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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好好看-紅棗 (神獸錄 龍子之卷) 作者:決明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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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njia_p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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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7 12:06 AM
标题:
好好看-紅棗 (神獸錄 龍子之卷) 作者:決明新书
(一)
沇川鎮,坐落南城以西十六裏處,是一座人口稠密的水鄉之鎮。
鎮名,源起於貫穿全鎮之河,沇川。
沇川河形似蛟,三曲六彎,水面倒映藍天白雲。
随朝夕天色,沇川面貌永遠多變,時而燦陽碎金,像揉了金絲線的紗,耀眼高貴;時而暮霞灑紅,似染出花豔的緞,嬌羞可人。
沇川縱貫全鎮,分流七道,枝桠般散布,鎮中瓦屋多沿河而立,鎮内大小座石橋數目早已破百。
沇川有神。每位鎮民心中如此堅信。
祂賜予他們豐富漁獲、甘美水源,他們則回以虔誠和敬畏,全心全意,敬沇川的灌溉、畏沇川的怒泛。
川神慈悲,川水風平浪靜,讓鎮民得以穿梭河上,捕魚、遊景,勤奮工作着。
川水洶湧淹戶,則是川神發怒,是鎮民無意之中激怒神隻,那時,全鎮百姓集合,齊跪沇川河畔,磕頭求饒,直到川神息怒爲止。
奇景呀。
當蒲牢看見沿着川水下跪,個個雙手合十的鎮民,或匍匐叩首,或放聲哭泣,求取川神原諒的景象,除那三字贊歎外,找不到其他詞彙足以表達觀感。
生意放着不做,三餐擱着不吃,孩子哭了不奶,雞飛了狗跳了牛跑了,也沒人有空搭理……
「奇景呀……」又是一次重複的籲歎,這回加上了連連搖頭。
人類,信奉神佛的死忠,真是居六道之冠呀,望塵莫及哪。
「這種小河能有多大尊的神?……真正大隻的都在上頭,懶得下來呀。」微眯的眸,帶些慵懶不敬,瞟向頭頂上空。
雷,悶悶地響,像回吼着他:态度放尊重點。
目光重新回到川河兩邊,全鎮大夥這麽忙,他找誰提問去?
沒人有閑理他。
「挑錯鎮了……應該找個不忙的小城上岸。小九提過,哪個鎮都沒差……」
蒲牢擡手,揉撓着頭發,嘀咕着。
發如其人,不羁的及肩黑發,微微上挺、微微淩亂,随興的弧線,不束、不盤,僅僅耙向腦後,任其自在飛揚。
襯在率性發下的面容,不算精緻英俊。
眉太濃,眼太利,鼻太挺,臉龐棱線分明,刀削般粗犷,那是一張輕易能吓哭孩童的臉,此時卻因懊惱顯得茫然迷失。
偏偏茫然迷失,也柔化不了容貌間與生俱來的犷悍。
高人一等的壯碩體格,突兀醒目,站在大街道上,鶴立雞群。
若不是鎮裏百姓忙於跪拜沇川,忽略了他的存在,否則他這樣的男人,很難不吸引衆人目光。
「兄弟都說我好狗運,抽到容易的藥材,啧,哪裏容易呀?!」一手足無措,就淩虐頂上黑發,抓抓撓撓,耙弄着發,弄得頭頂亂翹,有股江湖人士的率真味兒。
他非江湖人,江與湖,對他都太渺小。
他來自於更寬闊之處。
海。
他身上的傲氣和獸息,人類永遠仿傚不來。
堂堂龍骸城四龍子,豈是尋常人類得以比拟?
他是龍子,神獸龍子。
踏上人界,爲尋一味藥物而來。
「小小紅紅圓圓的玩意兒,名叫紅棗……到底是啥鬼?小九說,随便找個人問,六歲娃兒也知道。」四龍子蒲牢持續碎碎喃念。
龍骸城不産紅棗,不能怪他孤陋寡聞,對這種東西一頭霧水。
最好随便問個路人都能問到,他就不信這麽簡單,好,他試!若試不成,回去再找小九幹架!
「哪裏找得到紅棗?!」
他聲朗氣足,大嗓門問。
「求河老爺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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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njia_p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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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7 12:11 AM
「咱們哪兒沒做好、沒做對,祢現現神蹟,讓咱們知道,咱們好改……」
「河老爺息怒……别淹沒我們家園子……」
放眼望去,兩邊河岸加一加,幾百個人哪,誰也沒空擡頭瞟他半眼,全對着渾濁的怒川磕首哀求。
川水暴漲,聲勢磅礴,轟轟作響,湮沒掉他的提問。
「呿。」蒲牢翻翻白眼,準備掉頭走人。
一道奶音,含混不清,由他身後的小牆狗洞響起。
接着,一顆小腦袋鑽出來。
五六歲左右的奶娃娃,鼻涕糊在鼻下,缺了數顆牙的嘴,咧咧笑開。
「七街,左拐,第二個轉角……直直走再直直走……」
「你……在同我說話?」蒲牢指指自個兒鼻頭,小娃用力點頭,他蹲下,與小娃面對面。
真可悲,偌大的鎮,隻剩小奶娃理睬他。
孩子不懂大人跪拜沇川之意,感受不到大人的慌亂焦急,還悠哉無愁,吮着嫩短手指,笑容天真可愛。
「你不是要找紅棗?」奶音反問,憨中帶甜。
「對。」蒲牢連連點頭。
「七街,左拐,第二個轉角……直直走再直直走……」小娃又說了一遍,這回配上手勢,遙遙指着方向,也不知是真是假。
咦?!
真的連六歲小娃都知道?!
小娃仍咭咭笑着,比畫道:「上了半山腰,瞧見一間竹屋,新鮮的、曬乾的、燻烤的,或是笑起來甜甜、抱起來軟軟的,都有。」
新鮮的?曬乾的?燻烤的?
笑起來甜甜?抱起來軟軟的……
蒲牢腦子裏閃過許多奇奇怪怪的想像──圓的、扁的、皺的、焦的,像坨糖饴、像團棉絮……小娃字面上的含糊,指點不了迷津,反倒更将他推進困惑的五裏霧中。
「紅棗」到底是啥鬼?!越來越高深莫測了……
罷了,親自走一趟,滿肚子的迷團不就明白了?
抱着姑且一試的心情,蒲牢伸手揉亂小娃短發,咧嘴道謝,起身往他所指方向去。
七街左拐,拐出了巿集,第二個轉角,跨上貫穿城鎮的大河彎橋,橋下川水洶湧,幾乎要濺上橋面。
直直走,走出城鎮喧擾,再直直走,不見岔徑,隻有一條石磚路,往一個方向延伸。
路徑蜿蜒,上了山腰,不陡峭,兩旁綠茵碧樹,蟲鳴聲唧唧。
沇川的奔騰聲逐漸遙遠,不再清晰可聞。
明明離城鎮不近不遠,卻甯谧得……彷似兩方世界。
一絲絲陽光,由葉隙中碎碎落下,小徑鋪了一層薄亮。
屋舍就在不遠處,由竹與茅草搭建。
數株結實累累的繁木,将它包圍。
他在綠蔭間,看見她。
一個,身穿嫩芽輕綠的年輕女子。
滿園綠葉,片片青翠。
青叢中,成串的果子橢圓小巧,有綠有茶紅,好比珠簾垂飾懸挂梢頭,一串串、一條條,渾然天成。
趕不及結果的花,生於新梢,黃中帶青,小小疊綻。
清風徐徐拂面,她一頭長發微動,日芒灑落,在嫩綠衣裳間鑲上薄薄碎燦,金煌。
她手持竹簍,聽見身後腳步聲,停下采撷果實的動作,側轉身子,小臉輕揚,額際帶汗,一點一點,紛紛晶瑩,映着亮光,見他到來,眸裏閃過訝異。
(二)
她這兒鮮少有生面孔來訪,況且還是他這種……不似尋常百姓的陌生人。
尋常百姓,書生慣以束冠戴帽,長襦素袍;販夫喜好幅巾裹頭,衣着便於搬重馱物,就連潇灑不羁的武林大俠,也難脫勁裝束履。
他既不像書生,也非販夫走卒,勉強像是……練武練到走火入魔的大俠。
不合時宜的發,彷似怒極沖天,它不是黑到發亮的顔色,在日光照射下,隐約帶有些些紅澤。
紅裳繡金龍,衣料柔滑,瞧得出質料極好,更勝絲綢,襟口處卻大大敞開,線條剛硬的鎖骨,以及胸口的麥色肌理全裸露出來。
頸上,隻有一條牙鏈,點綴。
某種生物……被打斷牙後,遺留下來的紀念品。
蠻戾的紀念。
真是符合他的五官長相。
眉不慈,目不善,臉龐微仰,眼神斂眯,彷佛高傲俯睨着人,那般無禮。
他一臉「大爺來臨,何不下跪」的姿态,最是詭異。
「紅棗?」
不知該稱「公子」或是「大俠」的男人,盯着她,雙眸直勾勾,将她從頭看到腳,全然不懂避嫌,開口就問。
出乎意料的沉穩嗓音,很是好聽。
「紅棗」二字,咀嚼在他嘴裏,不疾,不徐,不輕,不重,帶點随興、帶點探問,唇角勾起來的弧線,彎彎的,像月。
「是……」本能颔首應聲,源自於她的閨名恰巧正叫紅棗。
以爲他在喊她,但她不識得他,未曾謀面,不該如此親昵,想必他口中「紅棗」,應該并非指她。
雙手在圍裙上匆匆抹拭草汁,抹出裙布一片狼藉,她迎上前來。
「公子呃……大俠呃……您,要買紅棗是嗎?」決定跳過稱呼。
「怎麽賣?」原來花錢就能買到呀?他還以爲要厮殺一輪,才能得手。
「新鮮的一斤二兩,曬乾的一斤二兩二文,燻烤的一斤二兩五文。」她淺笑回答。
少說了兩種。
笑起來甜甜的,抱起來軟軟的。
好酒沉甕底,越故意不提,才是好貨。
「笑起來甜甜的呢?多少錢能買?還有,抱起來軟軟的……一并開個價。」要買,當然是買甜的,熬起湯來滋味更好吧?
瞧他多孝順,盡給老爹挑最好的。
她一怔,這番話入了耳,變成下流調戲。
樹梢結的棗,新鮮現采;簍子裏的棗,曬乾後,色澤豔紅;燻坑烘制的棗,烏亮有光,肉質細緻──這些棗,沒有半顆會笑,更遑論笑起來甜甜的……
此刻,站在他眼前,會笑的「紅棗」,隻有她。
原來,他來意不良。
醉翁之意,不在酒。
買紅棗是假,戲「紅棗」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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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7 12:12 AM
薄透的粉頰,因爲嗔怒,微微發紅,杏眸内,文火中燒,瞠瞪着高壯男人。
「說呀,多少錢都沒關系,我要最甜、最軟的那種。」大爺什麽沒有,錢最多,要多少變多少。
沇川這小城鎮,民風純樸,沒有地頭蛇橫行、沒有纨袴子弟逞兇,像他這般明目張膽,雙眼定定看她,一點都不客氣,嘴裏還挂滿銅臭,無恥得……教她難以置信。
她惱火,闆起臉,笑容全失。
「出去。」
「呀?」他一臉狐疑。
「你出去!」她随手捉過竹帚,扞衛在胸前,把他趕出竹籬。
翻臉如翻書,前一刻,盈盈帶笑的女人,下一刻,張牙舞爪。
偏偏牙不尖、爪不利、芙容不見兇狠,一點恫吓人的恐怖氣勢都沒有。
「幹嘛趕我?」蒲牢狀況外。
「來意不善之輩,誰都能趕!」她努力維持對峙的氣魄。
「來意不善?!我隻是要買紅棗,你賣我就好,我又不是要白吃白搶,我會付你錢!」扣啥罪名呀?!
「住口!禽獸──」越說越不堪入耳!以爲有錢便能……她雙腮辣紅,氣惱加倍。
「什麽禽獸?!我堂堂一隻──」神獸龍子,被指爲禽……呀,也對,他算是禽獸的一種,她沒說錯。
這麽一來,反而沒有反駁的理由。蒲牢又去抓頭發,翹揚中,更加添亂。
他口中喃喃,音量倒不壓抑:「新鮮的能賣,曬乾的能賣,燻烤的也能賣,獨獨笑起來甜甜的不行哦?擺明藥效有差,越不賣的,越珍貴。」
越珍貴,越稀罕,越能讓兄弟們刮目相看,他越非拿到不可。
「這樣夠不夠?」蒲牢探手朝襟口内一握,無中生有,掌心變出一大團銀子,掏出,日光照射下,亮得刺目、炫得紮眼。「再多給你一塊也不成問題,賣我啦,甜甜的紅棗。」
他打起商量,硬擠出和善的笑,不擅長的笑法,本就粗犷的面容,增添些許猙獰。
她的回應,是亂帚打去。
甜、甜甜的紅棗?!這幾字由他口中吐出,燒沸了她的腦門,教她面紅耳赤,熱氣直竄頭頂,她将它解釋爲──「暴怒」!
竹帚落在蒲牢身上,拍揚起一身塵土,賞他個灰頭土臉。
蒲牢瞠目,眼睛瞪大,不爲落在身上的微弱氣力。
女人的力道是能多重?軟綿綿的,像竹葉撒在身上,不痛不癢。
教他吃驚的是──
「你敢打我?」
她敢!
而且,仍在持續!
「我長這樣你敢打我?!」他這副兇神惡煞臉,連男人看見,都會先掂掂斤兩,再三考慮該不該與他爲敵,十個有九個選擇不敢與他對上。
這副皮相,最大的好處便是夠吓人,光站出來就能吓退一幹膽小鬼。
這女娃竟然不怕?!
他以爲人類都膽怯,一捏就會碎,尤其她這種膀子細瘦、個頭嬌小的「雌性」,像極了一陣風刮來,便能吹跑她。
人小,膽子更該小,她這長相,膽子比顆海粟米大不了多少吧?揮帚竟揮得這麽順手、麻利?!
「我爲何不敢?!登徒子,人人得而誅之!打你,剛好而已!别以爲女人家好欺負!」難道對於他的「大方出價」,她需要大呼謝恩嗎?!
她兇狠起來,像被踩着尾巴,因而亮爪反擊的貓兒。
嗔怒的眸,烏亮明耀,帶着微微惱火,扞護自己安危時堅毅不撓,又化身勇猛的獅,無畏眼前高大強壯的他。
「你講不講理呀?!」蒲牢隻閃不還手,因爲她是雌性,那麽嬌、那麽小、那麽弱不禁風,他若一掌揮去,她哪有命在?
她不知死活,傻傻分不清楚,錯将猛龍當蚯蚓,打得正痛快淋漓──
「快走!還不走?!」她無傷人之意,隻想自保,用強硬的恫吓語調,壯大氣勢,譴退惡徒。
蒲牢不是怕她,更不怕她手上竹帚,但他坦承,他怕這種不自量力,卻吠聲響亮,還聽不進别人說話的小家夥。
打不能打、摸不能摸,想吼她,又怕把她給吼碎了……
麻煩。
跟雌人類打交道的經驗,他沒有,所以覺得很棘手。
到後來,乾脆不躲了,将閃避的時間拿來沉思,暗忖着該如何和她「溝通」,任小鳥啄米般的擊打落在身上。
她趕人的氣力,他不放進眼裏。
他一不動,她也停下攻勢,一方面不解他何以放棄抵禦,卻又不轉身逃掉,乖乖站着任由她打?
另一方面,是屋外綠徑間,有其他人來訪,分散了她的注意──
(三)
這回來的,不似蒲牢這類陌生人,而是沇川鎮長及幾位耆老長輩。
他們個個神情複雜,有人面色凝重,有人如釋重負,有人則是望向她時,目光充滿憐憫。
憐憫。
這情緒,她懂了。
他們的來意,她已然明白。
這些時日,沇川鎮上沸沸揚揚,都在讨論着「那件事」。
「紅棗……」爲首的鎮長範伯,表情爲難,灰白色的眉蹙得扭曲,眉心烙下深刻皺痕,欲言又止。
「中選的……是我?」她收回舉在半空中的竹帚,雙手牢牢攏握帚身,手背上碧青色筋脈明顯清晰,随她握得越緊,色澤越醒目。
範伯沉沉點頭。心裏對她的聰慧感激不已,讓他不用親口向她宣布……這個消息。
一片的靜寂,蒲牢瞧瞧沉默的兩方,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隻覺氛圍詭異。
目光淡淡瞟向她,她方才打他時的熱力氣焰消失殆盡,整張小臉黯淡下來,既無笑容,也不見嗔怒,平平淡淡。
反倒是來找她的那幾個老家夥,臉上表情豐富許多。
「一切都是天意,鎮裏姑娘們的八字,一并送給河老爺挑選,河老爺獨獨中意你,這是你福分勝出,其他人求不來的際遇。」耆老之一的陳婆婆想安慰人,可話離了口,半點也教人開心不起來。陳婆婆孫女四名,沒有哪個希望有此「福分」、求來這等際遇。
再說,若是福分,當初怎無人跳出來自願?
非要采用半強迫的手法,逼全鎮未嫁閨女交出八字,再将一張張字箋投進沇川,憑由天意去選?
隻爲能平息沇川怒漲……
「全鎮百姓都會感謝你……」梁爺爺說着便要跪下,朝她磕頭,是左右半百的老友扶住他,才及時阻止。
「納采之禮、大聘嫁妝、花轎親迎、鳳冠霞帔,鎮裏所有人出錢出力,不會有半點馬虎和怠慢,當成自家嫁女或娶媳一般隆重盛大,你隻管安心當新娘子便好……」鎮長範伯難掩歉意,道出這番話時,微微顫抖。
無論說得多動聽,也遮蓋不了這樁喜事背後,沒有半絲喜氣,隻有血腥殘酷。
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披起嫁衣,撲粉戴花,坐上婚轎,嫁給沇川河神,迎親辦得風光,沿途鞭炮聲綿延,衆人嘴上說恭喜,心裏誰不明白,何喜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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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7 12:12 AM
坐在轎裏的新娘,目的地也非溫暖新房,連人帶轎将被投入沇川,完成河神娶親儀式。
鎮長範伯支支吾吾,接下來要開的口,何其自私僞善,他結巴,努力想說得慈祥:「紅棗……迎親之日,訂於五天後,你要不要……暫時搬到範伯伯家裏,從範伯伯家出嫁,讓範伯伯代替你的爹娘,爲你打點一切?」
這是理由之一,另一個沒說出的原因,則是怕她心生恐懼,臨陣脫逃,在迎親之前跑得不見人影。
始終平靜淡定的臉蛋,好慢好慢才浮起笑容,她唇角微勾,搖搖頭。
「我想留在這裏,好些事兒沒做完,有幾壇答應程大叔的藥酒還沒釀。」
「這種時候了,你還擔心你的藥酒……」沒看見紅棗大哭,陳婆婆頗感意外。
尋常姑娘家,遇上這種倒楣事,不都未語淚先流,爲自己的壞運氣哭個盡興嗎?
她竟能心緒淡然,彷佛被選中的人并非是她。
「我答應了程大叔在先,不能失信。采下的棗子也得處理處理。」
「處理有什麽用?你沒法子再賣……這幾天,不如好好打點後事──」最後一個「事」字,及時堵在嘴裏,黃爺爺心太直、口太快,挨了衆人白眼。
「我派小李那群年輕人來幫你摘棗子、泡藥酒,人多,手腳也快些。」鎮長範伯說。
幫忙是真,監督更是真,找人守着她,爲當務之急。
按常理判斷,得知自己将淪爲祭品的女孩,通常下一步,都是逃。
他不認爲……紅棗會是例外。
她,是沇川河神欽點的新娘,若走丢了,全鎮都承受不起河神發怒,他身爲鎮長,須以全鎮最大利益爲優先考量,隻是,對不起紅棗了……
「那就先謝謝範伯伯了。」她淺笑道謝。
「你……别這麽客氣。」向他們這些自私的鎮民道謝,他們哪堪承受?
他們才最該是向她下跪叩首,感謝她以生命換取全鎮平安的那方呀!
對自己的來意非善無比汗顔,耆老們沒敢多待,來去匆匆,報完了訊、交代些瑣碎雜事,以及無所助益的虛慰,便連袂要走。
臨走前,瞟見雙臂抱胸,聽得認真的蒲牢。
如此顯眼的高壯男人,是誰?
若是平時,他們不會多加在意,不過,紅棗已被選爲河神新娘,和男子間的分際及距離,更該拿捏妥當,不适宜過度親昵,壞了名節。
獻予沇川河神的女子,必須清白如紙。
「紅棗,這位公子……」太文雅的稱謂,無法挂在蒲牢身上,範伯馬上改口:「這位兄弟是?」
他還沒走?紅棗這才發覺他仍站在一旁,神色悠哉閑懶。
「他是來買藥材的客人。」她隻能含糊帶過,說不出口這男人要買的東西,是……
「原來如此。」耆老們暗笑自己多心,沒再追問,下了山腰,往回程方向去。
「你要嫁人羅?」蒲牢聽罷一輪,大概抓到重點,其餘倒沒聽多仔細。
她的表情一點都不像人逢喜事,清秀的眉眼看不見任何笑意或羞怯,他還是意思意思道賀:「恭喜。」
她淡淡揚睫,觑他一眼,眼神裏,似有冷睨,又像對「恭喜」兩字,淺淺嘲弄。
恭喜?
恭喜什麽?
恭喜她在全鎮姑娘中,福分滿盈,幸得河神青睐,榮獲欽點,即将成爲河神之妻,與祂共享香火、受鎮民跪拜,同登仙榜嗎?
她自諷一笑。
她不谙水性,投入河裏,無論如何掙紮,下場僅有一種──活活溺斃。要做仙做鬼,應該也不難吧。
「嫁人之前,把紅棗賣我啦,反正聽起來……你以後也沒空再賣了吧?我統統包了!」
還提這件事兒?真不死心。
「你五日後再來,滿園子的棗樹,你愛如何采,便如何去采。」她不會管,也……管不着。
她眸中的黯淡,蒲牢沒有遺漏。再怎麽不敏銳的自己,竟也看懂小巧臉上一閃而逝的絕望。
「包括……笑起來很甜的,還有,抱起來很軟的?」也随便他采?
她靜默,本還有些嗔惱的容顔,突地綻開微笑。
那種暖陽破雲而出,一掃陰霾的笑法,很耀眼、很璀璨,襯得她小臉發光。
笑他的故意裝蒜?還是,笑她将面臨的命運?
「我,皇甫紅棗,應該是你口中所要尋找,『笑起來很甜,抱起來很軟』的那一種,隻可惜,我将嫁予沇川河神爲妻,你膽敢……與河神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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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7 12:17 AM
第二章
她朝他露齒地折椅,笑容可愛,但相當挑釁,像嘲譏他沒這等勇氣。誰有勇氣與河神相争?沒有人。“河神?他們剛剛嘴裏的『何老爺』,不是姓何的雄人類?而……河神?”蒲牢後知後覺,領悟得很慢。“沇川河神,鎮裏百姓偶爾稱它一聲『河老爺』。”
“你們那種小河——”也會有神哦?他瞧,是妖吧。河妖娶親,這類茉唐事挺常聽說的,大抵難脫河水泛濫,人類以爲打包個年輕姑娘送給河妖,便能換取安甯。也隻有人類會信,還傻傻找了個女娃,真往河裏頭丢——蒲牢倏地一頓,腦中情景,勾勒成形。“你要去嫁給河妖?!”他吼出聲來,嗓如巨雷,轟然震天,“那不代表你要投水找死?!”
雖然,他踏上陸路尋找“紅棗”,用意也沒多良善,準備草來熬湯,但是乍聞她的下場,他很震驚。
她微笑,笑他反應弩鈍,更笑他實話實說。
他那番話,沇川鎮裏,大家心知肚明,可沒人敢挑白了講。
“在衆人眼中,我是風光出嫁。”
“風光個屁——”
“誰能斷言我這一嫁,不是跟随着河老爺,去過榮華富貴的好日子?說不定我能與它一并保佑沇川鎮,日後不再受川水泛濫之苦。”這話,連她自己也不信。
她用笑容,調侃自己。
唇瓣輕輕掀揚,眼角卻i結淡淡的哀。
那雙眸,望向他,仿佛也撞擊了他的胸口,重重地,送了一拳。
“你若真想得到我,就去求河老爺成全你,或者,與河老爺争呀。”
她諒他兩者皆不敢。
她想恫吓他,要他知道而退。
無論他抱持何種心态而來,是戲弄,是一時無聊的消譴……如何都好,聽見她近乎無理的要求,任誰皆該打退堂鼓。
沒有人……笨到去得罪沇川河神。
再狠、再驚世駭谷,平時再不敢說的話,此時的她都能說出口。
反正五日之後,她連一個字都無法再說。
帶些嘲弄、帶些戲言,當然,更多的是她知道永遠達不成的奢想。
她說:“隻要河老爺放棄嬰我,我就是你的。”
他沒有再出現。
那個自稱“龍四”的男人。
何須意外?
她說那些話,目的……不就是要吓走他,讓他别再來戲擾她嗎?
那番話,事後逐字回想,她忍不住捂臉呻吟,雙腮泛紅。
隻要河老爺放棄嬰我,我就是你的。
她竟然敢說得如此露骨,矜持無存,到底哪來的勇氣發此豪語?
萬一……
紅棗拍拍自己的額際,拍自己祀人憂夭,也拍掉腦中過多的雜思,自言自語:“怎麽可能會有『萬一』?胡思亂想……光聽見河老爺名号,誰都不敢開罪于它,更别說是與河老爺争妻……誰敢呀?……”
對于神抵,衆人無不又敬又畏,生怕惹怒了神,天懲随後便到,這種慎?俱害怕,她很明了。
好不容易得到河神的顯靈開示,獻上一位女子,便能換來全鎮平安,如此劃算的代價,她能體諒鎮民的行徑,也體諒“龍四”躲避。
大事抵定,鎮裏上下全爲河神大婚之事,忙碌起來。
原先清甯的綠徑,被鎮中百姓踩踏,來來去去的足迹滿滿密布,紅棗的小茅居成爲最熱絡之處。
鎮民爲她送來熱騰騰的膳食、新鮮甜美的水果,聊表他們的謝意和歉意。
雖然誰的嘴上皆未明說,隻簡單道來“這些請你嘗嘗”,鎮民的心意,她心中清楚。
她不怨他們,平時已受衆人諸多照顧,鄰睦之情,她深感在心。自從爺爺去世,她獨自一人,若沒有衆人看顧相助,這些年來,她又怎有辦法熬過。
即使到了最後,他們無力爲她改變什麽,僅能眼睜睜送她上轎,仍無損她的感念。
不是鎮民決定她的命運,是河神選中了她,以入夢的方式,告知鎮長及十數位首老,它河神中意之人,正是她,皇甫紅棗。
據說那一場夢,真實得像在眼前發生沇川河中,一條白龍現出真身,傳達它的決定,它告訴入夢的那批人:
“我挑的新娘,就是這位,皇甫紅棗。五日後,爲她梳妝打扮,白銀鳳冠、金紅嫁衣、盛大婚宴、嫁妝十斤肉百斤酒千斤米,一樣都不能少……”
順應它之言,它将平息川水,讓鎮民安居樂業,反之,川水的兇濫,變本回厲,淹沒農田及屋舍,教全數鎮民一同受難。
十幾個人,同夭同夜,夢見同樣景象,除神迹顯靈之外,他們無法解釋這個巧合。
爲何是她?這種無解的蠢問題,問誰都得不到答案,她也就靜靜地不多開口。
除了日常吃食,更有大批婚嫁之物,将屋裏屋外填個充實。
精繡的豔紅嫁衣,集合全鎮女紅之手,齊力完成,七彩繡線,繡花繡草繡彩蝶,栩栩如生,坎肩仔細縫上翠綠珠锢,袖緣的金絲花“!釘嵌看珍珠裙尾似芍藥重瓣,一層一疊f紗質輕透珍貴,飄飄拂舞,織入亮亮的細絲,裙面泛起柔亮光芒。
胭脂水粉,鎖住幽香,擺滿整桌子。
金銀發飾,耳墜王镯,步替彩帶,更是一妝匣、一妝匣地滿出來。相較于它們,擺在角落一簍簍茶紅色小棗,失色不少。她瞧了可惜,想把握時間将棗子均勻曝曬,可雙手被鎮裏大嬸命令泡進藥奶之中,說是一性香時間沒到,不許草出來。
“泡過藥奶,你這雙手會變得綿綿軟軟、白裏透紅,之後再替你染甲,十指敷出鮮粉顔色,看來也喜歡些。”
另一邊的大嬸忙普她挽面修眉,在她臉頸上塗塗抹抹,說着哪罐粉能增沫好氣色、哪罐膏能使肌膚水嫩,身後還有個大姊,梳理她一頭長之外,不忘換屆些藥草敷在發際,說是能譯潤青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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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njia_p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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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7 12:18 AM
這幾天的時間,全都被這類事兒占。大嬸大姊皆是熟穩鄰人,她們自紅棗兒時開始,看她長大,心裏對紅棗的際遇及未來,冷惜不已,然而,誰也不曾出言安慰,或鼓勵她逃跑——紅棗若逃,下一個中選的女孩,會不會是自家閨女?
人性,不去掀開細看,底下的自私就能掩藏得極好。她們所能做的,便是在最後幾日,盡其可能對紅棗她。
“來來來,嘗嘗我的手藝,這湯頭我可熬了整晚,又濃又醉,加入大量蔬果,喝起來鮮甜美味,再搭配細面條。紅棗,多吃一點,廚房裏還很多呢。諸如此類的關懷,不勝枚舉。
紅棗不拒絕任何一分好意,如果這能讓大家感到些許安心,得到良心慰藉,她并不拒絕。
“好,謝謝平安姊姊。”紅棗嘗了一口。“這湯面好好吃哦……”沒有半點虛情假意,口中品嘗的滋昧,确實美味無比。“别光吃面,鹵蹄膀也很軟嫩,入口即化,試試。”梁大姊爲她夾肉,幾乎是同時同刻,五六雙著,全夾了一筷子的菜,往她盤裏堆,生怕她少吃了哪一道草手好菜,紅棗負責進食就好。
“謝謝備位姊姊,我自己來。大家也一起用,把小李哥他們喚進來,趁熱一塊兒吃。”由窗扇望去,幾個年輕男子忙碌采收結果累累的棗樹。
“你先吃飽點,那幾個大胃袋一進來,可比蝗蟲過境,桌上菜盤就給掃個精光,還輪得到你?這些全是爲你煮的……”大嬸可不贊成。
“大夥一同吃,邊吃邊聊,就當是陪我閑話家常,飯菜吃起滋味更好,許多年沒這麽熱鬧過了。”紅棗笑應。
“紅棗都這麽說了,叫小李他們進來吧。”在那之前,梁大姊手腳伶俐,所有菜肴全另外夾了好大一份,堆成盤間小山,擺向紅棗手邊,這樣就不怕那群男人下手不留情。
“喂閃小子們,吃飯啦,洗幹淨雙手才許進來呀!”大嬸吐喝去了。年輕男人們應聲,乖乖照辦,擺下手邊用具,到後院去打水,清洗手臉。
紅棗目光仍落在窗外。
那一方景緻裏,空無一人。兩日之前,“龍四”曾站在那兒,挨了她一陣竹帚亂打……
“龍四”離開沇川鎮了吧?被她那日的話語,吓壞了嗎?他瞧起來不似膽小之輩,然而,膽再大又如何?
人,皆有無法挑戰的限制,例如,與河神相争。絕不可能勝出的較量,連去嘗試都無須。那反應,教她有些詫異。
也許,正因他沒說半個字、沒面露退卻,才讓她誤以爲……他還會再來。
她是……在期待嗎?期待他有所作爲……半夜拉着她,逃出沇川鎮?不,這種期待,她沒有,她也沒打算逃。
“還在瞧誰?”平安姊見她發怔,輕輕喊她。
她回過神,屋内的每雙眼全盯着她。她不可能道出躍入腦海間,教她分心的“龍四”。于是,笑着搖首,說了無傷大雅的小謊。
“今年的棗,生得真好,樹上滿滿結果,以後……還請大家替我多多照顧它們。”
“這……妹子放心,一切有我們,不會……任由它們自生自滅。”梁大姊口氣微噢。
“好餓好餓,哇——菜真豐富,有黃嫂子的家傳湯面,還有每回一上架,就給搶個精光的梁家蹄膀!我們真有口福。”小李一幫子男人進屋,驚呼連連,一掃屋内短暫的惆怅。
“吃相好看些!别用手去抓菜,幹淨點!”大嬸罵人聲清脆響亮。
“紅棗妹子,晚些要來曬棗子,是不?”小李盛了一大碗面,喘哩呼噜吃起來。
“嗯,今日陽光溫暖,曬棗子正好,我也來幫忙。”紅棗笑道。
“别别别——你十指修得漂漂亮亮,也染好顔色,哪能再做粗活?丢給男人們去做。你呀,坐着休息,偶爾動嘴,指揮他們兩句就好!”所有大嬸大姊持反對意見,換來小夥子們抗議,可沒人理睬他們。
紅棗低頭,看着十指淡淡的粉嫩櫻色。
神奇的藥水,将她的雙手滋潤得又柔又嫩,不似一雙辛勤勞動的手。
垂在胸前的發絲,膩亮絲軟,泛着花兒香氣,連她都嗅到自己一身的芳馥。
一切的美好,隻爲昙花一同的短暫。
爲迎親做的準備。
她沒有掉下半滴眼淚。
不像平安姊姊,一邊煮面,一邊悄聲哭了,端面出來時,雙眼紅通通的,也不若林大嬸,昨天進屋前,還在綠徑間抽噎哭泣,斷斷續續,傳入紅棗耳内。
她哭不出來,即便知道自己所要面臨的命運,眼淚,仍是幹涸。
或許,尚未到恐懼之際吧?
當她坐上花轎,投入冰冷的流川,那時,她會怕得哭出來也說不定。
笑着自己的多心,明知自己根本就……
她輕搖着頭,不再胡思亂想,靜靜地吃着碗中美食。
那些滋味,卻怎麽也記不牢了……
“真會跑的家夥……”
龍四,不,是蒲牢,伫立川水沖刷的河中大岩上,背脊直挺,任由激湧河水濺溫衣褲。
雙手梳豎一頭散發,是惱怒時的本能動作。
“什麽沇川河老爺,不就是條河蛟嗎?!膽敢冒充白龍,在外頭招搖撞騙,學人類娶起老婆來。”他吟聲。
蒲牢托着後頸,脖子扭扭,腦袋甩甩,追丢河蛟的窩囊氣,全發洩在上頭。
“本想打得它沒命去嬰妻,這麽一來,那顆小紅棗就是我的了,結果錯估它的逃跑速度,沒能逮到它……”啧,太小看河蛟,不當它是一回事,粗心惹禍。
隻要河老爺放棄娶我,我就是你的。爲了這一句,他可是拼了。隻要河老爺放棄嬰我,我就是你的。她娓娓道出,她的聲音,她的神情,還有她瞅着他瞧的眸光,他記憶深刻。他以爲,她那時準備哭了呢。但沒有,她的眼睛水汪汪,并不是淚水,純粹是烏亮的反燦。
幸好她沒哭,他最讨厭,也最不擅長應付的,就是滴答掉淚的弱小生物,雌雄皆然。什麽未語淚先流、什麽梨禮帶雨、什麽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咽……隻會用眼淚來吓人的家夥,他很不齒,他沒有耐心去哄誰别哭。無論公的母的,有自保能力者,他才看得起。
“……那種小東西,一碰就會碎,讓人不知道該怎麽對待……”想起名叫紅棗的女娃,他不禁喃喃自語。那麽弱、那麽軟綿,手腕、頸子和柳腰纖細無比,連打人的力道,也教他嗤之以鼻的無力。
這種小動物最最可怕,怕捏碎她、怕吼壞她、怕她不堪一擊。
“女人,還是像長鲸一族,皮粗肉厚,強壯威武點的好。”他自己邊說邊點頭,一副體驗深刻的嘴臉。長鲸族的雌鲸,個個強悍健壯,别說是河蛟,龍子都不放進眼裏。
雌人類怎會完全不一樣?嬌小可愛,白玉娃娃一般,精雕紅琢,也易碎脆弱,對于他這種粗手粗腳的魯性子,隻能敬謝不敏,能保持距離,最好。省得一揮手、一轉身、一個噴嚏,就把人給弄壞了。好吧,要保持距離,他知道,這樣的距離,足夠了吧?
沒逮到河蛟的蒲牢,回到那間小茅屋,站得有些遠,透過茅屋窗口,勉強看見她的身影。
圍着她的鎮民,好不容易全離開了,隻剩幾名男工留守屋外路徑口,不着痕迹地看顧她,避免節外生枝,在最後關頭讓她逃掉。
她坐在窗邊藤椅上,貌似倦懶,一動也不動。若不是呼吸淺淺,若不是長睫眨眨,他會以爲她被誰下了定身術,才能維持同一動作,那麽僵、那麽久。
夜深人靜,無人幹擾,偷哭的大好時機。算算日子,四日飛快而逝,明天,她即将被迫架上花轎,爲此掉個幾滴淚水,他可以體諒,不會太瞧不起她。
等呀等,她臉龐間,唯一有所動靜,是涼涼的風,拂過軟鬓烏絲時,帶起的優美弧線,一絲一絡,在頰畔飛揚舞動。
她非但沒哭,兩側唇角還輕輕勾揚着。
“咦?不哭嗎?真意外……”蒲牢摩掌下,一臉驚奇。
不是真想看她哭得死去活來,隻是疑惑大過一切,對明兒個将投河獻祭的女娃兒來說,她實在……太冷靜了。
冷靜到一夜不睡,獨坐窗邊,迎接第一道晨曦,任那橘暖的光芒,照耀白哲臉蛋,鑲上淡煌的金。
那幾名前來幫她梳妝打分的大嬸大姊,全在屋外狠狠哭過後,重新穩定情緒,深深吐納幾回,才敢踏進屋,替她更衣梳發,她還輕輕微笑,對衆人道早。
梳發盤髻,抹上澤液,答上珠花,青絲打理得一絲不亂。
銀白鳳冠,很精巧的款式,擺脫全頂式、幾乎要壓斷頸子的沉重累贅,改爲答進髻間加以固定,既不失貴氣,又顯得靈俏。
銀鳳展翅欲飛,片片薄銀,輕若鴻羽,翼下綴滿細長垂飾,掩蓋面容。
薄施水粉的芙顔,白嫩無瑕,點上胭紅的唇,鮮豔欲滴,彎彎黛眉,描繪出遠山朦胧之美,換上層層嫁衣的她,一身赤豔金碧,既嬌又妍,添贅的首飾,增加出雍容貴氣。
蒲牢看傻了。
初見時,在樹蔭底下,一身芽兒嫩綠,宛若棗葉間的小青花,并不妖燒,似乎有意藏起清妍,不教人窺探。
而現在的她,是盛産的牡丹,紅澤豔麗,絕世無雙。
素着顔的她,清秀。
精心妝扮的她,清豔。
兩面皆美,各有風華。
窗扉裏,除她之外,雙手托盤的平安大姊,加入他的視線圍。
“多少吃一點吧。”
平安大姊從方才開始,就不斷勸紅棗進食,被紅棗以“梳化不便”加以婉拒,現在妝已妥、衣已換,空着腹總是不好。
與尋常清粥小菜的早膳不同,托盤送來數小碟的菜十分豐盛,有好些費功的大菜,酉昔溜魚、八寶鴨、幹貝炖肚……全盛了一份,切成一口大小,方便食用。
“迎親的繁瑣折騰,不吃飯點會很難熬的……”況且,最後一餐,不能做隻餓死鬼——平安大姊不忍直言,隻能婉轉。
“早膳吃這麽好,真不習慣。”紅棗淺淺一笑,握起竹筷,夾塊魚肉入口,外酥内嫩,醬汁酸甜,好鮮,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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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大姊爲她添飯,滿滿一碗,都尖凸出來了。她并不太餓,也吃不慣早膳油膩,仍沒拒絕衆人好意,努力将碗中米飯菜肴吃進肚裏。
“平安姊姊,我想喝一杯酒,暖暖身子,可以嗎?”好不容易吃下平時幾倍分量的紅棗,在任人宰割的天數内,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提出了她“想要”的心願。
“喝酒?……好,我替你斟。”這要求不過分,平安大姊點頭答應,倒了杯藥酒過來。
浸泡過藥材的汁液,香氣很足,飄滿小屋。
紅棗飲完一杯,又讨一杯。
辣酒下肚,熱了喉頭及胃部,身軀逐漸暖燙,遞來的第三杯,她搖頭不要,一旁的大嬸爲她補妥鮮紅唇脂。
花轎等在屋外,鎮長進門,雖然換上喜藍色長袍,臉色卻微微泛白,看不見大辦婚宴的歡喜,他歎口氣。
“時辰差不多了,一切都就緒了嗎?”
“好了。”額首回答的人,是紅棗。
她主動起身,兩名大姊一時忘了要攙扶她,直至她走到門,她們連忙伸來手,一左一右,托穩渾身衣繁珠熬的她,送進花轎。
轎簾放下的同一瞬間,震夭鑼鼓聲熱鬧響起,掩蓋掉許多的輕淺婉惜,那由鎮民口中呢喃而出的道歉,全不敵喧嚣奏樂,未能傳入她的耳裏。
紅棗的眼前,彌漫着一片的紅。
随轎身搖晃的頭飾,不住地在面前跳動,搖得她頭昏眼花。
也可能是兩杯藥酒的後勁,正在作用。
轎子越搖,意識越渾沌,透過轎側小小的花窗,看見的景緻越發模糊。
模糊的綠徑,模糊的人臉,模糊的藍天,還有模糊的……
龍四?
眸子蓦地瞪圓,身子偎靠花窗,想将模糊身影瞧個清晰。
遠方樹林間,龍四那張輪廓獨特的犷顔,正隐然于葉梢間,她定睛,想确認清楚,轎子一晃,樹林内,飛葉沙沙搖曳,哪有什麽身影在?
是她喝醉了吧?
錯将那棵大樹,看成了他……
怎麽會……對一個才見過一面的男人,如此的……
她淺淺籲歎,不願去承認,誤認爲他在樹林裏,卻又不見蹤影,心裏那股怅然若失,彌漫于懷。
花轎擡進鎮街,沇川鎮的鎮民站滿街道,轎子行經之處,長長人龍相随,送着花轎,前往沇川渡口。
渡口那兒,建了座河神廟,廟不大,但香火鼎盛,鎮民特别選在最靠近沇川、河面最寬闊之地,蓋廟供奉。
花轎終于止下搖昊,平穩擱在河畔,八名轎夫紛紛退開,她讓人牽了出來,伫立渡口。
鎮長與含老們進廟焚香享告,鎮民們鴉雀無聲,陪着伏跪河畔。隻有川水猛烈奔騰,轟轟然作響。水勢已然逼近渡口橋頭,河水嘩濺,拍打圓木橋頭,發出一種毛骨驚然的撞擊聲,仿佛要以童力将橋頭整個打垮。
橋頭在晃,或許,搖晃的人,是微睡的她。透過蕭頭紅峭望去,河水染上大片的紅,頭頂的天是紅的,腳下的水亦然。
冗長的祭祀仍在進行,沒有人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應該說,鎮民以爲接下來該發生之事,也就是那樣……
數十年前,沇川鎮也曾風光嫁出少女,給河神爲妻。
根據鎮史文獻記載,淺顯簡單,不情願的驚恐新娘,聲淚俱下中,遭鎮民五花大綁,投入流川,兩日後,她的屍身在三裏處的河流彎道發現,卡于石縫間。
萬萬沒想到,與當年不同的神迹,活生生地在每個鎮民眼前呈現——
流川激流,澎湃翻騰,整條河面都在顫。一波一波的河浪,逆着方向躁動起來,與平時的泛濫很不相似。
水與水,撞擊。慢天的水珠變成了霧,薄涼的煙岚,濕濡了每個鎮民的衣裳頭發。加上突來的風勢,教人膚發寒顫,忍不住發起哆嗦。
河面上,傳來了吼聲,一種……并非家禽家畜那種耳熟能詳的嘈雜。
越來越近,由河底快速馳來,吼聲逼襲,震得衆人耳膜刺激難忍,開始有人試圖捂耳,抵抗尖銳之音——
沇川河面轟開,大量水花四濺,噴灑而來的水珠,力勁猛烈,落在身上會感覺疼痛。
所有人皆出于本能,雙手捂面,或抱頭,或後退,或尋找遮蔽,避開突如其來的傾盆水勢。
紅棗也是,她站在最前頭,一身衣物頭飾又沉又重,不方便逃,隻能用雙袖去擋,又是風又是水的濺襲,惹得滿頭鳳冠珠枕盯打亂響。
身後,傳來涼慌失措的尖叫聲,一聲響過一聲,一句凄厲過一句,此起彼落,連綿着不休。
當紅棗放下雙袖,看到眼前景象,想叫,也叫不出聲來了。
沇川河中,一條白龍騰舞半空,尾端沒入水底,長軀如蛇輕蠕。
世人不曾親眼見過的神獸,隻有鎮長和魯老們在夢裏,有幸看見。但,夢畢竟是夢,與此刻貨真價實的震憾、畏懼,完全不同。活生生,在眼前。
這就是……沇川河神?!
“我的新娘……”白龍說話了,嘴不動,嗓音由腹腔深處發出,仿佛悶悶的雷。
恐懼開始在四肢百骸蔓延,紅棗聽見牙關打顫的聲音。
她怕。
當然怕,她不過是個年方十八的女孩,擁有恐懼的權利。
“跳進河裏來,我載你回我的『龍宮』,繼續我們的婚宴,來——”白龍要她跨開腳步,躍入奔騰洶湧的川水。
紅棗雙腳僵硬,一動不動,腦門嗡嗡熱脹,酒意與懼意,交織一片混亂。
河水打溫她的鞋裙,凍人的寒意同時襲來,鑽刺入骨。
“快點!在……來之前——快跳下來!”白龍似乎開始急躁,催促着。
話甫說完,巨大黑影,兜頭籠罩。
前一道,是通體似雪的白龍,逼近于她,背着日光造就而成的陰影。後一道,更大更寬,投映而成的影子,幾乎将放眼所及的人、地、物,盡數納收其下。
“果然,守株待兔就好,我還追着你跑,真是蠢。”比白龍大上數倍的紅鱗巨龍,出現在白龍身後。
雙龍相較之下,勝負立分。
紅龍既大助威,金爪金須,每片紅鱗邊緣帶金,猶若烈焰環繞,沐于火中,更形蟄猛。反觀白龍,連紅龍一成的體型和威武,都遠遠不及。
白龍先前帶給鎮民的震畏已蕩然無存,因爲它身的那隻更教人顫敬。白龍臉色遮變,想逃,卻遲了。紅龍大口一咧,居高臨下俯首沖來,白龍一聲慘叫,身影消失于紅龍嘴中,連渣都沒剩。
咕噜。
全鎮鎮民,清楚聽見吞吧食物聲,以及——“隔!”響亮的飽隔聲。他、他們的沇川河神……被、被被吃掉了?!
衆人睦目結舌,個個驚慌無比,誰也說不出話來。
沇川河水不因河老爺遭噬而濁亂,反倒逐漸平靜下來。奔騰的水勢歇止不少,轟隆隆的激流聲也不再吓人。
比沇川還要大的焰色巨龍,擠在河裏,看來不甚痛快,幹脆離河飛起,舒展頭尾,爪舞須飛。
“少了河蛟作亂,你們這條小河才能清靜。淡水河蛟腥昧和土味真重……”紅龍撇撇唇,吃完後,還一堆抱怨。
“河、河蛟?”鎮長聲音抖得快散了,身子縮在廟柱後,隻探出半顆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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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7 12:19 AM
沇川河神……是蛟?
“不然,你以爲『龍』長那副鬼樣子嗎?”怯!火紅的龍對冒牌貨嗤之以鼻。雪白色的龍,去看看他家老三還差不多。
也是啦……大家都親眼看到,“龍”應該長什麽樣子了……鎮民們邊顫着,邊暗暗附和。
被鎮民推出來,不得不代表發方的老鎮長,手抖、腳抖、渾身骨頭無一不抖。
“龍、龍神大人……你是特特特特、特地下凡……來爲我們沇川除、除害的嗎?”
“算是順便啦。”不用太感激他。“還有,我不是下凡,我是上岸,我住在海裏,不住天上。”修正一下人類的謬解。
“原原原來是海龍大人……”老鎮長腿一軟跪下,鎮民紛紛效尤,一時之間,感謝之詞漫滿全鎮。
“太好了……太好了……紅棗,你不用嫁給河神、不用獻祭,你安全了,太好了……”平安大姊飛奔過來,将傻伫橋頭的紅棗抱個滿懷,又是哭又是笑,松懈下不忍的情緒。
紅棗還怔怔地仰頸,望向一身豔紅的龍,龍鱗芒鋒微亮,刺得她瞳仁輕眯,也不願挪走。
好熟……
它的聲音在哪兒聽過……
“不對,那個紅棗,我要。”
她覺得耳熟的聲音,正非常惡霸地做出宣告。
所以它方才的那句“算是順便啦”,隻是因爲……它想和河蛟搶新娘嗎?!
河神……不,河蛟要她,現在,連海龍大人都要她。
她到底是有何福分,榮獲它們的青睐?皇甫紅棗很想問。
“海龍大人的意思是……你、你也要紅棗?”鎮長呐呐地問。紅棗這孩子的命運,仍無法改變嗎?
一隻河蛟,他們已無力抗衡,吞掉河蛟的巨龍,他們又能怎生反抗?
“娶?”嬰這種小東西?他壓根沒想過,他跟好色河蛟來意不同,雖然也沒多高尚。他本能搖頭:“我沒有要娶她,我對你們這種蝼蟻人類沒興趣,你們太嬌弱了,麻煩……”
他倒是實話實說,毫不跟他們客氣。
“但是,我要她,你們把她送到海岸邊,丢進海裏,之後就沒你們的事。”
以爲可以不用迫害紅棗送命的喜悅,短暫如昙花,才開心一會兒,又立即遭人摧毀。
被抛高又墜下的情緒,翻損看衆人,如遭冰火折磨。
這跟河神嬰親有何不同?差别隻在幹,跳河變成了跳海,更慘!
梁大姊壯足了膽子,站出來,爲紅棗抱不平!
“既、既然對我們人類沒興趣,又嫌我們嬌弱麻煩,也沒有要娶她爲妻,爲、爲什麽要帶紅棗走?”勇氣很足,隻是結巴和打顫,懷了質問的氣勢。
“是、是呀,能不能不要……我們會獻上許許多多的祭物、有酒有肉、豬羊雞鴨,也能大辦法會,幾天幾夜……别讓紅棗去投海,海龍大人。”幾位大嬸心裏老早便有此念,隻是苦于無法傳遞給河老爺知道,現在,神龍近在眼前,此刻不求,尚待何時?
她們伏地跪下,又是磕頭,又是合掌而拜,想替紅棗求取一線生機。
“求求你,海龍大人……”
滿城又是一陣喧擾,這回不爲感因,全是哀求。
“少哆唆!”紅龍猛然大吼。
咆哮聲震天撼地,屋瓦噼噼啪啪,河神廟的一根柱子,甚至被吼到斷裂,磚瓦迸碎。
紅龍縱牙咧嘴,看起來毫無耐心和慈心,火眼金睛燒着怒焰。
“河蛟的盼咐,你們乖乖照辦,本龍爺開口,你們倒敢頂撞?!怎麽,這個鎮,不想要了,是不是?隻怕河水暴漲,不怕海水倒灌,是不是?!”
又是一陣瓦裂磚碎聲,嘩嘩剝剝,底下的流川震起波濤。
這些人類怎麽搞的?!對河蛟言聽計從,它說啥,他們全數照做,它要新娘,他們即刻準備一個給它,一遇上他蒲牢,他們就哆哩哆唆,一個一個站出來和他作對。當他是尾弱龍,很好對抗嗎?!
狠狠地,鎮民們倒抽了涼氣。
他們……高估神的慈悲,以爲隻要求着,誠心誠意,就能得到回應。
這隻神龍大人……脾氣糟,性子暴烈,絕非聞聲救苦、大慈大悲的善神。
眼眺欲裂,鼻翼篇動,怒吼看的龍,一口就能吞下在場所有人,容易得好比豆子一把捉,若激怒了神龍大人,他們的下場……誰敢預料?
沒人敢再多嘴,畢竟面對一隻龐大神龍,明哲保身的求生本能,再度讓衆人退縮。
死寂的瞬間,隻有一人有所動靜。
紅棗。
她挪移腳步,并非逃跑,反而走向花轎,徑自掀簾,往轎子裏坐。
“紅棗?”平安大姊因惑她的舉動。
“不要爲難鎮民,我跟你走。”紅棗對着火紅巨龍說,揪絞轎簾的手,忍住微微的輕顫。“隻要是麻煩各位大哥,送我一程……到海岸。”
她沒有辦法頂着這身奢華,憑靠雙腳步行到海岸。沇川跟離最近的海,有好一段距離。她不懂,這隻紅龍爲何不直接叼走她,豈不省事許多?
若要以她爲食,像吃掉河蛟那般,俐落、幹脆,多好哪,應該連痛楚都來不及感受吧?
反正,它也不是想娶她,她身上又沒有任何稀世珍寶,她實在想不透……它要她做什麽?
正如同……她也弄不明白,龍四爲何要“買”她,一樣的道理。
花轎紅簾落下,她選擇不去看、不去想,任由命運安排。
反正,本來就準備做個水鬼,是河是海,又如何呢?
等待的時間漫長難熬,轎外鴉雀無聲。
終于,花轎被人擡起,是全鎮鎮民默默認清了這項事實,不再以微小之力,違逆龍神之威。
擡轎大哥努力維持轎身平穩,不讓她感到颠簸。
路途迢迢,隊伍走走停停,冗長的路,沒有誰開口再說過話。
他們靜靜地,陪她一起走。
龍,早不見蹤迹。
數不出多少時辰過去,走了幾裏的路,鼻間嗅入的氣味,開始帶着一股鹹苦,海的味道。
湛藍色大海,映滿夕日餘晖,已在眼前。轎子停下,代表目的地已到,紅棗在轎中多待了一會兒,但沒有久到需要鎮民提醒她,她下了轎,海風吹拂一身嫁裳,翻騰似雲岚。
珠花玎玎,銀翅啪啪,撩亂的珠翠玉輝,美不勝收。
“紅棗……”老鎮長喊她,老淚縱橫。平安大姊也喊着她,聲音硬姻。
她回首覆面銀穗,搖曳得好美。
銀穗的光芒,落在她唇間,薄薄閃耀,而露出貝齒的淺淺微笑,一抹媚紅,絲毫不遜色于珠飾之豔。
笑容仍在,她往前行的腳步,不曾止下。
眼前,是海潮拍擊的岸。
她就這麽往下墜去……
第三章
她不讓任何一個人,身上沾染罪名。
她不是被誰強行推下。
她,是自己投身入海,消失于波濤吞噬之中。
海水沖進口鼻,鹹苦彌漫,夕陽西沉後的海水,冰冷、凍骨。
繁瑣農裙纏縛着手足,她無法揮舞四肢,隻能任由身子越來越沉、越來越重……
“人類走路真慢,像陸龜在爬,我等到快睡着了。”
她無法睜開眼、無法呼吸,聽覺合糊,但隐約聽見男人說話。
“要不是怕你一捏就碎,我早直接帶你過來。”
一雙臂膀接住她下沉的身軀,明顯遲疑了會兒,寬掌才托向她的腰後,
果然和他想像中,一樣輕,一樣沒啥重量,軟綿綿的。
他這樣抱着她的力道,不會太重吧?
啧,真難拿捏?
她痛苦的表情,是因爲他弄疼了她嗎?
咦?不是——
“喂!不要忘了喘氣!”他發覺她沒在呼吸!
喘、喘氣?!
海水嗆入胭喉、鼻腔、肺葉,無一不痛,他要她……怎麽在海中喘氣?她連頂嘴都做不到!
“不對,你不能用肺。”他猛然想起。
感謝你察覺重點了……
“要用腮。”他口氣認真,不是說笑,也非嘲諷。
腮?!
抱歉,她沒有那種玩意我。
她的娘親,忘了生一副給她……
“人類真麻煩,連呼吸也不會。”口吻嫌惡,不用去看說話人的神情,
“……”是無言,也是溺斃前兆,紅棗吐出最後一口氣息。
“喂喂喂……你别死呀!”像捧着最柔弱的薄瓷,完全不敢多出半分力。
都知道有多不屑。
意識正飄遠,黑暗正降臨,痛苦至極之後,終于就要解脫——
意識被強硬帶回,黑暗瞬逝,光明大放,她的一口氣,重新漲回肺葉,海水的刺寒,仿佛與肌膚相隔,不再緊緊包覆。
“咳咳咳咳……”她劇咳久久,一邊又忍不住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新鮮氣息,在海水中……
在海水中?
大口大口呼吸新鮮氣息?!
杏眸瞬間瞪大。
先前,受限于鹹鹹海水,無法張眼視物,現在,眼前一片清晰明亮,是她未曾見過的海景——站在陸上看海,與身處海中看海,景緻全不同。
拂過發梢的,是波潮,而不是海風。頭頂遊過的,是魚,而不是飛鳥……
“差點忘了給你施法,我太高估你們人類了。”因爲自己海陸兩邊跑,沒有适應問題,就忽略掉人類的渺小和脆弱。
紅熾的光,置滿她一身,溫熱炙暖。她循着光,也循着聲音,仰首望去,意外看見“他”。
龍四。
他在海潮之中,黑發在腦後飄拂,身形穩健,毫不見吃力浮遊。
“你……怎會在這裏?”她芒芒地問。呀,腦内兩道耳熟的嗓音,終幹交叉在一起,他的、紅鱗巨龍的……
她頓時明白,那股熟悉度從何而來!
“你是~一那隻紅龍?!”雖是問句,又充滿肯定。
蒲牢的回答,是濃眉挑挑,認了。
“你不是人?”
聽起來,像罵人。
不過,他不是人,千真萬确。
蒲牢沒有反駁餘地,咧開的嘴,隐約看見龍牙尖銳,在高傲的笑容中,閃閃發亮。
“我不是人,我是龍子,龍雕城四龍子,蒲牢。”
紅棗訝然,感到震驚,一方面好似終于能理解,初初見到他時,他一身的違和感所爲何來。
原來,他非人,他是龍,才會擁有尋常男子少見的峭厲,野獸的氣息,不受禮教拘束,不羁、狂放、随心所欲……
“你吓呆了?”見她久久沒說話,隻有那雙圓圓大眼,出神地盯着他,看傻了一般,他逞自解讀。
“……這世上,真的有妖怪……”今日一天,連看了兩隻,河蛟和海龍……
在她眼中,舉凡會變成非人生物者,都是妖,管它是蛟是龍,不全是長長的、蠕動的、爪尖齒利的大蟲?
“什麽妖怪?!龍不是妖!差得遠了!”蒲牢哪能忍容尊貴的神獸龍子,被視爲妖物?!
他吼得她耳朵好痛,她伸手捂耳,被他當成驚恐,不得不收斂猙獰的表情。
啧,膽小如鼠的人類!
他再多吼個兩句,豈不是将她的膽給吼破了?
“龍是神獸,人類有幸見到我們,一個接一個,全會跪下磕頭,當成是福報,沒人敢指着我們喊聲『妖怪』。”所以,你最好把那聲“妖怪”給收回去!他很努力放輕音量,将準備咆吠的這幾句,盡力變得綿綿喇嫩。
他真的很努力了,隻是太不擅長了,導緻畫虎不成反類犬。
越想輕柔,越像咬牙,越是字字放慢,越像殺氣騰騰。
她實在有點想告訴他,不用這麽勉強,她不害怕的……
反倒,他強撐起來的“僵硬軟語”,以及“扭曲甜笑”,比較吓人。
“神獸龍子爲何找上我?我不過是個……麻煩人類,與神獸應該毫無交集。”關于這點,在得知他身分後,不解緩緩浮上心頭。
蒲牢一手輕托她腹後,另一隻手耙過飛舞的發,撓弄發絲的動作,在粗犷高壯的男人身上,帶出一絲絲稚氣,竟有絲……可愛。
雖然,“可愛”這一詞用在他身上,是萬般不合适、不貼切,但……
還真是可愛。
“因爲你是『紅棗』。”
多理所當然。
他的答覆,令她困惑加倍。
“你識得我?”否則,怎會尋着她的名兒而來?
他搖搖頭。
“不識得,卻來找我?”她輕輕燮眉。
“你好像挺有名的,大家一聽,都知道你是誰。小九還說,随便找個六歲奶娃問,他也能回答我『紅棗』上哪兒找。”
“……”越聽,越有種怪感覺,她清楚自己并非名人。“小九是?”
“我九弟。”貪吃龍一隻。
“因爲我是紅棗,所以勞駕龍子來尋,其中緣由你仍是沒說清楚。”她,小小人類一枚,身無萬貫家财,父母早逝,無兄弟姊妹,平凡簡單,不具備太獨特的謀生技藝,何勞神獸前來?
“我父王生重病,需要你——”
煮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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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7 12:19 AM
這兩字,要麻利說出,一點也不困難。
可是,看見她略顯狼狽的巴掌小臉,教他喉頭一緊,最重要的“煮湯”兩字卡在嘴裏,怎麽也吐不出來。
她今日經曆太多震撼、折騰,先有河蛟娶親,後又遇上他半途攔截、投海、溺水……
再馬上賞她另一個打擊,坦言告訴她,他是來帶她回去,熬成一鍋湯……好像,很缺德。
稍緩一些吧,不急看吓壞她。
“生重病?”她隻從這幾字做出聯想,“你是慕『皇甫』之名而來?”
提及“病”,便直覺想起“醫者”,而“皇甫”一姓,所代表的正是醫中翹首,原因無他,源自于某代祖先,擁有神乎其技的醫術,被敬稱爲“神醫”。
“可惜,我雖生于醫者世家,醫術卻不精純,一些小病小痛勉強遊刃有餘,但重病……我清楚自己能耐,不可能有法子醫治。或許,你該去找我伯父,他們那一方,才有繼承『神醫』名号之人……”
隻是她不确定,專司治人的神醫,擅不擅長醫動物呢……神獸。
“他們也叫紅棗?”
“不是。”家族名字雖同爲藥草,但三代之内的族親,取名總會避免重複。
“不是『紅棗』,我不需要。”他抽中的簽,隻注明了這一項,其他配材由幾個兄弟去煩惱,他僅須專注于“紅棗”就成了。
“我真的不擅醫術……”耽誤他爹親的醫治時機,她萬萬不願。
“那不重要。”他擺擺手,一副置他父王死生于度外的随興,皇不介意她的自謙和坦白。
他目光恫恫,她眼神燦燦,兩人相視,片刻凝結,都在彼此眼中,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你說過,河蛟不嬰人我,你就歸我。”現在,河蛟進了他肚子,她的那番宣言,也該成立了。
他爽利說着,她臉蛋蓦地一紅。
當時心直口快,帶點賭氣,獨獨錯料了他的身分,有眼不識泰山,不知他是一條比河咬更兇猛、更巨大的獸……
“反正,陸地你回不去了,他們八成認定你死了,會替你辦後事。”他掏掏耳,身在海中,絕佳的聽力仍清晰聽見,海岸上綿延不斷的哭泣,全沇川鎮民嘿泣哀悼。
爲她。
“跟我回去。”
此句,多此一舉。
她人都在他懷裏,周身一望無際,是湛藍的海,她又能往哪去?
“回海底龍宮?”曾在書上讀過,描繪得如真似幻,憑寫書人想像,一入龍宮,光陰飛逝,再回家鄉,十日變數年,故人已不識~一
“那是你們人類的說法。”
方才,好似聽他提及城名,隻是她聽得太含糊,被他那句“我不是人,我是龍子”,震傻了意識,沒能确定海底龍宮的正确稱呼。
“龍雕城,我們這麽叫它。”他說。
龍骸,雪白堅硬,威武盤踞,光是一具骸骨便巨大吓人,由海溝一端C到遠方,仿佛無止無境。越是接近,越感到一股震撼。
龍骸的全貌,相距仍遠卻已看得清楚,龍首、龍脊、龍肋、龍爪,無一不懾服人心。得名“龍骸城”,正因城鎮築于骨上,檐與往,沿看一根根龍骨,穩穩橫亘、密密嵌封。
龍身爲梁,龍口爲門,有力的龍骨咆哮般大啓,像要吞噬一切,那般嚣狂、那樣霸氣。
兩排龍齒鋒利如昔,不因漫長光陰侵蝕,而變得鈍舊。
要由龍牙底下通行,需鼓足勇氣,才能腿不發軟,往前走去。
城門已在眼前,規律縮短距離的速度卻放緩下來,因爲太過明顯,紅棗仰首望向蒲牢。
蒲牢确實放慢馳速,甚至停止了腳步,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表情鐵青,眉,緊緊皺燮着。
她聽見他啧了一聲。
“……怎麽會遇上她?!”口吻充滿不耐。
順着他目光看去,她看見一條大魚遊近龍雕城龍口,在抵達之前變成了姑娘,歡欣飛降城門,步伐雀躍,一蹦一跳入了城。
蒲牢拉着她,往一旁陡岐海峰閃去。
“你在躲人?”她有些明白了。
“人?不,是鲸。”他悴着。
紅棗沒見過鲸,白是不識,原來那條大魚就是鲸呀,增長了見聞。
“那姑娘是鲸……你怕她?”
紅棗被他越拉越遠——往城的反方向——他這一路上,總捏着力道,無論是牽或抱,仿佛她身上帶着電,每一回不經意碰觸,都能察覺他手指動作放得很輕軟,好似她多易碎、多不堪一
碰。
這還是他頭一回,握她的手腕握得出勁。想當然耳,是鲸姑娘的緣故,讓他緊張、反常,也顧不及放松手勁。好難想像,魁梧如他,會害怕一個小姑娘……
“怕,怕死了。”蒲牢不否認。
他被纏得很怕。
兒香進了城,龍骸城暫時回不去,他可不想自投羅網,讓兒香撞個正着!
過門而不敢入,蒲牢偕同她,逃到城外兩裏的小鎮。
小鎮隸屬龍骸城,并無他名,一般以外城稱之,它位處僻靜,得以遠眺高處巨龍Z骸,卻相距甚遠。
“我們不回那座龍骨大城嗎?”紅棗問。
“過幾天啦,現在先避風頭。”
“那鲸姑娘看起來,并不可怕。”甚至稱得上美麗。
“可不可怕又不是看臉。”他賞她白眼,那神情才叫“可怕”。
對,如果是看臉的話,你比鲸姑娘還駭人許多,該逃該躲的人,不是你。她完全同意。
想問“她有何可怕之外?”,又覺與自己無關,輪不到她多嘴,于是,紅棗閉口不提,溫馴地由着他帶領,伫歇小鎮。不少鎮民見到他,面帶笑容,紛紛行禮,蒲牢回以咧笑,擺擺手,要衆人省去尊敬作揖。
他态度随興,鎮民好似也習以爲常,神情不見怕恐,笑笑轉身,繼續去忙各自的事了。
小鎮房舍與陸路大不同,這兒不見園林造景,沒有小橋流水,沒有朱蔓碧瓦、雕梁畫棟,隻有最純粹、最天然的海景。
一座座巨大螺屋,她感到無比新奇,指掌忍不住探去,撫上螺壁,感受它的紋理和觸覺。
一叢叢不知名海草,有紫有紅,有綠有藍,甚至,有些是漂亮的金黃色,生滿螺屋周遭,綴得鮮彩美麗。
葉片或彎彎、或卷卷、或圓如碗盤、或細若發絲,相當獨特,備色纏疊生長,色澤缤紛,更有許多大小魚兒穿梭其間,既忙碌,也悠哉。
她摸摸螺殼,碰碰海藻,連不是竄升的海泡,她都不放過。
好幾顆泡泡溜得太快,她錯失時機,不放棄再試,及時捉住其中一顆,即便它在她掌中破去,亦能引來她的笑容,淺淺的,并不明顯,也沒發出笑聲,僅是眉宇,眼眸、唇畔,柔軟了起來。
這些細微變化,蒲牢沒有漏看。
他盯着她,一眨不眨,任何她臉上的起伏,他看得比誰都清楚。
發間精巧鳳冠已卸,叮叮咚咚的珠花,更是一朵不剩,她答起來不累,他看了都嫌脖子酸。
累贅的嫁裳霞被,早在下潛深海之前遭他剝除。
再美的綢錦,泡了水重量加倍,不脫她哪能受得了?
如今的她,脂胭因落海而沖淡泰半,發髻散開,不再一絲不苟,長發随手紮成一束,因海潮波動,輕緩飄揚。
那一身輕薄的衣裙,紅,又融進了湛藍色澤,變得淺淡,不再赤豔醒目,藉由他的法術足以保暖。
衣料太輕太軟,不時飄高舞低,露出白哲手肘、小腿,春光明媚。
“你怎麽一點都不怕?膽子真不小。”
她那抹淺笑,很美,落入他眼中,不覺刺眼,隻是困惑。
他雙臂交疊胸前,提出質疑。
“先前,被送回河蛟當媳婦兒,連河裏有沒有神也不知道,若沒有,等同死路一條,那時,你沒哭,看見河蛟現形,聳立在你面前,鎮民吓得全往後逃,更有男人尿濕了褲子,你還是沒哭……”
蒲牢細數,有太多太多回。
他以爲她會哭,她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掉。
出乎意料,所以,加倍好奇。
“就連見到我的真身,聽到我要你投海,你,仍舊沒哭……膽量,超出了我記憶中的雌人類該有的大小。”蒲牢摩掌下,打量她。
這麽纖細的身軀,是用哪裏來盛裝勇氣?
她正蹲在粉紫色海草前,逗弄一群小小魚兒,聽見他說話,微微仰頭,投來注目。
按常理,得知獲選河神新娘,馬上就該噴淚,哭喊着“我不要我不要”。
接下來幾天煎熬,度日如年,以淚洗臉,吃不下咽,都是基本反應。
驚覺河神是蛟妖,吓哭,也正常。
看見雄偉紅鱗龍,吓哭,兼昏倒——
這些,在她身上,沒一項發生。
不是膽子夠大,是什麽?
“我沒什麽膽量……”她搖頭,苦笑。
“一連看到河蛟和龍子,沒尖叫、沒暈倒,身處深海,卻怡然自得,還有心情玩魚,說你沒膽量,沒啥說服力。”太客氣就顯得矯情。
她仍是搖着蟒首。
“我怕。”
輕甜的嗓不疾不徐,與淡淡銜笑的面容相較,吐出的兩字卻訴說驚恐,全然不搭。
“你的表情,可不是這麽說的。”還在笑呢。
“被選爲河神新娘時,我怕,看見河老爺現形,由河裏竄上一條蛟龍,距離那麽近,我甚至能嗅到它身上一股濃濃的草腥昧……我怕。直到現在,我仍然怕……”她淡淡道,若不細看,看不見她臉龐上一絲的恐慌茫然。
跳過他威風現身,吃掉河蛟那一段,是怎樣?他不比河蛟武猛吓人?!蒲牢很不滿,嘴角一緊,抿得細長。
“怕的話,怎麽沒哭?”一哭二鬧三上吊,雌人類最擅用的手法,不是嗎?
“哭?”這一字,換來她張大了眼,投向他的眸光,何其無辜。
“眼淚大把大把潑。”竟然有人對如此簡單的字眼,露出迷惑神情?
她靜靜無言,指腹撫弄海草,好半晌,才又有聲音從她唇間逸出。
先是歎息。
“我哭不出來。”
沉默,又一歎,嗓更細、更小、更蒼茫了。
“我是一個……沒有眼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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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眼淚?
蒲牢對這幾個字,似懂非懂。
他一根腸子通到底,沒彎沒折,兄弟笑他腦袋不靈光,思考方式一直線,很難舉一反三,長腦卻不用腦,所以他直覺認定,她在胡說八道。
“怎麽可能沒眼淚?連我這種強大的龍子,被兄弟打斷龍骨時,也會痛到顴兩顆淚出來,那是無法自制的身體本能,你說你沒有,騙誰呀?”
“我确實沒有,從出世開始,我就不曾哭過,既便父母遭難雙亡,我沒哭,相依爲命的爺爺過世,我也沒哭。”她起身,伫定他面前。
堅定的眼神,沒有半點遲疑,平靜的面容,更不見扯謊的心虛。
“怕,哭不出來,笑,哭不出來,傷心,也哭不出來。”恬淡的嗓如此續道。
這麽美麗的雙眼,覆着水光,些些的亮,晶燦着、璀豔着。誰能知道,它竟淌不出淚水?
“你是『未到痛時,淚不流』吧?不過是耐力比一般人類多些,對吧?”蒲牢依然不信,一心想試出虛實,兩指微彎,做成鑷子狀,往她左頰一掐
痛,就會哭,想忍,都忍受不住。
他如此堅信。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下一句,他一定會接——隻是未到斷骨時。
她這種嫩丫頭,斷骨不必,擰一把,包準她淚眼汪汪,哭着求饒!
“好痛……”她皺起小臉,越想掙開他的手指,越是吃疼。
“這樣還不哭?”一成的力道了耶,再捏下去,粉嫩嫩、軟綿綿的臉皮,就會受傷了。
“真的好痛——”她伸手去捉他的手腕。要他放開她,無奈,全然不敵男人氣力。
“不要忍看,痛就哭出來。”他好言相勸,隻是由加害之人口中吐出來,很是惡力。
“我哭不出來!我沒有眼淚!”要她說多少次?!
“我很快就讓你哭出來,等等——”一松一緊,指腹力道開始改變,節奏規律,擠擠、壓壓。
他當她是頭有羊,在榨乳是不是?!
“堂堂四龍子,光天化日下、衆目睽睽間,欺負起姑娘家,這話……傳回去城裏,怎麽能聽?”
呵呵笑聲由兩人身後傳來,帶着戲谑。
“冰夷。”蒲牢咧嘴,沒回頭便喊出來者姓名,看來是舊識,還是很熟的那種。
“兒香進了城,我便在猜,你應該逃遠遠的,果然,逃到外城來了。”冰夷五官端正,鬓邊有鳍,漸層的藍,隐沒于黑鬓之下,唇角銜笑時,很客氣、很發善的溫文模樣。
淺灰色的衣僅至腰際,給了個結,下半身則是修長魚尾,鱗光閃閃。
“别把我的行蹤說出去!”蒲牢比畫了“嚓聲”的手勢。
“大夥告訴兒香,你出城去爲龍王尋藥,她嚷嚷着,要在城裏等你,依她的耐心,大概不出七日就會離開。”剛從城裏離開的冰夷,笑享最新情況。在外城遇見蒲牢,純屬巧合。
“七日……要七日後再回去。”蒲牢馬上做下決定。
“是說——四龍子不是尋藥去了,怎麽還在外城閑晃?”
“哼哼,尋藥多簡單,我蒲牢一出馬,豈會空手而歸。”蒲牢一臉驕傲,“我找到了。”不着痕迹地缥向身旁的紅棗,她正在努力,試圖扳開夾扣于腮幫上的指頭——他的。
冰夷一時愕然,爾後,緩緩露笑,雙眸躍動着光,沒多說什麽,隻是額首。
“我兄弟中有哪隻回去了?”九龍愛争勝負,關心一下彼此進度,稀松平常。
“去尋仙酒的大龍子最快,五龍子也已回城,第三位,本該是九龍子……”
“本該?”蒲牢揚眉,玩昧這兩字。
“因爲,九龍子吃掉了蟠龍梨,隻好再去尋第二次,然後,第二次找着的,又……”冰夷呵笑作結。又,一而再,再而三之意。
簡言之,管不牢嘴巴,自食“惡果”,入手的蟠龍梨,全進了自己肚子,活該被其他哥哥迎頭趕上。
“我不是最後一個回城的就好。”眼前,避開兒香比輸赢都要重。
“四龍子,你先松手吧,小姑娘薄嫩的臉皮快被你1甯破了。”冰夷救紅棗于龍爪下,果然,白嫩的肌膚留下好醒目的紅痕。
“我有這麽用力嗎?!”蒲牢吓到了,他的手勁在她臉上造成一大片通紅,即使她用手捂臉,也蓋不掉所有的肆虐痕迹,觸目驚心。
“憐香惜玉這四字,四龍子得重新學習。”冰夷伸來手,爲她抹去擰痕,她投以無比感激。
“啧,誰知道她這麽喇……”蒲牢沒有反省,他真的已草捏力道,那種手勁連小海蝦都弄不死,竟能擰出滿腮火紅……是她的錯,是她太懶的錯。
“女人如花,每一朵皆需小腳”護。”冰夷的論點,向來如此。
蒲牢毫不苟同,悴了聲:“女人,像大樹一樣,不用誰呵護,具有自保能力,成長茁壯,那才好。”
忍不住,瞟了紅棗一眼。
例如她,完全不合格。
“你還是老樣子,讨仄柔弱依附的女子,喜歡強悍勇敢那一型。”冰夷也不意外。認識蒲牢已久,這些話他總是挂嘴邊。
“弱小的家夥,多麻煩。”蒲牢先是一悴。
蒲牢眼睛不離她,再以她爲範例:
“随便一碰就弄出傷來,你也知道,我粗手粗腳,性子又急,一旦沖動起來,顧前難瞻後,哪來閑工夫,時時去注意身後的女人該救、該保護?最好她自己能提起到,把自己照顧好,省得我分心。”說完,逗自點頭如搗蒜,對自個兒的論點,堅信不疑。
原來,他喜歡的,是英勇強壯的女人……她恍然明了。
确實,他不像是個懂得憐惜人的男人,大喇喇的,嗓門大、肌肉大,連手勁也大,在他身旁,與他相伴的女子,該有他一樣的強悍,才能跟他并駕齊驅。
與她,完全不同類型的女人。
“那兒香不錯呀,鲸,在海中鮮有天敵,皮粗肉厚,不怕你粗手粗腳,更不用擔心手勁一不草捏,給傷了撞了。”冰夷存心取笑他。
“你明知道我對兒香很頭痛,還說風涼話?!”蒲牢死瞪他。
“男人呀,别太記仇,兒香不過是幼鲸時候不小心将你給——”
“閉嘴!”蒲牢情急一吼,吼勁驚人,小鎮因而震撼,引來鎮民關注。
這下可不好,人一多,嘴便雜,誰知“四龍子在外城小鎮開吼”的消息,會不會一傳十、十傳百,就給傳回城裏,落入兒香耳朵内?
“别在大街引人注目,先到我家暫住吧,待兒香離開,我再知會你。”冰夷善解人意,與蒲牢鬥嘴歸鬥嘴,也懂蒲牢的難處,率先開口,普他想好下一步。
“本來就打算來投靠你。”蒲牢壓根沒在客氣,逞自往冰夷家方向走。
最好你做事這麽有計畫,分時是剛剛才想到的吧?
冰夷微微笑着,也不給蒲牢難堪,随他去瞎說了。
“至于……紅棗姑娘。”冰夷轉向她,笑屠明亮。
咦?他怎知她的名兒?方才……有提及過嗎?紅棗困惑想看。
“不妨由我帶她回龍雕城,交紅魟醫,如此一來,四龍子也能搶到五、六名,不至于落後太多,淪爲九龍之末。”冰夷提議。
“不用,我自己帶她回去。”蒲牢想也沒想,直接拒絕。
明明冰夷的建議很不錯,讓他能在兄弟排名間,搶個不前不後、不糟不爛的名次,又能将她脫手,丢給魟醫去管,何樂而不爲……他也沒想透自己拒絕的理由。
“我很順路,不麻煩的。”冰夷是魟醫的徒弟,日日往返内城外城,可以順道送紅棗去交差,隻是……這個“差事”,似乎有些差錯,呵呵……
“說不用就不用,把你的房間整理整理,空出來給我們睡,少哆唆了。
“我家很狹小,沒有兩間客房。”
“你變回原形,在屋外海草裏随便窩着睡吧。”
“這是人話嗎?”喪盡天良了呀。
“我龍嘴吐不出象牙,照辦就是。”蒲牢下。仰高高,據傲無禮。
“誤交損友呀……”
這五字血淚,冰夷哀号的次數,十根指頭都數不完。
第四章
頭一次在海中過夜,身下所躺并非竹席木闆,而是長蚌形的床;身上所披蓋的,是人間織造不出的細膩蛟捎,柔軟無比。
本以爲自己該會一夜無眠,沒想到酸硬的身子一攤平,睡意立刻襲來。
算算她已有兩天一夜沒合眼,倦,是理所當然。
今日的折騰,超過她的負荷,淘盡渾身力氣,她埋入峭枕,意識漸揚。
海底很靜,沒有風聲飒飒,沒有蟲鳴卿卿,她睡得很沉,無夢幹擾。
也許,并非無夢,而是,她仍在夢裏。
這一切,全是做夢?
醒來後,才會發現,沒有河蛟、沒有嬰親、沒有龍骸城、沒有蒲牢……
沒有……
一陣巨響,青天霹靂般傳來,像暗夜突雷驚醒了她。
“打、打雷了?”她惺?訟茫然,眼皮沉沉,勉強半開。
眼前是海,顫顫巍巍一片,她還陷進蚌床間,簌皇削甯在雙手裏。
不是做夢,是真實的。
雷聲沒有止歇,規律起伏,時而響,時而消,靜冥海夜間,分外清晰。
想睡,也睡不着了。
她下床,循聲而去,要看看這海中雷聲,從哪兒來?
冰夷的住居不大,螺屋内區隔出上下空間,客居在上,主居在下,環形的石階引領她下樓。
回蕩在小小廳裏,雷聲更顯巨大。毫不費勁,找到了源頭。
沒有門扉的房,幾串水沫成爲屏障,隔出廳與房的分野。
她探頭進去,裏頭正轟隆隆作響,暢快淋漓。
睡在蚌床上,是蒲牢。
他渾身赤裸,絲絲藍光透窗灑下,落在發膚間,突顯結實肌理,一塊一塊,債張起伏,月要卷薄峭,一抹陰影,勉勉強強掩蔽住腿間雄偉。
粗壯右臂橫在額上,發絲撩亂,光與暗,交錯臉龐,高挺的鼻梁最是突出。
纖聲雷動,來自于他。
她沒聽過有誰的纖聲同他一樣,這麽的……爽刺。
好吧,她見識淺薄,隻與爹和爺爺這兩名男性同住過。
對爹的記憶,太淺太淺,忘了爹是否也會打纖,她爺爺則在小酌幾杯之後,睡得深酣,偶爾會發出幾記重纖,絕不至于如蒲牢這般驚天動地。
她走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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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7 12:20 AM
發現他身上有紅光閃爍,一點、一點,像忽明忽滅的星火,定睛細看,才知是鱗。
非常漂亮的色澤,豔紅炫麗,輝映着光,在他手臂上仿似燃燒。
眼前景緻雖吸睛,但一聲聲巨鼾足以催壞所有绮麗。
紅棗雙手捂耳,沉沉雷纖,仍是穿透指掌而來。
“太可怕了……這鼾聲……”連她的呢喃都輕易被蓋過去。
醫家子孫的本能,四診之法,望、聞、問、切,基本所學立刻用上。
是脾胃虛弱所緻?
抑屬肺氣不足引起的打呼?
若爲後者,又得細分是“外來病邪”或“内傷”——她需要替他診脈,才能确定。
微暗的房,突地,亮起兩顆火紅的光。她來不及反應那是什麽,喉頭已遭童力捏住。
可怕的狠勁、銳利的刺痛,陷入頸膚。
她喊不出聲,被擰扯、被擒捕、被反制在沉重、巨大的壓迫之下。
活命氣息瞬間遭人陰斷,入氣出氣無一可獲。
“是你?!”
喉上的鉗制,蓦然抽開,熟悉的悴啧聲,介入她逐漸朦胧的聽覺内。
那兩顆火紅的光,原來并非光。是他的雙眼,恫恫如炬,血紅色的瞳。
蒲牢手一揮,室内通明,她呆呆躺在貝床上,脖間五條爪痕猙獰,淚出了鮮血,融入海水。
“你大半夜不睡,跑到我床邊做什麽?!”他睡熟歸睡熟,獸的警戒本性,絲毫不松懈,身體比意識更敏銳。
他差一點…隻差一點點,就捏碎她的頸子,像捏碎一塊豆腐!
猛然想起,他匆忙幫她抹去脖上傷口,嘴裏碎碎直念。
“我睡看時,身體的戒備會更加敏銳,也更不懂手下留情,這種時候,偷偷摸摸靠過來,小命不想要了?!”他罵看她。
“你在打呼。”
“嘎?!”
“像雷聲那麽大。我是被吵醒的。”她神情淡然,隻有他撫過傷處時,感到疼痛,不由自主嘶息,但也僅是細微的輕顫,半顆淚水都沒流。
“瞎說!我我、我才不會打呼哩!”他嚴厲否認,臉上不自在的神情,以及顯而易聞的結巴,已徹底出賣他。
他知道!她不是唯一一個說這番話的人——他的表情,誠實坦白。
“我替你診脈,找出原因,隻要對症下藥,情況可以獲得改善。”
她朝他伸手,他毫不領情。
“打呼就打呼,有什麽好哆唆?!”小題大作!
她認真以待,祖訓有雲:小症大視,方可察覺細微末節。
“打呼并非大症,但它極可能是征兆,也許,是腸胃功能虛弱;也許,是肺氣耗傷、病久邪熱、郁積異緻;更或許,氣循不暢,血循不良,鼻癟肉增生……諸多情況,都是警訊。”
而他,打呼聲驚人,症狀……恐怕比别人嚴重。
“停!”他阻止她說下去。那些長篇大論,他沒半字聽得懂,也不想懂。
被吵醒很不爽快,睡眠不足,更不爽快,還要聽她唠叨,他哪有耐心?!
他能按捺住“起床病”,好聲好氣聽她多吠兩句,已經很夠意思了。
“我身體好得很,胃強腸壯,中氣十足——”
“别像個怕看大夫的毛孩子,耍什麽脾氣?”她的口吻仿似他多頑劣,欠人訓斤。
毛、毛孩子?
耍脾氣?!
蒲牢瞪眼。這女人,是在罵他嗎?!
這一回,趁他睦目結舌,她順利1安上他的腕脈,虛心清靜,全神貫注,指腹觸按脈搏。
一對細細的眉,淺蹙,掀高濃睫,與他相觑,她不信自己所診得的異況,認真閉起眼,不讓外在事物幹擾她。
蒲牢由無前的怒瞪,慢慢轉爲打量,到最後變成觀察凝視。
靜靜聆聽脈動的她,臉兒小巧,她漂亮的鵝蛋狀,眉峰淺淡,一副沒牌沒氣,很好欺負的長相,鼻梁很直挺,挺出一絲傲氣——正因如此,她才有膽說他是毛孩子,對吧?!
我是一個……沒有眼淚的人。
瞅着她閉目凝神的模樣,他腦中突地閃過,她這般提及。
天底下,哪有不愛哭的女人?
她看起來又不比誰堅強,明明一副愛哭鬼的标準長相,雙眼水燦得……像一泓清池,裏頭沒裝淚水吧?
“奇怪…忽快忽慢……一會兒『數脈』,一會兒又是『遲脈』……還有『結脈』,完全相反的脈象,怎可能同時診到?”她困惑低喃。
指腹所觸,各式脈形皆有,浮、濡、散、弦、緊、沉、細……以及更多不曾習過的搏動情況。
“你以爲龍子的身體和人類一樣嗎?以診治人類的方式,想來套用在龍子身上?”他笑她蠢。
另一方面,被她那對波粼燦燦的眼神一瞧,嘴就鎖不住話,明明很想關心,離了唇,卻變成酸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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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njia_p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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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閑工夫管我斷聲,怎麽不治治你自己?看看你哪裏有病?眼睛幹澀無淚,又是哪類大病征兆?腸胃弱?肺氣差?内傷?”瞧她一派正經,有模有樣替他把脈,或許真有幾兩本事。
“我沒能力治。”她淡淡說,由他腕脈上撤了纖指。
“真誠實。”對于她自己的醫術差勁,毫不狡辯。“自己都治不好,還想治我?”
她對他的嘲弄仿似未聞,又道:“我可以試試你的穴位嗎?”不知是否與常人……也不相同?
她問的同時,雙手早搶先一步,往他鼻唇溝上,左右備一的“迎香穴”去探。
迎香穴,開竅于鼻,掌控呼吸,專治一切肺部疾病。
她接連又按了“曲池”、“合谷”、“足三裏”、“上星”、“印常”,每處穴位皆有司享,分别助益氣血通暢、或治山鼻塞、或瀉肺熱、或強腸胃。
她一邊施勁,一邊問他的感覺,是否有所不适?
蒲牢沒感到任何不适,當然更不覺有啥改善,他隻知道,她的指腹又軟又輕,按得他——好、想、睡!每處她觸及的穴,傳來教他哆嗦的軟,眼皮變沉重,氣息變均勻,意識變合糊,很舒服、很舒服……
紅棗手邊無針,隻能憑借手勁,探穴力道須按得适中,感到酸麻才有效用,過與不足都是徒然。
不知是他皮粗肉厚,還是她疏于練習,無論揉按哪個穴位,他都沒有反應——
不,他不是毫無反應!
他的反應,是身子越發的軟,越往蚌床上靠,越陷入柔軟鞘被上,越往她腿上躺,像塊尚來凝結的糖贻。
然後,斷聲大作!
他竟然……又睡着了!
一大早,海空晴朗。
冰夷的眼前,卻是一片刺眼。
一進房,迎接着他的,是男人光裸的臀瓣。
結實、線條鍛煉有成,弧形充滿力與美……但,并不養眼。
他甯可看見雌氏人美麗的魚尾,婀娜玲珑的腰線,才有“一日之計在于晨”的燦爛幹勁,男人的屁股,就算了吧……
那具大刺刺供人欣賞的壯碩身軀,直接無視,視線本能跳過,往旁邊挪睨——
被粗臂鉗制在膀内,那團白白“小東西”,他印象中,應該……安置于另一間房才對。
大蚌床上,赤身裸體,自是蒲牢,慘遭鉗制,連睡着也是眉頭皺皺,當然便是紅棗。
她腰部以下,懸挂大蚌床緣,小腿騰空于外,身下鞘峭淩亂生波,看得出奮力掙紮的迹象,而上半身,被鎖進蒲牢雙臂内,肩頸變成蒲牢的枕,則是掙脫失敗的鐵證。
兩人揪成麻花卷,一個,一臉爽快滿足,一個,一臉苦愁滿布。
冰夷一頭霧水,嘴邊咕咤:“這兒……昨夜上演了『霸王硬上弓』的畜生戲碼嗎?”
腦中演繹了不少假想——蒲牢臉孔色獰,朝嬌嫩美人兒逼近,嘿嘿直笑,嘴角流涎,美人兒叫破喉嚨,泣求看“你不要過你不要過來”……
啧啧啧,禽獸!
“我把房讓給四龍子,睡到外頭海草群裏,怕四龍子的“龍鼾”吵到鄰居,才施了術,隔絕聲音,難道……這貼心舉止,倒害紅棗姑娘昨夜求救無援,被辣手催花了?”
可憐的小東西……
正當冰夷自責之際,床上有了動靜。
紅棗不舒坦地蠕動,僵硬且扭曲的睡姿,害她筋骨俱酸,渾身像被火團包圍,熱得她想逃開,才挪移半寸,蒲牢手臂一緊,又把距離消除,逼她粉嫩嫩的腮幫子,乖乖貼回他的光裸胸口。
“放開……”她夢呓着,試圖扳開橫亘胸前的粗臂,但徒勞無功。
“枕頭好軟好舒服……”他磨蹭臂膀内的她,一派膺足。
“放開我……”
兩個人,扭扭纏纏,又各自睡着了。
冰夷忍不住笑了出聲,這一笑,驚擾夢醒。
蒲牢一睜眼,起床氣發作,皇不客氣賞來兩記掌風。
“睡得正好,吵啥吵?!”
冰夷跳着避開,連忙提醒:“丢什麽都行!别把紅棗姑娘當枕頭丢過來呀!”怕有人睡糊塗了,随手取物,發動攻擊。
“她怎麽會出現在我房裏還被我當枕頭丢?!——喝?!”
一低頭,還真的在!
蒲牢瞪大眼。他身旁不是紅棗又能是誰?!
紅棗也醒了,渾身酸痛,一夜緊繃戒備的睡姿,正狠狠的折騰她,肩頸背脊無一幸免。
此刻,她仍被蒲牢“夾”在懷裏,像是孩子捍衛最心愛的布偶,那般的獨占姿勢。
“你怎麽在我床上?”
“……”紅棗無言,眸光投向提問的蒲牢,淡淡怨念,默然指控——
因爲,你開始打鼾之後,我想離開,卻遲了,已經睡熟的你,突然一臂抓來,将我逮進你懷裏,我敵不過你的氣力,隻能淪爲你跨腳的人肉枕……
而且,你還一、絲、不、挂!
扣除鲛峭軟被之後,渾身上下光溜溜,每一寸的肌理,熱燙、債張、壯實,像火炭、像鋼鐵,把人抱緊緊的,不留半點空隙。
被橫亘而來的長腿一扣,壯臂兩條一鎖,她還能逃嗎?!
他現在竟有臉問:你怎麽在我床上?
“四龍子,你先穿上衣褲吧。”冰夷笑勸,一開始婉轉,蒲牢還一副無關緊要的姿态,隻好再明示些:“不該露出來見人的地方,全都露了。”
聞言,蒲牢垂首,看見腿間小兄弟正雄糾氣昂,在三人六目下,活力十足地傲然聳立,一大清早,元氣滿滿——
“你看得也太認真了吧?!”蒲牢搶過軟被,檔住男性春光。
姑娘家看到種玩竟兒……不都該捂臉尖叫,活似見鬼了一樣?!
誰會像她?眸子眨巴眨巴地,盯着細瞧,一點矜持也沒有!
淺淡的紅赦,這時才在她臉腮間湧現。
她轉開眼神。
打兒時開始,皇甫家的子孫,第一件玩具便是一尊“針炙銅人”,銅人身上經絡穴位,詳細标注,讓孩子們自小開始接觸,熟記穴道位置和名稱。
那尊銅人,腿間也有一處凸起,雖然有條紅巾圈圍腹際,但孩子總是調皮又好奇,長輩越是叮囑、越是交代,孩子越是忍不住,要去偷掀那條小小紅巾,看看底下有何神秘……
銅人的凸起,和他的……完全不一樣。
她才會感到新奇、不可思議,近而認真多瞧幾眼。
“昨兒個不是替你們兩人分好了房,怎麽今早醒來,睡在同一張床上?”
蒲牢勿匆着裝完畢,紅棗稍稍梳洗,三人轉往廳桌用膳,冰夷臉上堆滿戲谑,瞧着兩人,笑問。
“他的打呼聲吵醒我。”紅棗對着石桌上,滿滿未曾見過的菜肴,不知從何下手。
“哪個男人不打呼?!”蒲牢捉起藻團,沾沾墨醬,往嘴裏送。
“呼聲像雷,可不是人人都會。”紅棗仿效着他,小口嘗起藻團滋味,雖不習慣,勉強還能接受。
“我中氣太足。”當然不是人人學得來,哼哼。
“打鼾非病,但有人症狀嚴重,導緻呼中止,奪走性命。”這類案例,她聽爺爺提過不下三四回。
“怯,打鼾打到死?!騙誰呀?”蒲牢對她說法嗤之以鼻,不屑。
“所以你下樓查看情況?”冰夷對後續比較感興趣。
“嗯。本想替他診脈,偏偏他脈象太詭異,便改采穴道治療,哪知道才按了幾處,他就睡着了……”睡死之前,還拉她當墊背,用他強壯的身軀壓迫而來。
提及脈象和穴道,同爲習醫之人的冰夷,雙眼一亮。
“你懂醫術?”
“一些些皮毛而已。”
“人類女子習醫,倒很少見。”冰夷印象中,人類女子大抵就是養兒育女,爲丈夫太孩子付出所有,!;力,難有閑暇去學習其他技能。
“我的家族,自數代以來便以醫爲業,子孫無論具天賦與否,無論男孩女孩,皆需學習醫藥基礎。”
有天分者,以醫者爲志向,繼承祖先“神醫”之名,行醫濟世,自知弩鈍之輩,例如她,成不了名醫大夫,也難離種植藥草,與“醫”相關之業。
“我一直很好奇人類所學,與我們龍骸城習得的,有何差異。”冰夷爲她夾片魚生,置于小石碟,擺上辣藻泥、細蒜青和魚卵,卷起,正好一口大刁、。
她在冰夷眼神鼓舞下,嘗了一塊。
這口比藻團好上許多,藻團腥味較重。
冰夷又爲她效勞,再卷一份,遞上。
“你說,你替四龍子按穴之後,他立刻睡沉了,你應該是按到他的睡穴吧?”
“睡穴?我按的穴位應該是迎香、曲池……”
“沒聽過這些穴名,能否請你指出位置?”冰夷很有求知欲。
被晾在一旁的蒲牢,老大不爽。
看她和冰夷一來一往,活似他鄉遇故知。
她的笑顔,嬌美盛綻——對着冰夷展露。
她的眼神,明亮有光——沖着冰夷凝觑。
蒲牢越看越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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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指節在石桌上敲敲,力道已有控制,否則薄薄一張石桌,早給敲居粉末。“聊起來啦你們?!”
怎樣?!兩人相談甚歡,到達忘我境界了吧?
他們歡,他可不。
把他蒲牢當燈柱,擺看好看?!
“我們聊的話題枯燥無趣,四龍子不會有興緻。”重點是,也聽不懂吧。冰夷很不給面子,臉雖帶笑,話,可一點都不甜。
蒲牢冷冷貌他,“你,最好還有閑工夫在這裏瞎聊,魟醫交代的煉丹工作,可以因爲聊得太盡興,就擺一邊放給它爛?”口氣風涼。
一經提醒,冰夷才注意時辰。
确實快遲了,魟醫盼咐的“凜華丹”,數個時辰得掀開爐鼎,将爐内熱氣驅散。
眼見下一次掀爐時間将至,再閑話家常下去,他就要惹麻煩了。
“我先趕去藥居,P凜華丹』出差錯,魟醫會片了我去測魚鍋。”冰夷神情依然從容,收拾自己碗盤的動作,明顯加快。“你們繼續吃……或者,紅棗姑良要随我一起去藥居,我們兩人一路上,邊走邊聊——”
冰夷提出激請。
“她不去!”獨斷的拒絕,來自蒲牢。
“好好好,别瞪我,不拐她去就不拐她去。”冰夷雙手做出投降狀,心裏暗笑,表情裝無辜,“我本想,掀完爐鼎,再帶她去海市逛逛,買些衣裳……”
紅棗身上所穿,是冰夷翻找出來的舊衣,尺寸過大,月要帶纏繞數圈才勉強固定,不過套在她身上仍顯松垮,頗有娃兒穿大衣的逗趣樣。
“你快滾吧。”蒲牢皇不客氣,用藻團“送”他出門。
迎面丢來的食物,冰夷攤掌接住,打算帶看路上吃。“謝啦。”
這一次不走可不成了,丹爐在等着他呢。冰夷擺擺手道别,拂動魚尾,遊出螺屋,趕忙去辦正事,留下蒲牢和紅棗,兩人四目相對。
“快吃呀。”蒲牢不像冰夷細心,會爲她布菜卷魚片,他直接整盤推到她面前,催促她吃下肚。
悴,冰夷一走,她的笑容收斂,眸光淺淡了,面對他,就是另一副模樣!這女人真是……
有了冰夷先前的示範,她大抵知道如何搭配材料,自行動手,填飽肚子。
她胃口不算太好,加上昨夜睡得不舒坦,手臂和肩頸隐隐作痛,連帶咀嚼時,多少帶動肌肉牽扯。
那微微的酸軟,教她難以忽視,确定吃了五分飽後,便不再進食。
“吃飯了?吃飽就走吧。”蒲牢抹抹手,起身。
走?去哪?
她的迷惑眼神,正這麽問着。
蒲牢下o”仰高高,垂斂的眸,像貌視人一般,她不知道他在生什麽氣,他口吻兇兇的,仿佛嗤哼:
“帶你去海市,買衣裳。”
海市,海底市集。
原來……海之深處,也有這樣的地方。
眸兒舍不得眨,在眼前绮麗光景上,不斷來回。
忙碌的魚群,遊滿海空,仿似過境飛鳥,銀亮魚身正一閃一閃,爍着七彩鱗光。
魚群底下,更是精采熱鬧。
五顔六色的珊瑚爲棚架,海草是幌子,崎岖多洞的岩塊便是一處鋪子,販售之物更是琳琅滿目——
陸路時常可見的蛆叫或小魚族繁不及備載。
當然,一般的吃食和衣着、号稱喝下一罐,便能在較鼈眼前隐形的神水、勤勞認真,最适合買回家當魚奴的清潔小魚、代步專用的巨大馱蝦這兒也有,更有人往返海陸,帶回人界出産的維羅綢緞、各式小吃、姑娘首飾,售價令人咋舌,顯得乏人乏魚問津
倒是出自海底城民之手,精心織造的捎,生意興隆。
其中,以鼓人所織之峭,色澤渾然天成,似晚霞,仿湛洋,若翠葉,不靠繁瑣繡功取勝,而是緻柔質地,最是上品。
“給她挑幾塊布,裁些衣裳。”
蒲牢打斷正鞠躬哈腰,恭迎他大駕光臨的裁峭店店主滔滔不絕的謅言辭。
他領紅棗入内,将人交給店主,逞自落坐石椅,喝着魚仆遞上的茶沫。
裁峭店的店主,是隻雌青蟹。
此刻,以精明俏豔的徐娘模樣招呼客人,隻是雙手持剪的姿态,仍不改蟹鳌本色,随她說話之時,手剪喀喀作響,不時夾夾合合。
“是是是,馬上辦!馬上辦!”青蟹店主婀娜步來,月要膚招搖生姿,在紅棗面前站定,手一翻,木匣内,各色的峭裁成掌心大小,方便客人翻覽、挑色。
“姑娘喜歡哪種頗色的捎”?我這店雖小,色系齊全,織峭的鼓女手巧心細,每匹峭皆是,!”血結晶,海市裏,我自謙第二,可沒魚敢說是第一。”
“……都好”紅棗沒有特别偏好的顔色。
“綠色。”蒲牢插上嘴。
第一次見到她,她就是一身的綠,嫩得像新牙。
他對那時的她,記憶太深刻。
“綠峭好,四龍子好眼光!果然是龍雕城英勇威武、睿智無雙的龍主之子,龍雕城有了您,才有今日富足安康,我們敬愛您、我們崇拜您——”開口五句不離阿谀,是城民的習慣。
奉承話完畢,才會進入正題。
“瞧瞧這匹,軟絲如雲,雖是綠,由深而淺、光影層疊,有數十種變化,一層峭料是嫩青,兩層峭料則變碧綠,三層又是全然不同,襯着姑娘膚白肉嫩……嗯,好看,真是好看。”店主取來
一匹綠銷,在紅棗身上比畫,自個兒一逞額首,自吹自擂。
“就這塊,量吧。”蒲牢也覺得合适。
店主得令,俐落爲紅棗量身。
“何時能拿?”蒲牢問,随手翻翻峭料木匣。晤,紅峭也不錯,她先前穿着大紅喜服,絲毫不遜于綠裳,鵝黃?沒見她穿過,值得挑戰……
“四龍子帶姑娘去海市逛一圈,再回來農裳便完成了。”她的裁峭店,可是出了名的交貨快又好,屋後一整排八爪鳗女,随時備戰,等看開工。
“好,我晚點來取。”順手把木匣遞給青蟹店長,長指刷地滑過:“上頭兩手11的捎料,也全按她的身形,各來一套。”說完,大方付清貨款。
“謝謝四龍子!”店主眉開眼笑,恭送貴客出門,連串的餡詞,麻利得像順口溜,蒲牢他們走後良久,還能聽出店主歌頌着“龍骸城不能沒有您…
“謝謝四龍子!”店主眉開眼笑,恭送貴客出門,連串的謅詞,麻利得像順口溜,蒲牢他們走後良久,還能聽出店主歌頌看“龍骸城不能沒有您…~?”,餘音缭繞。
紅棗覺得新奇有趣,輕輕笑出聲。
蒲牢莫名其妙,盯看那張淡淡pr笑,因而明耀起來的巴掌小臉。
“笑什麽?”
她眉眼輕舒,神色輕松,跟在他右手邊,緩緩走着,并且好奇張望,對于所見一切感到新鮮。
“你們這裏的人……嗯魚蝦,表達敬意的方式,好直率。”狗腿得那麽理所當然,巧妙地融入日常生活的對話之中,在外人耳裏聽來,有些突兀,有些好笑,但他們似乎頗習慣,而且,熟練。
“這有什麽好笑?聽久了隻覺得煩。”蒲牢撇撇唇。
誰喜歡逛起街時,想嘗些路邊小吃,還得先接受一長串歌功頌德?
聽完,連胃口也沒了。
“乍聽之下,雖覺他們太過誇張,可又不讓人感到虛情假意,看來,是真心誠意的。”
瞧,才說完,馬上有位馱殼的龜爺爺,手捧一盤串物,健步如飛,送至蒲牢面前。
“四龍子,這是我家孫媳婦新創的菜,請您嘗嘗……”龜爺爺笑容謅甜,臉上皺紋越發地深,雙鳍互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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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牢接過,龜爺爺又殷勤地道:“若有榮幸能獲龍子青睐,這新菜将成爲我們龜家的傳世之寶,幾十代幾百代,源源不絕流傳下去……要是龍子喜歡,不知能否商借龍子威風雄壯、響亮好聽、如雷貫耳的好名兒,用來幫新菜取名,給它響當當的美名——”
“後頭的廢話,省掉!”蒲牢光看龜爺爺嘴一張,就知道後頭還有更多的餡媚話,等着冒出來。他面目冷獰,惡聲阻止。
這号神情沒吓跑龜爺爺,龜爺爺乖乖閉嘴,依舊眸亮笑甜,希冀地看着蒲牢,靜候龍子品評。
她輕易能看得出,他們喜歡他。
即便他長相狠厲,眉不慈目不善,但也隻是外在吓人,他們認識的他,并不可懼,才會一個一個,被他吼了,斥了,仍舊積極靠過來。
他就是那種嗓門很大,卻吓不退熟知他本性的人們……
三字形容,紙老虎。
蒲牢拿了一串給她,其餘兩三口便吃個精光。
“不錯,是鳗串。”他說給紅棗聽,讓她知道手裏串物的食材爲何。
“對對,魚刺全給挑掉了,蘸上甜醬,烤到焦香,我們想叫它『蒲燒鳗,全名是『蒲牢龍子親嘗,品質保證,燒燙燙熱呼呼之美昧烤鳗串』……
取龍子威名一字,以茲紀念……”龜爺爺一臉祈求,嘴裏有好多奉承的句子,想忍,又忍不住,痛苦地唇角微顫。
“準了準了。”蒲牢大刺刺的,沒禁沒忌,不介意名字變成商品。
龜爺爺歡呼一聲,連連道謝,趕忙去挂名販售,奔回巨大沫泡裏,沫泡阻隔了海水,裏頭架起幾座烤爐,正烤着數十串的鳗。
“你……很受愛戴嘛。”她做出結論。
“嗯?”他回過頭。
“初見外表,以爲你應該是兇狠高傲的人,城民見着你,避之唯恐不及,生怕動辄得咎,觸怒了你,實際上,你在他們眼中,是極好相處的主子嗎?”她小口咬下鳗串,唇上濡着褐色醬汁,她伸舌,吮去醬汁。
“我哪知道他們眼中,我是怎樣的主子?!”這種芝麻小事,他不會浪費精神去思索。
他現在思索的是……她手裏那串鳗,比他方才吞的,還要好吃是不是?!
他聽見自己咽唾的咕噜聲,随她探舌吮醬,随她張口咬鳗肉,他喉結起伏,目光恫恫,看她。
“……你要吃?”她以爲他的炙燙眼神,是針對手中那串……蒲燒鳗。
沾有甜醬的小嘴,微微啓合,甜甜的嗓,問着:你要吃?
吃什麽?吃蒲燒鳗?還是,吃她?
後者竟然比前者……更教他期待?
蒲燒鳗的滋味,他已經嘗過,所以誘惑力不及她來得大?
他正要用力點頭,并準備傾身上前,去擒獲抹滿甜醬的紅唇,吃她……
蓦地,她手中的鳗串塞到他掌心,紅棗攏提寬松的衣擺,從他身旁跑開,他反應不及,回過神時,她已經跑得您遠。
“你要去哪裏?!”蒲牢吼吠響亮,在海市裏回蕩。
想逃?!
他轉身追去。
在茫茫大海裏,她以爲她能逃往哪去?!
憑她一隻小小人類,沒靠他的法術,别說是潛水,想在如此深沉的海中毫發無傷,根本不可能!
一個不小心,興許就被藏匿暗溝的大魚怪,一口吃掉了!
他急于追趕,她腳步卻在前方停下。
原來是要逃,而是看見海市一偶,正進行的一項買賣——
“快住手!别這樣!”
紅棗斥着浦子内的店主,要他停止手邊行徑。
店主是隻海姑,魚首人身,口部一對長須,不住地抖動,此時魚眼睦圓,朝她望來的眼神,很是兇惡——不過,差蒲牢一大截,她發現自己一點都不害怕。
“小姑娘,老子在做生意,要嘛,拿貝币來買,不要就閃邊去,别在這裏瞎嚷。”
海鱿男人口音奇特,每說一字,語尾附上吐泡聲,啾哆嗽哆地。
“你明明是在欺負她!”她控訴着。
紅棗所見,是海站男人囚禁一名女子,女子年紀輕輕,面容妓麗,水汪汪的眼眸,秋水敬豔,蘊合千言萬語,唇不點朱紅,粉嫩依舊。
她身姿騁婷,胸盈腹細,存弱得好美,下身不是勻稱纖腿一對,卻是魚尾。
若在陸路,當屬傾國傾城之姿,莫不教人細細憐着、愛着,哪舍得如此待她?!
“胡說!我哪時欺負她了?!”
海站男人濃眉扭曲,幾乎要皺成一團淩亂。
“你方才暗擰她的膀子,很使勁,故意擰哭她!”她瞧得一清二楚!
是的,美麗女子正幽幽落淚,眼眶一片迷蒙,水霧凝聚,在眼角蓄積成淚,睫兒輕顫,珠兒随之重墜。
本是無色無形的淚珠,離了眼眶,一抹晶瑩的白逐漸浮現,越來越濃郁,滑到臉頰時,透時已經乳白,墜下臉龐後,水珠化爲真珠,一顆一顆,落入她面前的石盤。
裏頭,早堆了數十顆。
“她不哭,我哪來真珠賣?!”海鱿男人兇巴巴吼回扶持,再将紅棗從頭到腳瞄過一遍,啧啧有聲:“難怪??…不是龍骸城的氏人嘛,才會大驚小對,在我攤位前哆咬——去去去!走開!别檔我做生意!”
說完,海站男人直接趕人,大手一揮,就要落在紅棗身上。
粗魯的推勁,被蒲牢攔下。
蒲牢一記眼神,冷冷瞧去,海鱿男人氣勢瞬崩,整個人突然渺小起來,站在高大的蒲牢身旁,懦縮膽怯。
“四、四龍子……”海鱿男人呐呐喊道,蒲牢并不理睬,眼中隻有她。
“你跑這麽急,就趕着來看淚鲸生珠?”蒲牢雙臂環胸,晚她的眼神,像取笑她的見識淺薄,大驚小怪。
“淚鼓?”原來美麗的人魚姑娘,名喚淚鱗?
“落淚成珠的一支氏人族系。”在龍骸城裏,算是有名的種類。
淚蛟族的珍稀,在于淚水值錢,與蚌類養珠不同,蚌珠曠日費時,數年育一顆,淚蛟真珠顯得便利易獲,隻消淚蛟一哭,洋珠便可成形。
泣珠材質雖不及蚌珠紮實,珠體大小、色澤,卻較爲統一,适合大量磨制粉末,或是綴飾于衣物上頭。
有些商人腦筋動得快,捕獲淚蛟一族,直接在市集販售泣珠,現場觀賞淚蛟落淚表演,噓頭大,賣真珠的生意更好。
“爲了獲取真珠,便逼她一直哭泣?”紅棗難以置信。
“這是淚蛟族的天賦呀,也是他們最大用途吧。”幹嘛一臉氣呼呼?又不是他蒲牢購給淚鲸族這種本領,害他們遭受商人觊觎。
雖然,他一點都不覺得凝淚成珠有何驚喜,不過是硬化的淚水。
動不動就掉淚的家夥,他覺得煩。而淚鲸一族,無論公的母的,總是在哭。
“這不叫天賦,更不是用途,能讓淚水變成真珠,不代表必須淪爲禁裔,失去自由,逼着哭出一顆顆真珠。”紅棗反駁。
嗓音雖不聞強勢,字字既輕且柔,小臉上,一派認真。
她又說道:“哭泣,應該是爲喜悅、爲悲傷、爲難過、爲心裏那一絲的真情流露而哭,不能變成買與賣……”
“哭不出來的你,跟人家懂什麽哭泣的大道理?”蒲牢話中不存惡意,隻是口直心快,沒經過腦子思索,便率性而說。
一副老前輩的口吻,讓他想笑,分明就是個嫩娃兒,老成啥呀?
紅棗靜靜閉上嘴,望向他。方才,還爲淚蛟而忿忿不平的臉蛋,退去所有神色,淡然若水。
這是什麽眼神呀?!他又沒說錯話,她本來就哭不出來,沒有眼淚,是她自個兒說的呀——蒲牢被她瞧得渾身不對勁,如果她眼神兇惡些,瞪他貌他鄙視他,他還不會這麽……室悶。
“我沒有淚水,但我會喜悅、會悲傷、會難過……我隻是想哭,卻無法哭。”
她的反應平靜無波,說起話來不見起伏頓挫,訴着她與生俱來的缺憾,仿佛那是别人的事兒一般。
“失去最愛的親人、面臨死亡的無助恐俱……痛苦得想大哭、害怕得想訴苦,雙眼卻是幹涸……哭泣,對我是種奢侈,我求之,而不可得,看見眼淚被如此賤待,我覺得很生氣。”
生氣?哪裏有呀?表情一點都不像。
蒲牢隻看見她張着大眼,眸中淡定,臉蛋甯靜恬美,沒有怒不可抑的迹象。
偏偏她越是不噎不鬧,口氣越發清淺,他越是看了皺眉。
兩道濃眉劍眉,朝眉心收攏,堆成一個蹙結。
悴,心口那股火,從何而來?
莫名地,燒了起來。
聽她說出那些話,像是有誰揪住他的心,往一大壇的酸醋泡進去,嗆到渾身哆嗦,酸得發軟,幾乎沖上腦門。
“把那隻雌淚蛟放出來!”蒲牢轟然回首,怒目相向,心裏的悶氣,完全遷怒在海站男人身上。
“唉?~~??!放她出來?!”海站男人聽了大驚。
這隻淚蛟,花費他好大的功夫才捕獲,賺了幾天的泣珠收入,哪夠本呀,起碼得再賣個半年!
龍雕城與人間陸路不同,不能以相同律法規之,并非龍雕城毫無法治,而是海中種族太多太多,弱肉強食,他們可不興那套“扶傾濟弱”、“相親相愛”的仁義道德。
況且,他對這隻淚蛟娃兒還不錯呀!喂最好、最鮮甜的食物,隻要她乖乖哭、乖乖生珠,他可是将她當成祖奶奶供奉伺侯哪!
賣鲸豚乳的人,不也這樣對待鲸豚?同理可證,他靠泣珠賺錢,天經地義。
“四龍子,您别聽那隻小女娃亂說!淚蛟幫我賺貝币,我也有付她工資……雖然隻有一枚貝币啦……但、但我跟她是魚幫水、水幫魚,我沒有賤待她,您要我放了她……我一家幾十口魚娃魚孫,可怎麽生活?!”
海鱿男人急忙辯解,要蒲牢收回命令。
全海市裏,壓榨弱小魚種維生的,不單單他一隻,怎麽隻找他麻煩?
左手邊那攤,在賣錢卵,正對面那攤,簍子裏全是海蟹,等着下鍋。
還有還有,龍子也正在欺負“弱水”呀……
“叫你放你就放,你不動手,我來!”區區幾根細細石栅,蒲牢不看在眼裏,指頭一彈,便能輕易震斷。命令他,是看得起他!
“我放……我放……”海鱿男人不敢勞龍子動手,誰知道這一動,轟垮的會隻有石栅,而不是連他的店鋪、他的腦袋,也給打成粉?!
不想因小失大,隻得合淚乖乖聽話,打開栅門,放出美麗淚蛟。
淚鱗一獲自由,立即縮往蒲牢身後,視他爲依靠,躲看不敢出來,一顆顆泣珠仍不停歇,由她眸間墜下,滾落海間,海站男人心裏抽痛,撿擡泣珠當做補貼。
蒲牢偷瞄紅棗。
她臉上沒有流露出喜悅或贊賞,依舊淡看一切。
這女娃真難讨好,不都照着她的希冀,把淚鼓給救出來了嗎?幹嘛連笑一個也沒有?!
咦?他剛剛在想什麽?
讨好?
他,讨好她?
對呀,她又沒開口要他多事,沒求他救淚蛟出來。
是他自己猜想,這麽做,她應該會開心、應該會恢複光彩笑容……
看見她斂起輕笑,連他都跟着笑不出來了。
自己在發啥怪病呀?
“謝謝龍子……謝謝四龍子救命之恩……”
淚蛟姑娘的頻頻緻謝,喚回蒲牢的注意,在那之前,他一雙眼睛全盯住紅棗,壓根沒去瞧淚蛟姑娘半眼,連海站男人啥時收攤走魚,他也沒理睬。
美人嘻淚,這回落下的珠淚,滑過含羞帶笑的唇角,紅霞飛布,雙腮豔麗。
“倩兒無以爲報,願終身伺候龍子,爲奴爲婢……”标準的以身相許,管你要或不要。
“不必!”蒲牢毫不客氣,想拒絕就拒絕,不彎彎拐拐,不做委屈自己的蠢事,管他會不會擊碎少女芳心。
他不需要奴媲在身邊礙眼!也讨厭耳畔有人唠叨!尤其,還是動不動就哭的淚鼓一族!他敬謝不敏,滾得越遠越好。
“求龍子不要拒絕倩兒心意……倩兒想報答龍子的大恩大德……”美人盈盈跪下,仍是落淚,泣珠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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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7 12:22 AM
“我又不是爲了你——”海市裏,司空見慣的買與賣,他從不插手,此次會反常,是因爲——
蒲牢的眼,又瞧向害他“反常”的元兇,而“元兇”那雙黑燦分時的眸,帶有旁觀的趣然,看着他與淚蛟美人的互動和對話。
她一定誤會他多樂意、多希望,接受淚鱗報恩!
該死,他不想……被她誤解。
“你的恩人不是我,是她!要賣身報恩,也是報答她
蒲牢指向紅棗,迅速撇清,不想和淚蛟扯上恩情。
紅棗搖看蟒首,“單憑我之力,那位魚老闆決計不可能放人,是你一句話,加上龍子身分,讓才淚鲸姑娘獲得自由,這個恩情,歸你不歸我。”她很有自知之明,不去争功。
她沒有救人的力量,海站男人亦不會聽她之言,沒有蒲牢,淚鲸美人現在仍受囚于石栅内。
她吃驚之處,在蒲牢會如此幹脆,拯救弱質少女于水深火熱,令她反應不及。
她本以爲,自己必須花費更多功夫,才能勸說蒲牢出力。
畢竟,他原先的态度,絲毫不覺得海站男人何錯之有,臉上不見同情弱小的神色。
一轉眼,他卻喝令海站男人放人,态度王變,連她也訝然,暗暗猜想,他被啥怪東西附身了?
是突然發現,石栅内的淚蛟姑娘美若天仙、楚楚可憐,觸及男人内心的柔情面,忍不住想當當英雄,營救美人?
“是呀是呀……若非龍子大人,倩兒不可能得救,倩兒感激姑娘仗義直言,但靠姑娘是不夠的……”很明顯,比起紅棗,淚絞美人更想對蒲牢報恩
“要不是她開口,我才不會逼海站放你出來!”蒲牢雖對淚蛟說,眼睛卻直盯着紅棗。
“我?我好像還沒開口提出要求……”紅棗不記得自己說出“請你救她”或“做做好事吧”,諸如此類的請托。
“-一我就是知道你一定會要求,先做起來放。”蒲牢兩條粗臂往胸前一環,犷臉高仰,一副“大爺我未蔔先知,怎樣,不行嗎?!”的高傲。
最好這種事,能先做起來放。
“四龍子……無論您是無心插柳,抑或是施恩不望回報,您救了倩兒,是不争的事實,倩兒一定要報恩——”淚鱗美人芳言來歇,蒲牢兩指拈來,揩走滾落的泣珠一顆。
炙燙指腹,碰得美人兒粉腮鮮紅,又羞又喜,以爲他舍不得她哭。
“這顆泣珠算是報恩,我收下了。”所以,可以滾了,不送。
東西馬上轉手,長指輕彈,泣珠落到了紅棗掌心。
“四……”淚蛟美人錯愕不已。
“再哆唆,叫那隻海魚把你關回去!”蒲牢惡聲恫吓,臉上布滿認真。
憐香惜玉,這四字,他不知道怎麽寫!
淚蛟美人閉上粉唇,不敢再說。兇神惡煞的蒲牢,連男人都會怕,況且是嫩生生的小女娃。
“你吓到她了。”同屬“嫩生生小女娃”的紅棗,卻毫無受驚害怕的迹象。
“吓跑了最好,少來煩我。”蒲牢頭也不回,拉看紅棗就走,遠遠抛下淚鲸美人。
“那麽美的姑娘,怎麽舍得對她兇?”
“哪裏美?!”他看不出來,光看那些泣淚,渾身難皮疙瘩全立了起來。
“我在陸地上,沒見過比她更美的女子。”
這是實話,由同爲女性說來,更具說服力。
淚鱗哭泣時,梨花帶雨,纖弱嬌柔,誰瞧了,都想憐愛珍惜。
蒲牢應話應得很順暢,直線思考,心裏想什麽,嘴裏就說什麽:“哪會沒有?我看來,你比她美多了——”腦子與嘴巴,瞬間,停頓住。
你比她美多了了了了了……
那張正仰觑看他的臉蛋,小小的,粉粉的,好像泛起一層薄光,在海潮中,染上晶瑩的藍,吹彈可破一般,柔嫩。
她眉清目秀,是順眼的美,與海裏雌氏人全然不同氏人的美,很直接,第一眼便覺璀璨炫目,絕豔亮麗,近乎毫無瑕疵。
相較之下,咋見她,評價給個“不差”就很了不起,離驚豔遠得很。
然而,越是細瞧,越逐步發現,她的“不差”,實際上非常多。
她的眉眼生得極好,黑瞳炯炯,白仁雪潔,晶亮分明,鼻梁小,卻直挺,臉龐線條柔軟如蛋形,圓潤且優美的弧線……要一一數出她的部分,不難。
他真的認爲,她比任何一隻雌淚蛟r都要精緻、更耐看。
嗯……他的南美觀向來異于衆人,隻管女人強不強悍,不用麻煩男人保護,在他眼中,強,即是美。
偏偏,她也不高,也不壯,嬌小玲珑,僅僅那麽一丁點大……他仍是覺得她美。
她淺淺笑着,安慰内疚的鎮民們,那樣溫柔,很美。
她甯靜端坐,任由大姐大嬸爲她盤發撲粉,那樣沉穩,很美。
她躍下怒海,往他的方向墜來時,長睫輕閉,笑頗和緩安詳,不見一絲怨或恨,神情平恬,很美。
他竟然把每一面的她,全記得這麽牢……
每一面的她,皆美。
第五章
收回前言。
她在他眼中,也不是沒有醜得時候。
最醜的她,就屬此時此刻一返家的冰夷,特地爲她帶來整疊醫書,樹立記載海中萬物的醫學知識,投其所好。
果然,紅棗興緻大起,和冰夷有說有笑,兩人研讨起内容,聊得起勁、聊得他沒半個字聽得懂。
她朝冰夷燦笑,認真聽冰夷解說,書内哪種魚的習性、穴位、用藥注意,他不時額首,不時發問。
蒲牢仔細扳指計算,非常的仔細一她和冰夷的對話,已經遠遠超過他與她在海市的全部加總,五句,不,六七八九十……還飛快增加中。
“你穿這件綠全削良好看。”本在解說着“鱗”的構造,冰夷卻突然冒出這一句,眼神贊賞,毫不扭捏。
紅棗身穿蒲牢掏錢爲她采買的新裳,鮮綠可愛,像枝新芽,膚白肉嫩。
長發拜青蟹店主之助,給成海城正時興的“雙鳌髻”一仿以蟹鳌,雙邊紮出結實鬓形,再纏上與綠捎帶。
蛟峭軟軟,飄飄欲飛,海潮波動下,更是活湍好看。
“謝謝。”紅棗腼腆一笑,不習慣被誇。
況且,蒲牢對她這身新裳、新發鬓,沒有任何評論,僅有淡淡一“嗯”,後頭到底是要加上“嗯,還過得去啦”,或是“嗯,再努力打扮,也是這幅摸樣”,都很有想象空間。
這讓她認爲,自己的摸樣,不過爾爾。
冰夷率直的贊美,她視爲客套,回以淺笑。
我也知道她穿起來很好看,還用你多嘴?!蒲牢冷哼,悴聲合糊,咬着牙關。
認識冰夷那麽久,第一次感覺,冰夷如此惹人讨厭!
真想掄起拳,往那張笑到快滴出蜜汁的俊顔,用力揮去,打得他面容扭曲!
“對了,這罐藥丸子你收下,一日一顆,能助你舒緩在海中的諸多不适。”冰夷遞給他一小盅石壇。
“她在海中哪會不适?!你質疑我的術力?!”蒲牢很有意見。
他可是密密牢牢地将她整個人包覆起來,滴水不漏,不會讓她有分毫損傷,怎還需要藥丸子的輔助?!
“不是質疑,是确保,不怕一萬,隻怕萬一,紅棗不起意外,在如此深海之中,術法稍有差池,她會被壓得五髒俱破,那可不好。”冰夷回道。
喂喂喂,會我話時,爲什麽看她不看我?!
蒲牢正想嗤問,随即又被冰夷話中某個稱謂所震,不由得眯細眼眸。
紅棗?!
啥時開始改口,去掉“姑娘”兩字?!
叫得未免太親親熱熱!
“這藥是?”紅棗打開壇蓋,裏頭一顆一顆鮮紅色,仿佛新鮮魚卵,晶瑩剔透,拈了一顆入手,彈性十足,頗具韌性。
“親水丹,專爲非海中族物所煉制的藥,食下一顆,便能維持整日在水裏自由呼吸。”冰夷輕聲解釋。
“世上竟有這麽有趣的藥丸子……”紅棗小臉燦亮,連忙追問丹藥成分,果然生自醫者世家,對于藥與病有莫名的偏好,一聽見前所未有的藥物,眸子閃閃晶燦。
冰夷樂意爲她解惑,滔滔不絕,有問必答,嗓音放得既輕、又柔,帶點淡淡笑意,聲音教人酥麻。
另一道響吼,打破那方融治氛圍。
“喂,去煮海栗大米,我餓了。”蒲牢粗狂揚聲,粗壯的長腿交疊,支頤托腮,神态吊兒郎當,觑向兩人的眸,眯到不能再細,本就獰野的五官,加添了一股狠勁,全數針對冰夷而去。
對,他就是在支使冰夷!
“待客之道,讓客人餓肚子是最大忌諱吧?”蒲牢撇唇,撇出一臉鄙夷,皮肉都不笑,
“有閑賣弄風騷,不如去煮幾道好吃的,喂飽我的肚子!”
冰夷瞄他一眼,又挪開。你哪裏像客人?翻我家櫥櫃,吃我家零食,進出我家,如入無人之地,比主人更主人……
很明顯,冰夷眼中之客,隻有紅棗,而非蒲牢。
經蒲牢“提醒”,他才驚覺,餓看柔弱嬌客了,真該打,趕忙向紅棗送上謙笑,溫柔無比。
“聊得太盡興,欲罷不能,紅棗,你餓了吧?我弄些草手好菜,讓你嘗嘗。你先坐這兒。讀讀醫冊,哪裏瞧不懂,或是想知道更多詳解,用過膳後我再一一替你解說。”
“好。”紅棗秦半精神全落在醫冊之間,看的很認真,合糊應聲。
冰夷一入廚房,蒲牢下一轉瞬,竄到她面前,一把拖着她跑。
她反應不及,連人帶書被他半拉半扯,帶離冰夷的螺屋。
“你要帶我去哪?”紅棗出聲詢問,吃力追上他的步伐,他走得好急,像要甩開身後惱人的麻煩。
“填肚子!”他頭也不回,隻有嗓門渾厚的答複她。
“冰夷不是正要去煮?”
“我突然不想吃他煮的!”口吻逼近任性。
“那爲什麽要拉我一塊兒出來?我滿想的……”蒲牢不想的話,可以自行離席,針對醫冊,她還有不少問題能請教冰夷。
“想啥想?!”他惡狠狠瞪來,童橫又不講理。腳步停下,和她對峙,那姿态真像質問妻子的丈夫,隻是他自己毫無察覺。
他先是冷笑兩聲,“你跟冰夷……很有話聊嘛。”口氣絕對不似閑話家常。
紅棗默不作答,隻是疑望他的臉。
他有一種……“你敢點頭,我就扭斷你的頸子”的惡霸決氣,雖是假想,但她聰明地保持絨默。
又是幾聲冷笑,同樣來自于他。
“跟他聊的句子,赢過今天整個下午和我一起逛海市的加總,足足勝出七十四句!”他很認真計算!一句一句,都仔細數出來!
對!就是四十七句!
“……你連這都算?”她很驚訝。驚訝于……他的細心,還有,小心眼。
哼!他那時被晾在一旁,很閑,閑到忍不住斤斤計較!
“要問海底任何一支種族的常識,我也知道呀!我在海裏的時間勝過冰夷太多!你問呀!你有啥不懂,全都給我問出來!”何必跟冰夷有說有笑,像有聊不完的話題?!
彼此逼着“提問”,紅棗顯示緘默,慢慢思忖,才如其所願提問。
“……鳕魚腹内,若有寄身蟲子,如何投藥?如何處置?”她考他,草醫冊内讀到的一小章回。她與冰夷聊的也是諸如此類,難脫與醫藥攸關。
“……”
沉默。
沉默了有點久。
“問簡單一點的。”他的回答。
好,抱歉,是她挑錯題,修正,再來,
“……鱿須遭攻擊,因而斷去,該如何搶救,縫線粗細多少?”
“斷掉就斷掉,串起來,塗醬汁烤,才不浪費。”他的處置方式,确實會是如此。
縫什麽縫呀,吃到肚裏多省事,弱到連攻擊也閃不過,還被斷手斷腳,隻能怪自己,哼。
“……我跟你,好像沒什麽能聊的。”紅棗做出結論,一臉遺憾。
“喂!我答得很認真!”這麽快否定幹嘛?!
“聽得出來。辛苦了。”她很真心誠意的。因爲她知道,他努力找話聊,偏偏醫學這類非他所長,她以醫冊考他,确實爲難人了。
她試圖聊些他好發揮的話題。
“要去哪裏用膳?”
“跟我走就對了。好吃又大碗,我長跟我家小九一塊兒去吃上一整天!”他重新領看她走,巨大寬闊的掌心,熱燙燙地握住她腕上。
這回,他步伐放慢許多,讓她不用費力便能并肩同行。
“海裏的食物,千奇百怪,我不知道從何下手……”希望他别帶她去太拘謹的地方,考驗她的餐桌常識,她不想淪爲笑柄,模态出盡。
“有何好困擾的?吃到肚裏不全都一樣,愛怎麽吃,便怎麽吃,包在一起吃、手覺拌攪拌吃、沾醬吃、生吃,這個不加、那個要多加一點…你吃得高興就好。”蒲牢可不認爲“吃”需要有步驟、有規定,非得一摸一樣照做。
自己吃爽最重要,怕鬧什麽笑話?
紅棗一怔,随即笑出來。
好豁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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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7 12:22 AM
由他口中說來,那麽理直氣壯。
不用在乎誰的眼光、無須擔心誰的啪笑,讓生性戰兢小心的她,仿佛被打通任督二脈,豁然晴朗。
她就算在他面前,出多少模,犯下多笨拙的蠢行,也不用感到羞報
雖然他的說詞,不是至理名言、夠不上字字珠矶,像某種任性,或是唯我獨尊。卻是她學不來的部分。
這樣率性,多好,她真羨慕。
我說了什麽,讓她這般開心?蒲牢盯着那抹笑,有些呆愣了。
“吃得高興就好……”她重複他的尾語,笑容不減反增。
“順便找住的地方。”這件事太重要,蒲牢沒因看着她的笑而傻掉了。
“嗯?不是已在冰夷家叨擾?”她不解。
“不去住破螺屋,找間豪華的海樓客棧,住個舒服痛快。”重點是,他不想看見她和冰夷,繼續卿卿我我。
确實,暫居冰夷家,兩間房,冰夷讓出一間給她,僅存的一間蒲牢占去,連累冰夷睡屋外海草,對冰夷很不好意思。紅棗心裏有感。
“不跟冰夷說一聲嗎?”不告而别……好嗎?
“不用,我每回來去,都不跟他哆嗦,他習慣了。”
來,不用招呼,去,不用道别,蒲牢不做太婆媽的行徑。
任性,無論從哪方面來看……
“還是該跟冰夷知會,比較好。”她做不來他的……嗯,随興。
蒲牢的回應,是睦眸瞪她,擺明她的提議不予接受。
腳步沒停的兩人,來到一座巨大樓子前。
樓高十數層,樓身嵌于海崖間,崖上崎岖凹凸,渾然天成地融入其中,海崖的圓洞,變爲海樓窗棍,崖石的獨特紋路,以及小小螺貝鑲綴,則化爲樓牆裝飾,不失風味。
他熟穩地點耍數道菜,也訂了房,要在海樓住下。
與其說是“房”,倒不如說是第十層樓海閣,更爲貼切。
十樓海閣,無比寬敞,并未區隔成數間廂房分租,而是完整一層,便爲一處客宿打通的廳堂偌大漂亮,螢黃色珍珠石透出暖芒,照亮整室。
以廳堂爲中心,東南西北各有四間内房,他與她,區區兩位,不需要住到如此豪奢的獨層房舍。
但很顯然,僅止她一人這麽認爲。
海樓掌櫃和蒲牢,都覺得以整層海閣,迎接龍子大駕光臨,不過剛好而已。
豐盛的菜肴,送進房内大廳,一盤一盤,将石桌擺放得毫無空隙,兩人被食物香誘去,開始大塊朵頤。
“你是小魚嗎?食量這麽一丁?”蒲牢瞄過去,啧了一聲。
她吃的分量,塞他牙縫都不夠。
“男女的食量,本就有些差異。”她自覺吃得相當多,她看着他的食量,也忍不住佩服他了呢,是有幾個胃要裝滿呀……
“不能被我越養越瘦。”粗心的蒲牢,難得一回展現細膩心思,發現她太多挑煮熟的菜或湯,一些新鮮活跳的甜美海産,她幾乎不吃。
所以,他盼咐魚小二,加送幾道炖喂的、悶烤的、酥炸的菜肴上來。
魚小二收走空盤,手腳俐落補上新菜,石桌的塞滿程度半點未減。
“别再加菜了,我吃不下。”
她若不趕忙強調,這男人,一副很想再點菜的神情。
教她意外的是,他非心細之人,又努力低頭猛吃之際,竟也注意到她對桌上菜肴的喜好……
“不把你養胖點不行。”熱呼呼的魚湯沫蠱,推到她面前,日愛着掌心。
“我并不瘦。”她的體态不屬茬弱那型,加上種植藥草、采藥、魔藥,許多耗費體力之事,她皆是親力親爲,自然比養在深閨,大門不出的嬌柔姑娘還要健壯些。
當然,和蒲牢相較,她确實嬌小玲珑太多太多。
他虎眸缥去,掃向她,仿佛正質疑她那句“我并不瘦”,将她仔細畝視一遍,發、臉、肩、月要、腿~一每一處都不放過。
他嘴裏咀嚼新鮮魚片,咬得很慢、很慢,再搭配上眼神和表情,像口中品嘗着的,是她。
突如其來的錯覺,紅棗感到燥熱沖上腦門,被他盯瞧得很不自在……
“太瘦了。”他搖頭,補上:“放進湯裏,熬不出什麽油脂甜汁。”
蒲牢口中雖有食物,卻說得不合糊,字句清晰。
至少,紅棗聽得一字不漏。
“放進湯裏熬?”這幾字簡單明了,沒有辨識上得難度,用在“人”身上,卻難以理解。
“呀,我還沒跟你提過。”蒲牢想起先前顧慮她一天之内,接受過多刺激打擊,而暫時不說的小小貼心。
他沒打算瞞她,隻是遲了些說,帶她到龍雕城的真正“用途”。
咦……心,怎麽揪了一下?
像被誰用五指芍剛民收緊、擰住、重絞,虐過一回,又松放?……然後,步驟重複。
“我是帶你回來熬湯,熬一種什麽鮮什麽參的湯,給我家老頭治病,那湯需要九種藥材,你,是我抽中的其中一昧,要帶回去交差……應該養得肥軟一點,藥效……比較強。”奇怪,說出這番話,揪痛感持續不斷,害他不時停頓。
“……我是其中一味藥材?”以人肉入藥?
他點頭,一邊凜眸,對抗揪刺的痛覺。
“紅棗嘛。”
一絲絲的感動,嗽,如泡沫迸碎。
一些些的萌動,啪,來茂盛,中途麽折。
原來,他的關心和關注,其來有自。
她竟……爲了他那些舉止,心裏詫暖。
紅棗面無表情,心裏卻嘀咕連連,澎湃翻攪。
這男人……
根本就搞不清楚狀況吧?!
此紅棗,非彼紅紮起哦,她再怎麽熬,也熬不出“紅棗”的藥效!
難怪,初見他時,他提出來的要求何等奇怪,說要買紅棗,又要挑甜甜的、軟軟的……
因爲他連他要尋之物,是圓是扁、是人是物,都沒有弄清楚呀!
她沒有生氣,也不覺難受,隻是……哭笑不得。
當時他找上她,她手裏采撷的,才是他要的“正主兒”。
她不想修正他的誤解,完全不想。
心中浮現小小的惡意一幹脆讓他帶她這個“錯紅棗”回去,交差時,狠狠丢臉、受衆人恥笑也好。
她淡淡燮眉,眸中投來諸多責備的申請一被蒲牢誤解爲“惶恐無措”。
他知道她哭不出淚,無從分辨她有多怕,換成其他女子,聽見要被送去熬湯,早哭得涕淚交錯。
她不哭,他反倒擔心,擔心她……壓抑絕望及恐俱。
“我知道你聽見實情,心裏難免又驚又怕,不過……現實如此,你也隻能接受……
“可惡!怎麽一直痛呀?!”
蒲牢說着,突然惱起來,重重一記捶向胸口,使勁的肉擊聲,結實,而不手軟。
行怪太行異,紅棗不挑眉都難。
“你打這麽用力,當然會痛。”自虐嗎?好端端的,出拳打自己?嗯……真特殊的嗜好。
“不是呀,胸口在痛!”看見她,馬上想起她是醫家子孫,他厭惡胸口莫名的疼痛,病急亂投醫,直接拉過她的手,往泛疼得心窩口按:“幫我瞧瞧一”
“我醫書不精,加上龍子與一般人的身體構造并不相同,我沒有能力治。”她想抽回手,他卻握得很緊、很牢,沒有放松的意圖。
“等等!”他喝止她亂動,驚喜的嗓音非常響亮:“這樣有效!沒那麽痛了!”
軟軟的小手,觸感佳,a度夠,貼在胸前,像塊溫玉,好舒服…而且,确實舒緩了刺痛。
“胡說什麽?!我的手又不是走罐,能活血行氣。”
走罐是撥罐法之一,循着經脈,以罐體推拉移動,手勁草捏需視病人情況,輕或重,皆靠經驗。
她不信單憑她一隻手,做得來“走罐”的療效。
“因爲你是『紅棗』吧。”九種神奇的藥材之一。
正因神奇,魟醫才要他們九名兄弟去尋,要治父王的怪症,她名列其一,想必很是珍稀,擁有過人的藥效……光是貼抵他的胸口,就帶來了舒适的療愈。
聽他冒出這句滿足唱歎,還草她的手心去磨蹭他的胸膛,她真想操起石碗,敲向他的腦袋,看能否将他敲得清醒聰明些。
幾回吸氣吐氣,忍住抓碗的念頭,任他捏握着手,包覆得沒有空隙。
他的手,好大、好寬,輕易就完整握住她的。
她掌心之下,是他的心跳。
強而有力、規律穩健的撞擊,熾烈得像是要沖出來。
他閉眸舒坦的神态,蓦地教她心軟,另一隻沒受他鉗制的手,先是按上他的脈搏,想替他找出疼痛的原因。
嗯?一樣紊亂、一樣詭異、一樣超乎她自小習過的脈象知識,她放棄,改撫上他的額。
他摸起來有些燙人,不知是那對内蘊紅光的眼眸,帶來了熱意,或者,這樣的熱度,便是海中城民的“高燒”?
“興許是受寒了,我無法确定……要不要回去找冰夷,讓他爲你瞧瞧?”她放輕聲音,關心地問。
冰夷學的,是治魚治蝦治龍子,而她所學,僅僅在于治人,領域大不相同,還是由專精的人來吧。
“不要。現在這樣很舒服……”也不痛了。
“萬一再痛起來的話一”
“就再找你治一”
“我不是要去熬湯嗎?”紅棗故意提及。
一方面,輕嘲他的遲鈍,另一方面,不希望
他草自己身體開玩笑,有病,及早治療才好。“下了鍋,就不能幫你治,你盡早去拜托冰夷……”
三句不離“冰夷”,說來說去,總要冒出那家夥的名字!
蒲牢很不爽,睜開雙眼瞪她,她也正專注一意地凝觑着他。
她自己沒能察覺,她的眼中填入了憂心忡忡,爲他突如其來的胸痛。
“你爲什麽這麽信任他?!”是因爲不滿、因爲噎怒、因爲老從她嘴裏,聽見那家夥的名一他心跳躍動加快,手勁力道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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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njia_p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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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7 12:23 AM
“冰夷習的醫術,針對海底城民,你們生得病,如何對症下藥,他總該懂得多。”至于信任……全海底城,她隻識蒲牢和冰夷,難免語句裏不是他便是冰夷,何必露出這種……指控的嘴臉呢?
“他也不過是個學徒,還沒出師呢。”他哼聲。
“那麽,去找他拜師學醫的師父,請他幫你看。”
“你是說魟醫?”
“嗯……”她又不認識冰夷的師尊,隻好胡亂點頭。
找魟醫醫治,代表着另一件事一他得帶她回龍雕城,交差。
當魟醫湊齊九昧藥材,立刻動手熬制湯藥,到時,她……
“不能回去!”這四字沖口而出,叭完,覺得自己沒道理,轉念一想,想出了理所當然的借口:“兒香還沒走,我一回去,豈不遭她逮個正着?!
對,他不回去,絕不是因爲不想把她交出去,而是麻煩的兒香,守在龍骸城裏等他。
“既然不喜歡她,何不同她說明白?一徑地逃
“你以爲我沒說過嗎?用吼的、用吠的、用溫情式的好聲好氣,求她放過我,我哪樣沒試?!她根本不聽!死纏爛打的女人,最讨人厭!”他的吼聲,和他臉上的嫌惡,一樣精采。
“你對她這麽不好,她爲何會喜歡你?”喜歡道被臭臉相待、被惡言相向,也不願死心的地步?
換成是她,就做不到兒香的堅持。
倘若,有朝一日,她心儀之人,對她露出了鄙夷或仄惡一如蒲牢此時神情一她一定馬上放手,讓彼此自由,絕不爲難對方、絕不糾纏……
絕不願意樂見對方提及她時,是咬牙切齒的。
“誰知道?!大概……是我的臉吧。”蒲牢思索後,有了結論。
這最不可能,你想太多。
“你那是什麽表情?!”太明顯得反駁了!沒禮貌!
她略略修正神色,不讓對他那句話的質疑,表現得太清楚。
“也許,是你無形中散發出來的安全感,吸引了她。
“紅棗平心而論,說出自己與他相處過的想法:“在你身邊,有種……天塌下來,你會撐托住,好似任何事都無需擔心……就算身處全然陌生的環境,有慌、有懼,卻不至于絕望……”
不知不覺,她傾吐而出,是自己的心聲。
初入汪洋深海,人生地不熟,更是自己從未踏入的神秘領域,她怕,怕得望向無垠的湛海之際,茫然、無措、顫抖,全數襲上心頭。
可是,他在。
當雙眼遊移而去,輕易能看見,高大壯碩的身影,挺直伫守在身邊,相随左右。
所以,她膽敢在海市裏,與海鱿販子對峙、争理,因爲,他在。
像樹,像山,像城牆,像巨大堅固的後盾。
他不用口吐任何浮誇的擔保,他站在那裏,她便很明白,他不容海站男人傷她分毫。
他是一個,讓人倍覺心安的存在。
“你有一種教人信賴的特質,或許你長得不良善,配上魁梧身形、響亮嗓門,乍看下,威庚吓人,難以親近,認識相處後,最先發現……你有些迷糊,才會吃的“紅棗”、活生生的“紅棗”,漫不經心,也很任性,不懂虛心求救……”傻傻分不清楚。
她想起這樣的他,忍不住微微輕笑。
“然後,察覺到……實際上得你,很細膩。”
好幾回,他小心翼翼,斟酌的手勁氣力,擔心捉痛了她,以及,海市裏,他搶在她開口請求之前,料測她的心思,比她更早一步救下淚蛟美人。
他看似粗犷,不加雕琢,卻發自内心,有其難得的細微。
蒲牢的眸,确确實實轉變成豔紅色,仿佛兩把火,在瞳心中央燃燒。
她看見他的鬓頰間,片片紅鱗,閃閃輝煌,映照看她的粉腮,同樣瑰麗。
她驚覺自己說了什麽,爲此,她淡淡赧了臉。
她說了太多,一些内心深處的的忖思,吐露得超出預期……有些想法,她并不願讓他知道。
不要他知道,她眼中的他……有點可愛。
“我很少被誇獎。”他一臉認真,而且口氣嚴肅,連眉心都是蹙的,卻無關憤怒或兇惡。
我不是在誇獎你……哪一句,讓你産生誤解的?
她欲言,又止。他的神情,教人不想以戲谑的口吻。
去回應他。
她的确不是誇獎……隻是,順心而言,實話實說。
“我的兄弟們,多得是俊美、聰明、讨喜、強悍之類,有好幾隻……閃耀炫目,完美得難以相信,他們和我流有同樣的血脈……我大哥呀,還是我同父同母的親手足。”兩兄弟,無論哪方面,都不像有血緣關系,微妙得很。
在那群家夥之中,他的光彩永遠不及他們。
論俊逸,他大哥最勝出,說讨喜,小九人見人愛,男女通殺,比聰明,笑面虎老五,占看最前頭的位置,說強悍,他二哥搶盡風頭。
他呢?莽撞、沖動、做事不經大腦、口不擇言,聲壯氣粗,動手永遠必動口快。
這樣的他,她卻說細膩,說他教人信賴……好開心。
他好開心。
從心中,開始泛甜,侵了糖、淬了蜜,裹得胸口……暖熱欲融。
“你的話,讓我好高興,好高興……”
他咧嘴一笑。
孩童似的稚氣,純淨無雜質,在紅光滿面的臉上綻放,像一抹豔報晚霞。
明明是粗犷有餘的容貌,此刻,完全柔軟起來。
紅鱗耀眼,純淨的白牙也耀眼,卻遠遠不及他笑容,璀璨。
她覺得,他……越來越可愛了。
不過,她不會告訴他,不讓這男人太驕傲。
要是夜裏的打呼聲能小一些,那就更可愛了。
接下來的四個深夜裏,紅棗新增了這個想法。
第六章
大半夜裏,在海樓掌櫃滿臉歉意的央托下,紅棗試圖進入蒲牢房裏,爲全樓子“消滅”震天撼地的沉雷聲。果不其然,又變成這樣……一如前幾夜,被睡意惺松的男人,一把捉進懷裏,蟲豪首按抵厚實胸膛上,抱得流暢順手,已經養成習慣。
“你怎麽又偷溜到我床上?”每早醒來,蒲牢的第一句話,像笑,像指控。
“……”她連費勁瞪他,都懶。推推他,要他放開交疊在她腹後的兩條膀子。這男人,抱起人來,真是全心全意,一沾上死也不放……
他舍不得松手,掌心碰觸到的軟喇,真令人眷戀,但她抵在他胸前的手兒,掄成小拳,捶了兩記,催促着他。他隻好不情不願放開手,任她逃出他的懷抱。
“奇怪,我嘴裏……怎麽甜甜的?”他先是伸懶腰,下意識舔舔嘴,在口中嘗到一抹微甜和香氣。
還、還敢問哩?!她進房,爲解救樓内所有人的耳朵,慘遭蒲牢逮入懷裏,她努力開口,想喚醒意識混沌的他,他喉頭一動,滾出幾聲咕嗦,她以爲他就要醒來,怎他碎了一句“好吵”,然、然後一用嘴……堵住了擾人酣夢的聲源。
紅棗滿臉辣紅,實在是說不出口,自己被這男人“封口”。對于他的疑惑,隻好當做沒聽到,偏過蟒首,十指飛快梳整長發,裝忙。
“我吃了什麽糖嗎?味道不錯一”想着,昨晚誤吞了啥小玩意兒。呀,難道是魚小二爲客人所準備,用以安眠好睡的“沉香茶”?那東西帶點甜味沒錯,又好像沒這麽甜……
她腦門内已是一陣沸騰,對他做着品嘗後的結論,努力無視。
偏偏夜裏情景,曆曆清晰,烙印于心……
偏偏夜裏情景,曆曆清晰,烙印于心……
他有張豐厚的唇,緊貼在她唇間,輾轉吸吮,正因他介于半睡半醒之間,沒空思考力道問題。完全的肆意探索,嘗到甜美滋昧便欲罷不能,舌尖的攫握,一回比一回更加深,将她的抵抗、她的阻止,視若無物。堅硬如鐵的男人,唇,竟也能絲滑柔軟,吐出的氣息好燙人,拂得發膚要燃燒一般……
“你吃了辣嗎?”整張臉漲成血紅色的,耳朵也……”他的面容在她眼前放大逼近,伸手輕捏她的耳垂。
她震得往後一縮,捂住紅潮竄升得耳殼。
“我手很髒嗎?你什麽反應呀?月整個人都快跳起來了,是有這麽讨厭他碰?!
“……我被你吓到了。”這是一半的事實。
“膽子真小。”他笑她。
他的笑聲,緊随她身後,她頭也不回,奔入自己房間,在他看不見的一角,努力拍打臉頰,以爲這樣就能拍散滿腮的火熱色澤。
“今天帶你去看『海裏飄雪』,開開你的眼界。”蒲牢在海廳裏說話,聲音傳進房内。
這些天,他帶着她跑遍不少地方。
他生活的海洋,對她而言,新鮮而神秘,處處皆有驚奇,她雖不常流露出雀躍的直接反應,但大多數時間,她那對眼眸都是亮的。
亮着欣賞的興然。
亮着求知的欲望。
亮着對沒見過的海中奇景,滿滿驚豔。
這種時候,他覺得她的眼睛美極了,任何星辰或寶石也遠遠不及。
想來有點蠢,他爲她眼中那抹光彩,絞盡腦汁,要看它持續存在,不輕易滅去。
紅棗從房内水鏡裏,确定腮幫顔色恢複不少,抹抹臉,梳給長發,換妥衣物,才出了房。
“海裏飄雪?”怎麽可能?那明明是陸路上特有的冬景。雪,如何存于海水之中,不融不化?
蒲牢嘿嘿笑着,不想太快破梗。說穿了,就是珊瑚産卵。珊瑚似樹非樹,像石非石,海城人民皆知,它是海中一種,會捕食、會産卵一每年特定時間,在幽暗的海夜中,大量的珊瑚精卵,噴灑而出,布滿海空,密麻交錯,點點白螢點點亮。
有人說,那景色,似滿天星辰,有人則說,像飛雪。卵色有粉有黃有白,顔色斑斓瑰麗,他猜,她看了,一定會驚歎。
“對,海裏的雪,奇特吧?”他故作神秘,賣了關子。”别再拖拖拉拉,準備出發了,要到達淺海,還有一段路得趕。
雖然,他迫不及待想見她眉開眼笑,尋找教他迷炫的眸光,但珊瑚精卵共舞,受潮汐、月盈月虧、溫度影響,僅在夜裏發生,心急不來。
期待,浮現在紅棗心裏。
光憑想像,勾勒不出“海裏飄雪”的情景……她的好奇心被高高懸吊起。
他讓她,每一天,都有所期待。
今天,會帶她去哪裏?
今天,會看到什麽從未見過的新奇事物?
今天,他與她,會伫足于何等美景之間?
她每回都好期待,而他,沒讓她失望過。
紅棗腳步輕快,朝他走去,蓦地,兩人之間,聳立起大片的水牆……不,與其說是水牆,正确來看,是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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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7 12:24 AM
一大面的水幕之境。
鏡中,笑顔熟悉,溫文燦爛,正是冰夷。
他先是朝紅棗額首微笑,也不問這兩人多日未歸的原由,仿佛對兩人安危及下落,不曾擔心過。笑臉轉向蒲牢,收斂了些。
“四龍子,兒香今早已離開龍骸城,你差不多也該準備回城。眼下,隻剩你和二龍子尚未完成任務,兩人搶當九龍之末……”
“兒香走了?”蒲牢挑眉。
“在城裏等不到你,走得好失落。”冰夷仿效兒香臨行前,落寂的神色。
“廢話少說。我知道了。”可惜,蒲牢無憾,聽完也不内疚。
“不是馬上要回城來了?”冰夷見他态度消極,不像歸心似箭。
“想回去,就會回去,不用你多管。”蒲牢擺擺手,順勢揮出掌風,打散映出冰夷形體的水鏡,驅走音影。方才出遊的興緻,徒剩些些沉悶。
“嗯……我們今早回去吧。”紅棗察覺他表情肅穆,沒見過這一面的他,似乎在掙紮看某事,逐提議道:“别去看海中雪了……雪,陸路上,年年都有,我看過好些回,不新奇的一”
“那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無論她看見多少次的雪,都不是與他一塊兒共賞。這是頭一次,說不定……也是最後一次。
蒲牢拉過她的手,這回不落在她的腕上,五指緊緊地攏握于她的指掌間。
“我們去看海中雪。”決定好的事嗎、答應了她的事,他不想更改,不想食言。不想……
“可是……”冰夷剛說了,大多數龍子皆已回城,交付任務成果,他真不心急嗎?而且……他帶回的“紅棗”,是錯得離了譜的,不早些回城,事後的補救,時間充足嗎?
“之後的事,之後再說。”他握緊她。緊到像要揉進掌心之内,骨血交纏、脈絡相連,每一方寸的膚,皆是密密相貼。緊到,像無聲在說一就這樣,别分開蒲牢的悶悶不樂,全寫在臉上,藏不進心底。
即便眼前光景迷人,卵雪飛揚,顆顆晶瑩,夜海中,綴亮缤紛,他也不瞧,秦半時間,維持着看向她的姿勢。與她交握的手,始終沒有放開過。掌心捏着小小的手,它好軟,也好暖和,填滿指掌,他心裏卻浮現一個念頭——如果,犧牲現在攏進掌内的嫩繭一隻,隻要一隻,夠還不夠?
“你握痛我了。”紅棗不得不出聲自救。蒲牢捏握得勁道,不知怎地,越來越沉、越來越重,超乎她的耐度。
他一怔,松了力道,五指仍舊扣着她的。
她想由他臉上看出些端倪,希望能弄懂他在煩惱些什麽。
對,他一臉很煩、很惱、很不知如何是好的摸樣。
“紅棗熬湯,可否隻取一隻手,或一隻腳?”蒲牢費了好大氣力,勉爲其難才說出完整一句話,而不咬碎一口龍牙,“這樣,藥效夠嗎?”
她微微訝然,他會有此一問。
這是代表着,讓他困擾無比、整日心不在焉,不時露出煩惱神情的主因……是她?
“看熬的湯分量多少。”她答以尋常用藥常識,”紅棗多爲陪襯,并非絕對必須,用以和解百藥,紅棗昧甘,性平,能略抑苦昧,使藥湯溫潤甘喉易幹下口因。”
“要看湯的分量?”九種藥材齊全後,會熬出多大一鍋,蒲牢毫無概念,也不清楚,但聽她說“紅棗多爲陪襯”,讓他安心些些。
“你方才問,一隻手或一隻腳,難道是……”她的手、她的腳?
“隻是缺隻手、缺隻腳,影響不大,至少小命保住,要是湯的分量僅僅一小碗,說不定躲根指頭還嫌多了。”蒲牢徑自想像。若能往好的方向發展,興許……她可以不用整隻下鍋!
“你先等等……我不想缺手斷腳……”她連忙要勸。不要這麽沖動,一臉想要當場“支解”她的神情,還很暢快地替她決定,缺隻手影響不大……
“缺手斷腳有什麽關系?!”笨蛋!蒲牢吼得巨響,晴天霹靂亦不過爾爾,他吠出了額際的青筋暴突。要不是她又嬌又小,皮薄肉嫩,他真想賞她一頭爆栗,将她“敲”聰明些!手與腳,算什麽!小命休矣,有手有腳又有何用?!
“你沒手,我當你的手,喂你吃飯、幫你寫字!你斷腳,我當你的腳,抱你去任何你要去得地方,我步伐比你大、走得比你快,不會讓你覺得不便-一但要是命沒了,我一點辦法都沒有!什麽也幫不上你!吼聲脫口,再形成回音,因爲吼得又重又沉,回音蕩漾的次數同等增加,将他那番話,一而再,再而三,複誦、複誦、複誦……
他,說出了好驚人的話。他自己尚未察覺,一副理很直、氣很壯的磊落貌。
紅棗先是一呆,淡淡紅霞,逐漸飄上,雙腮染豔。
雖然,他吼得一點都不纏綿徘恻,可語句中,承諾了多少東西,他知道嗎?
我當你的手……
我當你的腳……
這是一輩子的事,漫長的一生。
她的雙眸,熱熱的。
她先是合上長睫,感受眸内熱暖累積,再張眼,瞳仁加倍水燦,近乎晶亮。
“說的也是,若失去性命,維持手腳俱全,也沒有意義。”她一笑。
“對吧對吧。”真高興她聽懂了。
沒錯,要手要腳,不如要命一條,雖然她的手很軟很嫩,握在掌心裏,感覺很好,但必須割愛時,還是要忍痛——
“要是隻取我一隻手腳,留我性命無虞,那就太好了。”明知熬湯用的“紅棗”,才需擔心下鍋的命運,怎樣都輪不到她,她當然能說得輕松。
原本,不想言明她與“紅棗”的差異,是帶些惡意,要看他出糗,現在,不急于矯正他的誤解,卻是頑皮居多。當他得知自己犯下多大的謬解,他會露出哪種神情?是大松一口氣,爲她保全了手腳及小命,而綻放狂喜,仰天大笑?還是,一整個呆住,全然狀況外,迷糊得可愛?太壞了她,竟對此……有所期待呢。
蒲牢握看她的手,舉到面前,端詳的眼神很專注,仿佛她每一條掌紋、每一處膚色,都值得他細細觀察。
“沒了,是有點可惜,它按遍我身上的穴位時,那種泛起酸軟的舒暢的滋昧……”啧啧啧,光想起來,筋骨通軟。他下意識執她之手,摩挲他微微泛鬓的下顴,動作輕淺、緩慢。獸一般的本能,做着他感覺舒爽且安心的動作。
“還有,它摸着我額頭時,我也很舒服……”他不禁籲歎,因爲滿足而發出沉吟。他剛那聲餍歎,太過悅耳,咚地撞擊她心口,帶來震撼。悅耳到……撩人的地步。
她仿佛受到蠱惑,柔黃翻轉,以掌心托付他的臉龐,感受他膚上炙熱。他喉内逸出咕味,偷悅,享受她柔軟的膚觸。
半眯眸的神情,像大貓,慵懶,依然,讨着要人愛撫。
“若我斷了手足,成爲殘廢,你真願意成爲我的手腳?在我身邊,扶持我、陪伴我?…”她輕聲問。
“當然。”他的眸雖是半眯,眸内的認真,半點也不少。
她笑容更深,感覺心口甜津津的,他那“當然”兩字,說得雖少,可是他的眼,卻傳達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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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7 12:24 AM
“既然如此,我不怕跟你回龍骸城,你也别擔心。”
她知道他在……擔心?蒲牢凝她。擔心一回城去,就會……失去她。
“一切,都會沒事的。”她笑,笑容中寓意深遠,有安撫,有暗示。
他确實被安撫。被她的眼神,她的嫩嗓……她那溫婉,卻自信的笑後。
他轉不開視線,不自覺乖乖聽話。
“好,我們回去。”
終于,踏進了嚣狂大張的龍骸牙口。遠觀與近看,整具龍骨氣勢磅磷,她沒料想過,人生在世,竟有幸眼見巨龍,還從龍口之中穿越……好吧,她也沒想過,有這麽一日,會被一隻龍子緊緊握着手,一深褐一淺白的手,對比強烈,十指交扣糾纏。又顯得契合無比。而且,她還爲此……微微臉紅。
“我們直接去藥局,找魟醫。”蒲牢解釋他們前往的方向,讓她心裏有底,不至于忐忑。她嘴上應聲,雙眼流轉于城中驚人美景之間,眨眼,變成一種奢侈。
“這具龍骨,是真的嗎?或是工匠仿效而造?”
“貨真價實。是第一代龍主遺雕。”蒲牢拍拍一處骨柱。
“祖先的遺骸……我們人類不敢拿來蓋屋子。”一蓋,還蓋這麽大片,城廊樓閣,器宇軒昂……大大不敬哪。
“龍骨擺着也是擺着,它又不臭不爛,物盡其用嘛。”他咧嘴一笑,“龍骨比任何石材都要堅硬,長侵于海水,不受侵腐。
“以後……你也會被拿來……這樣嗎?”她試圖婉轉,換來他哈哈大笑。
“你口氣聽起來很不苟同。”而且,他沒看錯吧?好像還有些……不舍,鑲進她眉宇間。
“我們相信入土爲安。”入土之前,得看時辰、看風水……
“我相信死得其所,該在哪,便在哪,該怎麽死,就怎麽死。”造墳掩埋那一套,麻煩。死後,誰還煩惱那等小事呀。
他拉她踩上階梯,步步雀躍,說道:“我倒覺得死了之後,後代親人在自己的骨頭底下,來來去去、嘈嘈嚷嚷,勤奮生活着,很熱鬧呀,我不排斥自己也變成子孫的『梁柱』,給他們蓋些房舍住。”
他是一個溫柔的男人,嗯?????一個長得明明很不溫柔,但内心柔軟的男人。言談之中,散發出對待親人的包容和無私。她喜歡這樣的他。
“你的骨骸可以拿來做燈架,一塊兒挂在我爪子邊吧。”
誰要呀?赤裸裸的骨頭,大刺刺擺出來,一絲不挂給人觀賞,她才不肯!
他勾勒的遠景,沒有半分美感,聽得她毛骨驚然,她毫不客氣賞他膀子一掌,可惜力道輕如蚊叮,他不痛不癢。
轉眼間,刻着大大“藥居”;兩字的石匾,已映入眼簾。
幾隻小龜學徒,忙碌搬着藥材,有些勤勞搗藥,叩叩搗碎聲,規律響着。
眼尖的小學徒,發現四龍子大駕光臨,忙不叠朗聲:“四龍子好!”精神很抖擻,喊來了全藥局的頭目關注。
“四龍子,您可終于回來了,二龍子還沒消息哦,您赢了!”魚形的小學徒,興沖沖享報最新戰況,第八名,出爐!
“魟醫呢?”蒲牢問。
“師父和冰夷師兄在屋裏。”小龜學徒回答,眸子好奇盯向紅棗瞧。四龍子不是去尋紅棗嗎?怎麽帶了個姑娘來?
“走吧。”蒲牢偕同她進屋,藥居裏,千奇百怪的醫療用具,好多是她沒瞧過的,自然優勢新奇審視一番。
“魟醫!我帶紅棗回來了!”蒲牢一吼,勝過派小學徒去喊,沒多久,魟醫由爐室出來,冰夷尾随其後。
“四龍子萬安,辛苦了辛苦了……不過,去找紅棗應該沒多辛苦才是,呵呵,您買多少斤回來?我給您拿個罐子裝一”魟醫谄笑連連,彎身去找罐子,聲音悶在石櫃内,繼續傳出:“聽冰夷說,您找到難得一見的獨特紅棗,是跟拳頭一樣大顆嗎?那确實很稀罕呢,不愧是龍子,不屑去找太一般般的東西,嗯……這罐子太小,換個大點的……就是它了!”
魟醫抱出一個盆大德甕,擡頭,臉上仍挂看笑,東張西望,沒瞧見蒲牢手上提有“疑似”紅棗的布袋。
“好了,這甕裝得下嗎?四龍子,您的紅棗擱哪兒了?”
蒲牢和冰夷,雙人兩指,同時點向皇甫紅棗。
魟醫此時此刻的神情,堪稱經典。眼凸嘴圓,口内有幾顆小牙,全被人看個精光。
“呃……那個……紅棗?”
魟醫懷疑的指,難以确定該落向何方。
“她呀,紅棗。我可是挑了最甜最軟的。”蒲牢引以爲傲。
魟醫望向冰夷,用眼神問:什麽鬼東西?紅棗哪是長那樣?!四龍子未免錯太大了吧?呀呀呀呀——
九昧藥材中,最容易尋獲的其中一種,爲什麽還能找錯?!
冰夷呵呵低笑,朝師父聳聳肩。這隻小魚崽子,明知四龍子尋錯,也不先糾正糾正,眼下是叫他怎麽開口呀!
魟醫抹抹臉,抹去臉上質疑,換上強顔歡笑。
“真是……好特别的紅棗……屬下見都沒有見過,太特别了、太與衆不同了……”我在暗示您呀!與衆不同到……根本是另一種東西吧!
可惜,蒲牢沒接受到暗示,隻接收到魟醫句中滿滿的謅媚。嘿嘿,對,她本來就很特别、很與衆不同。
魟醫誇她,等同也在誇他。
聽了真樂。
魟醫頭好痛,兩邊額際鑽刺着疼呀。顧及龍子顔面,不好直言指出錯誤,萬一龍子惱羞成怒,倒黴的還是他,隻能努力再點醒蒲牢。
“一般紅棗,好小一顆,比珍珠大一點點,紅通通的,呀,也像龜蛋,龍子找回的紅棗,完全颠覆屬下的所知所學,教屬下大開眼界,如茅塞頓開……”聽清楚沒?好小一顆!紅通通!像龜蛋!光憑這幾句,您還是沒有領悟嗎?眼前的姑娘,離“一顆”很遙遠,雙頰雖然紅通通,但左看右看,也不像“龜蛋”!
“阿庾逢迎的話,你說得很夠了,剛好就好。”蒲牢要魟醫收斂些,漏看魟醫嘴唇的抽顫。
算了,随便你啦!魟醫呈現放棄貌。
“紅棗,别站着,先坐下,我倒杯茶沫給你。”冰夷待她仍是一貫的體貼。“這些天過得還好嗎?我挺擔心你的……怕四龍子不懂得照顧人,讓你冷着、餓着了。”嘴上雖言擔心,表情卻悠哉如昔,不見憂心忡忡。
紅棗先是一笑,額首,後搖頭。
“我過得很好。蒲牢沒像你說的那般,他很會照顧人。”她替蒲牢解釋。
“哦?那……可真難得。”冰夷揚眉,玩昧她的話,目光則笑昵蒲牢。蒲牢回以扭頭嗤哼,懶得回嘴,他有更緊的事,得找魟醫出力。
“魟醫,你替她瞧瞧眼睛,她說,她流不出眼淚,你查查原因爲何。”
這件事,他記挂心上。雖然,他讨厭女人哭哭啼啼,也不認爲哭不出淚是啥壞事,但……失去最愛的親人、面臨死亡的無助恐懼……痛苦得想大哭、害怕得想訴苦,雙眼卻是幹涸……哭泣,對我是種奢侈,我求之,而不可得。
她說出那些話的摸樣,眸光氰氦,口吻輕淺,長睫虛掩,卻遮掩不住瞳仁内,迷蒙的失落。比起那種落寂,他情願她能哭,在她想哭的時候。
“四龍子,我這輩子醫過的『人』,兩根指頭還用不完哪……”魟醫倒不是推辭或客氣,在龍骸城,經手的非魚即蝦,鮮少遇過人類。不過,他閱讀不少人間醫書,基本藥理是懂的,有“人類”能讓他實際操練,他躍躍欲試。
“我不需要勞煩魟醫……隻是天生的小缺憾。”紅棗搖着雙手婉謝。
“我瞧瞧,來,小丫頭,不會害你的。”魟醫不容她拒絕,手執一支筆管物,湊近她眼前。筆管物的前端嵌有乳白真珠,真珠發出的光芒,照得她瞳仁一縮。
“别怕别怕,隻是照亮。”魟醫開始檢查,一邊詢問:“症狀已經多久?你剛說,天生的?不是眼睛受過傷?”
“一出世便帶來的,我爺爺替我診治過,他猜,是我們家族中某位老祖宗,身中劇毒所緻,那毒,斷斷續續、深深淺淺,影響着兒孫,并非每一位都受毒害,而且也不是每人情況皆同。”紅棗據實說道。
“有趣,這有趣,我抽你一些鮮血來做分析一”
“抽什麽血?抽多少?”蒲牢嗓音“綿軟”傳來,問得好客氣,臉,卻是鐵青色。
“抽、抽一管,小小一管,拇指大小而已。”魟醫本能哆嗦,抖了兩下,趕快陪笑,“一點都不痛,我會先替她塗蛩膏,麻痹直覺,再用『螅管『抽出血液……”
蒲牢瞄了她一眼,她非但不見害怕,眸裏一片期待光芒,正在閃耀。如此新奇高手法,她沒看過,樂于嘗試,由着魟醫盼咐冰夷準備用具。
“蛩膏麻痹知覺……與我們陸地上常用的麻沸散,是相同的嗎?”她一點也不擔心魟醫待會兒要做的事,隻在意醫藥相關之物。
“是呀,但『蛩膏』效用更快,不用香食,僅需塗抹膚上,藥效即達”冰夷回答她,手中圓蠱裝盛着『蛩膏』,他打開蓋,讓她瞧見内容物,滿足她的好奇心。”
“海中的醫藥真是特殊……“她贊歎。
“還有更多有趣的東西,你待久了,就會看得到。”冰夷掀開她的袖,揩取一些蛩膏,抹向她肘内淺青色的脈絡上,輕輕推勻。
背後,好燙、好刺。
兩道利芒,幾乎要穿透他的背部,若眼神能殺人,他冰夷,早就是一具魚屍了。
冰夷選擇漠視。
接着,他取來一個石匣,打開,裏頭一根根透明的筆管,仿佛玻璃燒制,整齊排列,約莫有七八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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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筆管,而是螅,活生生的螅。”冰夷看出她的困惑,笑着解答。指腹夾拈起一隻,它……它動了起來。不是劇烈掙動,而是很慢很慢,輕輕蠕挪着,證明它的存活。冰夷将螅放在她手上,螅本能地追逐脈動,吮上了膚,她感覺不到痛,連癢意都沒有,是蛩膏已發揮藥效。透明晶瑩的螅開始變色,通體泛出血紅,螅身慢慢脹大,裏頭充滿它吮入的鮮血。
“夠了!這樣夠了!拿走它!”
蒲牢箭步上前,大吼,手還來不及揪住血蝗,冰夷快一步檔下他。
“螅吸夠了血,會自動剝離,用蠻力去扯,驚吓到它,它會咬得更緊,造成嚴重傷口。”這般常識海底城民皆有,四龍子急到忘了嗎?
“一點都不痛,你别這樣。”她仰頭,以眼神安撫蒲牢、隻是抽一小管血,蒲牢就這副慌張神色,若她真要被斷手斷腳,他不與人拼命才怪,唉,這沖動性子,真是糟糕……
糟糕得讓她忍不住發笑。
蒲牢不敢擅動,隻能收手掄拳,窩囊地慢慢等,等血媳膺足,心甘情願松開吮血的嘴。
蒲牢瞪着越鼓越大德血螅,滿嘴咕哝:“貪吃蟲,到底還要吸多久?!”牙,咬得咔咔作響。
大概是蒲牢目光太兇狠,血螅猛然抽搐,牙口皆松,由紅棗肘間滾落,冰夷迅速接住,交付魟醫處置。
蒲牢立刻拉過她手肘,對看凝聚一顆小小血珠的傷勢,一口堵住。
“蒲牢你……”幹嘛學起螅來?塗有蛋膏的肘内,明明應該麻痹無知,爲何還能感覺到他口腔的炙熱,以及砸吮的力道?
“啧,那東西也不知道幹不幹淨一”被它一咬,萬一染上怪病怎麽辦?!
冰夷推開蒲牢腦袋,爲她抹上逾傷藥膏後,咧開牙,給蒲牢一個刺眼曬笑。
“這些螅管全仔細浸泡過藥汁,隻隻無毒,我想,會比直接以口吮傷,來得幹淨許多哦。”
言下之意,嫌蒲牢的嘴才不幹淨哩。
“好了,取好的血液分别裝管,再慢慢來研究,到底小丫頭是因何無淚。”魟醫沒瞧懂蒲牢和冰夷之間,正嚼哩啪啦、電光交錯,互瞪得暢快淋漓,他喜滋滋說道。
“麻煩魟醫了……”紅棗先是道謝,後則望向蒲牢問:“我可以留在這裏,看魟醫是如何進行嗎?”她對海城醫療方式,滿滿探究的欲望。
“可以。”
“不行!”
前者,分别由冰夷和魟醫口中而出;後者,吠得好響,自是蒲牢
“必須我也在場才可以!“絕不給冰夷和她獨處的機會!
“但你在一旁,處于聽不懂的狀态,不是很無趣嗎?你去忙你自己的正事,我一人留下就可以了。”她怕他感到無聊。而且,他和冰夷,最近……似乎有些針鋒相對?
“我沒有正事要忙。”蒲牢大言不慚。
堂堂四龍子,說出這種話,令人發指呀,态度還這麽理所當然,羞也不羞?!
“在二龍子帶回靈參之前,龍子們各自保管自己尋回的藥材,四龍子眼下的正事,确實是顧好紅棗沒錯啦。”魟醫爲龍子緩頰,謅媚說着,雙眼骨碌碌轉,配上臉部佞笑,倒有幾分小頭銳面的昧道。
他頓了頓,試圖用閑聊口氣,再道:“四龍子,您有沒有興趣翻翻醫書?裏頭對備種藥草介紹齊全哦,有人參、當歸、川七、以及『紅棗』——”那兩字,特别加重,特别強調。
“沒有。”蒲牢不求上進,也不是一日兩日之事。
嗚。
暗示,再度失敗
第七章
藥材“紅棗”,大過稀松平常,激不起各龍子争相觀賞的興緻。平時喝補湯時,連湯裏載浮載沉的紅棗,都嫌它礙事,撥到一邊涼快去,又哪可能費功夫特地找上蒲牢,要看“它”一眼?
要看,也是看六龍子負責尋回的‘鮻’,那才叫珍貴。
直到某一夭,蒲牢心情欠佳,找上幾位兄弟喝酒,無意間,口吐埋怨:
“可惡的臭紅棗,又往藥居裏鑽,每天去,去不膩嗎?!還跟冰夷說說笑笑,把我放在哪裏呀?!”捏緊酒杯,一臉窩囊。
幾名龍子停下談笑飲酒的動作,耳朵豎起,越聽,越覺得古怪。
往藥居裏鑽?
紅棗會滾動沒錯,能拿來當彈珠打……
跟冰夷說說笑笑?
是指……冰夷手捧紅棗一粒,自言自語,看看“它”說話?
那冰夷病得不輕哦,魟醫該替他瞧一瞧。
蒲牢下一句又說:“也不想想她身上的衣裳,哪件不是我買給她?鵝黃那件,我都沒看過她穿,就先穿給冰夷看……我真想打她一頓屁股!”
買衣裳給“紅棗”穿?
打“紅棗”一頓屁股?
原來……有病的是蒲牢?!
“四哥,紅棗圓滾滾,你分得出哪是前胸、哪是臀部哦?”九龍子眼神敬佩,從不知自個兒四哥心細如發。
“哪有圓滾滾,我嫌她沒肉哩。個頭那麽小,腰那麽細,像一陣風來就會被刮跑。”蒲牢一聽,反駁。到底要喂她吃什麽,才能把她養高養壯呀?
嗯?我們……錯過了什麽嗎?
幾名龍子彼此相視的眸内,都有同樣的疑惑,所以,他們立即決定轉移陣地,要去看看那顆“會往藥居鑽、會說笑、會穿衣裳,還有屁股挨蒲牢打的妖棗,究竟是啥鬼……
這一看,乖乖隆地咚,個個不由得贊歎起蒲牢——遲鈍,遲鈍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呀!
最好那種嬌滴滴的小女娃,跟熬湯用的“紅棗”,沾得上邊!
“我吃過成千上萬顆『紅棗』,獨獨沒吃過這副模樣的,不知道滋昧如何?”
紅棗望向說出此番話語的男子。他俊美漂亮,不可思議的精雕細琢,帶些年輕驕氣,調侃人時,雙頰浮現梨渦,小小的,淺淺的,很是可愛讨喜。
她聽見蒲牢喊他“小九”,想必便是龍子最末,排行第九的那一位。
“魟醫說,她是難得一見的特殊紅棗,當然跟你吃過,那些一般般的玩竟兒不同!”蒲牢很驕傲,鼻尖朝天。魟醫的弦外之音,光憑轉述,大夥都聽懂了,偏偏,該懂的,還是不懂。
“四哥,你去尋藥之前,我不是同你說,紅棗呢,小小的,圓圓的,紅紅的……”隻差沒親自畫給四哥瞧而已呀,竟能曲解成這樣?
“對啊,小小的,圓圓的,紅紅的。”蒲牢複誦,額着首:“瞧!小小的一隻,臉不及我巴掌大,個頭玲珑;圓圓的眸兒,圓圓的鼻頭;紅通通、軟嫩嫩的腮幫。”全數口勿合小九的描述!
九龍子哭笑不得,轉向一旁的溫儒男子,控訴道:”大哥,又是你的錯!”
“嗯?”一字輕吟,如春風,如暖陽,僅表不解的單音都清悅好聽,鑽入骨髓的酥。
那聲“大哥”一喊出來,紅棗瞪大杏眸,驚訝無比。
大哥?大龍子?……與蒲牢,是同父同母所出的那位至親兄弟?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兩人身上找不出半點相似,連一丁點都沒有。她來不及收起失禮的表情,便聽見九龍子續道。
“你把四哥的智力,也搶先一步生走了!”九龍子替蒲牢抱不平。
前有音律天分,後有聰明才智,大哥連渣都不留給四哥,害四哥變成今天這副德行啦!呀,對了,還有長相,大哥也是把“俊美無俦”、“溫雅清瞿”這類優點,從娘胎出世時,一并生光光!
“喂!臭小九,你什麽意思呀?!”罵人的話,他蒲牢可不遲鈍。那番渾話,在嘲諷他沒智力就是了!
“呀,四哥,你聽出來啰?”九龍子俊顔驚訝。聽出他的暗貶?
“廢話!我又沒聾!”蒲牢縱牙咧嘴,神情很兇惡。
那,沒聾的你,怎麽完全聽不懂,大家努力給的暗示?九龍子非但不怕,嘴裏還咬嚼海葡萄,啵啵有聲,連同咕哝聲,全和在嘴裏。不過,面對蒲牢的弩鈍,爲何沒人打算“明示”他?
嗯……
多多少少,都帶有看戲的惡意吧。想看蒲牢獲知真相時的神色,一定很精采。
紅棗淡淡噙笑,望向兄弟間笑鬧,沒有一分一毫的懼怕。
他的兄弟們,如同蒲牢曾言,每位皆出色炫目。
但蒲牢說錯了。
他,絲豪不遜色于他們。
或許,容貌光彩比上不足,可是蒲牢的炙熱活力,他們同樣不及。
比起大龍子俊雖俊笑,笑容之中卻不帶半分暖度,給人遙遠之距,蒲牢就溫暖太多太多,仿佛,誘着人向那般的暖熱偎去。
他們,比不上蒲牢的清澄透徹,喜怒哀樂表露在外的真誠。
幾位龍子将目光觑向紅棗。
身爲待熬的藥材,不該态度如此冷靜,除非她也知道,她是遭人錯尋,并無性命危險。
“這紅棗……看起來挺美味的,到時,我也求父王賞我一碗湯喝,這次我不會把『紅棗』撥到一旁去,會認真啃幹淨。”九龍子故意說道,要看兩人反應。
她,紅棗,連眉都不挑,笑容猶自清淺,綻放。
他,蒲牢,卻氣急敗壞,雙眸睦大,吼了出來——
“她隻會切一小塊入鍋,最多就是十根手指……甲!你想吃什麽?!”
鮮鱗靈參鳳涎麒角雲水蟠龍梨仙酒金耳紅棗湯,“紅棗”擺在最後頭,代表它是配料,放多放少,對那鍋湯的影禹,一點都不大!
本打算犧牲她的手或腳,話甫離口,他才驚覺——
原來,連手與腳,他都舍不得了。
“四哥,我蟠龍梨随便一摘就是一大簍,你帶回來的『紅棗』,隻貢獻手指甲十片……”九龍子啧啧搖頭。
太不孝啰,四哥。
“萬一藥效不夠,治愈不了父王,老四,你要獨擔罪名,負起全責嗎?”籲弄煙沫的男子,先是呵呵一笑,長長吐納之後,口銜銀亮煙管,淺淺微笑,接續九龍子的話語。
蒲牢不答腔,下颌緊繃如石,口中的兩排牙齒,正使勁咬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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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起碼,得擺半個『紅棗』進鍋才行。”九龍子努力佯裝正色貌,實則内心竊笑翻騰。
四哥的反應、四哥的神情,真好玩,眸色都氣紅了呢。
不肯再聽兄弟們更多的“指教”,惱怒的蒲牢,鐵青着臉,獰然無比,拉起紅棗走人。
可惡的小九,還追在後頭,大聲嚷嚷:“四哥,你别自己一個人獨吞哪——”
蒲牢不理,疾步踩上彎由的階,将九龍子的吐喝聲,遠遠抛在身後。
紅棗的手,覆上牽扣腕間的大掌掌背,帶來安撫。
“他們鬧着你玩的,别認真。”他腳步一頓,背脊僵挺,沒回頭觑她,她看不見他說話的表情,隻聽見他說:“萬一是真的,怎麽辦?!”他悶狺,低郁如沉雷的嗓,顯得無措。
光聽兄弟們你一言,我一語,讨論如何分食她,他的胸口,如萬箭貫心,很痛。
“不會的,不要自己吓自己——”她本欲再說,同時,他轉身,踩在高她兩階的梯上,居高臨下,俯視她的姿态,讓她噤聲無言。
他……
明明站得又挺又直,高壯于她許多許多,俯瞰的氣勢,應該壓倒性地教人感到威肅。
可是,她看到的,是個眉心蹙愁的男人,是個凜着眸光,瞳心的紅豔,滿滿倒映着她的男人。
沒有半分高傲,沒有任何信心,甚至,是心慌意亂的男人。
這副模樣,她怎忍心再看他被蒙于鼓裏?
怎忍心,再教他煩惱、若他憂愁,全爲了她?
不忍。
她淺歎,決定要開口吐實了。
“你擔心之事,不可能成真的,因爲,我這個紅棗,并非你所以爲……”
海空,閃掠一道陰影,遊馳而過,淡淡的灰霆,如蔽日烏去籠罩兩人。
蒲牢本能擡頭,眼眸瞪大。
“二哥?!”
二龍子睚眦,返回龍雕城。
偕同最後一味藥材,靈參。
“這一株,不許動,我會另外帶回一株,三日之内一定回來。”
返城的二龍子,留下任性至極的一句話,連椅都沒坐熱,人,又走了。
吃驚歸吃驚,錯愕也很錯愕,幾隻龍子對睚眦的反常,議論紛紛。
每回吃酒閑聊,難脫對睚眦行徑的指指點點,談話之中,有調侃、有數落、有不信,當然,更多的是難以理解——
唯一顯而易見,是二龍子絕絕對,舍不得讓龍主吃掉那株小參。
“原來,還有這一招……”
蒲牢腦筋長長一直線,沒拐彎、沒抹角,不擅變通,二龍子的妙招,他未能第一時間想到,而是數日後,與七隻兄弟喝完小酒、撻伐完睚眦婆媽行爲,他獨自一人,微微醺醉,走回他的樓閣。
一步,一步,極緩,極慢。
念頭,來得突然,一種……當頭棒喝,敲散腦中渾沌的感覺。
他猛地擊掌,豁然開朗,滿臉光芒璀璨。
“我也去找另一個紅棗,沒那麽甜、沒那麽軟的次級品,代替她,不就得了?!
拾兄弟牙慧,會被狠狠恥笑,但,換不來用送她進湯鍋,怎麽想,都劃算!
越想,越覺得可行,越想,越有幹勁,趕快跟紅棗商量,問問她的意見!
步伐轉向,充滿雀躍,風風火火往藥居奔去。
詭異的是,藥居空無一人。遠遠看去,所有小學徒全集中到藥居外的庭院,磨藥、配藥,就連冰夷也在。
蒲牢沒空去管那些家夥,不理會他們爲何全待在庭院,瞄了一眼,确定紅棗不在其中,他直直闖進屋内。
一個大鼎,伫立在藥居正中央,擋住去路。
薄透的圓沫裹着它,沫膜七彩生輝,染上虹的顔色。
鼎下,數十顆石火礦并列手排放。
石火礦,火紅色的礦體,被藍焰包圍,藍焰終年不滅,浸于水中亦然,散發火的熱力,是龍雕城裏很常見之物,城民多以它烹煮熱食。
此時,石火礦也正在烹煮看。
咕噜咕噜……随沸騰聲音,傳出濃郁的藥材香氣。
大鼎太深,蒲牢必須走得更近,才能看清鼎内之物。
鼎内之物……
熱騰的水煙蒸散而上,在圓沫空間中形成一片氤氲,蒲牢眯細眸,試圖瞧清楚些。
隐隐約約,看見鼎内泡着什麽……
或者該說,煮着什麽……
熱煙,時消時聚,忽濃忽淡,他湊近之際,一瞬間的煙散,教他看個仔仔細細!
大鼎裏,正在煮着紅棗!
她脖子以下,浸入深褐色藥汁,臻首微微歪傾,長發潑墨似地披散開來,垂落冒煙的湯水間,一片潮紅的臉上,雙眼緊閉,額際浮汗。
那細微的起伏,他不确定是她吃力的吐納,或者,是藥汁煮費時,她被動地随之搖擺。
沉吼聲,沖破喉頭。
紅鱗洶湧直豎,映出他眼眸深豔、駭人,他箭步沖入圓沫,披覆看滿滿鱗片的雙手,伸入熱藥汁内,将她迅速撈起。
紅棗瞬間驚醒,不知發生何事,身子被擒進寬闊胸膛裏,她聽見那胸腔之中,痛苦撕裂的獸狺,正沉沉回蕩。
他的狺吼聲,引來了待在爐房的魟醫,魟醫尚未瞧清來人,倒先數落起來。
“我不是盼咐過,所有人不許踏進藥居、不許偷窺、妨礙她浸泡藥汁……”
話,硬塞喉裏,罵人的氣焰,在看清來者身分時,消滅得飛快。
“四、四龍子?!”
不能怪魟醫口氣迷惑,而是眼前的蒲牢,渾身紅獰,怒發沖冠,似烈火,他浸浴火中,狂焰焚身的樣貌,龍眸狠厲、
“誰準你煮她?!誰準的?!”龍吼咆哮,尖牙鋒銳,仿佛随時要撲來,任意撕扯、任意咬殺……恁般吓人。
震搖着藥居,細長的瞳仁,明明鮮紅似火,又森冷如冰。
若不是手上抱着她,無暇出擊,蒲牢的雙掌,絕對是緊緊勒在魟醫脖上!
“呀不……龍子誤會了……誤會大了……我不是在煮她……”要解釋并不難,可是一緊張便開始結巴,是魟醫自個兒也治不好的怪症。
蒲牢吼斷魟醫的支吾:“把她剝個精光,擺進大鼎裏,搭配這麽多藥藥草草,用石火礦細火慢熬,不是煮她,是什麽?!”他看不出來有第二種可能!
剝、剝個精光?
紅棗一聲驚呼,猛然想起白己的現況。
對,她一絲不挂,宛似初生嬰娃純淨,被他從藥湯中撈起,此刻,遭鎖在他臂膀間,緊緊鉗閃,每寸赤裸肌膚,與他貼合,密密地,毫無半點縫隙
“放我下去!快放我下去!”紅棗恨不得沉回大鼎的湯水之間,溺死都甘願!
“湯這麽燙,你想煮到皮開肉綻嗎?!不要亂動!”他喝止她的掙紮蠕動,一掌按在最順手、最好施力的部分,輕易制止住她。
那部分,又綿又軟,雪白細緻,渾圓可愛……
“……藥湯的溫度,我很細心調整,不會煮熟人的……”魟醫想辯解,可惜沒人理他。
“不要亂摸!”紅棗拍開蒲牢的手,身子略略下滑,立刻又被他重新逮上去。
這一回,托得更牢,扣得更緊,将蜜桃般的臀形捏到變形。
“你被燙到全身都紅了!像隻熟蝦!”她體溫高得吓人,蒲牢掌心觸及的肌膚,潮熱燙手。
不全是藥湯的緣故,更、更多的是因爲他——
“還不去草燙傷藥來?”蒲牢惡狠狠瞪向魟醫甫吼完,紅厲的眸裏閃過詫異和……殺意。
詫異的是,他的掌心,終于感覺到它托捧的柔軟,溫膩看指掌,嫩膩如絲綢,輕輕微顫。
那是她有膚、她光滑挺翹的小臀,沒有衣物相隔,純粹掌心與嫩肌,親密接觸,完整服貼。
殺意則是……她全身光滑,魟醫卻站在這兒,站了那麽久!看了那麽久!
“你看到了?”
蒲牢嗓音轉淺,像籲歎,像軟喃,雙眼眯到不能再更細,兩鬓的紅鱗卻反其道而行,仿佛鋒利小匕,片片似刀,挺直豎立。
“咦?”魟醫不懂他在問什麽,因爲,他很不習慣蒲牢的“輕聲細語”。
“你,看到她的身體了?”一字一字,仍是緩慢,且輕軟。
“咦咦咦——”
魟醫懂了!
懂了蒲牢眼裏,滿到溢出來的凜冽殺氣!
“我沒有看到!我什麽都沒有看到!我隻看到四龍子你雄偉寬闊的背肌,完全檔住她的身體!奇怪!天黑了嗎?!我眼前……怎麽一片暗?!我看不到東西——我什麽都看不到——失明了嗎?!”拙劣的演技,魟醫睜眼說瞎話,仿效盲人行徑,伸手胡亂在半空中揮舞,想要取信于蒲牢。
這種破演技,誰會信呀?!
有,蒲牢信了。
睨向作戲的魟醫,一眼都嫌太多,他收回目光,落在胸前紅棗身上。
裸锃的肩上,弧形圓潤、光滑,凝挂着晶瑩薄汗,泛起一層淡淡的紅。
他的另一隻手掌,按在這麽美的肩肌上,他的深黝,與她的粉嫩,刺激看視線,教他瞳仁一縮,帶鱗的指掌略略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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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7 12:25 AM
些些癢意、些些撓搔,在接觸着她肌膚的掌心間,竄了出來……
喉頭更是幹澀緊繃,猛吞再多的唾液,也止不住渴……
不對!
現在豈是看傻的時候!
蒲牢在心裏痛斤自己。
她那一身鮮嫩的紅,就不守就是燙傷,他竟還在想“好粉、好嫩、好妖、好像櫻花沾滿全身——”
下流!
“要滾之前,燙傷藥留下”
蒲牢喝住正欲“裝瞎”摸出藥居大門的魟醫。
魟醫一時忘了假裝眼盲,咚咚跑去翻箱倒櫃,抱出數大罐藥膏,謅媚奉上,又想起自己必須扮瞎,雙眼一吊,翻出白仁,再度揮舞雙手,“摸索”出門。
踏出門的同時,魟醫放松地籲口氣,慶幸保住老命一條,飛快遊離,不敢多加逗留。
魟醫尚不知情,待會兒,不到一個時辰内,另一隻發狂的龍子,也會這樣對他,行徑更回兇暴,他這口安心的氣,籲得太早……
“你誤會魟醫!他替我祛毒……”不,此時并非爲魟醫說話之際,紅棗腦門沸騰,更勝大鼎内的水溫。
灼熱感影響她的思緒,教她弄不清孰輕孰重,蒲牢的眸光深邃得像在告訴她——
她比魟醫更有危險!
“你爲要看!不……先把我放回鼎内……不要捏我的——”臀!這個字,她羞于啓齒。
“奇怪,離開熱水這麽久,你的皮膚……怎麽反倒越來越紅,越來越熱?”連他都感覺到那種熱意,灼暖了他。
因爲他看着她!
因爲他抱着她!
因爲他紅炫的鱗光,喂熱着她!
她控制不了潮紅席卷,爬滿全身,不争氣地染紅每寸發膚。
“先讓我把衣服穿上,好嗎?”她哀哀請求,好似聽到煮騰的聲音,在腦門裏咕噜噜作響。
“先上藥再說。”他很堅持。
“我沒有燙傷!藥湯……不燙人的,你自己探手試試,水溫很暖,我舒服到忍不住打起盹來……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她看見他咬開瓶口栓布,問得很絕望。
“上完藥再說,我會聽。”那時就來不及了,好嗎?!
揩了些冰涼膏藥,已經抹過她的肩頸。
身體是火熱的,更顯得膏藥沁涼無比,熱寒交雜,冷暖自知。
他輕輕推勻膏藥,粗砺的指竟也能如此輕柔。
大片白裏透紅的膚,從不示人,那是這麽私密的地方,藏在衣物底下,連她自己都看不到,他卻看了,摸了,指腹滑過背脊線條的凹陷——
麻癢,由他指尖傳導而來,猶似漣漪最中心處,先是騷動,開始擴散,鑽了膚,滲了肉,入了骨。
直到一聲輕吟,由她粉嫩嘴中逸出,她來不及咬唇藏住。
好悅耳的聲音,他想再聽一遍,不,兩遍、三遍……更多更多遍。
“好了,不要了……好癢……”她想推開他,但她不行,兩人距離若拉開,她狼狽赤裸的模樣,就會被他看個精光。
現在的姿勢,雖教人難爲情,至少她與他胸口相貼,他無法盡看姑娘家的胸前美景……算是,好事吧?
“還沒。”他抹到了她腰側,好癢,她縮肩想避,可無論如何逃,都逃不出他的臂膀範圍。
“混蛋,我不需要上藥!不要你來做這些——”她裝出兇狠的口吻,要恫吓他住手。
可是,他指腹撫過,醞麻竄上,讓她的聲音,聽來就是軟綿、就是嬌柔。
她必須用力咬緊下唇,才能忍住再度呻吟。
這男人……在她身上放火嗎?!
他碰觸過的地方,漸漸燃燒起來,好熱……
并非真的引發火勢,他的火屬于無形,熱度卻驚人,更勝燎原大火。
冰涼的藥膏,仿佛被他燃沸,抹在身上,已感覺不到沁涼。
抹藥,誰還記得?
指腹早已無暇再去沾取藥罐内的涼膏,兀自嬉戲于嫩肌之上,輕慢滑過,她膚間的小小疙瘩,便會随其起舞,可愛的戰栗。
柔細的汗毛,絲膩的雪肌,他愛不釋手,幾乎無法由她身上撤離。
一低頭,便能碰觸到她紅通通的耳殼,他的籲歎,撫動她鬓邊青絲,他的納息,嗅進她發間淡雅香氣。
肺葉、血脈、知覺,全是她的香甜氣昧。
在她身後探索的指,并未停下動作,仍勤奮發掘她所有敏銳的反應,他的唇也加入了探索,抵向她的頸。
指尖,描繪她腹線,唇瓣,則是刷過她頸側,吮向那兒的脈動。
熱癢與震撼,同時由她頸脈間傳來,一股躁麻直直竄上腦門。她慌亂失措,本能去推他的肩腳,他不動如山,唇瓣仍吮着那兒,先是咂着,後又啃,舌尖也參與作亂,舔弄着、品嘗着……
頸脈、耳垂,圓潤的下巴,無一幸免。
而淪陷的部分,又豈止那些?
他是隻畫地爲王的獸,正标注他的領域範圍,舉凡他摸過舔過之處,全歸他所有。
我的,我的,這也是我的,他用強悍的行徑,做出霸道宣告。
最先失控崩潰的人,是她。
最先失控崩潰的人,是她。
淺嫩的吟喘聲,她隐忍不了,由唇邊流溢而出。
她驚慌想咬嘴,卻被他阻止,沒咬住自個兒的嬌吟,隻咬着了探入她口中的長指,
可惡的男人,在她身上畫完領域,現在連她的嘴内也不放過,硬要闖入、占據。
長指撥戲着她的舌,嘴也沒閑下,在她耳畔吐納,笑歎,熱息陣陣,很是撩人。
若說大龍子的聲音是天籁,蒲牢此時此刻,濃濃的喘息,摻雜一絲笑意,也毫不遜色。
他發滿一身的紅鱗,潋滟如火,無關乍見她被浸于大鼎、以爲她死去的憤怒。
那是“欲”,單純而直爽,反應看他對她的欲。
一種,想讓她變成他的,隻屬于他,誰都不許瓜分的獨占欲。
一種,他爲了她,通體火熱、炙燙,幾乎燃燒起來,想要她抱着他、用甜美的聲音喊他的名字,不斷地、不斷地……貪欲。
一種,覺得她可口至極、秀色可餐,勝過任何一樣菜肴的……食欲。
一種,想在她身上,獲取溫暖、得到滿足,最好能縱情厮混個幾天幾夜的……獸欲。
她讓他背離控制、她讓他難以思考、她讓他……完全張狂,漲滿渴望的疼痛。
口中的長指撤去,他的唇舌取而代之。
像要将她吞噬下肚,化爲他的骨血,成爲他的專屬,那般的,吻着她。
一切,變成渾噩。
她無法再關注其他,眼眸時閉時眯,身處之地,何時由藥居變成了他的房、由圓沫大鼎,換成了綿彈的蚌床,她完全喪失思索能力。
她隻感覺到他。
感覺他鸷狂吻她,唇舌遊移四處,掘探着連她都未知的敏感。
感覺他渾身似火,紅得豔娆,盯向她的眼眸,好美、好美……
在那一瞬間,她棄守堅持,交付了自己,投入那片烈焰中,任其焚身,燃燒殆盡
第八章
眼眶濕潤,有着承載不住的東西,在眼角逐漸彙聚成形。
是什麽?
她想伸手去抹,雙手卻落入他的掌心,與他十指密密交扣,她的指甲略略陷進了鱗次增生的掌背間。
床第淩亂,糾纏着兩道身影。
獸般獰美,傾力馳騁的男人,雙眼因欲火焚燒而炯亮,繃緊的雙臂,肌理憤張,覆上堅硬紅鱗,形成力與美的融合。
将他變成這副模樣的人,在他身上,甜蜜綻放。
迷蒙的妖冶,可愛的豔媚。
那種對于白己發出羞人呻吟,又是惱,又是無能爲力的神情,讓人更想放手欺侮。
他伸舌吮去殘留在嘴角,屬于她的芬芳。
這一景,煽惑、迷眩,教她雙腮炸開豔紅,飛快閉眼,不要受他勾引。
瞧見那樣的他……骨髓深處傳來了戰栗。
她害怕那種感覺,害怕那種完全失控的感覺。
眼角越來越沉,一絲濕意,蜿蜒而下,沒入鬓發。
她與他,同時怔住,所以缱绻激狂的動作,全數停止。
他一整個僵直,硬生生壓下想躁進的沖動,伸手撫摸她的發鬓,确定摸到了一股濕濕,染得指尖微微泛亮。
那是……眼淚?
“有這麽痛嗎?”他驚嚷起來,該死,他把她弄哭了……
“……怎、怎麽了?”她觑向他,眼睛一片蒙蒙水霧,看見的他有些模糊,但他臉上詫異的神色,仍是瞧得清晰。
“你哭了……”他将指尖湊近她眼前。
“不可能……是汗吧……”她也去碰觸眼角,淺淺的一道水痕,仍在。
他的汗水?還是她的?
兩者皆有可能,唯獨不會是淚水。
她沒有淚水,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
一定是方才漂流律動之際,凝在他額際的薄汗,恰巧滴落她的眼角。
一定是……
“我弄傷你了嗎?!很痛是不是?”
蒲牢慌慌張張,斤責自己的失控。
明知她嬌嫩,受不住太激烈的折騰,他竟然還放任欲望主宰,下了重手,在中途失了理智,患意縱情貪歡……
“不要問——”她羞憤欲死,捂着臉,哀哀慘叫。
他問得太私密,太直率,她學不來他的大刺刺。
“到底是怎樣?!支吾啥呀?痛就喊痛!不舒服就直說不舒服!哪裏會痛?受傷了嗎?”不問,他哪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
她的表情,不像痛苦呀!卻哭了出來,雙眼紅通通的,水光潋滟。
明明沒有眼淚的她,此刻眼眶裏全是淚霧,一定是太痛了,才會連眼淚都經榨了出來!
蒲牢越想越緊張,越緊張,越要問出個所以然。
“……”她埋首雙享下,面對他的逼問,相應不理。
結果,這男人,不隻動口問,便直接打算動手,要扳開看!
她能揮拳打他嗎?!
能嗎?!
他還可以再遲鈍一點!
當他正準備從她身體退離,要好好“檢視”她的情況,她真的險些出手,朝他那張臉上揮去,或是直接戳向他的眼,阻止他繼續……
她知道,她有更好的辦法。
伸出的柔黃,不見半分暴戾,不往蒲牢臉上招呼,而是在他頸後緊緊攀附,将他按下。
同時,被吻得豔紅的嘴兒主動湊上,把他後頭更多的羞人話語封進口中,不再任其胡說。
天底下,沒幾隻雄性生物,能抵抗這種誘惑。
特别是他這種……理智力薄弱的雄性生物。
尤其,她反客爲主,粉嫩的小舌刷過他的唇心,仿效他做過的知徑。
慢目生澀地分開他兩片唇瓣,往内攫探,碰觸他的舌,與之纏綿。
她穿梭在他發間的手,膩在他胸前的豐盈,輕吐在他鼻梢的香息,還有,足以粉碎他意志力的甜美潤裹,溫暖、緊室、契合……
電般的酥意竄上背脊,歡麻了他整身,引發他濃濃低喘。
紅鱗,如下腹火燙的欲望、傲嚣挺立,堅硬如鋼、似鐵。
被緊縛在她嬌嫩之中,他情願耽沉溺斃,淪爲她的繞指柔,随她掐揉,乖順聽話。
眼中,溫溫熱熱的水澤感,又再度蓄滿粉眶,這一次,紅棗很确定,不是汗水。
這陌生的感覺……是淚意?
是她曾經一時異想天開,拿淚鲛美人落下的泣珠,閉眸,将小小真珠擺上眼窩,再任它滾下眼角……所想要體會的“哭泣”?
但,她爲何會哭?
爲何會……想哭?
最疼痛的時候,已經熬過了,初初嘗到情欲,女孩很難完全獲得歡愉,尤其她緊張顫抖、張皇失措,他帶領她所經曆的一切,遠遠超乎她的想像,兩個個體,竟能以那樣親密的方式,合而爲一……
若非心中一個念頭——她想擁抱這個男人,這個性子直、嗓門大、粗手粗腳,卻待她細膩貼心,對她的關懷,在那對火燦的眼眸間,流露無遺的可愛男人——強烈支撐,她哪有足夠勇氣,主動索吻,用雙手,密密環抱,用纖腿,嬌嬌攀附,讨着他的占有……
淚珠,一顆顆,紛紛滾落。
她明明……覺得這樣的相屬、擁有,好圓滿,那因爲包容着他,而産生的疼痛微不足道,不值得落淚。
可她哭了,生平第一次的眼淚,獻給了他。
不爲難受,而是淡淡的幸福,在心窩深處,膨脹。
雙手掌心托在他肩後,抱住滿手的溫暖。
蒲牢沉沉進擊,追尋麻腦的快慰。
汗水淋漓,暢快宣洩之後的擁抱,餍足得教人歎息,有好半晌,他牢牢環住她,品味着迷人的餘韻,舍不得與她分離。
嘴唇本能尋訪她的柔嫩,要再索讨甜甜的吻,吻過發絲、吻着薄汗的鬓角,再往前,卻吻到一嘴的淺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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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擡頭,看見她哭得好慘,臉上全是眼淚,長發散在蚌床上,看來楚楚可憐。
他簡直想一頭撞貝蚌大床的殼蓋!
又、又又失控了他!
他的掌控力,到底是有多薄碎?!
大哥,你又全部從娘胎裏“生”走了嗎?!一點點渣,都不留給我……
他捧住她的臉,慌亂地抹去淚珠子,沾了滿手的水濕……
“我的技術……糟成這樣哦?”
他問,有些自責,更多的是汗顔。
他自己是做得很痛快,滿足到無話可說,光是回想起來,身體依然滾燙燙的,吮指回昧樂無窮。
她卻哭成淚人兒,梨花帶雨,像對他的蹂躏和床技不佳,嚴正控訴……
“不是……”她搖首,腮間水珠紛紛。
她自己也驚訝,淚水爲何不止,如斷線珍珠,擦去了,又來。
“還是……太快樂?”他燃起一絲奢冀,希望答案是這個。
她捶了他一記,閉嘴!
蒲牢撫撫挨她軟拳的右頰,不痛,癢癢的,咧嘴一笑,她臉紅紅的模樣,訴盡了她到底是痛楚、或痛快居多。
“這攸關到下一次燕好,表現良好,『下一次』才會快快再臨,不然,你被吓壞了,不肯跟我……哎喲!”又遭她捶歪另一邊臉頰。
被他逗得好氣又好笑,既羞又慚,用淚水蒙胧的眼皖瞪着他,帶有一些嬌噎。
“……是魟醫替我治療,産生了成效?”她喃喃說道,做着猜測。
“魟醫替你治療?哪裏?”他怎不知她開始接受治療了?
在你張牙舞爪,一副欲置人于死地,險些把魟醫吓破膽的那個時候。
“我之前浸泡于大鼎内,便是在治療。”她輕歎,内心對魟醫好過意不去。
“不是熬湯底嗎”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紅棗煮湯”呀!
“并不是。”這一回,連歎氣都省。
又非每個人都與他一樣,當她這位“紅棗”熬得出藥效,好嗎?
“我還在想魟醫哪生的狗膽?!要動你,也不先問問我。”原來是誤會。
蒲牢臉上倒不見半絲歉疚,隻當魟醫運氣不好。
“可是你哭個不停,很不尋常吧?!那隻庸醫,藥效下得太過?則可惡,等會兒一定要去找魟醫問個清楚!她要是哪裏出了差錯,魟醫就當心他的一身魚骨!
就算他手掌又寬又大,卻對那些小東西無力招架,它們濕濡了他的指腹,燙着指膚,同樣從指縫之間彙聚渭落,擋都擋不住。
它們将他整治得很挫敗。
“我不清楚……”因爲治療過程被蒲牢中途打斷。
原先魟醫吩咐她,須泡上半個時辰。
“我一點也不覺得難受、傷心,甚至感到久違的……安穩,爲何眼淚還是掉個不停?”她困惑,需要有人爲她解答。
自從爺爺過世,她一個獨立,雖不至于面臨生活困頓,布衣簡食亦能平穩度日,不願麻煩他人,她總是努力堅強。
有多久……沒有依靠過誰?
有多久,不曾再被誰抱進懷裏,揉揉發、拍拍臉蛋,讓她能軟軟膩着、賴着,像個孩子,随興撒嬌,由着她任性?
現在,他摟抱着,雖然稍嫌懊熱,也不似長輩疼寵晚輩的單純摟抱,他太勃人,除了擁抱,不時摸摸這、親親那、上下其手,一整個不安分……
他的汗水、他的胡子、他的鱗,摩掌在身上,微微粗砺刮人,她并不覺得讨厭。
她将他摟進胸前,密密貼合,她努力展臂,環滿他。
“是魟醫的藥湯,解清我出世便帶來的餘毒?讓我得償宿願,體會落淚的滋昧?”
在他懷中,她輕輕喃語,吸着鼻,還在抽泣。
“若是如此,也不該是在……這種時候,讓我哭得這般狼狽,好醜……”她的聲音略略沙啞。
太羞人了……
竟是在歡好之際,哭成淚娃兒……
她還以爲,她第一次的落淚,該是在危急、或絕望、或劇痛時……
之後,若要魟醫商談藥效、成果,教她如何啓齒,說得出口她是在什麽情況下……
思及此,兩窪淚泉滾流得更兇狠,還配上了豔紅的頰霞。
蒲牢手足無措,慌張去揩她的淚。
“你……不會是回想起剛剛……後悔了吧?”才會淚水嘩啦啦往外潑,他忍不住胡亂瞎猜。
“我才不是後悔”她連連搖頭,否認得好快:“一點後悔也沒有……”
邊說,邊哭。
他亂了手腳,猛昔她拍背,怕她哭到忿氣。
“沒後悔就好、沒後悔就好,你哭成這樣,害我很擔心……你對我不滿意——”他一臉很怕慘遭她“嫌貨”的神情,非常認真的怕。
她聽完,璞嗤笑出來,然後繼續哭。
“又哭又笑,你是小娃兒哦?”見她露出了笑,蒲牢稍稍松懈,才有調侃人的好心情。
她不怕他取笑,帶些驕縱的口吻,回嘴。
就算……她說得再任性,蒲牢都會包容她。
不知爲何,她有這樣的感覺。
“所以,你現在算是『重新出世』就對了。”要不要找奶來喂她呀?
蒲牢笑着,真當她是小奶娃,攬在臂彎内,搖呀搖。
紅棗眉止俱柔,喜歡被他這般對待、哄着,她突地想到:“有人說,娃兒之所以落地啼哭,是因爲他們知道,投胎入世,才是苦難與磨練的開始。”
跳離輪回,才是天賜恩惠。
“那你沒哭着落地,代表你這一世沒有苦難和磨練,平安順利。
她眸兒微眯。
“……還能這樣解釋呀?”
他,将她懂事以來,便暗暗自卑的“隐疾”,說成……好事一件。
“是呀,大家都哇哇大哭,就你沒有,他們哭入世苦,你說不定是帶着笑臉來的。”嗯……兒時的她,一定長得很可愛、很讨喜、很粉嫩,軟綿綿的……
“我喜歡你這種豁達的說法。”
紅棗彎唇笑,淚珠滑過勾揚的唇角,笑意美麗。
“喜歡也哭哦?所謂的『喜極而泣』?”他把她按進赤裸胸膛,沉穩的聲音在胸腔震蕩。
“喜極而泣?”她重複着。
“你不也說過,快樂是會掉眼淚呀。”他自身是還沒遇過開心到哭的情況啦。
此時此刻,他隻希望,她的眼淚是爲歡喜而流,不要扶帶一絲絲的悲傷或……後悔。
“快樂的眼淚……”她輕聲呢喃。
她凝眸,看看他。
看他,爲了她的眼淚,露出這種表情——
這種好擔憂、好要緊,仿佛眼眶滴下的淚,是鑽刺在他心上,那般的表情。
她的心,都要爲此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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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無形間,化開的心,凝爲有形的淚,盈掬在他掌,啜進他嘴裏。
或許,她的無淚,是老天爺的一種厚愛……
因爲,那時的她,身旁沒有這樣的人——
這樣笨拙、卻在意她,這樣粗犷,卻細膩珍惜她的人。
當年,痛失至親,無論她哭得多聲嘶力竭,誰來撫慰她?
誰能像蒲牢,不舍,愛憐,因她的哭、因她的笑,而懸念挂心?
興許,她在等他的出現。
等待一個,能在她哭泣時,擁她入懷,輕言相慰,逗她歡笑的人。
在他面前,可以放聲哭、朗聲笑,不用佯裝堅強,無須隐藏的人。
眼淚知道,那個人,出現了。
眼淚在等的那個人……
它再也不用強忍,哭吧,他,會珍惜的……
捧在他掌心的嬌顔綻放清豔微笑,随其颔首。
豆大的淚,一顆顆、一點點,酒下。
她開口,嗓音飽合清脆笃定:“這是,快樂的眼淚。”
她将他抱緊緊,緊到每寸肌膚沒有空隙,最赤裸純真的貼近。
“我以後變得很愛哭,怎麽辦?”她開始擔心這個問題了。
太依賴他的話,怎麽辦才好?
“隻要不是痛苦的難過的淚,要流多少都沒關系。”他說。
紅棗閉上眼,聽看他的聲音,熱淚盈眶,好想……撲進他胸口,安心大哭。
蒲牢不懂見好就收,一肚子實話,繼續說下去。
“你剛躺在我身下,一身粉嫩,臉蛋紅通通,模樣好嬌、好美、好妖娩,一邊喊我的名,盈滿淚水的眼瞅看我,讓我好亢奮——”他一點都不介意這樣愛哭的她——限于床第間,受盡寵愛的狂歡淚水——時常出現哦。
她“打”斷他的話,一拳送他。
色龍!
鮮鮻靈參鳳涎麒角雲水蟠龍梨仙酒金耳紅棗湯,開煮之日,遙遙無期。
姑且不提六龍子帶着“鮻”,由地牢逃出,眼下不知去往何處,藥材少去這一味,如何能煮?
再者……
狐神勾陳,一隻得道成仙的才狐狸,恰巧光臨龍雕城,怡巧聽聞六龍子劫獄事件,也那麽怡怡好,鮮鱗靈參鳳涎麒角雲水蟠龍梨仙酒金耳紅棗湯,他飲過,對其功效,一清二楚。
修長手指輕輕梳撩濃紅長發,再墉雅地托向臉頰,女交好的面容,嘻笑的姿态,無一不美、無一不魅。
“那滋味……永生難忘,可龍主說它能治心頭郁結之症?怎麽與我印象中不太一樣?”
“勾陳大人,噓——”
龍主慌張揮手,想阻止,但太慢,不及勾陳輕笑過後,娓娓訴來的實情。
“鱗的金鱗帶毒,靈參不甘心死,也大放毒性,仙酒無毒,但能催化衆毒,激出最烈藥性,鳳涎微甘小毒,麒角是指麒角枕,而蜚麒麟之角,劇毒,雲水是毒蛇之名,蟠龍梨聽來可口,萬萬不能食,金耳是毒菇一種,紅棗……隻是想讓湯嘗來有一點點甜昧。”
勾陳稍稍停頓,呷飲魚媲奉來的熱茶沫,潤完唯,才再笑道:“這麽毒的湯,一碗喝下,用不着半步,立即噴血暴斃,算算……确實是某種程度的治病方式。”
真相,令人咬牙切齒。
原來,幾名龍子耗費時間精力,所尋齊的藥材,根本不能拿來治病,一切,全是龍主和魟醫的陰謀!
戲耍龍子們的陰謀!
純粹看不慣兒子們的拂逆和不孝,才想出詭計,要教他們忙碌奔波,報報小小冤仇。
“難怪,我吃完蟠龍梨後,腦袋都有些昏昏的。”九龍子回憶着,那種飄飄欲仙的暈眩感,是中毒啦?幸好,他頭好壯壯,區區小毒,奈何不了他。
“父王真是太過分了,這種事也能草來玩?!把我們幾人耍得團團轉”離開大廳許久之後,這口怨氣還是沒消,幾隻龍子氣呼呼罵着。
相較兄弟們對于實情的惱怒,蒲牢卻是松了好大一口氣,胸腔的郁積一吐而盡。
所以,當勾陳點破龍主伎倆,兄弟們紛紛爆發不滿時,他一個人呵呵傻笑,反常的安靜,不加入撻伐行列,獨坐一旁,心裏開滿喜悅小花。
“不用拿她下鍋煮湯,不用去找其他紅棗代替她,實在是太好了”蒲牢的開心,不僅寫滿臉上,更在喃喃自語時,無意間說得很響亮。
“二哥看來是要把那株小參留在城裏,六哥不知要多久,才會發覺自己淪爲父王的玩具,狠狠耍弄了一頓……”九龍子雙眸掃去,朝不時傻笑的蒲牢方向瞄,他都快看到四哥的頭頂,開出滿園花朵了……
是有這麽快樂哦?
“四哥。”
某人,還在開小花,燦爛綻放。
“四哥”加重喊他的力道。
“嗯?”某人回神,表情……仍是一副身處“鳥語花香”的仙境一般。
“我找的蟠龍梨,幾口就能啃光,一點都不麻煩,你呢?你要怎麽處理……你帶回來的『藥材』?”
對于蟠龍梨的小毒性,絲毫無畏,九龍子的處理方式——嗑掉它!
本來,四哥的“藥材”他可以提供幫助的,幫四哥吃掉,肚裏多塞幾顆小玩意兒,不會浪費太多空間——前提,必須是正常的“紅棗”,小小圓圓那一種。
“處理?”蒲牢對這兩字,一臉茫然。
“對呀,又不草她來煮湯,呃,嗯……她也不能煮湯啦……留她下來,沒啥用途嘛,再說,她有想留在龍骸城嗎?”九龍子問得直率,人耶,在龍骸城,諸多不便,換成是他,他才不待哪。
蒲牢呆住。
她留在龍雕城的理由,沒有了。
她會想……留在龍雕城嗎?
這裏,與她生長、習慣的陸路,是全然不同的兩方世界。
海中,沒有日出,沒有月落,被海水包圍,身邊出沒的,盡是些魚模蝦樣的物種……半個她相熟的“人”,都沒有。
她會想回去嗎?
回到有耗有烏,有鄰人有朋發,晝夜相替,晴雨風雪的豐富陸地?
“咦,花不開啰?”九龍子好似看見,某人頭頂上的燦爛小花圃,正在凋萎、枯死。雖然花兒是無形的,但四哥臉上的精采,就很有想像空間。
瞧,又凋了一朵。
“我想要她留下來!”蒲牢猛然大吼出聲,聲波震天動地,如狂雷更響。
九龍子一時不察,來不及捂耳,遭巨響貫穿,雙耳俱麻,爆出震痛,整個聽覺被嗡嗡聲所侵占。
待九龍子以術力治愈耳部不适,正欲擡頭,控訴四哥的胡吼瞎叫,隻是再仰首,哪還有蒲牢的蹤影?
待留吼聲餘韻,袅繞海城,仍在說着——
留下來留下來留下來……
相距甚遠的藥居内,紅棗和冰夷,同時聽見那道很熟悉的……雷聲,由遠端炸開。
兩人交換了心照不宣的眼神——是蒲牢,蒲牢沒錯,除他之外,沒有别人了——又低下頭,繼續研磨藥材。
紅棗在藥居裏,學習草藥新知,認識成千上萬的海中奇藥,以及獨特的治療方法。
一切對她都很新鮮,也有一部分與她自幼所學相去不遠。
無論是嶄新的知識,或是複習舊聞,她皆樂在其中。
既然打算留在龍骸城中,多學些海城藥理,總是有益無害……
“紅棗”
雷聲降臨!
藥居虛掩的門扉,砰地撞開,雷吼之後,是閃電般竄入的蒲牢。
一屋子滿滿的龜、魚學徒,他眼中誰也瞧不見。
隻有她,娴靜帶笑,姿容秀雅,正經端坐于石椅上,淺淺海湛籠罩在白哲芙顫間,那雙剪剪秋眸瞅來,落向他。
“留下來!不要走”
蒲牢用吼的,聲嘹亮、氣十足,乍聽下,真像來找人單挑,要拼個你死我活。
可是,他的表情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
沒有狠勁、沒有猙獰,有的,僅是單純的驚慌。
驚慌。
那是衆人來曾在四龍子臉上,看見過的情緒。
他疾疾奔向紅棗,長臂一舒,把她摟個滿懷。
用看要将她埋向心窩深處的力氣,緊緊鑲嵌,抵在她發渦的唇,籲吐熱息和呢喃央求。
“不要走……”
“沒頭沒腦的……在說什麽呢?”紅棗不似他,能無視周遭數十雙眼,在衆人注視下,她哪能習慣這般親昵的擁抱?
試圖想推開他,不求将他推出一臂的距離,至少,别茹那麽緊嘛……
“你先答應我,不要離開”他口氣軟綿,近乎耍賴。
“我要離開哪裏?”撼動不了他的懷抱,她隻能認命,由着他繼續把她“壓扁”在胸口。
他知道嗎?她的臉……目前呈現眼歪嘴嘟的慘樣,遭他厚實胸肌、寬闊手掌的雙面夾擊,正扭曲變形……
“離開龍骸城,回陸路去——”短短幾字,像刺,要由喉頭吐出,皆需要經曆一番痛苦。
“呀?”她一頭霧水,聽見他的胸坎呼咚呼咚,急急跳動。
“那什麽鮮熊鬼湯,全是一塊騙局!隻能熬出一鍋毒湯,根本不能下肚”蒲牢一頓,鉗抱得更緊,生怕一瞬間,她就會溜開那般。
“哦?不是能昔你父王治病的湯?”
“全是他和魟醫搞出來的把戲!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不用你熬湯了”
不會吧,還是沒人告訴你……我與“紅棗”的差别嗎?
她上回要說的,但被打斷,之後,似乎忘了要提……
“不用熬湯……你還會想留在海裏?……留在我身邊嗎?”末了幾字,輕得像歎息,充滿不安。
她終于懂了,明白他爲何流露……這樣的慌張。
他以爲,她沒有留下的理由了。
她來不及開口,他接着又說,細數起“海”的種種缺點:
“比起陸路,大海可怕許多,處處潛藏危機,有鼈有蛟、妖怪一堆,海空又那麽高、那麽寬闊,無邊無垠,不像陸路溫暖,有充足的日照……”
“是呀。”她額首,泰半同意。
蒲牢又急忙說,松開對她的緊抱,雙掌搭于她肩上,認真看着她。
“但是,那些鳌呀蛟的,我可以一隻隻打跑,不讓它們靠近你半步!海水太冷,我可以随時當你的暖爐!你不喜歡海裏的食物,我天天去人類城鎮,替你買你愛吃的東西!我也能常常帶你回陸路上,去曬曬日光,吹吹涼風,你……”
急促說完,喘了口氣,他聲音放輕,眸光卻更紅濃,問着:“留下來,好不好?”
渴求的希冀眼神裏,滿滿地,倒映着她。
“憑我一己之力,不可能遊回陸地去,我既沒有羽翼,更無魚鳍,如何能走?”她笑笑反問。
這是事實。
海水無枷無鎖,對人類而言,尤其是她這種不谙水性之人,就是銅牆鐵壁,困住她,她哪兒也不能去。
蒲牢胸口一痛,臉龐扭獰,幾乎要室了氣息。
一點點……想留下的欲望,都沒有?
面對這種粗線條、又遲鈍、又直腸子的男人,話,說得越迂回、越婉轉,他越不會開竅,一旦想錯了,就鑽進了牛角尖,一如此刻。
要嘛,就直來直往,說得字字清晰,語意明了,沒有模棱兩可之處。
好歹她是個姑娘家,臉皮薄,性子矜持,太直率的話語,由她來說,簡直是羞慚欲死,尤其周遭那麽多人,全等着要看……
唉。
誰都她愛上這種個性的弩鈍男人?
是呀,愛。
愛了,隻好認了。
她輕籲,深深吐納幾回,迎戰他的眸光。
每一字,雖不铿锵有力,甚至是柔軟的。
嗓音卻無畏無俱,沒有遲疑,:“我想留下來,我會留下來,我要跟你在一起,從你伸手接住躍下海崖的我開始,我就跟定你了。你在哪裏,我也在哪裏,我沒有做好離開你的打算。”
大膽直白的言論,沒有半個字悖違她的真實心意。
說完,她才開始臉紅,紅暈炸開,兩腮豔麗無比。
即便如此,她也沒有逃開視線。
看着他面露驚喜,看着他笑容綻放,看着他……咧開了唇,兩排雪白牙齒,閃閃發亮。
她不願漏看,這麽開懷的他。
“我已經開始學習龍雕城的藥理,也認識了新的朋發,海中生活的不習慣,我漸漸适應,我有自信,能在海城裏——”話,沒能說完,她又重新被他壓回胸肌上,芙顔擠扁,美感盡失。
她實在不想用這張醜醜扁臉,繼續表達情意……
臉頰邊,密密熨貼的胸膛,熱熱暖暖的,浮現狂喜紅鱗,忠誠反應出蒲牢的開懷,不用擡頭看他,都能一目了然。
單純的龍子。
讓她忍不住雙手環抱,納入臂彎内,縱容着,呵愛着的率真龍子……
最近,她變得很愛哭,眼眶内随時有淚水打轉,一點點的小撼動,便能使她淚眼汪汪。
光是像這樣,抱緊他,也被他所抱,溫暖交融,心跳共奏,越來越熟悉的水熱,又醞酞眼中……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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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2-9-27 12:27 AM
藥居裏,看戲的學徒隻有更多,沒有變少,個個爲了不破壞觀賞的樂趣,識趣地屏息無聲,瞳大雙眼,觑着四龍子笑得像個傻子…
呃,是孩子。
然而,不是每一隻旁觀者,對于眼前的甜蜜情景,都能給予誠心祝福。
也是有人,看見蒲牢臉上挂滿罕見的專注,以及……溫柔,感到天崩地裂,難以接受,近而氣憤尖嚷——
例如,兒香
第九章
“你所謂『強壯健美,不需要靠男人保護,不會給男人帶來困擾,不礙事、不麻煩』的女人,就她這副德行?!”
兒香小臉怨慧,細數蒲牢過去說的字字句句,一字不漏,她倒背如流。
纖指氣呼呼指向紅棗,美麗的杏眸,則以一種俯晚的高傲,眯觑着人。
不能怪兒香居高臨下,而是她比紅棗高出許多,身形豐映健美、炯娜多姿,凹與凸的線條、柔軟,完美無瑕。
紅棗的個頭隻到兒香胸口,正好面對兩團盈滿,連女人都欽羨贊歎。
紅棗目光下移,瞄了自己,僅僅一眼,又趕快挪開,不願自取其辱。
兒香抿閉紅唇,将紅棗自頭到腳打量幾回,鼻兒嗤哼。
“我瞧不出她哪兒強壯,悴,眼裏還積着眼淚呢,動不動就哭的雌性,你不是說過最教人厭煩?”
“你怎麽又來龍骸城了?”蒲牢臉色難看,還以爲她這回離開,沒個一年半載不會再來煩他!啧!失算!
“因爲我沒見到你沒有抱到你呀!我怎可能甘願回去?!當然半途就要折返回來,再碰碰運氣,看緣分是不是安排我倆重逢!”
兒香毫不羞怯,态度大方自然,對于感情不吝于表達。
兒香很想朝他撲過去,但他懷中位置遭紅棗占去,沒端開她之前,兒香哪搶得到?
“你被抱夠了吧?!換我了!走開!”兒香指使紅棗,高傲無比。
太理所當然的态度,完全不給人反駁餘地,紅棗還真準備聽話,要從蒲牢懷裏退開,讓出位置——
“你幹嘛照她的蠢話去做?則蒲牢又把紅棗撈回懷裏,先是吼她一頓。
口氣雖兇,但隻有音量大,并無殺傷力,比起他接下來那既淡又冷的語調,簡直可說是疼寵了。
紅眸掃向兒香,凜冽漠然,揮手如同揮蒼蝸,不吼不吠,冷冷說看:“該走開的,是你,别說得像你和我有啥關系。”
原來,吼人的蒲牢,并不是最可怕的。
而這一面的他,冰然無情,連抑揚頓挫都不屑多給……教人打從心裏感到寒意。
若有朝一日,蒲牢以這種冷嗓,這種面容待她,她會非常……非常難受的。
紅棗爲兒香感到心疼,同爲女子,愛上一個男人并無對錯,一顆真心,不該被如此對待……
正欲制止蒲牢再言,倒先聽見兒香咂舌,啧了一聲。
兒香臉上可沒有半分受傷,仍是一副氣焰嚣張、我行我素的嘴臉。
不知是強忍看脆弱,不願輕易示人,抑或是……她根本不痛不癢,無視蒲牢的絕情……
後頭的意味,似乎大了一點……
兒香掏掏耳,一整個散漫,對于蒲牢的冷言冷語,仿佛沒在聽。
當然,隻是仿佛,蒲牢的話有聽見,一清二楚,不過……右耳進、左耳出,不往心上擱。
“我跟你的關系可大了。”兒香開口反駁,“我爲了你,練功、練身體,你說喜歡堅強自主的雌性,我就讓自己變成那樣的女人……
兒香叉腰挺胸,但是勤勉自己,要吻合蒲牢喜愛的女子樣貌,才能與他匹配。
他要堅韌,很很堅韌;他要勇敢,她很勇敢;他讨厭女人拖累,她就不許自己弱如累贅。
“拜你之賜,我改變自己、苛訓自己,我果敢、堅強,無所畏懼,不輸給泰半雄性,也不會淪爲你的包袱,我很努力——我明明這麽努力,可是,你最後挑選的配偶,竟然是她這種軟綿綿、淚汪汪,看起來就很柔弱無用的家夥”
越說,越不甘心,兒香生氣了——比起聽見蒲牢無情語句時,那般無所謂的慵散,她現在的憤怒是相當明顯的。
她跺腳,臉頰鼓得渾圓,忿忿瞪向紅棗。
“如果是個比我強悍、比我魁梧、氣焰比我更嚣張的雌性,那也算了,我可以默默認輸,不會自讨沒趣,可是她看起來,連我半邊魚鳍都挨不住!我不懂,我輸在哪裏——”
對,她不懂!
難道,眼前的小不點,不像外表無害單純,而是内斂深藏的高手?!
這不無可能,她見過武藝高強的戰鬥天女,也不過那麽一丁點大,小巧玲珑,可是強悍度是仙界翹楚,不遜于男仙……
兒香盯人的眸光,添入了質疑。
“你,跟我單挑”接下來,兒香嚴肅命令。
是強是弱,打一場就知道!
紅棗望着那根落向她的蔥白玉指,直挺挺的,毫無彎折,她指指自己的鼻頭,做出确認。
兒香堅定額首,就、是、你!
“亂七八糟!你發什麽瘋?!”蒲牢第一個出言訓斤,立即反對。
“誰打赢,蒲牢就歸誰!”兒香目光跳過他,對紅棗嗆聲。
越說越離譜!
“你當我是啥東西?!可以争來搶去,誰赢誰得手?”蒲牢不滿地吠。
“龍子真是好搶手,有佳人願意爲你兵刀相向。”冰夷在一旁,很風涼,唇,雖勾起一抹笑弧,雙眼卻細細眯起,掩住複雜眸光。
“最好紅棗有辦法和她兵刃相向啦!”蒲牢吼他,遷怒吼着。
兒香的無理要求,根本像是一頭狂獅與小兔兒之戰,拼個屁呀!
“确實是你不斷告訴兒香,你所喜愛的女子,定是強惶無比,無須費心照顧,也難怪……兒香好奇紅棗的本領。”冰夷掌着下颚,說道。
煽風點火呀你,混蛋冰夷……
“對呀,我很好奇,她究竟有多厲害!”兒香一邊附和,一邊扳折十指,卡卡作響,野蠻、暴戾:“藥居外頭又寬雙大,正适合比試,走!”
“還走咧?!她幹嘛要對你的話言聽計從?則蒲牢打斷兒香的挑釁,完全不苟同她的胡作非爲,“你打赢她又怎樣?!我的人,我的心,全是她的,殘渣你也分不到!”
真是大膽又直接的告白呀……
有人聽了,羞而歡喜。
有人聽了,怒而不滿。
“就、就算你這麽說,我還是要跟她比!”兒香鐵了心,越發笃定。
這一次,她不隻動口,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探手逮向蒲牢身旁的紅棗,趁蒲牢忙着面對她,張牙舞爪有破綻,拖住紅棗,往外頭飛奔。
“喂”蒲牢勿匆追上。
兒香跑得很快,紅棗被拽在後頭,幸賴海水托浮,她不用狼狽跟上兒香的步伐,任由兒香拉東往西。
一抵達藥居外廣庭,兒香擺開架勢,“喝呀”一聲,手刀就劈過來。
蒲牢趕上這記攻勢,長臂檔下,将紅棗護進臂彎之内。
兒香見狀,更加氣憤,雙手胡亂揮打,全憑蠻力出拳。
蒲牢的防禦滴水不漏,根本傷不到他分毫,更别越過他,去錯傷紅棗。
最初初,他隻閃躲,但兒香欺人太甚,拳拳紮實,拳拳硬,逼蒲牢做出反擊。
攻擊,是最好的防禦。
“别!她是女孩兒,不可以出手”紅棗出聲阻止,急于安撫蒲牢,靈機一動,食指按向他的迎香穴,啊,海底城人稱之爲“睡穴”的穴位……
每次蒲牢一被觸及此穴,整個人立刻安分下來……至少,她每回按,他都會放軟在她懷裏,乖得像隻貓兒。
呃,一隻又大雙魁梧的貓。
“這種時候不要按我——”他會酥麻、會軟化、會變成一塊糖怡,隻是想癱向她啦……
“我怕你忘了她是姑娘,回手回得太麻利……”紅棗光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當真忘了!
“我當她是欠打的死小鬼……”死小鬼是不分公母的!
“不用你多事!我很強壯,不怕蒲牢回手!哼!我可不是你這種軟廢物!隻會躲進男人懷裏!”兒香不領情,還藉機諷人一番,跳起了……仿效八爪鱆蠕動的挑釁舞。
舞姿……非但不教人嫌惡,反倒有些逗趣。
不過,似乎隻有紅棗輕松看待,甚至淡淡發噓,其餘海底城人皆視其爲嚴重羞辱,紛紛抽息。
“這家夥,真的是太超過了!”蒲牢率先被激怒。
生氣的點在哪裏?她當真覺得兒香跳起來,挺活潑可愛呀!
看來,這是相當無禮的一種舉動,才會讓蒲牢的頸上紅鱗片片豎起,渾身肌理繃得好硬好緊。
這一回,紅棗攔阻不住,因爲想教訓“死小鬼”的蒲牢,意念太強太大,快狠準的出手,不谙武藝的紅棗,壓根反應不過來。
就連習過武的兒香,同樣措手不及,腦袋挨了蒲牢的打,痛得哇哇大叫。猛地想起,蒲牢最讨厭女人示弱——
于是,兒香強忍痛意,故作堅強,抿起唇,不允許半聲軟弱哀号,再由口中逸出。
蒲牢已經很收斂爲道,她若是雄性,他一拳就将她捶進岩壁裏,三天三夜都拔不出來!
“快住手”
紅棗出聲制止,而搶在她發嗓之前,冰夷挺身擋下蒲牢。
“這樣的教訓,夠了。”
“她有膽挑釁,就要有膽面對挑釁的後果。”在龍雕城裏,擺出那種舞姿,等同于置生死于度外,要與人決一死戰的覺悟。
“兒香做事沖動,非一日兩日之事,我你皆清楚。”
“所以,她的沖動欠人教訓”死小鬼,不打不成材!
冰夷穩當當站定,沒有挪動的打算。
“你比她更不耐打,讓到一邊去,打到你,我可是不會說道歉。”蒲牢知道冰夷不是練家子,平時沒拿過比藥材還重的東西,兒香起碼學過紮實功夫。
冰夷動也不動地,斂起笑容的表情,異常堅定。
紅棗望着,幾乎是立刻明白了。
原來冰夷他……
“你走開啦!你不經打呀!擋在那裏讨皮肉痛哦?!”兒香也催促冰夷快快離開戰場。
紅棗終于知道,爲何她對兒香很難有惡感。
兒香和蒲牢,好相似。
尤其……是遲鈍這方面。
她不由得投給冰夷同情的一眼。
難怪,她總覺得冰夷對蒲牢,好似存有一些惡整之意,故意當着蒲牢的面,待她特别的溫柔,特别的好,就是要蒲牢吃酷生氣。看來,一方面是嫉妒自己所愛之人,竟被蒲牢如此不珍惜,另一方面,舍不得将氣出在兒香身上,于是,隻好草同一類人遷怒。
眼前那兩隻家夥,令人發指,竟同仇敵汽,你一句來我一句去,要冰夷閃邊讓,質疑冰夷幹嘛跳出來檔路,數落冰夷吃飽欠打呀……
愛上弩鈍之人,注定得多吃點苦頭的。
冰夷這苦頭,不知吃了多少年。
“我比你強多了,要站,也是我站前面,你躲後頭去喝茶啦!”兒香趕他。
“我想教訓的死小鬼,是她”你不用跳出來湊一雙”他大老爺今兒沒興緻,沒這麽想找人開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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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7 12:27 AM
“你是跌打傷藥做太多,想幫忙消耗一些,是不是?”兒香偏頭,做起猜測。
“還是皮在癢?”蒲牢挑眉。
“呀,你和蒲牢交情比較好,你認爲……他顧及友情,不敢打你——”
“屁咧,我照打”
聽聽,越說越離譜,越說越喪盡天良。
“你怎麽可以說要打冰夷?””兒香皺眉,指控他:“你這是欺負弱小!太無恥了!跟我欺負那個女人——有何不同?!”
“原來,你也知道你欺負弱小有多無恥了。”真高興她有自覺呢。
“你跟冰夷是朋友,我跟她什麽都不是,狀況不一樣,不能相提并論”所以,打紅棗,一點也不會手軟。
兩人争着吵着,重點完全大誤,紅棗輕歎,不忍冰夷的心意慘遭扭曲,于是開口插嘴,暗示:
“男人,若愛着一個女人,無論她強悍與否,無論……自己是不是有足夠的力量,隻要見她遇上危險,他都會挺身而出,保護他、捍衛他,義無反顧……”
“啥鬼?”
蒲牢和兒香異口同聲,表情如出一轍,皆是一臉茫然。
兩個寶,笨蛋寶。
冰夷露出一抹苦笑,以及毫不意外的神色。
他不是沒試圖表白過,面對兒香的遲鈍,同樣慘敗。
他更曾直接傾吐愛意,卻被兒香當他在說笑、在戲耍,在試探她對蒲牢的情感深淺,下場……便是換來兒香兇狠的一拳,打得他昏死過去。
紅棗不知道那些過往,可光瞧冰夷的落寞,都想爲他掏一把心酸淚。
在吵什麽?”
龍主大駕臨至,身後一串人粽,浩蕩而來。
他們全是讓蒲牢和兒香的争吵聲吸引來的,吵到滿麻城裏轟轟烈烈,聽得一清二楚!
“龍主阿爹!”
兒香喜呼,飛奔過去,叫得好親密、好撒嬌。
她深谙“擒賊先擒王”的道理,想擄獲蒲牢,當然不能放過他家人,雖然擄獲蒲牢的成效,迄今慘淡,可她人美嘴甜,沒什麽心眼,豪爽可愛,待人真誠,倒是成功擄獲龍主的心,讓龍主視她如女。
對于她和蒲牢,龍主是樂見其成——他隻求有媳婦,至于媳婦是圓是扁,是哪款生物,倒完全沒意見。
“龍主阿爹!您要替兒香做主啦”
兒香找到靠山——即便這座靠山不怎麽牢靠,但起碼必要時,他還是能發揮一些功用。
“香香,你幾時又回城裏來?”記得沒幾天前,兒香還來向他道别呀。
“龍主阿爹,先不提那個啦”您評評理,我追蒲牢追了那麽多年,他卻變心,愛上别人!他當初說的話,現在全不算數了!”兒香告着狀,一臉忿忿。
“喂,我說的話哪句不算數p他自始至終都明白告訴兒香“離我遠點”、“我不喜歡你,現在不,以後也不”,句句至今,效力仍在!
“他說他要找強壯勇敢的女人,可是你們看!他找了個軟團團!是不是說話不算話!”兒香指看活生生的鐵證,紅棗。
龍主瞟向兒子和紅棗,對那女娃兒很陌生,還沒有瞧過她。
“她是?”人類耶,龍骸城怎麽會跑個人類進來?
“她是紅棗,四龍子爲您尋回來的藥材。”魟醫湊過來解釋。
“嘎?”龍主驚訝膛眸。
“一言難盡呀……”魟醫苦笑。
龍主揚手阻止。
“你不及‘言’,我大概知道了……”知子莫若父,他這第四隻兒子,有多蠢真,他會不清楚嗎?唉,“所以,本來爲我找回的藥材,他準備自己留下來吃,是吧?”
“龍主英明。”就是這樣。
龍主打量紅棗,“蒲牢不是老挂嘴上,要找個壯女,越魁梧、越虎背熊腰,才越符合要求,但她——”也太嬌小了吧?一點都不達标準呀。
“對吧對吧!蒲牢說話不算話,自打嘴巴!龍主阿爹,您不能任由他胡來,破壞龍族誠信,欺騙我十幾年!”兒香這罪名扣得很重。
搬出龍族誠信,等同拖了全龍族人下水。
“你這是歪理”蒲牢哇哇大叫。
龍主拈胡沉吟,額首同意。
“嗯……這确實也算某程度的‘欺騙’,兒香爲了蒲牢那番話,做足了努力、吃遍了苦頭,好好一個小丫頭,練出一身肌肉……結果,換來蒲牢的變心,輸掉的姑娘還不及自己孔武有力,可以理解兒香的憤怒……”
換成是他,也不會甘心呀!
“我是要有她努力、要她吃苦頭了嗎?則蒲牢反駁。
明明是兒香不長耳,完全聽不到人說話吧?!一如此時此刻,兒香亦無視蒲牢的插嘴,徑自與龍主說:“龍主阿爹,這樣就輸掉,我不能認同啦!她赢得也不光彩!”
“那你希望龍主阿爹怎麽做?”
兒香哼哼叉腹,她老早就想好,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簡單,辦場決鬥大會,最終赢家,才能赢得蒲牢!”
“還真沒想過,我家老四,有被女人争着要搶的這一天……”
龍主心生感歎,有種“男大不中留”的淡淡蕭瑟。
以及更多的是,訝然。
老四耶,女人緣似乎不差嘛,那些女人的眼睛,不知功能正不正常,有深海之中,有些生物的視力,會完全退化消失……
“去你的海蟄皮!放開我!放開我!老五,你再不放開我,我跟你沒完沒了!”
蒲牢坐在半圓吊椅間,挂于半海空之處,扯喉亂叫聲,持續震搖看全城,比巨雷更響。
他身上四肢既無繩索,也沒有鐵煉縛綁,他卻動彈不得,原因隻有一個。
言靈。
他是少數幾隻會受制于言靈的龍子。
明明言靈是種小法術,對于小妖小怪很具力量,但他好歹是龍子,抵抗力遠勝過妖物,怎會……
連小九都對言靈免疫,他會不比小九厲害嗎?!
老五到底是哪學來的鬼言靈呀?!
掙脫不了,隻好努力謾罵,罵透五龍子的祖宗八代——卻忘了,那也是他的祖宗八代。
競技擂場,築在龍骸城西的邊緣海溝内,一處單獨聳立的海峰之上,幾名龍子時常在此較量,鍛煉武魄。
海峰中央空地,癱甫以金剛石闆,能抵禦破壞,任憑龍子盡興比試、嬉鬧。
此刻,競技擂場四周,滿滿圍觀,全城城民座無虛席,要看難得一見的“搶夫之戰”。
“老五,讓他安靜點,再罵下去,你那些祖父爺都要爬出來教訓他了。”龍主覺得耳朵好痛,被雷響過後的耳鳴。
“好。”五龍子狡倪也認爲太吵了,該要靜些的好。
然後,雷一般的聲音,瞬間消失無蹤。
隻剩細微的嗚咽,很細微的……太細微了,輕易就能忽略,當它不存在。
“靜多了。”呼,大夥終于不用扯着嗓說話,“最後參加挑戰的人數,有多少?”龍主問向左右。
“有十位。”蟹随侍回報道,奉上十人的名冊。
“哇,四哥這麽搶手?”九龍子太看輕自家兄長,以爲女人對于蠻犷型的男人,敬謝不敏。
“我本來以爲,最多就兩隻。”兒香加紅棗,兩人厮殺,多出來的八隻家夥是啥呀?
七龍子邊說,邊瞄向報名參與的休憩區,十名競賽者,全員到齊,正在抽簽,決定出場順序和對手,扣除兒香、紅棗,以及一條纖荏的淚鲛氏人,其餘幾位……嗯,強壯威武,鳌、鱆、蟹、蟄……
“赢了,好歹有個四龍子妃當,不也挺風光的。”五龍子倒不意外,隻是今日若換上大龍子招親,盛況恐怕不僅如此。
“小紅棗看起來好弱哦,怕是首輪就給刷掉了吧?”不能怪九龍子唱衰,而是紅棗站在那群女人之中,顯得嬌小纖細,大概隻赢過淚鲛。
“可她的表情,倒瞧不過慌亂哪。”五龍子仔細端倪,沒錯,那是一張……很平靜的面容。
就連左手邊站看大娟女,八爪蠕舞,像八條長鞭,耍起來虎虎生風;右手邊,則是面容鬼獰,尖牙突出的雌鞍鞭,她也沒縮看發抖。
說不怕,是自欺欺人。
紅棗當然怕,那是很本能的反應,尤其周遭的對手們,摩拳擦掌得好火爆,故意弄出聲響,想吓唬彼此,大鱗女更是口吐黑墨,一副……想将如吞活剝的姿态。
除怕之外,一股沸騰沖動,竟油然而生。
緩緩仰首,目光落向蒲牢,他急得滿頭大汗,用嘴形要她快逃,要她别跟那些野蠻雌性瞎攪和……
但她沒有要逃的念頭,完全沒有。
她像個要去搶奪愛人的英雄,勇敢、亢奮、不服輸,很清楚這場戰役何等重要。
從沒有任何時刻,如同此時,求勝欲沸騰旺盛。
她必須要赢,才能得到他……不,應該說,她已經得到他,現在,是要向所有凱叔他的女人宣告——
他,是她的,她一個人的。
她給了蒲牢一個笑,要他安心。
笑得蒲牢嘴角抽搐。
都什麽時候了?!笑得這麽可愛做什麽?!
又不是在比誰的笑容甜美,誰獲勝!
抽簽時,得靠些運氣,她不知算好運與否,避開兒香,卻抽中雌鮟魪。
由于兩兩對戰,勝出者晉級,下一輪再與其他勝者交戰,因人數關系,她和雌編鲸這組的晉級者,能少掉一場争鬥。
最倒媚的,要屬淚蛟美人倩兒了,首戰便遇上兒香。
倩兒不過是當日受蒲牢營救,芳心暗屬,卻苦無機會報恩,見城内大張榜文,四龍子要比武招親,她便不顧安危,立馬報名,投入戰局……
然後,慘遭兒香一拳打飛。
傾散的晶瑩泣珠漫天落下,如雨傾盆,接着身影飛得好遠、好遠……
兒香不費吹灰之力,勝出。
場中央的她,叉腰伫足,一手指向紅棗,明白挑釁——看,這就是你的下場!
“兒香真強。”遠遠觀戰的龍子們,忍不住開起賭盤,紛紛下注,幾乎壓倒性認爲,兒香會大獲全勝,通殺場邊挑戰者。
“萬一……最後真是兒香勝,四哥會乖乖認命嗎?”九龍子啃着魚醞問。
五龍子籲笑,香煙袅漫,“當然不會。”那時,就熱鬧了。“我們先來賭一賭那顆紅棗,能否打敗雌鞍嫉,順利晉級?”七龍子興緻勃勃。
“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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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7 12:27 AM
“不能。”
下好離手!賭盤馬上要開了——
是的,勝負立刻要揭曉,紅棗與雌鞍嫉踏入場中。
相較于雌鞍嫉的步伐如雷,神情抖擻,紅棗所踩的小碎步,活似個小媳婦兒,氣勢上,高低立判。
蒲牢心急如焚,恨不得沖進場内,偏偏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叫狡倪,狡倪顧看抽香火,全然不理會他,他忿忿磨牙,狠狠狺吼——發不出聲的芍狺吼。
雌鼓鲸有口利牙,咬合時,卡卡作響,額心螢光閃爍,照得臉龐忽明忽暗,有種詭話的光影。
快逃!不要跟她打”你打不赢的!會死——你會死的!蒲牢吼着。
“别說我欺負你,我站着不動,讓你三招。”雌鞍鲸長相兇狠,性子卻出乎意料的寬大。
“可以嗎?”紅棗眸兒微睦,意外她的仁慈。
“你那種軟綿綿的拳,打了也不痛,當心些,别自己骨折了。”雌鞍統對自己一身堅硬,很具信心。
“那……謝謝你了。”紅棗真心誠意道謝,并深深一鞠躬。
“廢話不多說,盡管來”喝!雌鞍皺馬步紮穩,站定,要接下紅棗三招。
紅棗慢慢走近,擡起手,不是掄握拳頭,而是伸出一根食指。
瞄準目标,按。
原先站得直挺挺、氣昂昂的雌鞍,蓦地一軟,砰然癱倒。
場邊一片靜寂,背負評判大任的魟醫,也看得呆住,忘了該要查看,直到有人咄喝提醒,他才如夢初醒,蹲到雌鞍鲸身旁檢視狀況。
“呃……安康康選手昏、昏睡不醒,勝者,皇甫紅棗”魟醫拉着紅棗的手,高高舉起,揚聲宣布。
賭輸的龍子們,睦目結舌,“那是什麽回事?……古怪武功嗎?”
“穴道。”北夷替衆人解惑,“她按了安康康的睡穴。”
紅棗将海底生物的各處穴位,記得滾瓜爛熟,那些藥書她沒有白讀,關于每類物種的弱點,習性,摸個透透徹徹。
“原來如此,但是同一招,能用多少次呢?”大龍子淡淡挑眉,聲若音律,悠揚、清冽。
紅棗下了場,由第三組人馬開戰,她喝着茶沫水解渴。
胸口蹦蹦直跳,是殘餘的緊張,還有,獲勝的血脈債張。
“你那是什麽妖術?””兒香站到她面前,一臉訝異又戒備的神色。
兒香還沒看穿這種小伎倆嗎?嗯,不該意外,畢竟兒香和蒲牢是同一類人,遲鈍……實屬正常。
“你真的跟蒲牢好像……”紅棗有感而發,脫口笑歎,就各方面來看……
“你是指……夫妻相?”兒香眉字綻笑,驚喜問道。
并不是。
場内戰況正熾,纏鬥不休,紅棗及兒香誰也無心關注。
紅棗望看兒香,那張倔氣而美麗的俏顔,忍不住與她攀談。
“你喜歡蒲牢……有多久了?”
兒香瞄來一眼,目測紅棗的年紀,嗤了聲。
“比你當人還要久。”這隻雌人類,絕對不超過二十。
好長久的時間……
她望塵莫及的一段光陰……
兒香愛着蒲牢,愛了那般的久遠。
雖然清楚,愛情不是誰愛得久,便歸誰所有,有人愛了一輩子,心裏的那個人,仍不屬于自己所有。
愛,無關日子長短,便與先來後到并不對等,但兒香的癡,她不由得心疼起來。
“你願意跟我聊聊,你與蒲牢相識的經過嗎?”語氣放得輕柔、友善。
“咦?你想聽哦?”
紅棗點頭。
反正閑着也閑着,第三組勢均力敵,互毆得正琳漓,短時間内難分高下,後頭四五組亦等在那兒,既然這隻雌人類想聽,講講又何妨。
兒香豪邁坐下,腿兒交疊,開講,“我遇見蒲牢的第一天,就不小心把他吞到肚裏去了”
吞到肚裏?
呀,她忘了,兒香是鲸嘛。
“我那時嘴張得好大,顧着覓食,根本沒看到蒲牢,大口一吞,稀哩呼噜,就把他掃進嘴啦!”一開始,兒香還佯裝冷漠,故意說得毫不熱絡。
不過,兒香性子畢竟直爽,不一會兒,她便比手畫腳,演來活靈活現,抑揚頓挫,越說越高昂。
紅棗專注聽着,這更加鼓舞了兒香,她起勁續道:“蒲牢氣得在我肚裏大吼大叫,威脅要打破我的肚子,因爲太疼了,我一直哭、一直求、一直拜托他不要,他後來竟然真的停手了門那時,她險此以爲死定了!”那時,她險些以爲死定了!
“他停手了?”
紅棗的眸光總受他吸引,此時,不自覺地,又觑現被言靈縛綁的他。
同樣的,他也正在看她,用一種……擔心煩惱的眼神,生怕兒香對她不利。
“不猛捶我肚子,不在我腹中翻天覆地。”兒香補充。
紅棗明白,因爲蒲牢是個溫柔的男人。
粗犷的他,對待比他弱小之人,有其特殊的細膩。
“他給我時間,讓我想辦法找人将他弄出來,而又不需把我大卸八塊……口氣非常兇惡——”
确實像是蒲牢的習性。
語調懷、表情獰,戰牙咧嘴,撂出狠話,但——
心腸、軟。
“最後,是大龍子救蒲牢出來的,出來後,蒲牢他呀,一臉想打爆我的很勁,又忍着不能出手,我則是吓得半死,縮在角落,半句話也不敢哆嗦……”
“蒲牢是面惡心善之人……不,他的面容也并不吓人,他有雙明亮的眼,眸裏紅光醞酞r像一簇火焰,溫暖、炙熱,看看人時,仿佛要将人融了一般……”紅棗說這番話時,始終凝望蒲牢。
兒香腦袋歪一邊,流露困惑。
“會嗎?我隻覺得他那雙眼,很兇惡,要瞪穿人一樣……我一開始很怕很怕他。”相較起來,冰夷的眼睛還要美多了,彎彎的,暖暖的,時時都在笑。
“怕?”
“非常的怕,夜裏夢到他時還會驚醒,接連幾十天都夢見他,我姊妹們才跟我說,我應該是愛上他了。”
“咦?”紅棗對于兒香此番“前因後果,聽得相當不解。
夢到蒲牢,會驚醒,接連幾十天都夢見他……應該是愛上他?
明明聽起來……像是受驚過度,夜裏不斷發起惡夢……
“因爲愛,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才會想起他的模樣,胸口急躁亂跳,有一種……好慌好悶的感覺。”兒香認真道,這也是姊姊們說的。
“……”怎麽……越聽,越怪?
“因爲愛,所以我一定要來見他,每年起碼要來一次,見到他,我就可以安心回家去,等下一回再遊來龍骸城。”兒香雙手撐在臀後石椅上,身子後仰,舒展肢體,一副了卻大事的模樣。
紅棗聽出了一些……勉強。
像是強迫自己一定要來見他,見着了,了事了,又能開心地走,不聞半絲離情依依。
紅棗正欲提出見解,場邊傳來A喝,打斷了她。
原來是第三組的勝負已分,由雌獅細獲勝。
場地大略整理過後,第四組人馬上場。
“我講完了,你也要說,我要聽你跟蒲牢的相識經過。”兒香比她先一步開口。
“我與蒲牢……”
太甜蜜的部分,你不要講,我會吃醋”兒香警告說在前頭。
兒香的不矯揉造作,讓紅棗會心微笑。
“我第一次遇見他,以爲他是魔教中人……”武林轶聞錄裏描繪過的詭異族派。
“魔教中人是什麽?”兒香沒聽說過。
“是書中出現的一種邢教,不屬于名門正派,行事率性自我,狂放不羁難以用禮教約束。”
兒香有聽沒懂,胡亂點頭,也不求甚解了。
“我沒有見過他那樣的男人,既高大,又強壯,逆看光,向我走來……”
輕易便能回想起。
初見時,他帶來的震撼,他喊她名字的沉沉聲調;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還有,他遭她以竹帚亂打,不閃不躲,一副不痛不癢的模樣……
再見面,是他的龍形真身,接下來,則是她全然意外的生命轉折……
紅棗娓娓說着。
說沇川鎮的河神娶親;說嬰親之日,白蛟現形;說白蛟之後,是火般的紅龍,将其吞噬,說她投身入海,蒲牢等在那兒,接住了她——
“爲什麽你一提到蒲牢,就會紅紅的?”兒香指指她的雙頰,不懂它由白哲轉粉嫩,變成好好看的色澤。
“因爲,想到了他,想起了開心的事。”紅棗輕笑,以及,甜蜜的事。
“我剛提到蒲牢時,有像你這樣臉紅紅的嗎?”兒香疑惑問她。
“沒有。”紅棗實話實說,兒香方才在說件有趣的事兒,隻是有趣,其中卻沒有女孩兒情窦萌綻的氣息。
“一定有!是你故意裝作沒看到!”兒香控訴道。
紅棗淺淺歎息。
“你确定……你是真的愛上蒲牢嗎?當你閉起雙眼,浮現眼簾的他,是笑意,或是怒着?當你靠近他,是更渴望靠近,還是看他一眼就好?當你離開他會想念他、會依依不舍,抑或是大松了一口氣?”
“我……”
兒香被問倒了,有些潛藏的心緒,确實讓紅棗說中。
“蒲牢待你的态度,若易地而處,他那般淡漠的眼神,冰冷的語調,發生在我身上,我會非常、非常的疼痛,像是數把刀刃割剮在心上,淩遲一樣的劇痛,兒香,你呢?”
“呃……”她完全無感,一點都不難過,她習慣了……
對,是習慣了……吧?
“所以我才說,你跟蒲牢好像,你們都鈍鈍的,遲鈍得有些可愛,有些……傷人。”
“傷人?”
“傷了真心喜愛你,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從錯愛中清醒的人。”
“那是誰——”
尚未問完,便遭打斷。
“你們還有閑工夫聊天?!下一場,換你跟我打!”伫立在兩人面前,是雌獅細鲉。
當紅棗與兒香談得正起勁之際,第一輪的比試已經全數結束,即将展開第二輪續戰。
雌獅鲉正是兒香此輪的對手。
兒香瞪她一眼。
“你剛才完全沒看見我和海蟄的比試吧?這是你的失策,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可把你首戰的招式,瞧個仔仔細細,你勝不過我的——喂!你怎不聽人說完話?”雌獅細氣呼呼,追趕起身就走的兒香,在她身後喳呼。
一上場,魟醫才喊了“開戰”,兒香一拳找昏雌獅細,沒有半點累贅動作,又折回場邊。
“到底是誰?”兒香追問紅棗,心急想知道答案。
那個真心喜愛她,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從錯愛中清醒的人,是誰?
“你希望是誰?”紅棗眸光溫柔,反問,而不直接回答。
她不能幹涉兒香的想法。
愛或不愛,不該由他人口中爲誰作答。
那是自己才知道的答案。
作者:
sonjia_p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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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7 12:27 AM
一個名字,一張容顔,躍進腦海,快得教兒香還來不及思考。
不不不……怎麽可以跳出“他”?!“他”老朋發耶!
“他”是她每回來到龍雕城,都會順路繞過去,同他說上幾句話的好朋發!
兒香心裏猛烈甩頭,甩開那張不該浮現的臉孔,努力再思忖,到底還有誰與她關系密切……
呀,有了!
“是……最愛跟在鲸身旁,吃鲸背上小蟲子的……?魚阿粘”
唉,紅棗幽歎。
冰夷,抱歉,我盡力了。
你,好自爲之吧。
場上,第二輪的對戰,仍在持續——
第十章
最後晉級第三輪者,終于出爐。
紅棗、兒香,以及擊敗金鳌的八爪娟女。
紅棗好運略過一戰,但第三輪,她無法再避免。
三人奇數,無支兩兩對點,幹脆省事些,三人同時與戰,進行三打混鬥。
混鬥比對戰難上許多,攻擊之際,亦可能遭另一人偷襲,須攻須守,耗費的心力等同于加倍。
此時,三人分站三角,敵不動,我不動。
誰也猜不透,對方會朝哪一人先出手。
三人之中,最弱便屬紅棗,她像隻誤闖叢林的小白兔,随時會被豺狼虎豹撲殺吞食。
八爪娟女臉上神情淡淡,瞧不出端倪,偶爾缥向紅棗,又看看兒香。
倒是兒香心中所想,清楚傳達在眼神裏,她一雙眯眸全盯緊八爪娟女,最後再與紅棗一對一,逼紅棗認輸。
若不是紅棗跟她搶蒲牢,這點教她不滿,不然……她并不特别讨厭紅棗,甚至,與她閑聊是件有趣的事。
兒香率先沉不住氣,腳尖一跪,身子飛躍,如箭疾竄,一拳便往鱗女胸口揮去。
鱗女早有準備,一手擋下兒香的拳,一手像甩鞭,反擊兒香。
兒香迅速改攻爲守,避開了鞭手,卻忘了防備第三隻等在後方的腕足——
“唔”兒香被纏住了!腕足一圈一圈,收得死緊、紅棗見狀,欲上前幫她脫困,鱆女冷冷一笑。
“都自顧不暇了,還想救她?”空下的五隻腕足用來對付紅棗,還娴太多了呢!
鱆女甩動一足,迎面襲向紅棗,紅棗踉跄躲開。
娟女似乎存心戲弄,故意放慢速度,讓紅棗逃,偏又緊追不舍,不給她喘息機會,打算耗盡紅棗的體力,等玩夠了,再擒捕她。
她就這般戲着、耍着,惡意至極。
兒香瞧了好火大,奮力想掙紮,但有個人比兒香更怒!
蒲牢。
充血雙瞳,紅似烈焰,仍在加深赤澤,膚上被覆的紅鱗,正忿忿盒動,胸膛劇烈起伏,吞吐熊熊怒息。
每見紅棗一次跌撞,他倒窒息一回。
他咆哮、他嘶吼,他吠得胸喉俱痛,可是,聲音離口之後,消失無蹤,誰都聽不見。
紅棗被腕足絆倒,這一跤,跌得紮實,無法再逃。
鱆女也覺得玩膩了,卷起紅棗,騰舉于半空,準備重重甩于古闆上,砸她個頭破血流!
“呀——”
這聲尖叫,并非來自于紅棗。
隻見纏繞紅棗的腕足,瞬開松放開來,如遭電擊,痛麻難當,直直顫抖。
原來,紅棗趁觸手貼身之際,使勁按了“鱆”的弱穴,教她麻刺疼痛。
“你——”娟女怒瞪她,咬牙切齒。紅棗試驗成功,想要如法炮制爲兒香解套,所以,由腕足間獲釋的她,非但不轉身逃,反而企圖往兒香方向奮力奔去。
快逃!
蒲牢大吼,他在至高之處,看見鱗女身後數條腕足,蠢蠢欲動。
吼不出的聲音,阻止不了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
腕足使盡氣力,化身爲鞭,莎良狠掃向紅棗。
湛青的海,濺開血色紅霧。
仿似落日餘晖中,一抹殘紅,乍現,又逝,被海水稀釋。
而更快消失天衆人眼前,是被腕足擊中,飛出場外的紅棗——
場外,萬丈深淵。
怒嘯,沖破蒲牢的喉頭,已非一個男人的聲音,而是獸——
獸在絕望、憤怒、失措之際,所發出的震天巨吼。
巨大的紅鱗龍,取代人形,掙破言靈之縛!
他吼得發狂,目毗俱裂。
音中霸氣,震碎周身數百尺内之物,競武場内的一石一磚紛紛迸裂,由場邊觀武台開始,到場中金剛石闆,無一幸免。
甚至,連支撐競武場的海峰,亦轟然傾倒——
崩裂,那僅是眨眼一瞬的事。
更快的是,嘶嘯不絕的紅鱗龍,往被深淵吞噬的紅棗急疾沖去,馳擺的有力龍尾,打碎了倒榻中的海峰,将其徹底毀壞,場内衆人四散逃避……
紅棗正在下沉。
背脊間,是骨碎肉綻般熱辣辣的痛。
口鼻彌漫着腥血氣味,濃烈倒嗆,阻斷她的呼吸。
四肢好重,無法動彈,身子……像要被拖進更黑、更暗、更閩靜的國度……
一簇火光,在逐漸迷蒙的眼前,蓦地燃起,看起來……好暖和,好耀眼。
火?……
不是火,海裏怎會有火?
火紅的……
火紅色的……龍……
蒲牢!
神情猙獰着的龍,又急又慌,筆直沖向她,嘯聲吼得她耳痛,銳利如勾的龍爪,趕在她更墜沉之前,握住了她。
粗犷駭人的爪子,絲豪未讓她感到一些些疼痛,她仿佛仰躺于一處柔軟間,被輕輕托捧。
趕上她下墜速度的蒲牢,此時,終于記得要喘息,屏氣過久的肺葉,現在才知道刺痛。
“笨蛋!你這個笨蛋”他斂起利爪,恢複人形,唯一沒有恢複的,是臉上的焦躁、發滿的龍鱗,以及濃烈的忐忑不安。
喘一口,罵一次。
“跟她們胡鬧什麽?”你打得過嗎?”
罵一次,卻将她抱得緊一分。
“肋骨……斷掉了,疼……”剛沒被鱆女打斷的,也差不多被他抱斷了。
蒲牢又罵了一遍“笨蛋”,嗓,出奇的低,小小一聲,不像罵她,而是罵他自己。
他松了手勁,環疊在她背後的雙掌運起術力,暫且爲她止痛,真要治療,仍必須帶給魟醫檢查,所以匆勿處置憲,便抱起她直沖海空。
“我輸掉了……是不是?被打出場外,算失去資格了?”
“不要再管那種破比試!我蒲牢屬于誰,不需要受任何人命令”
管她是輸是赢,他認定的,都是她!
你的!你的!隻是你的!誰也搶不走!
他隻差沒這般吼出來。
“真可惜~?…”紅棗歪着頸子,靠向他胸口,軟軟放倒,全心依賴他,事實上,她已經沒有自己坐挺的力量,怕他擔心,所以撐着,“我本想,光明正大把你赢下來……讓大家心服口服……”
她虛弱說道,聲音無力,似輕吐,但語氣堅毅。
你到底是哪來的自信?!
蒲牢還以爲,不知輕重,不愛拈斤兩的家夥,非他莫屬哩!
“赢了的話,就可以證明……我也是你口中那種強悍勇猛的女人……我跟她們一樣,有權愛你……”
話說了一半,紅棗昏厥過去,不省人事。
蒲牢大受驚吓,心跳随之乍停!
“魟醫!”
蒲牢急得發狂,不敢稍頓,加快馳回速度,一路暴汗,一路吼,響徹海空,淩厲的聲音,叫紅了某人之名——
“魟——醫——”
“小傷。”
嗓如天籁,淡然清冷,聽不出調侃或取笑,但,緊接在後頭的,可句句毫不客氣。
“不足挂齒的小傷。”吐煙聲,混雜其中。
“死不了人的小傷。”大驚小怪啥呀?!真不耐打!
“多吃兩顆海藻團團,就補回來了嘛。”吃,可是最好的良藥——對他而言。
蒲牢頭也不回,狂吠那一幹風涼的兄弟,“别拿她跟你們這些健壯的家夥相提并論!她是人!被鱗腳打飛出去,随時都會死!”
一隻一隻全是神獸,有法力、有更鱗,當然不覺鱗的腕足有何可懼!
可她嬌嬌小小的,築似最纖緻的骨骼、最細膩的膚肉,像朵柔嫩小花,得細心呵護。
跟他們這種粗皮硬骨,拿頭去擂牆,也能毫無無傷的龍子,全然不同!
沒看到她吐了好多血嗎?!
光想到當時,腕足重重鞭打在她背上,将她掃出場去,那一擊,打得她嘔血不止,也打得他肝膽俱碎!
“我沒事了,所有的傷口已經治愈了,你……”紅棗出言安慰,試圖松懈他的擔憂,以及——始終收緊在她腰際,扣得好牢的手:“别抱這麽出勁……”
從她清醒過來,他便維持同一姿勢,不曾變動,長臂鉗摟看她,仿佛怕她被誰給搶走,不許她離開他懷中。
顯然,紅棗的勸說并不奏效。
他依舊故我,抱她抱緊緊。
“父王都治好她了,四哥你還在緊張呀?”九龍子對于四哥的婆娘行徑,很不齒哦。
“是呀,從海溝裏沖上來一個大吼大叫、渾身發滿紅鱗,連龍牙都冒突而出的男人,咬牙切齒,咆哮着魟醫的名,活似要将魟醫碎屍萬段,吓得魟醫昏死過去,才勞父王出手,爲那個快哭出來的男人,醫治他懷裏的小東西……”
五龍子笑笑地與九龍子閑聊,仿佛視若無睹,身旁那個“快哭來的男人”,正怒火恫恫,死死瞪他。
“四弟沒有哭。”大龍子替他作證,“是汗水流進眼裏。”
那時,蒲牢額上的汗,可是源源不絕呢。
“你們到底還要說多少次?”
一而再,再而三給他難堪,草他的失控當有趣!
蒲牢氣呼呼說完,胸前傳來淺淺笑聲,銀鈴可愛,發笑者,不做第二人想。
“連你也笑?”良心哩?!良心被鱆女腕足打碎了嗎?!
“抱歉……”紅棗顔面一整,收斂開心,不敢造次。
她不是真的喪盡天良,還能取笑蒲牢,隻是覺得……他好可愛。
雖來能親眼看見那時情景,也不難想象蒲牢有多受折騰……被恐懼、被心慌、被害怕失去,重重折騰着。
“那場比試,最後……由誰勝出?”紅棗轉移話題,一方面爲蒲牢解套,不任由他那些兄弟,繼續戲侃蒲牢爲樂,另一方面,這亦是她醒來之後,最最挂心的事。
“該怎麽說呢?”九龍子稚俊的臉上,流露出一抹苦惱,想了想,開口:“你被打飛的同時,四哥掙脫言靈,沖了出來,音威震碎競武場,巨龍擺尾時,把娟女掃撞而飛……”
紅棗往下墜,鱆女往上飛,後者遠貶的神速,前者望塵莫及。
真要論誰先離場落敗,還有得争吵哩。
“意思是,我和鳗姑娘算是一同失格?所以……兒香勝了?”
“兒香沒有勝。”五龍子搖扔頭,微笑。
“嗯?”紅棗不解。
“同一時刻,競武場崩解塌壞,場側看台全毀,看台上,蝦蟹亂竄,氏人奔逃……”五龍子耍轉看銀煙管,管身晃動的銀光映入黑眸裏,笑意,閃閃發亮。
他嘿口煙香,緩緩籲,緩緩吐,唇間笑意更深了些。
“全場都是海城物種,不用擔心哪一隻會跌傷或摔斃,偏偏第三位競試者,眼見看台潰壞,竟然自己跳離場中,伸手去接……”話沒有說完,五龍子倒先笑了出來。
“她竟然跑去接住冰夷”九龍子替他補完,哈哈大笑,“接住一條人身魚尾的氏人,怎樣呀?!是擔心氏人在海裏活活摔死嗎?”
兒香……在危急時刻,未加思索,便沖去救冰夷?
意思是……
“兒香她……終于察覺自己的心意,認清冰夷在她心中地位?”紅棗欣喜問,忍不住聲音飛揚,樂見其成:“然後呢?他們兩人……互表情愫、互通愛意,彼此願意接受對方了?”
“啥情愫?啥愛意呀?我隻瞧見,那兩個人一臉大受驚吓,抱人的,比被抱的,神色更加驚惶。”九龍子當時瞄了一眼,兒香臉色複雜,似乎比任何人都更不能理解,自己爲何做出這種行爲……
“兒香……神色驚惶?”紅棗柳眉淡夔。
“對,神色驚惶,猛然出掌,打歪冰夷的臉,打完就跑。”非常的不負責任,既不解釋理由,更别提是道歉了。
可憐的冰夷,滿嘴鮮血,真是招誰惹誰呀……
紅棗聽完,都想歎氣了。
不過,再想想,起碼……也算有所進展吧,至少兒香的“神色驚惶”,多多少少明白了些什麽吧。
“那麽,我們三人都失格了,這場競技,如何收尾才好?”紅棗不由得擔心起來。
“讓我父王去收尾,你管他的”蒲牢悴道。
“是呀,我父王習慣收拾殘局了,你無須擔心。”大龍子輕柔說着,僅是淡笑,也足已令俊頗生輝。
幾名龍子玩也玩夠了,不打擾人家的獨處時光,識趣地找了理由,各自離開。
“你以後給我膽小一點?怯懦一些——不要太勇敢……你再勇敢下去,我連心髒都快跳出來了……”蒲牢的氣息抵在她發間,籲看歎,無奈。
原來,女人太勇敢,男人所要操的心不會變少,隻會加倍增多。
看她勇往直前,他追在後頭,驚心動魄。
看她爲愛奮戰,他坐立難安,幾乎要窒了呼吸。
拜托她,乖乖的,安分的待在他身邊,由他來保護她,起碼他不用吓得半死……
“我覺得,我參加的那場競技還挺有趣。”她輕笑,實話實說。
畢竟,她沒吃到多少苦頭——扣除掉被腕足擊中的疼痛外——首戰又赢得漂亮,憑靠醫理學識,勝了雌鞍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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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njia_p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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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7 12:28 AM
回想起來,也算某種成就吧。
“哪裏有趣?”蒲牢完全不認同!他三魂被她吓去兩條,一點也笑不出來!
“我這輩子從沒想過,有這麽一天,我會爲了搶男人,和一群女孩站上武場,比個高下。”紅棗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以前,若有人如此預言,她會當那人腦子燒壞了,病傻了,才說起憨話。
“我一點都不想讓女人搶。”蒲牢撇唇,一臉不屑,轉向她時,神情稍懈,但口吻很強硬,“這種蠢事,你别再做第二次,聽見沒?”
“不會了。”她在他懷裏,仰首微笑,眉眼溫柔甜蜜。
指腹撫向他的發鬓a笑得縱容,笑得眸中合淚,粼粼銀美。
“不是沒勇氣再做,而是不會再有第二個男人,教我想霸占、想争取,絕不讓給任何人……”
話語,消失在他蟄襲而來的唇間,擒獲那般甜美的聲音、甜美的小嘴,以及傾吐而出,最甜美的情意。
一字一字,吞噬入腹,化爲骨血,喂養他的貪婪,和渴望……
她無法再說,也無須再說。
遲鈍的他,在這一刻,聰慧起來。
完全懂了。
懂了他是如何地被她所愛着。
他貪心吻看、吮看,絲量不客氣,甚至,想榨取更多。
她放任這樣的他。
面對他的索求,她給予,她回應,她也同樣,渴求看他。
“你是在領取獎賞嗎?”這麽熱切?主動纏着索吻,像舔食餌食的貓兒,簡直是要魅惑人。
“我今天的表現,不值得獎勵嗎?”她貼看他的唇,一啄一啄,喘籲籲笑了。
收獲前的耕耘,她可是盡心盡力做了呢。
“行爲不值得,心意無價,有賞。”雖然他沒資格說,但……愚勇,是不好的行爲呀!不鼓勵。
“賞什麽?”
重新封了她的嘴之前,他低低輕吐,“我。”
這獎賞,正合她意。
領賞了,來呀。
終章
曾答應過,偶爾,帶她回陸路上去,呼吸新鮮空氣,見見故鄉發朋。
出口的承諾,總是要還。
蒲牢心裏,忐忑,擔憂,充滿不安。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她再踏上這塊土地,不希望她去憶起,在陸路上才能擁有的那些……
偏偏——
“我想回去走走、看看。”某一日,她主動開口,道出要求。
回去。
自然是指,她自幼生長的家園。
再不情願,蒲牢也隻能點頭,擇期不如撞日,帶着她出了海空。
蒲牢滿腦子全是胡思亂想。
萬一,她下一句說:我不想離開沇川……
萬一,她說:我不想再回到冰冷海城裏,我不走了。
萬一,她開口求他了……
該怎麽辦?
“蒲牢?”
紅棗撩起帽紗一角,在淺綠色薄紗底下,臉蛋浮現憂心,輕喚他。
她不解,從站上海岸開始,他便心在不焉,雙眉皺燮,唇不時抿撇,神色困擾,嘴裏念念有詞。
與她交扣的手,總是不自覺絞緊,把她握緊,掌心一片的汗。
他,不舒服得……很明顯。
他快手拔下帽紗,攏平,确定它覆蓋完好,沒讓旁人窺見她的容貌。
他們正乘坐輕舟,泛行于沇川河上。
舟上僅僅三人,船夫、蒲牢,以及她,即便如此,蒲牢仍是小!x翼翼,不許半點閃失。
他怕她會被故發認出,熱絡交談起來,聊着他無法參與的往事,牽動她的思鄉心情。
“你習慣這兒的懊熱,是嗎?”她拎起手絹爲他拭汗。
比起龍骸城,沇川燥熱許多,當頭的炙陽,雖有稍偏,河畔樓影落入河面,帶來些些遮蔽、些些蔭涼,仍不及龍骸城的沁爽。
他搖頭,沒說話,還操着莫名的心。
兩旁河畔,綠柳正翠,一陣陣微風,撫得細葉曼舞,一屋一亭、一樹一石,兩兩相襯。
海中一日,人間一年,隻是謠傳。
她再回到這兒,并非已過十數年,她離開洗川快滿一年,城裏景緻略有增減,瞧得出變化。
“那處水榭,先前好似沒有……”紅棗指向右邊河畔的新建物。
那兒……記憶中是片草圃,不大,一大群毛孩子,最愛在上頭打滾白天撲蝴蝶,夜裏還能躺平賞着流螢。
“夫人以前來過沇川鎮?”船夫劃着槳,熟練而優哉。
“嗯……”她隻能這般虛應。
她識得這位船夫,他姓胡,她喚他胡叔,他總愛跟她買兩壇藥酒,說是夜裏喝一小杯,好睡。
“水榭是半個月前蓋好的,下方是歇腳亭,小梯子上去,則是祠堂。”
“祠堂?”
“祭那些在沇川裏失去性命的鎮民,前兩天,才又溺了個小女娃,娃兒入不了家祠,就送進這兒。”船槳拔水,聲音清冽,掩住船夫的低歎。
當輕舟行經水榭之際,紅棗雙手合十,誠心一拜。
“這河啊,平時瞧它溫馴,帶走的人命還真不算少。
“沇川…仍會時常泛濫酞災嗎?”她問。少多了,瞧,以往這個時節,年年漲水年年淹,說也奇,就今年沒淹,河水平得像面銅鏡,還能出船做生意。”希望明年同樣如此,川水甯靜。
船夫笑聲爽朗,續道:“以前相信河裏有神,早晚對着沇川拜,求河老爺心花怒放,求河老爺大發善心,求呀求,求來的還是河水暴淹,現在,沒人求了,反而風平浪靜。”
“城裏人……不再拜河老爺了?”
“哪有什麽河老爺?”就是一隻蛟嘛,大夥親眼目睹,還看見那隻蛟被龍神給香進嘴裏。”
薄紗底下的眼,淡淡瞥向身旁男人。
胡叔若是知道,那條“天蛟龍神”正坐在他的小舟上,不知做何感想?
“夫人怎麽聽了……一點都不吃驚?”這件事他時常草出來說,當成神話故事一樣,外地遊客最愛聽此類神怪,聽完都會喳呼個好半晌,他倒是頭一回載着這麽……淡然冷靜的夫婦。
一個,臉繃得好兇惡,渾身發散着“本大爺心情差,别來招惹我”的氣息,讓他連試圖去攀談都不敢。一個,面蒙都會好徹底,不知是貌似買仙,不想分人欣賞;或是貌若無鹽,羞幹見人?嗓音倒是清脆好聽,有些耳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聽過。
“蛟耶,從河裏竄出來!比鎮東的豪華大酒樓,高出半層樓有!……您是不是以爲我在胡謅呀?”
“不是,我聽了嗯?很怕,蛟耶,世上真的有?”她很盡責,揚了一下聲音,給了胡叔想要的“反應”。
“真的真的真的”船夫胡叔連說三次,頭點得可猛烈了,“不過,中交也不算什麽,那條火紅色的龍,巨大威武——”
接下來,再多的描述,也不及紅棗對“那條龍”的認識。
船夫胡叔開始叙述那一段,有河蛟、有龍神,還有迫嫁河神的苦命女子,交織而成的故事……
自己經曆之事,由旁人口中聽來,頗爲新奇,那是透過第三人的眼所看見的情況,與實情多少有些出入。
例如,胡叔對于龍神吃完河蛟7沒放過苦命小女子,反倒行徑同樣惡劣,強迫小女子投海,胡叔可是罵了好半晌,滔滔不絕呢。
“大家求龍神放過她,她完全不理,強硬堅持……都不知道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大家事後哭了好幾日,心裏頭,多難受呀……”
紅棗不打斷胡叔的說書情緒,靜靜聆聽,偶爾點頭,偶爾應聲。
知道鎮民們爲她難過,她窩心,也自責。
她平平安安活下來,卻無法捎來信息,讓他們寬心……
胡叔的神情,分明仍在責備他自己……
“那位姑娘……不會樂見你們爲她傷心、難過。”紅棗希望鎮民們皆能走出陰霆,可也僅能淡淡勸道。
“我們知道她不會責怪我們……她是個好姑娘,正是知道才更不舍,要是她還活着……多好……”胡叔大概也自覺感傷的情緒,會破壞客人的遊興,悲哀的神色一斂,不敢在臉上多做停留。
抓起頸上的巾子抹了把臉,将汗呀淚的全吮進巾布裏,巾子一離臉,又是張熱絡的笑臉。
“老爺夫人您們瞧,那是沇川鎮的鍾樓,每日固定敲三響,一響是天亮,二響是正午,三響是歇工回家吃晚膳……”輕舟靠近的城景,胡叔立即介紹起來。
“胡……船夫大哥,請在前頭岸邊稍做暫停,好嗎?”紅棗在下一處河灣前,出了聲。
“夫人,您要做什麽?”
“我想買兩塊菜餅,它的滋昧教人好懷念……”
“您真内行”蔣婆婆的菜餅可算是沇川的特産呢。”胡叔操着輕舟,俐落輕松地将小船靠岸,還沒泊妥,便先朗聲道:“蔣婆婆,我船上客人要買聖餅,兩塊”
“馬上來”
紅棗更爲熟識的面容——蔣婆婆包妥兩塊熱呼呼的餅,步下河畔石階,那速度令她險些驚呼,提醒老人家當心。
“慢點慢點,不急嘛。”胡叔也看不慣蔣婆婆一把老骨頭了,還用跑的?!
“燙,小心草。”蔣婆婆遞來菜餅,收下她給的餅錢。
“謝謝。”帽紗下,紅棗熱淚盈眶,看蔣婆婆老當益壯,隻是發更白、背更駝,仍是心有感歎。
蔣婆婆一怔,這聲音……
“走哆,夫人老爺,坐穩”胡叔木槳一撐,船再度離畔,順水而下。
蔣婆婆腳步瞞姗,追了幾步,不肯停下,目光牢牢地定在紅棗背影,眯着眸,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蒲牢瞧向逐漸遠小的蔣婆婆,她臉上的表情、眼中的淚光,還有似乎要出聲,喊叫紅棗姓名的遲疑,教他驚驚。
她似乎……認出了紅棗。
蒲牢不由得收掌,将掌心間的她攏得更緊,像怕誰來搶走。
“來,嘗嘗看,很好吃的。”紅棗草了餅,要喂他。
直到完全看不見蔣婆婆身影,蒲牢才收回視線,落在那塊餅上,唇一抿,不甘不願,咬了一小口。
菜的清香,餅皮的香氣,充滿嘴鼻。
“不怎麽樣。”哼,又大大咬上一口。
他死也不誇它好吃”
不要她爲了這種餅,而動起念頭,想留在這裏”
紅棗以爲是餅的味道有變,草回來,也嘗了一口,仍是記憶中吮指回味的好滋味呀……
或許,不合蒲牢品味吧。
作者:
sonjia_p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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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9-27 12:28 AM
畢竟,海與陸,吃食之物、料理之法,确實差異頗大。
她不強迫他接受絨喜愛,自己默默吃餅,品昧久違的餅香,吃得眉開眼笑,一臉滿足。
船夫胡叔瞧見了,真替小夫人不值。
那大老爺的牌性,未免太糟了吧?”
從一上船,就擺起一副臉孔,活似誰欠了他十萬八千兩。
小夫人好幾回與他交談,他愛理不理就算理了,也是“哼、嗯,悴”之類的簡短單音,小夫人腫氣好,處處忍讓、處處縱容,但胡叔這旁觀者,快看不下去了!
在外頭,連假裝恩愛都不願了,回到家,哪可能善待小夫人?!
他開始同情起小夫人了……
“蓮開得好美,你快瞧。”小夫人對牛彈琴一般,指看一畦引河水種植的蓮田,笑音滿溢,可惜,大老爺屬生,隻眸了……不,是嗯了一聲。
“回去煮些蓮子湯給你喝,蓮子好,清心益腎,健腫止瀉,降心火。”
回去煮蓮子湯?
這一句稍稍讓蒲牢開心了些,抿閉的唇線柔軟下來。
不爲一碗蓮子湯,而爲她的“回去”。
意思是,她會跟他“回去”,對吧。
“船夫大哥,麻煩你,前頭靠岸吧,我們下去走一段路,散心。”紅棗說道,河岸兩旁約數十尺便搭個木棧小道,方便船隻停岸可上下般,木棧小道邊,也正有人等着搭船。
“好的。”
胡叔照辦,舟槳一擺,抛了粗繩,勾向前端的木樁,穩住船身,下船,要扶小夫人一把。
臭臉大老爺一把撥開他的手,位置一換,橫檔在中間,胡叔連她的衣角也沾不到。
他輕輕松松抱她下船,由搖昊的小舟跨到森棧上,毫不見狡猾颠簸。
動作很是俐落,但那張冷臉,讓胡叔真的忍不住了。
“這位老爺,别怪我老胡多嘴,您對夫人的态度實在有待改進,兩夫妻出來玩,開開心心,快快樂樂,不是挺好的嗎?闆張臉孔,對夫人不愛理睬,當心夫人一氣之下,收拾包袱回娘家去。”胡叔并非咒人,而是說出最壞情況。
教訓完蒲牢,輕舟載滿下一批客,解開粗繩,又咄喝着上路。
“那隻雄人類……是在教訓我嗎?”呆住的蒲牢終于回神。
“連胡叔都看出來了你的不悅。”她牽看他,走過木棧小道,踩上街磚,“你今日若不方便上陸,可以直接告訴我,我隻是說『想回來走走』,不是非今天不可,我能等你有空閑些,也有想遊玩的心情時,再跟你一塊兒來。”
她沒有動怒,淡淡說看,認爲他的不悅,來自于她的突兀要求。
“我……不是的……啧!跟那個沒關系啦……”
“不然,跟什麽有關系?”
她問,他卻是抿嘴,不說話。
“再陪我去一個地方吧,隻要再一個地方就好。”她的口吻,有種“抱歉,請你再忍耐一下下……”的虧欠。
她步行的方向,牽動他的記憶。
七街,左拐,第二個轉角……直直走再直直走……
當初,他走過相同的街道。
爲了找到“紅棗”。
上了半山腰,瞧見一間竹屋,新鮮的、曬幹的、熏烤的,或是笑起來甜甜、抱起來軟軟的,都有。
那片綠蔭,依舊青翠。
那叢間的果串,一樣累累飽滿。
他就是在這裏,初見了她。
屋舍同樣完好,由窗外望入,裏頭擺飾不變,似有人居住一般,整潔有序。
四周的藥草圃,綠意然然,不見半裸枯死,土壤仍微微帶濕,雜草除得幹淨,藥株長得極好,正逢花期的那些,開起了鮮妍的藥枕。
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座墳。
她卸下紗帽,走近細看,竟是她的墳。
寫着她姓名、她生卒之年的衣冠家。
墳前,一盤素果,一杯清茶,一性快燃盡的清香,顯示着,孤墳在此地,并未被遺忘。
“誰的墳?”蒲牢跟着湊來,看見墓碑之名,睦大了眸。
“我在這兒,已經是個死人了。”她不意外,但意外……鎮民爲她造墳。
親眼見她投海的鎮民太多、太多,她相信,他們事後出過海,尋過她,希望生能見人,死能見屍……
不知尋了多少回、失望了多少回,他們才願意接受事實。
她再度環視她的家園,由這兒的一草一木,都能感受到鎮民們對她的疼愛和懷念……
她,在沇川鎮,短暫的一生,沒有白活。
深深幾回吐納,嗅滿無數草藥的昧道,清芳熟悉,和着泥地氣息,當做最後的巡禮。
“我們,回去吧。”
她說,準備戴回紗帽之際,看見他濃眉一動。
那神情,像驚喜、像訝異,像……
如釋重負。
她看着他,一絲清明,一些領悟,如曙光,乍然而現。
“……你從上岸後,悶悶不樂,若有所思,意興鬧珊,不會是……鬧别扭吧?”她試探問。
當他唇線一抿,一副“不打自招”的坦承,她知道,她完全猜中。
“你怕我……回了一趟流川,便不想離開?”她又蒙測着。
“你怎麽知道?”他啥話都還沒說呀!
因爲,你太容易看透啦……
回顧他一路上的反常,終于獲得了理由。
難怪,介紹沇川美景時,他不屑一顧,咕嚷:“哼,龍骸城美多了”
難怪,喂食沇川美食時,他嗤之以鼻,碎悴:“這有什麽好吃?”
他就是故意貶低沇川,不讓她心生眷念嘛。
這隻龍子,真是……
她幾乎失笑,不知該氣,或是無奈。
“我從頭到尾,沒有這般想過。”最後,她笑着輕歎,蟒着搖搖。
不曾想過,踏上沇川,重新生活。
不曾想過,離開龍雕城,離開他。
真的不曾。
“回沇川,純粹是對這塊土地的懷念,希望回來,看看熟識的大家,過得可好。”她甚至連與沇川鎮民重逢相認,都沒有打算,“我不知道你會擔心,若知道,我就回來了……”
“我是擔心你『比較』,擔心你後悔。”蒲牢一籲,也許是安心了,才敢坦白,“怕你『比較』食物,『比較』朋發數量,『比較』加快多寡——拿沇川鎮和龍骸城兩相較量,分出高低,然後決定……留在你比較眷戀和地方。”
怕她人類城鎮的食物,多過于海城。
怕她在人類城鎮所牽挂的朋發,多過于海城的小魚兩三隻。
怕她對沇川,充滿回憶……
“我不是說過,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在哪裏,我也在哪裏。”當時那番表白,她可是鼓足了勇氣,難道,他聽過,便忘了嗎?
“你說過的話,我全都記得。隻是……”怕。
她用擁抱打斷他的話。
“你呀,瞎操心。”口吻,無比愛憐。
雙臂圈纏在他腰間,密密的,沒有空隙。
她在他懷中,輕輕開口,“我若離開你,獨留沇川,一定是因爲你告訴了我,你不愛我,不要我膩着你、不願再看見我,用着……對待兒香那樣,冷淡的神色、刺人的口吻,教我傷心絕望,我才能割舍得掉你,走得頭也不回。”
“不會有這麽一夭”他的回答,如同此時的回摟,力道十足,幾乎要将她揉進胸膛深處:“絕對不會”
雖然,男人的承諾,須用時間方能證明,并非靠着誰喊得響,誰就不會食言。
她卻願意相信他、願意給他機會、願意執他之手,共同去領受、去驗證,他的保證。
“那麽,你還怕什麽呢?”
她的去留,取決于他。
他若待她不好,她才會走。
她已經說得明明白白。
要留住她,就好好珍惜她、疼愛她,她會回應他的情意,毫無保留,反之,不糾纏,不死賴,永不相見,她做得到。
他,還怕什麽呢?
她把選擇的權利,交在他手上呀
蒲牢像是一口氣吞下十幾瓶定心丸,整個人穩穩當當,終于露出笑顫。
哼哼哼,他要對她很好很好,好到她舍不得離開他,好到再也沒有誰,能赢過他!
“再說了,我還想在龍雕城裏,瞧瞧兒香和冰夷,到底會有怎樣的進展呢……”她笑出聲來,呵呵清脆。
那出冤家大戲,有得磨哩。
“冰夷真蠢,找個溫柔可愛的女人,就不用吃苦頭了。”蒲牢曬笑。
據小龜孫們說,前幾日,那兩隻家夥,好端端在藥居外聊天,突然,兒香湊過去苛即勿冰夷的嘴。
吻完,冰夷都還沒表示意見,兒香又是一臉青天霹雷,直拳揮來,差點打斷冰夷的鼻梁……
看來,在兒香完全接受自己對冰夷的“異樣情!障”之前,冰夷得多吃點補,練強壯一點。
“不知是誰,還曾嫌棄女人的溫柔可愛呢。”她貌他。
“女人,還是溫柔可愛點的好。”他現在很有感觸了。
像她,剛剛好。
一點點溫柔、一點點可愛、一點點勇敢、一點點固執、一點點傻勁,全部加起來,就足夠了。
“還有,龍骸城的食物,我讨厭,龍雕城的朋友,也越來越多,日後,或許更會有新同伴加入……魚姬,延維、還有,參娃”她的眼睛,随着最近兩字的精神抖擻,晶亮起來。
“你幹嘛這麽崇拜那枝參?”蒲牢想起這件事就很無力。
沒錯,紅棗崇拜着參娃,非常、非常的崇拜……
讓那枝小參,鼻梁都快頂上龍雕城的屋瓦。
“你不懂,『靈參』對我們皇甫世家而言,是神一樣的存在”紅棗的神情無比草敬,提及參娃,隻差沒屈膝下跪,表達最崇高的敬意。
對啦,他真的不懂,不就是一根成精的植物嗎?
“醫書裏,記載了太多靈參的神迹,我沒料想過,這一生,竟有幸與靈參相識,還握過她的手,跟她做朋發……”這是身爲醫家兒孫求之不得的奇說到靈草呀、仙藥啊,她便一臉容光煥發,他連吃醋都嫌懶了。
“是是是,靈參好,靈參妙……”不同她争論了,她歡喜就好。
他接着她的肩,她環着他的腰,綠菌上的影子膩成了一塊兒,仿佛單翅便無法飛翔的比翼之鳥,必須兩兩雙雙,才能翺翔。
她與他相伴的決心,有多強烈,蒲牢很遲鈍,或許還未發覺,但紅棗不同,她所做的一切,是如此的昭然若揭。
魟醫調制的長生之藥,她已飲下,舍棄了幾世輪回。
隻爲,留在他身邊。
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
源自于腹内,那小小的心跳,微細、規律,卻真實存在着。
魟醫說,人類懷上龍胎,活着生下龍子的可能性……零。
不僅是懷胎時間,孕期長,相較對人類的十月懷胎,那段時間,确定長得驚人。
再加上,龍子幼胎的體型,爲人類胎娃的數十倍大,母體要能承受,不能單憑毅力或奇迹。
長生之藥,能普她背負起這項重責大任……
望向蒲牢燦爛笑顔,開心得毫不遮掩,她随其淺笑。
罷了,先不說。
否則愛操心的他又要胡思亂想,鑽起牛角尖,甚至去找魟醫麻煩——如果,讓他知道,魟醫打算待時日成熟,剖開她的肚子,取出龍胎,再縫合……
她怕,先被剖成兩段的,是魟醫。
上回,魟醫好心爲她醫治無淚之疾,讓她淚眼汪汪了好幾日,急瘋的蒲牢,差點把魟醫給片了煮魚粥……
所幸,魟醫事後百般觀察、診治,确定她無恙,發誓她玉體安康、頭好壯壯,沒有半點後遺症,才免于遭蒲牢痛宰……
她已經很過意不去了,這一回,也不好再讓魟醫太快面對狂暴的龍子。
暫且先瞞着蒲牢吧,呵呵。
現在操心,還太早了。
她由着他,将她抱起,回返那處湛藍廣闊的家。
皇甫紅棗,在陸路上,已成黃土一杯。
在海底深處,展開新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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