没有魏子俊在其中搅合,离别的气氛,显得和睦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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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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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3 04:06 PM |只看该作者
毛骨悚然~真的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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