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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蝙蝠 -【鬼怪公寓‧二】英雄 《全文完》 [打印本页]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0:29 PM
标题: 蝙蝠 -【鬼怪公寓‧二】英雄 《全文完》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5 11:43 PM 编辑

【小说书名】: 【鬼怪公寓‧二】英雄

【小说作者】: 蝙蝠

【作者简介】:   

      我只写我想写的,不只是为了尝试,只是因为很有趣

  为什麼不试试看没有试过的东西呢?

  为什麼要把自己吊死在同一棵树上呢?

  我想写爱情,所以我写了;

  我想写鬼故事,所以我写了;

  我想写有趣的变态,所以我写了......

  知道吗?

  时刻都在尝试不同东西的感觉,真的很有趣。

  ——但这可是长篇小说的大敌啊......(望天)

【内容简介】:
      抱着执念而徘徊不去的「人」们啊,在这鬼怪公寓,等候你成为新房客......

  前方的路有一个大转弯,转弯处的警示牌明确地贴着﹁慢行﹂的标誌,

      可是司机却没有慢行的意思,踩下油门,风驰电掣地便衝了过去。

  女孩发现了这一点,她慢慢地扫视了一圈车内人们冷漠的脸,

      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自己蓬乱的头髮,唇边忽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你们......会後悔的!她在心里尖笑着,驀地打开了窗户,

      在炽烫的热风呼啸而入的同时,将头伸到了车窗外面。

  汽车呼啸着与警示牌擦身而过,一蓬鲜血噗地溅了出来。

      凄厉的剎车声。片刻後,车内迸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小说封面】: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0:31 PM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5 10:36 PM 编辑

以爱为名 之五

  温乐源自认不是好人,但也不能算是什麼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见不得小狗小猫受委屈,见不得小孩受虐待,见不得男人打女人,所以他也并不喜欢听女人和孩子的哭泣求救声,那样的声音实在让人受不了。

  第二天,他看好表,準时就坐在了门口听外面的声音。

  「你在幹什麼?」温乐灃面无表情地问。

  温乐源看着他的脸,不高兴地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这个样子,那老太婆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帮你……」

  「我问你在幹什麼?」温乐灃依然面无表情,连眉毛都不曾跳动一下。

  「我在等那个女人出来……」

  他把昨晚老太太跟他讲的话又和他讲了一遍,温乐灃静静地听。

  「……总之就是这样,我想我应该能救她。那个死老太婆居然说什麼305的事情不是我们管得了的,哼哼……我就让她知道我到底管得了管不了!」

  「哥。」温乐灃脸上连一块多餘的肌肉都没有动,「你觉得你管得了?」

  温乐源跳了起来:「你说我管不了?」

  「我没说你管不了。」温乐灃冷静地指出,「但是你觉得她在姨婆这裡住了这麼长时间,为什麼姨婆拿她没办法?」

  「咦?」

  「姨婆的能力,我们都很清楚。不过这个女人却也不是什麼难缠的角色,按理说很简单就能解决。为什麼会一直纠缠到现在,连姨婆也放任不管?」

  「大概是有什麼原因……」

  「是什麼原因?她一直不停地重複自己的行为又是为什麼?姨婆为什麼装作视而不见?为什麼冯小姐和那个西瓜皮头的小孩说不准他们出去?这些你有答案吗?」

  他说一句,温乐源就矮一分,等他全说完,温乐源已经快趴到地板上去了。

  「我都不知道你会有这麼縝密的思考……」

  「有感情的时候思考会被禁錮,而这时候冷静才是最重要的。」温乐灃严肃地说。

  温乐源五体投地地望着温乐灃:「乐灃,我真是崇拜你,那这些问题你一定有了答案吧?能不能告诉我?」

  「不行。」

  「啊?」

  「没感情就没切身体会,没切身体会就搞不清楚答案。」温乐灃依然很严肃地说。

  温乐源这回是真真正正地扑倒了。

  ***

  在与昨晚同样的时间,楼上又传来和昨晚同样的责骂声,女人的哭、孩子的惨叫,甚至连那声「妈妈别_

」以及之後骤然的宁静,都没有什麼不同。

  温乐源和温乐灃穿鞋,打开门,静静地走了出去。

  头髮蓬乱的何玉,抱着满身是血的宋昕跑下楼来,身上的家居服、围裙、脚上仅剩的拖鞋,也都与昨晚一模一样。

  「昕昕……我的昕昕……我把昕昕……哇——」看到温乐源兄弟就彷彿看到了浮木,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_

连这,也没有什麼不同。

  温乐源和温乐灃一左一右架起她的胳膊,将她架到了他们的房间裡。

  她愣了一下,拚命挣扎:「你们幹什麼?我要带昕昕去医院!我要带他去医院!昕昕!放开我!你们想杀了他吗!昕昕——」

  挡在楼梯上的冯小姐沉默地看着他们的行动,逐渐在黑暗中隐去了身形。

  回到房间,温乐源扶着何玉坐下,温乐灃小心地接过了宋昕。

  「你们到底想怎麼样!我的昕昕——」

  温乐源清了清嗓子,用尽量温和的声音道:「你先别忙着哭,我们有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你们[粗俗词语过滤-#0043]有话就不能等到我救活儿子吗?」何玉大吼。

  「救活?」温乐灃冷冷地哼了一声,道,「现在说这话已经晚了。」

  何玉黑得憔悴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眼睛凸出眼眶,似乎就要掉下来了。

  「你说什麼?昕昕他……」

  温乐源努力拉一拉温乐灃的衣角,温乐灃却对他不予理会。

  「他已经死了。」

  何玉的眼睛裡渗出淡绿色的泪水,眼球亦像爆裂似的绽露无数伤痕,有血从中丝丝流下。

  「胡说!」她尖利的十指暴涨了十倍的长度,猛地向温乐灃的胸口插去,「他没死!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砰地一声巨响,温乐源挡在温乐灃身前双手虚空一推,何玉的胸口驀地凹陷下去了一块,随即在空中打了两个滚,撞到身後的墙上。

  她的口中流出淡绿色的液体,滴落到地上,逐渐消失。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一定还有救……是你们把我拖到这裡来不让我救他!你们这两个杀人兇手!杀人兇手!兇手!」

  「杀人兇手……」温乐源嘿嘿冷笑。

  温乐灃抱着宋昕走到她面前,将看起来似乎只是昏迷的孩子放在她面前,淡淡地说道:「你一直没有发现——或者说你忘了,其实宋昕已经死了。」

  女人的棍棒从孩子头上挥过的镜头一晃而过,这回却没有消失,而是根深蒂固地留在了记忆裡。

  「昕昕……死了?」她呆愣愣地重複。

  「不过不是我们害死的,因为他早就死了,很早以前就被你打死了……」

  孩子静静地躺在面前,就如同今天。他和她身上都满是血,母亲扯着头髮、撕心裂肺地哭泣,孩子很乖很听话地闭着眼睛,再也不会醒来。

  「死了……那我眼前的……是谁?」

  宋昕的身躯变得透明,从脚开始,逐渐消失。

  「昕昕?昕昕?昕昕!我的昕昕!昕昕!」

  她狂乱地想抓住孩子消逝的躯体,却只能抓到无法碰触的空气,孩子就在她的眼前被虚空吞噬,她却无能为力,「我的昕昕!我的昕昕怎麼了!他怎麼了!他怎麼了!他怎麼了!」

  她紧紧地抓住了温乐灃的胳膊,不管自己长得怪异的手指,在他手臂上留下了怎样的伤痕,只是拚命地嘶吼。

  「我的昕昕!我的昕昕,我的昕昕,我的昕昕!你们做了什麼!他到哪儿去了!你们还我的昕昕!还我的昕昕!还我的昕昕——」

  「为什麼你还没有发现?」温乐源拉开她,用他少有的柔和声音说,「关於昕昕,关於你自己……」

  「我发现什麼,我发现什麼,我发现什麼!」她挣扎着哭吼,「你们把他杀了,把他藏起来了,你们不让我见他,你们到底想幹什麼,想怎麼样,你们还我的昕昕,你们还我的昕昕,你们还我的昕昕……」

  她吼得精疲力竭地半跪在地上抓紧温乐源的胳膊,却忽然发现了自己长得吓人的双手,顿时如遭雷击。

  她放开了温乐源,慢慢地向後退去:「我的手?怎麼会变成这样……怎麼会变成这样……我的手……」

  「你早已经死了,不存在了。」温乐灃清冷的声音插入她惊恐的低吟,就像今晚的月光一样,「你应该是在打死昕昕以後不久就死了,可灵魂所装载的沉重负疚,却把你压在了这个绿荫公寓裡。」

  心臟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想把自己的胸口抓出一个深深的破洞,她连哭也哭不出声来,张着嘴,活活地……活活地……被她自己的痛悔、悲哀——窒息而死!

  「这个奇妙的公寓给了你力量,让你用自己的执念『创造』出了一个宋昕来。」

  她在儿子冰冷的身躯旁坐了几天几夜,直到邻居闻到有奇怪的味道才被人发现。

  「然後你在这裡过着想像中的生活,想像你还活着,想像你依然过着过去的生活,甚至出去买菜、去学校、工作……你想像出来的东西,竟连我和我哥都骗过了。」

  他们分辨活人和死人,都是以对方对「自己」的认知而判断的,而何玉根本就认为自己没死,所以他们才会没有发现何玉早已是死人。

  等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才同时发现在他们面前的宋昕,不是真正的宋昕,而是她心目中创造出来的、让她内疚、让她痛苦、让她不断面对自己重複折磨的东西。

  「你不断重複着你生前记忆最清晰时的那段时间的事,一次又一次地杀死昕昕,然後又忘记,再进入下一个循环。」

  温乐灃当时说他们会心灵治疗这一点,并不是在说谎,但是心灵治疗不是给活人做的,而是给死人;他们也不是在对宋昕施行这个能力,而是对何玉。

  并不存在的孩子,身上那些伤痕也是不存在的,只要何玉「认为」它们消失,它们自然会消失,所以他们打昏了她,给她进行心灵治疗,间接地「治好」了「宋昕」的伤。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0:32 PM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5 10:37 PM 编辑

这个公寓给了她力量,也在严密看守着她。所以冯小姐他们不让她出去,怕她的能力影响到别处的活人。

  何玉呆愣愣地,连眼神也直了:「怎麼会……是我杀了昕昕……我把他……老公……我把昕昕……我把他……」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不知何时悄然而入,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这一切。

  「可是你不能再这麼下去,你不仅让自己不断重複那种痛苦,也让别人和你一起承受,不是所有的人都受得了。除了你自己,你也该放别人一条生路才好。」

  她的十指不知何时恢复了原状,拉住自己的头髮拚命地扯。一缕缕带血的长髮被颤抖着撕扯下来,鲜血糊满了她的脸,心中翻搅的痛苦却没有丝毫的减少。

  她不断呻吟般地反覆叫着:「老公……昕昕……昕昕……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对不起……」

  温乐源感觉到了什麼,忽然一回头,和小男孩的眼睛对上了。

  「你在这裡幹什麼?」

  温乐灃和何玉一起向小男孩的方向看去。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低垂下眼帘,露出一种成熟得让人难以置信的神情,举步向何玉走去。

  满脸是泪的何玉看着他,张大了嘴巴:「你……是谁?」

  每走一步,小男孩的身体就发生一点变化,小小的轮廓逐渐变大、成熟、硬朗。他的面目也在逐渐成熟,从儿童到少年、又到青年。

  「老……」

  及至缓缓行进到她面前时,他已完全蜕变成了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

  「老公?」

  老公!

  这一点超出温乐源的猜测,不禁令他大吃一惊。

  温乐灃没有反应,不过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如果他没有接受感情断层的话,现在恐怕会比温乐源更加惊讶。

  「老公——」

  「是我,小玉。」男子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悦耳。

  「老公!」她像害怕他会忽然消失一样,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裤腿,「我把孩子……我把孩子……我……」

  男子扶着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扶起,低声说:「别再想了,别再想了,再想也没有用。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

  「我们怎麼重新开始!」何玉哭叫道,「昕昕已经死了!他被我杀了!现在说什麼也没用了……」

  男子看着她,表情痛苦。

  「我杀了昕昕!我杀了……杀了……」

  男子抓紧她,犹疑一下,道:「其实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但是……小玉,你实在没有必要从那麼早就开始,给孩子设置好他每一步要走的路,他可以有自己的选择的。」

  「但是——」何玉抽噎地流着泪,几乎发不出声来:「但是他还小啊,他怎麼懂那麼多!我不帮他选择,他一定会走到歪路上去的!我哪裡错了!」

  「为什麼不让他选择自己的路呢?」

  「我是为了他的未来!不能让他落在别的孩子後面!我要他幸福,你懂吗?我要他幸福!」

  「可是你却让他不幸了。」

  何玉伤痕纍纍的眼睛睁得愈发地大,沾满鲜血的双手和长长的指头,扣紧了自己的脸庞,嘶声号啕起来。

  沉重的期望像包袱一样压在孩子身上,美其名曰「一切为了他的未来」,动輒打骂,冠着爱的美名,口中说为了让孩子幸福,却亲手将他推进了不幸的深渊。

  如果昕昕没有被她亲手打死,即使有人这麼告诉她这句话,她也一样会明白吗?

  不……她不会明白。

  她会继续以爱为名将唯一的爱子推入深渊,却始终以为自己是在将他领往顶峰。

  究竟做这一切是为了什麼?是为了爱?还是为了用「爱」把孩子压死?

  「妈妈……」

  细小的声音穿入鼓膜,屋内的人鬼一起往声音的来源看去,一个小小的、苍白的脸出现在窗外。

  「昕昕……」

  那是宋昕。

  虽然没有大而笨重的眼镜,也没有巨大的书包,但那就是宋昕。

  向他们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宋昕小小的肢体穿透纱窗的阻隔,慢慢地爬了进来,「妈妈,你终於看得见我了……」

  「昕昕!」何玉大叫一声,以爬跪的姿势猛扑过去,将那个早已死去的孩子抱在怀裡,眼泪像坏了闸一般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昕昕!昕昕!你是真的昕昕吧……妈妈对不起你!昕昕,你原谅妈妈!你原谅妈妈!妈妈错了!妈妈真的知道错了!昕昕……」

  「其实他一直在那棵梧桐树上看着你。」沉默了许久的温乐灃说道,「他没有怨恨过你,反而非常非常想救你,但是你只是忙於重複你自己的错误,一次也没有看过他。」

  宋昕的脸上那种快乐得让人心疼的表情,是温乐源和温乐灃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们的记忆中——也可以说是何玉的记忆中——那孩子从来没有笑过。

  稚嫩的肩膀上担负着最沉重的期盼,他怎麼可能笑得出来?

  那个背着书包、戴着眼镜的宋昕,是个只会学习的小机械,眼前的他才是真正的「小孩」。

  「妈妈。」宋昕在她的怀抱裡大大地微笑,「我想到遊乐场去玩,可是我不想和爸爸两个人,我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去。」

  「好好好!」何玉拚命地点着头,眼泪四散飘落,「我们去遊乐场!我们去玩,我们去看唐老鸭、去坐过山车!我们荡鞦韆、放风箏!你想玩什麼……都行!」

  「我们现在都死了,爸爸说就不用学习了。我好长时间没学习,妈妈你不会打我吧?你打得好疼呀……」

  何玉抱紧他的小身体,哭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中年男子看着这一切,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

  「喂!」温乐源不爽地看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傢伙,说:「你早这麼做不就完了?还拐这麼大的圈子,你自己都不嫌烦哪?」

  本来他都做好和这个女鬼好好打一架,用拳头让她清醒的準备了,可这个傢伙——还说是她老公!一出现,几句话就搞定了,早知如此,他之前这麼幹不就完了麼?还害得他担心了这麼长时间!

  中年男子看着他,有些凄凉地摇了摇头。

  「没完,事情没完。」

  「什麼?」

  中年男子摇头轻叹,望向妻子和儿子的眼神更加沉重悲哀,「阴婆婆说你们有办法,但其实也没用的。她看走眼了。」

  「喂!你听见我说话没有!给我说清楚——」

  温乐灃拉住了温乐源,本应没有任何情绪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让温乐源不禁呆了一下。

  「乐灃?」

  「内疚……才是最可怕的。」

  「啊?」

  「我们谁也救不了她,做什麼都没用。」

  「做什麼都……」

  温乐源骤然明白了他所说的话。

  中年男子按住自己的眼睛,低哑地啜泣起来。

  你今天告诉她,她明天就会忘掉;你上午告诉她,她下午就会忘掉。她心裡只有一件事,其他全都不记得。

  她想品嚐的只有痛苦,她心裡只能放下内疚,今天的东西,过去了,就会很快忘记。

  谁的宽恕也没有用,她不会宽恕自己。

  所以她的魂魄会永远活在杀死孩子的炼狱之中,重複,一次又一次。

  ***

  何玉提着两大包蔬菜肉品,费力地用背推开大门挤了进来。

  温乐灃站在楼梯上回头看着她,她发现他在看她,微微一笑。

  「买了这麼多菜啊?」

  「是啊,孩子要考试了,不加强点营养不行。」

  「哦……」

  这一次温乐灃没有帮她提东西,只是让开了路,有些倾斜佝僂的背影慢慢地爬上楼梯。

  三天的时间还没有过,温乐灃现在依然处於感情断层的效力之中。可是他的表情中,却出现了些许痛苦的纹路。

  这麼深、这麼重、这麼可怕的感情,连他这个旁观者都感到了,连感情断层也阻挡不住的悲伤,那麼她呢?

  一直背负着杀死自己唯一爱子的罪孽,而不断重複那最悲伤一刻的她,又如何呢?

  还有那个她真正的孩子、一直守护她的丈夫,他们又要怎样做,才能跳脱她剧痛的漩涡?

  「我们到底要怎麼才能帮你……怎麼帮你们呢?」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坐在楼梯下面的阴暗处,已与黑暗融为一体。

  公寓外,一个小小的影子隐藏在梧桐树茂密的枝叶中,随风轻曳。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0:40 PM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5 10:44 PM 编辑

英雄 之一

  烈日下,一辆载满乘客的长途巴士在公路上飞速行驶。

  在夏天午後的一、两点时,一般的长途客车中除了司机之外,应该大家都沉入了梦乡才对,可是这辆车上却没有一个人睡觉,包括司机和车掌小姐在内的所有人都面无表情,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连广播也没有在播放。

  车内,就好像全都是死人一样。

  最後一排的四个座位有三个是空的,只有右侧靠窗的座位上,有一个穿得很「清凉」的女孩,身着短短的窄裙、细吊带背心,胸口开得很低很低。

  她的眉毛又细又弯,眼睛上画着蓝色眼影,嘴唇上涂着淡紫色唇膏,如果以年纪稍大的人的眼光看来的话,她这种装扮无疑是「不正经」的——也就是做「鸡」的那种女人。

  然而,她的表情中却没有任何卖弄风骚的样子,挑染成彩色的头髮乱蓬蓬的,蓝色眼影已经被她手中紧攥的手帕擦得乱七八糟,眼睛也肿得只剩下了一条线。

  前方的路有一个大转弯,转弯处的警示牌明确地贴着「慢行」的标誌,可是司机却没有慢行的意思,踩下油门,风驰电掣地便衝了过去。

  女孩发现了这一点,她慢慢地扫视了一圈车内人们冷漠的脸,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自己蓬乱的头髮,唇边忽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你们……会後悔的!

  她在心裡尖笑着,驀地打开了窗户,在炽烫的热风呼啸而入的同时,将头伸到了车窗外面。

  汽车呼啸着与警示牌擦身而过,一蓬鲜血噗地溅了出来。

  凄厉的剎车声。

  片刻後,车内迸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

  「今日上午,市长亲切会见了在此次意外事故中,集体帮助那位少女的乘客、司机和车掌小姐,对他们的行为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那位少女的父母流着泪说,虽然他们的女儿没能救过来,但是在她临终的时候,有这麼多好人关心她,帮助她,她地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

  温乐源坐在地板上,手裡端着一隻大海碗,呼嚕呼嚕地吸溜着麵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

  温乐灃给自己盛了一碗,在他身边蹲下,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挑起一筷子面吸溜进嘴裡。

  「怎麼?又出什麼见义勇为的英雄了?」

  「嗯。」温乐源狠狠灌了一口麵汤,舒口气,道:「那女孩好像想不开要自杀,把脑袋伸到车窗外面去,结果被警示牌削掉了天灵盖。

  「那辆车裡的人集体把她送到最近的医院,又一起自掏腰包给她交了医疗费,只可惜她伤势太重,没救过来。」

  温乐灃笑一笑,感叹道:「现在这世界,居然能有这麼多好人聚集在同一辆车上,真是难得。」

  温乐源却不以为然地搅和搅和碗裡的面,道:「什麼好人,其实也不过就是从众心理罢了。像B市起哄强抢超市的事,不就是有人带头抢,大家才去幹的吗?

  「C市有人从银行裡提出钱就被抢走,又洒得满街都是却居然没人要,都如数奉还,不也是有人带头当英雄,大家才这麼幹的吗?嘿,话说回来,如果当时我在那儿,保不準带领多大的抢劫风潮呢……」

  温乐灃失笑:「你又不是没钱花,去抢人家的钱幹嘛?」

  「我的钱又不是多得麻袋装,当然想要更多的。」温乐源把最後一点麵汤喝完,咂巴咂巴嘴,又跑到裡间去盛了一碗,回来坐下继续吸溜。

  「所以这辆车上的人恐怕也一样,当时如果有一个人逃走,其他人也会一窝蜂地逃走。

  别说见义勇为了,法院会不会判他们见死不救的罪,还不一定呢。「

  温乐源的理由听起来不怎麼让人信服,他却说不出辩驳的理由来。

  温乐灃摇头:「你怎麼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我倒是宁可相信他们做这些好事,是因为他们都是好人。」

  「好人……这世上的确有好人,可是——」温乐源用筷子指了指温乐灃,「只有你这个滥好人吧。」

  「谁是滥好人!」

  温乐源看着自己的碗,装出惋惜的样子摇头:「姨婆啊姨婆,虽然您嘴巴很毒,但是做的饭是那麼好吃;乐灃虽然是个很——好很好的老好人,但是这饭实在让人难以下嚥。您啥时候才回来啊……」说着他还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温乐灃气得放下自己的碗就去夺他的。

  「难以下嚥!难以下嚥你别吃第二碗,还给我,自己吃泡麵去!」

  温乐源一边嬉皮笑脸地躲,一边呼嚕呼嚕地吃麵,等伸着脖子把最後一点汤也吞掉之後,他才把碗还给温乐灃。

  「嘿嘿,还给你,不吃了。」他厚颜无耻地说。

  温乐灃几乎气昏过去。

  阴老太太几天前就出门去了,出门的具体原因她没有说,只是把绿荫公寓交给他们兄弟二人暂时代管。

  老太太不在家,一向信奉「君子远庖厨」的温氏兄弟二人可傻了眼,温乐源连煤气炉子都没开过,温乐灃也只会煮麵条而已,所以从阴老太太出门到今天,他们三天九顿饭,顿顿是麵条,温乐源「有点」腻烦是肯定的——不过当然,他这种态度也是应当狠狠鞭挞的!

  在这兄弟两个进行了几十分锺拳脚方面的亲密接触之後,明明比较身强力壮,却反而被打青了一隻眼眶的温乐源,乖乖去洗碗,温乐灃生气地坐在原地,用遥控器狠狠换台。

  电视台的另外一个频道也在播放刚才那个消息,不过似乎是不同的记者编辑的,这次用近镜头逐个拍出了那些见义勇为英雄的容貌。几个陌生的人闪过之後,温乐灃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咦?哥!快出来看,快出来看!看看这是谁?」

  温乐源一路小跑跑出来,手上还滴落着洗洁精的泡沫:「什麼?谁?」

  当把全部的人显现过之後,镜头又转回了最中间和市长握手的那个人脸上,正好就是温乐灃要温乐源看的人。

  温乐源噫了一声,惊叹:「这人长得跟隔壁小胡一样嘛!」

  温乐灃真想敲他:「哪裡是长得一样!分明就是小胡!」

  温乐源继续惊叹:「小胡也能上见义勇为的名单?那个见血就晕的傻小子!果然是因为别人带头的榜样作用吧……」

  温乐灃气得脑袋隐隐作痛,正好镜头切到了市长那张柿饼脸上,他立刻换了台。

  隔壁的小胡就是201房间住的那个大学生,胡果。

  这小子胆小得要命,怕鬼,怕血,怕恶人,怕尸体〈包括花鸟鱼虫的尸体〉,怕一切有可能吓到他的东西,连悄悄在他脖子後头吹一口凉气,都能让他鬼哭狼嚎好一会儿。

  虽然温乐灃对温乐源的说法很不以为然,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温乐源说得也挺有道理的,这位新时代的大学生,实在让人难以想像,他会主动去「见义勇为」这种血腥的事,在那种情况下昏倒、等着别人来救反而比较可能。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电视的信号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为什麼一照到见义勇为的那群人时,颜色就会变暗?

  如果整个屏幕都暗了也就算了,问题是,只有他们身边半米以内的空间变暗,照在他们身边那个柿饼脸市长身上时,又显得很亮,两相对比之下,就好像有什麼东西罩在英雄们身上一样……

  温乐灃把自己的发现跟温乐源讲了一下,不过等他再换回那个台的时候,那个镜头已经过去了,温乐源後来再换台也没找到播放英雄事迹的报导,所以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温乐灃看错了,还是真的有问题。

  「没关係,没关係!」温乐源安慰他道,「反正这些人和我们没有关係,就算有问题,也找不到我们头上来的。」

  这个人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温乐灃已经懒得再生气地想。不过,自己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了呢?又不是找上门来的生意,管太多不过是给温乐源找麻烦罢了。

  不过,话是这麼说啦,麻烦就是麻烦,要是在你準备好了以後才光临的话,那就不叫麻烦了……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0:41 PM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5 10:48 PM 编辑

英雄 之二

  几天後,这对兄弟已经忘了他们曾经讨论过有关於小胡的事情,安安分分地做着自己驱鬼的「生意」。

  一天晚上,当兄弟二人正在商量,第二天怎样解决新接生意的办法时,忽然听到了他们的门被急促敲响的声音。

  那声音简直是震天的巨响,中间没有丝毫的停顿,听得出是一个人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孤注一掷的拚命敲法。

  他们所接的客户中,应该还没有到这种程度的人,这公寓裡其他住客,也一般不会用这麼野蛮的手法来敲,那麼只有……

  温乐灃无奈地看了一眼正在七窍生烟的温乐源一眼,道:「别这样……没準他真的有问题呢……」

  「他的确是有问题!」温乐源暴喝,「你给他讲!如果他这次又是因为看到什麼看到和看不到没两样的东西,我绝对毙了他!」

  温乐灃无奈地摇头,从地板上爬起来,一边应着「这就来了」,一边打开了门……

  「救命啊——」

  一个只穿裤衩的年轻男孩嚎叫着猛扑了进来,温乐灃在毫无準备中被他撞了个满怀,噗通一声仰面倒地,後脑勺和地板来了个最最亲密的深吻接触。

  「疼死了……」这一下可撞得不轻,温乐灃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种错位的感觉,连视线都有些扭曲了。

  温乐源张着大嘴,手裡的咒纸哗啦啦都掉到了地上。

  「这臭小子……」他咬牙切齿地骂道。

  「救命啊!救救我!我一定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

  那男孩不仅只穿了裤衩,而且浑身湿漉漉地还有肥皂泡,滴滴答答地落了温乐灃满身。

  温乐灃头昏眼花站不起来,温乐源一肚子气地大步过去,像拎鸡仔一样一把拎起那年轻男孩的胳膊,把他拖到了浴室中关上了门。

  须臾,门内传出了鬼哭狼嚎和死命扑腾的声音,好像是某人在对另外一个人进行残暴的躯体惩罚,而另一个人在悲鸣呼救拚命想逃走一样。不过因为看不到,这一切也只能是听者的猜测而已。

  温乐灃捂着後脑勺爬起来,靠在浴室门上,有气无力地敲敲门。

  「哥,别打了,你会打死他的。」

  门开了,温乐源气宇轩昂地走了出来,手裡还拎着年轻男孩的後脖子。年轻男孩鼻青脸肿,奄奄一息中。

  「你出手……实在太重了。」温乐灃说。

  温乐源冷笑:「手重?我算手下留情了!这臭小子屁大点事就要求我们帮忙,又不想掏钱,回回都让我们白当保鏢!

  「你说别和他计较,好,我就不和他计较,可你看他,毛病越来越多了!居然光着屁股就跑这儿来了,你变态吗?胡果!」

  「我没光着屁——」

  胡果擦擦鼻子,正想辩解,忽然发现手上抹到的居然是血,呆愣了两秒锺,竟直挺挺地趴在了地板上,连温乐源都没能拉住他。

  「所以我告诉你,你出手太重了。」温乐灃叹气,「再这麼下去,你总有一天会真的打死他的。」

  「打死就算了。」温乐源嘴裡这麼说,却不能真的就把胡果打死——退一步讲,他也不想在这房间裡打死人,所以只能吭哧吭哧地将胡果的身体拖回浴室,丢到莲蓬头下用冷水冲。

  胡果满身的肥皂泡在水流的冲洗下迴旋着钻入下水道,也把他的意识给冲了回来。

  「温大哥,你真狠……」胡果捏住依然在流血的鼻子,哼哼唧唧地说。

  温乐源作势要踢死他,温乐灃挡在了他脚丫子前面。

  「好了,你打也打够了,至少让我听听他来幹什麼吧。」

  「还是温二哥好……」胡果继续哼哼唧唧地说。

  「我踩——」

  「哥!我让你住手没听到吗?」

  ***

  温乐源气愤难平地坐在角落裡,用仇视的目光狠狠盯着向温乐灃倾诉的胡果。

  这会儿的胡果,已经不是那个衣不蔽体的狼狈小子了,头髮、衬衫、裤子都整整齐齐,还戴了金丝边的眼镜,显得很是书生气。

  只可惜嘴角和颧骨上仍带青紫,鼻子裡也还塞着棉花,把他的装扮所营造的气质,破坏得一丝不剩。

  「你刚才到底是怎麼回事?」温乐灃温和地问。

  胡果低下了头,很久不发一语。

  「是不是有什麼东西在威胁你?」

  胡果没有回应。

  「小子你装什麼蒜!别说刚才大叫着救命进来的不是你!」温乐源大叫。

  「哥,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让我们安静一会儿?」温乐灃烦躁地说。

  温乐源乖乖闭上了嘴。

  温乐灃转向胡果,依然很温和地问:「到底发生了什麼事?你连穿个衣服都不敢自己回房间,一定是有什麼很重大的问题吧?」

  「我……」胡果张了张嘴,好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样,又闭上了。

  「胡果……」温乐灃耐心地说,「如果你不把事情告诉我们,我们又怎麼能帮得了你呢?」

  「你不会是又看见了冯小姐吧?」冯小姐是绿荫公寓楼梯上的鬼,只有背面而没有正面。

  胡果的体质很不幸是偶尔就能看见鬼的那种,经常在楼梯上下见到冯小姐,被她吓个半死对胡果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不过胡果摇了摇头。

  「那就是那个西瓜皮头的小孩?」

  那小孩也是鬼,很爱开玩笑吓唬人。不过他并不是真的「小孩」,所以现在正因妻子和孩子的事陷入低潮,应该不会这麼多事……

  果然,胡果又摇了摇头。

  「是个……女的。」胡果低声说。

  「女的?不会是305的何玉大姐吧?」

  「305那个也是鬼!」胡果大惊失色。

  「不,是我弄错了。」温乐灃迅速地回答。既然他以为何玉是活人……那就让他继续这麼想吧。

  胡果显得很怀疑,但是出於某种鸵鸟心理,他打算装作相信的样子。

  「那你认识她吗?」

  胡果犹豫一下,点头。

  「哼哼哼哼……」温乐源发出了令人讨厌的奸笑声音,「我知道你为什麼那麼害怕又不敢和我们说了!那女鬼一定是被你始乱终弃的女人对不对?说不定还为你堕过胎。结果你这个无情的负心人又说不要她了,她在绝望之下自杀身亡,死後的冤魂在你身边缠绕不放……」

  别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有他一个人说得口沫横飞,沾沾自喜,自以为已经找到了问题的核心,直到温乐灃那边射来两道责难的目光,才訕訕闭嘴。

  「我连女朋友都还没有过……」胡果不高兴地说。

  「哦哦,还是处男吗?」温乐源忍不住问。

  「哥,你能不能管好你的嘴啊!」

  温乐源终於老老实实地沉默了下来。

  「其实也不能说我认识她。」胡果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连串的话语啪啦啪啦地就衝了出来,「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那天以前我从来都没见过她,所以如果她出现的时候,不是那个模样的话,我可能连认都认不出来。

  「可是我真的不能算认识她,那件事又不是我的错!她为什麼只找我?我们已经补偿她了,她还想怎麼样!难道一定要把我们杀光才算完吗?真是蛇蝎心肠——」

  他驀地住了口,看看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温氏兄弟,刚才长长地伸出来慷慨陈辞的脖子,又缩了回去。

  「对不起,我好像稍微激动了一点……」

  他这德性不像只是「稍微」激动的样子吧……

  「你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温乐灃呼了一口气,问。

  胡果的表情变得惊恐,好像想说什麼又不敢,手足无措了片刻,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蹌蹌地退向门口。

  「对不起,我什麼也没幹,什麼也没说,你们别在意,请你们忘了我说什麼吧,再见,我走了!」

  手在身後找到门把手,拉开门转身就往外窜,就好像有野兽在追他一样——然後他的身影在门口凝固,片刻,直挺挺地又仰面倒了回去。

  「小胡?」

  温乐灃赶上前去扶起他,发现他已经翻着白眼昏过去了。仰面一次,覆面一次,不知道他的脑袋是不是能受得了?

  温乐源双手扒在门边,身体前倾出去左右查看,走廊裡空荡荡地,没有任何人类和非人类生物。

  「他开门的时候看到了什麼?你看到了吗?」温乐源问。

  「什麼也没有。」温乐灃皱眉说。

  温乐源转头,看着温乐灃托着那个胆小鬼脑袋的样子,叹了口气,摊手,耸肩:「……你又打算多管闲事了吗?」

  「是啊。」

  「又免费?」

  「他是姨婆的住客。」

  「就是因为他是她的住客!」温乐源气愤地叫道,「从我们住进来开始,她就推荐他『有事就找温乐灃』!我们又不是管区警察!还免费!这世上哪有这麼好的事!」

  温乐灃不与他争辩,独自架着胡果的腋下把他拖回了房间裡。

  「虽然我们是做生意,不过也不能不讲人情。他毕竟是咱们的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他又是个没出过社会的小孩,你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这小子真重……而且我上大学的时候也遇到了很多好人,所以我现在才能在这裡和你悠闲地工作。如果当时大家都和你一样,除了自己家人一概不管的话,我说不定早就退学无数次了。」

  温乐源皱起了眉头,抱着双臂,疑惑地道:「我从来没有过问过你大学的生活,因为我想那种地方你一定过得很好,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那时候发生过什麼吗?」

  温乐灃笑而不答。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0:46 PM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5 10:49 PM 编辑

胡果是个胆小鬼。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胆小鬼。

  从小就被几乎所有朋友叫做「小胆胡」的他,一直都在害怕着一切可怕的、不可怕的东西。

  所以「英雄」这个词和他是没有关係的,他的字典裡只有恐惧、怯懦、畏惧、卑怯等等词语。

  在那辆可怕的中巴车上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一个堂堂男子居然吓得手脚冰冷,一动也不敢动。後来他几乎是被人架下车的,双腿如筛糠般乱抖,脑子裡一片糨糊。

  再後来发生了什麼事,他完全不记得了。只是站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看着那辆血迹斑斑的车,以及掉在远处的、那个带了一蓬彩色长髮的脑壳,机械地随着大家的提议去做。

  他现在还记得,在那条没有绿荫遮掩的柏油路上,空气因为阳光的热力而有些扭曲。乘客们在短暂的沉默後,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接下来的事情。

  他一个人站在车头处,呆呆地看着那女人失去了天灵盖的头,裸露的脑,喷涌而出的血,以及一双大睁的眼睛。

  她死了吗?

  还是活着?

  血腥味由於午後的阳光和热得人心烦的微风四散开来,许多黑色的苍蝇闻讯赶来,争先恐後地在她红白色的脑上爬来爬去,看来就好像有许多双眼珠,在恶狠狠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恐惧就从太阳下汗涔涔的脊背後像蛇一般钻出,爬得满身都是。

  鬼,对这个世界还有残存的思念,所以才变成鬼。痛苦、快乐、悲伤、仇恨、愤怒、牵挂……都是变成鬼的理由。

  她已经死了,或者她立刻就会死,这毫无疑问。

  她会变成鬼吗?

  如果是他的话,必定也是会选择变成鬼,让那些坑害过她、对她冷眼旁观的人付出代价!

  那麼……她一定会复仇的……是吧?

  他心中驀地冒出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她会变成鬼,因为她还有她最後的牵挂,以及对他们的巨大愤怒。

  她一定会变成鬼,因为他们这群怯懦的无能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却得到了「英雄」的荣誉!

  她一定会复仇的,会追到他们每一个人面前,把他们所有的人都杀光!

  看她这不是……已经来了?

  ***

  胸口彷彿遭到重击,胡果有种心臟啪一声裂开的感觉,眼前出现一片深色血红,漫散铺开。

  窒息感随之而来,极度的不适感让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让他一时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然而他却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晶亮的眼睛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种不知是敌意还是其他什麼的情绪,笼罩在他的週身,能感觉得到却看不到,就好像忽然盲了眼的可怕感觉,不能掌控的恐怖感,让他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又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就是因为这种感觉,让他几天来一直处於惴惴不安之中,用尽各种办法,不断东躲西藏,却怎麼也躲不过那种不知来源的注视。

  那注视的目光中充满了嘲笑,就好像在说,你瞧,我看着你呢,我会一直看着你的,看到你死为止。

  於是不管他是在睡觉、吃饭、散步、洗澡、上网、打电话、写论文……都能感觉到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她鍥而不捨地把他追得无路可退,想惨叫,想求饶——却不知该对谁。

  这是复仇。他觉得自己听到她的声音轻轻地说。

  他为什麼会知道那是她的声音?是不是和她惨叫时很像……对了,是很像——尤其,与她几乎喊破了喉咙时那种沙哑的声线几乎重合。

  他已经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双眼睛所在的方位,可是他依然弄不清她的意图。未知的恐惧爬满了他的脊背,冷汗像虫子一样从发隙一道道蠕动下来,钻进衣服裡。脖子那裡很痒,可是他的身体却僵直得一动也不能动。

  那眼睛眨了一下,似乎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她要行动了吗?

  他还……不想死……

  他还年轻……他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还有似锦前程等着他……他不想坐以待毙……

  不想……

  「救……」

  舌头碰到了上下牙间,发出了一个模糊的语音,他为自己製造的咒符啪啦碎了,他用非常难听的声音嘶叫了出来。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声音划破了黑夜,把一地的寂静敲得支离破碎。

  温乐源和温乐灃以整齐的动作,砰咚一声从床板上跳了起来,温乐灃跳到了地板上,温乐源却跳错了方向。

  本来就睡在床板边缘的他,刚跳起身就踩到了床板的侧边,和他睡在同一张床板上的温乐灃,起身离开的动作几乎与他同时行动,他无法保持平衡,一脚踩翻了床板,自己和被褥床板一起叮铃匡啷摔倒在地板上。

  「我的屁股——」他大声惨嚎。

  温乐灃在黑暗中也搞不清地势,温乐源的惨叫声让他慌张起来,想跑去开灯,却被胡果睡的床板狠狠地绊了一跤,不过他很幸运地摔在了床褥上,双膝并没有什麼大的损伤,於是又很快爬起来去找灯绳。

  啪。

  灯亮了。在灯泡橙黄色的光线下,只穿背心裤衩的温乐源,正躺在地上捂着屁股打滚,床板翻倒,被褥扭成一团纠结在温乐源的脚上;而胡果坐在温乐灃的那个床板上,瞪着眼睛看温乐源的狼狈模样,头髮和身上的衬衣都湿透了。

  「我靠!胡果你[粗俗词语过滤-#0043]找死吗?」温乐源一边呻吟,一边大骂。

  胡果没有反应,还是瞪眼看着他。

  温乐灃边忍笑边走到床边,把翻倒的床板翻过来,扭得乱七八糟的被褥床单铺回去,最後才扶起温乐源。

  「还是先别追究别人了……你没事吧?」温乐灃搀着他坐回床板上,问。

  「怎麼可能没事!」温乐源连眼泪都快下来了。如果他们不是喜欢在地上铺个床板睡,而是睡在普通的床上的话,他这一下子八成要摔成残废了吧。

  「胡果你是怎麼回事?」温乐灃做出责备的样子对胡果道,「幸亏我们心臟都很好,否则这一下说不定就要出人命了。」

  「对不起……」胡果神经质地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眼神有些呆滞地说。

  在温乐源和温乐灃跳起来的一剎那,那双紧盯着他的目光唰地隐去了。

  在这几天裡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那双眼睛根本不在乎他身边有多少人,想消失就消失,想出现就出现,他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是今天,在他闯入他们房间的时候她就消失了,他想出门的时候她才出现,而现在又是如此,他们一清醒她就不见踪影,难道是因为……

  阴老太太出门之前告诫过他,一旦有什麼事发生,只要立刻找到温氏兄弟就没有问题,原来……果然如此!

  等尾椎骨最初的剧痛过去之後,趴在床上缓劲儿的温乐源气哼哼地道:「有什麼事,你给我快点说!要是理由不够充分,我就杀了你!哎哟……」

  「别动气!我看看……哟,屁股青了。」像胎记一样的一片青紫,在他尾椎骨附近招摇地炫耀着,看来真是摔得不轻。

  「什麼!真的?我要杀了那小子——你说不说!我真的杀了你噢!」

  胡果真的很想说出来,说出来他才能感觉轻鬆一些,但是那件事并不是那麼轻易就可以启齿。

  那个炎热的下午,那条被烧灼而软化的柏油马路,是刻在他以及车上所有人心裡的羞辱刻印,就算那女人永远不来找他们,这刻印也必定印在他们所有人心上,让他们背一辈子!

  所以他不想说。在其他人能够说得出口之前,他不能说。

  「我惹到了很恐怖的东西……」他哭丧着脸说,「我害怕……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在你们这裡躲一段时间?」

  「理由不够充分!等我好了砍死你吧。」温乐源断然说。

  胡果慌了手脚,「别!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是实话,有东西要杀我!她正在找机会!说不定明天就会吃了我……求求你们别赶我出去!我还不想死!拜託……」

  「不用怕,在那玩意把你吃掉之前,我会先杀了你的。」温乐源冷冷地说。

  胡果的眼泪哗啦啦掉了下来。

  「哥,你别再吓唬他了。」温乐灃好气又好笑地摇头,「小胡,你甭怕他,他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那麼幹的。」

  「可是……我说不定……真的会被她吃掉……」胡果哭得非常伤心地说。

  杀了你还有可能,吃……怎麼吃啊……

  不过温乐灃决定不给他增加心理负担,只是坐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给他精神上的鼓励。

  「好,就算你真的遇见麻烦了,那至少可以告诉我们,这麻烦你是怎麼惹上的吧?」

  温乐源揉了揉屁股,翻了个仰面躺着。

  胡果沉默不语。

  「小胡?」

  仰面躺着还是痛,温乐源又打了个滚,翻过来继续趴着:「誒,对了,我们那天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呀,还当了见义勇为的英雄。嘖嘖……难道有人就嫉妒你那点小荣誉,放鬼来害你?」

  「就那点荣誉……谁会看得上啊!」胡果用很不自然的表情笑,「不算什麼,根本不算什麼……」

  当温乐源说到英雄二字的时候,他的背部僵硬了一下,手一直放在胡果肩膀上的温乐灃,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真的是……不算什麼吗?

  温乐灃向温乐源使了个眼色,拍着胡果的肩膀笑道:「没事没事,你想在我们这裡住就住吧,反正我和我哥是光棍汉两条,多你一个也不多……对了,你会做饭吗?」

  胡果喜出望外,拚命点头。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0:52 PM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5 10:59 PM 编辑

英雄 之三

  事实证明,滥好心一般是没有什麼好下场的……

  胡果的确是会做饭没错,可是他只会做一种——那就是开水泡麵,偶尔加点榨菜火腿肠算是改善。〈比温乐灃还不如!〉

  在连吃三天不同口味的泡麵之後,温乐源又开始怀念温乐灃糟糕却不算太糟的手艺了。

  「我讨厌泡麵……我讨厌泡麵,我讨厌泡麵!我要吃麵条!我要吃米饭!我要吃红烧肉!我要吃蘑菇汤!我要吃水煮鱼!我要吃火锅!……」

  温乐源壮硕的身子骨,在房间地板上打滚。

  胡果端着热气腾腾的泡麵,悲痛地思忖着口袋裡还剩下五十块钱,不知道温乐源这德性,是不是在暗示自己「做」点什麼,更算不出来万一要「做」完的话,不知还能剩几分……还剩一个星期才到月底啊!要是现在就花完了,怎麼和老爹老娘交代?

  「行了,别打滚了。」温乐灃也对泡麵的味道相当腻味了,放下自己的碗,叹气道,「我们出去改善伙食,不然再这麼下去没準会饿死。小胡,别吃那个了,我们一起出去吃。」

  出去吃=说不定就要用他的钱=这一个星期就喝西北风去吧……

  胡果死命摇头:「不不不不!我喜欢泡麵,你们两个出去吃吧!那我就连你们那两碗也全吃掉就好。」

  温乐灃想了一下:「你没问题吗?」

  「啊?」

  「你一个人不是会害怕吗?」

  想起那双眼睛,胡果又感到一阵冷颼颼的惧意。但是在温氏兄弟房间待了这几天,除了上课的时间之外都跟着他俩——连工作都跟去,再也没有感觉到那双眼睛,他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也许她已经升天了,说不定没事了吶……他有些侥倖地这麼想。

  「啊……只不过是吃饭的时间嘛,没关係,没关係!你们去吃吧!我一个人在房间裡看电视就好!唉,我那房间裡连个电视都没有,只有一台电脑……」

  「有电脑才叫不错吧。」温乐源不满地说。

  温乐灃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出去了。你一个人当心点,我们会尽快回来的。」

  「好。」

  ***

  温乐源和温乐灃的脚步声在楼梯处消失,房间裡忽然变得很静,只有电视机喧哗的闹声。

  虽然刚才说得很好听,但是胡果心裡并不是非常有底的,现在忽然一静下来,刚才的豪气忽然缩成了鸡蛋点大,脊背上又凉了。

  有点……後悔。他把电视机声音放得很大,哭丧着脸心想,怎麼能这麼轻易就判定她不会来了呢?说不定她就在窗外的某个地方悄悄窥视着咧!等他们一走,就猛扑上来把他吃掉——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现在又不能去追上他俩说:「我害怕,哈哈哈哈,拜託你们带我去吧,哈哈哈哈。」本来就对他有许多不满的温乐源,肯定会狠狠嘲笑他到死为止。

  越想心裡越害怕,碗裡的泡麵也吃不下去了,随手往地板上一放,把房间裡所有看得到的灯都打开,自己蜷成一个蛋,蹲踞在几乎贴上电视机屏幕的位置上,让电视机的声音,给自己造成房间裡活人很多的错觉。

  电视裡又在播放新闻。

  「本市发生了多起杀人案件,根据办案人员介绍,这些受害者的身份、性别、体貌特徵等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死者全部死於个人独处的情况下,一起在被害者的办公室,另外两起在家中,以及……」

  独自一个人看这种消息还真是让人发寒,胡果抓着遥控器就打算换台——如果不是播音员及时地念出下面一句的话,他说不定就会错过去了。

  「但这一连串的受害者,都是在救助重伤少女事件中,见义勇为的乘客,警方怀疑是连环杀手所为,只是杀人动机并不明瞭……」

  胡果的头嗡地一下就大了。

  是她吗?她果然开始行动了!

  背後没来由地又开始发冷,他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神经过敏,还是真的本能地感觉到了什麼,似乎那双眼睛又出现了,他身体蜷缩在一起的部分汗出如浆,湿湿粘粘的很不舒服,但是他一动都不敢动,生怕稍微一偏移,视线就看到某种恐怖的场景。

  如果现在出现像《殭尸杀人夜》裡那样的镜头的话,他一定会当场心臟破裂死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已经蹲了十几个小时一样,可温乐源和温乐灃兄弟还没有回来。他的四肢完全没有移动,现在已经全部僵硬掉了,关节处隐隐作痛,提醒他再这种体位下去,怎麼也弄他个半身不遂吧。

  他多想活动一下啊……但是不敢动。

  稍微活动一下……还是不敢。

  动一下下就好……可说不定会被不知在哪裡窥视的女鬼发现……

  关节痛死了……血流不畅……脖子好像有点扭到了……

  还有一直拿着遥控器没动过的手指……

  想动……不能动……

  想动……

  忽地,一声不知名的野兽怒吼穿入胡果的耳朵和心臟,他凄厉地惨叫一声,扔了遥控器连滚带爬地一路逃出房间去,连门也忘了关。

  电视裡,一头狮子骄傲地抖了抖毛,脑袋顶上打出一行字——「雄狮牌电蚊香,蚊子死光光」。

  ***

  胡果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儿去,要到哪儿才能逃出那目光注视的範围,但他至少知道一点,就是他不能一个人待在那裡,否则一定会疯掉。

  他闷着头就往楼下衝,在即将跑下最後一级台阶的时候,他却驀地发现那裡站着一个背对着自己,长长的黑髮有如瀑布一般的黑裙女子。他紧急剎车想要避开,之前的衝力却无法化解,噗地一下就衝了下去。

  衝了下去?没有受到阻碍?他猛回头,那女子——依然是个背影。

  冯……

  「我的妈呀!」在一声惨烈的叫声後,他终於倒地,昏厥过去。

  「这小子果然胆子很小。」早就候在楼道口的西瓜皮头小男孩抱着胳膊,用脚丫子戳戳胡果的脑袋。

  「我什麼也没幹……」冯小姐缓慢地说。

  「我知道你什麼也没幹。」就是因为你什麼也没幹,他才能幸运地昏过去,你要是幹了什麼的话,他现在八成已经断气了。

  「不过目的达到了……」冯小姐走下那最後一级台阶,道。

  「这算什麼达到啊?」

  「他没出去就算……」

  温家兄弟出门前悄悄嘱咐他们,他们在公寓外下了「网」,只要胡果不踏出这公寓,就没有问题。

  但是他们不想把这一点告诉那个胆小的傢伙,否则以後他会没完没了地免费来找他们办事的。所以拜託他们两个守在这楼梯处,必要的时候吓一吓这小子,只要他不出去就行。

  反正的确是没让他出去……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不吭气儿了。

  「那现在怎麼办?让他这麼一直躺着吗?」

  「我们得把他送回房间去……」

  「噢。」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拎起胡果的一隻脚,努力往楼上拖。

  「嘿,真重!这小子……冯小姐,你就不能帮下忙吗?」

  冯小姐微微一摊手:「我的手没办法抓东西……」

  她是个只有背面而没有正面的女鬼,胳膊和手不能前後弯折。

  「借口!」小男孩愤然道,「我知道你有正面!那天晚上你在楼顶把脑袋拿下来梳头的时候,我看到了!别以为我除了妻子和孩子之外,什麼也不知道!」

  「我没有把脑袋拿下来梳过头。」冯小姐平静地说。

  「怎麼会?我还看见你穿着超短裙……」

  「我自从死了以後就一直穿着这一身,从来没有变过……」冯小姐说。

  小男孩愣了。

  「爸爸……」公寓大门上露出一个十一、二岁小孩的头颅,然後是细长的脖子和一具细瘦的小躯体。那是一个小孩的鬼魂,正从门板中努力钻进来。

  「昕昕?」西瓜皮头小男孩在看到那个钻进来的小孩瞬间骤然变得高壮,竟化作一副中年男子的样貌,「怎麼了?」

  他原本就是这个样子,但是不知道因为什麼原因一直维持儿童的模样,只有在面对妻子、儿子的时候才会恢复原状。

  小孩向他跑过去,中年男子扔下胡果的腿,抱起儿子。

  「外面有个很恐怖的姐姐说,要找住在201房间的哥哥。」他指着门外说。

  这小孩是小男孩……不,应该称之为宋先生——的儿子,宋昕。他在十二岁时由於母亲恨铁不成钢而被失手打死,现在寄居在公寓外的法国梧桐上,和父亲一起等待由於内疚,而反覆地自我惩罚的母亲。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0:53 PM
当然,他们一家三口没有一个人还活着。

  「恐怖?」按理说宋昕死了很多年,见过了各种各样的鬼怪,应该不会再觉得某人恐怖了……难道说……

  宋先生放下儿子,对冯小姐道:「我出去看看,你和昕昕把胡果抬回房间去。」

  「可是我……」

  冯小姐还想分辩什麼,小宋昕却一言不发地弯腰,夹起胡果的两条腿,匡匡匡匡将他头朝下就拖上楼去了,胡果的脑袋在小孩身後的楼梯上叮铃匡啷上下猛撞,就像一颗弹簧球。

  「你儿子劲儿很大……」冯小姐说。

  「是啊……」宋先生有几分惭愧地回答。

  由於不清楚那个「很恐怖的姐姐」有多少恶意,宋先生决定不走出公寓範围,只是打开了门,打算站在门口和她对话。

  等看到她之後他才发现,小宋昕说得的确没有错。

  那是一个脚蹬厚底鬆糕凉鞋,穿着窄窄短裙,上身只有一件清凉的吊带小背心的年轻女孩。

  温家兄弟设「网」的範围,是以门口那两棵法国梧桐为限,所以她所站的地方,是法国梧桐之外的那条小巷子,从公寓门口看来,她透明的身躯与身後黑暗的小巷,以及巷外的霓虹灯,结合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当然只有这一点是不足为惧的,可问题是她的头。

  她没有了天灵盖,一头彩色的头髮只有下半部分,应该是头顶盖的地方,有白色的脑裸露着,大量的血呼呼地往外冒,鲜血的小河爬下她的额头、细巧的鼻子和嘴唇、脖子、胸、肩……一直流到地面而消失。

  她的手裡拿着她缺失的那片头盖骨,上面还带着一蓬彩色的发。

  看到这种景象,宋先生心裡也忍不住凉了一下。

  「你们……在这裡幹了什麼?为什麼我进不去?」那女孩用平板而呆滞的声音问。

  当她说话的时候,血液就滴入了她的口中,将牙齿也染得血红。一张一合之间,真可算得上是真正可怕的「血盆大口」。

  她浑身散发出一股股森冷的气息,穿过夏夜的风冰冷地扎入人的心房,没有躯体的宋先生和冯小姐,本应感觉不到凉风才对,可是他们居然也有寒冷的感觉,如果现在他们有身体的话,或许连头髮也竖起来了。

  「呃……」宋先生忍住想後退的慾望,道:「这其实是我们这裡管理员的两个孙子干的,我们也不清楚……要不你等他们回来再说?」

  女孩冷笑了两声——她到底是不是冷笑宋先生也弄不清楚,但她笑声中那种阴冷的恐怖感,让他脖子後面也有点凉凉的。

  「201房间的那个人不会走吧……」

  「我想不会。」至少他醒过来之前不会走。

  「那好……我就等着他们回来……」

  她一转身,身形唰地就消失了。

  宋先生抹了一把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关门,紧张地回头对冯小姐道:「怪不得小胡要着慌,连我也忍不住……要不要打赌?她身上有杀气,绝对是杀过人的!而且不止一、两条人命!」

  「赌一条胳膊……」冯小姐缓慢地说。

  「那算了。」

  ***

  等温家兄弟回来之後,抱着儿子的宋先生和冯小姐,把这期间发生的事情都跟他们说了。

  「没有天灵盖!」温乐源愕然问道,「你们没看错?」

  「没看错。」宋先生道,「天灵盖在她手裡拿着,脑袋顶上缺了一块,脑子都露出来了,猛一看有点像日本民间传说裡的河童。」

  温乐源想一想,转头看看其实早就醒来却躺在那儿装死的胡果,一把将他拖了过来。

  「啊哈!你还敢说什麼也没幹!说!你们到底见义勇为了什麼东西?你们见义勇为的对象幹嘛追着你不放!」

  被掐着脖子的胡果大声惨叫,却并不回答问题,只是用哀怜的眼神看着温乐灃,希望他能救自己,温乐灃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最後一丝希望破灭,胡果绝望地哀嚎起来:「拜託!我们什麼也没幹,真的什麼也没幹!请相信我!这件事不是我们的错……就算她想报复也不该找我们!我是无辜的!就算把我们放到法庭上,也是无辜的——」

  温乐源无言地放下了他,「审问这小子真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废话一大堆……」

  「我说的都是真话!」

  「那——那个女人就是来找你续旧情的了!」

  「别不相信我呀!」

  「你把实话说出来我们就信了。」

  胡果承认自己没有说出真正的实情,但那是因为他曾和其他人一起发誓,永远都不说出来——那是他们羞辱的伤痕,却被盖上了荣誉的烙印,这让人怎麼说?

  胡果始终坚持守密,温乐源他们也不能对他大刑伺候,便口口声声要将他赶走,但是胡果已经下定决心,就算是死也要待在他们身边——因为他很清楚地看见了那对兄弟和宋先生、冯小姐友好的模样,忍不住幻想他们说不定也能收服那个女孩……

  可是如果麻烦不会发展到更麻烦的程度的话,就不叫麻烦了,既然事情没完,那就一定会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

  「本市又发生两起杀人案件,受害者是帮助重伤少女事件中,受到表彰的中巴车司机和车掌小姐……」

  胡果手裡的碗噹啷一声扣在地板上,冒着热气的泡麵洒了他一脚,他却好像没有感觉。

  「连……他们也……」他张着嘴巴,已经完全呆掉了。

  温乐源一脸厌恶地吞着难吃的泡麵,间或抬眼看看胡果的反应。

  「哦,他吓死了。」温乐源幸灾乐祸地说。

  温乐灃叹气:「哥,你别老欺负他。人家还是小孩儿呢。」

  温乐源冷哼:「小孩儿?小孩儿会这德性?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活该!」他依然对胡果不跟他们说实话这一点很气愤。

  温乐灃无奈地摇了摇头。

  胡果没功夫去管他们到底在说什麼,他紧张地贴近了电视机,把声音开到最大,就好像生怕错过了什麼重要的镜头一样。

  「至此,曾经在那次事件中见义勇为的十三位英雄,只剩三人,主管机关非常重视……」

  「小胡?你在看什麼呢?」

  电视裡的镜头,正是警员把白布包裹的尸体往车上抬的情形,周围围了大群好像苍蝇一样的记者和摄影师,闪光灯啪啪啪啪地闪个不停。

  胡果好像终於确定了什麼事情,嘴张得越来越大,手指着电视颤抖地说了几声「那裡、那裡、那裡」,身子往後一倒,又昏过去了。

  看着他以很彆扭的姿势昏倒在地板上,温乐源喝一口汤,哦一声道:「这没胆色的傢伙又昏倒了。」

  温乐灃应:「是啊。」他一天能被吓昏好几次,连温乐灃也不太想管他了。

  「电视裡有鬼吗?」

  「我想八成不是。」

  温乐灃抬眼看了一眼电视,那裡面正连篇累牘地报导这十桩连环杀人案的难解之处,记者还很敬业地画了示意图,标出各位被害者的顺序以及其被害的地点。

  在示意图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杀人的顺序是从城西南至城东北方向,路线以锯齿状迂迴向绿荫公寓的位置缓慢行进。

  杀人路线恒定,不过杀人时间却并不固定。是随机的吗?想什麼时候就什麼时候?

  「怪不得这小子要昏倒。」温乐源不带多少同情心地道,「最後一个被杀的是那个司机,他的地点好像是……」

  他用筷子虚点一下电视屏幕上的示意图,「是在咱们巷子外面那条街再往南边儿去一点的隔壁街道……叫什麼来着?尚简路?应该是吧。就是那条街道一个饭馆单间裡。」

  「难道接下来就是他了吗?」温乐灃忧心忡忡地问。

  温乐源抓抓脑袋:「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觉不觉得有件事很奇怪?」

  「什麼?」

  「既然这些人都是那个女孩杀的,她按照一定的路线来一个接一个地实现目标,那她那天为什麼要到这裡来找小胡?」

  「咦?」

  「如果按照路线来说的话,小胡至少该是最後三名的其中之一,为什麼她那麼早就来找他?」

  「也许她想先看看他……」

  「也许她本来想先杀掉他。」温乐源嘿嘿地冷笑起来,「但是这栋公寓裡有姨婆和我们保护,她进不来,杀人可以增加她的力量,所以她才会需要先杀掉其他的人,做为杀小胡的铺垫。」

  「难道……她对杀小胡的事是志在必得?」

  「对!」

  胡果刚睁开眼睛,听到他们的话,转头又昏过去了。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0:55 PM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5 10:58 PM 编辑

英雄 之四

  可怜的胡果虽然是个胆小鬼,内心深处也有着不能与外人道的愧疚,但是他并不想为这个而死——至少在活够之前不想,於是第二天就跑到邻县一个很有名的寺庙中,请了一堆佛像、佛珠、开光玉片什麼的,回来的时候身上挂了满身的饰物,就差连大蒜也勾在脖子上了。

  温乐源看他这德性就狂笑:「你幹什麼?打算摆摊卖点小商品赚钱了吗?」

  「才不是……」怀裡抱着佛像、脖子上挂十几串佛珠、腰上别了N个鬼头的胡果悻悻道,「反正你们不管我……我自力更生……至少死得好看点。」

  「你这样可不像是想死得好看点的。」温乐源边笑边从他身上取东西,取一样就扔一样,「告诉你,这些东西一点用都没有!真的不想死的话,就老老实实把钱掏给我们,别去买这些地摊货,我们是不干免费活儿的。」

  胡果哭丧着脸看着他:「可是阴老太太说……」

  「她说?你咋不去跟着她?跟着我们幹啥?」

  「我又不知道她哪裡去了……」这两个人怎麼和正常人不一样啊……要钱都要得理直气壮,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的。

  「那就老老实实掏钱!」匡!温乐源表情一变,一拳头就在地板上砸了个坑出来。

  本来温乐源的长相就是站在山林中眼睛一瞪,不必说开山栽树之类,就能让人明白他是啥人的那种,更何况这确认身份的一拳?

  胡果的眼泪真的下来了,乖乖摸出口袋裡剩下的五十块钱,又把所有零钱——大概一块八毛三分——全部交到了他的手裡。

  「就这麼多了……」他边掉眼泪边说,哭得好不伤心,「我的钱……我的生活费……就这些了……」等和老爸他们说的时候,就说被强盗抢了吧……

  「哥……」温乐灃盘腿坐在一边,笑得直摇头,「你别玩他了,你非要看他去当裤子才甘心吗?」

  温乐源收起那张强盗脸,笑着啐了一口,把那一把零钱和五十元丢到胡果的膝头上。

  「五十块!还是接济你这个难民吧!」看着胡果喜极「又」泣地捡起钱,慌忙塞进口袋裡,他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好,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了,我想他们之中说不定就有住在这附近的。小胡,你认识他们吗?」

  胡果摇头,困惑地搜索着记忆中的残片:「只不过是同一辆车,我怎麼可能认识……」

  「是吗?一个都不眼熟?」温乐源挠挠下巴,「真可惜,如果知道另外两个人的话,说不定还能争取点时间……」

  温乐灃点头同意:「可惜都是互不相识的人……不过我们也可以守株待兔,把围在公寓外面的『网』换一下怎麼样?让她自投罗网……」

  「这倒是好办法!」温乐源用力点点头,说,「不过——我还是想先吃点好的……」

  温乐灃气得无力:「你……昨天不是才去那个麵馆改善过伙食……」

  「我不想吃泡麵了!」温乐源又在地上打起滚来。

  温乐灃真想踢他两脚,让他滚得更利索一点。可惜他下不了那个脚去,只能遵命去拿钱包。然而就在这时,忽听胡果一声大叫。

  「啊!对了!」

  「啊?」

  胡果激动地跳了起来,攥着拳头大声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就想,坐在我前面那排的老头挺眼熟的!原来他就是咱们这条巷子口那个天天麵馆的老闆,我去那裡老见到他老婆,很少看见他,所以一直都没想起他是谁!」

  「那个老闆?」温乐源眼前闪过那个很胖、很和蔼的老头的脸,忽然汗就下来了,「那麼他——」

  「你怎麼不早说!」一向温和的温乐灃脸上同样变了色,跳起来一拳砸到了胡果的胸口上。

  胡果捂着胸口退了两步,茫然地看着他们:「我……他……怎麼……」

  「没时间了!」温乐源爬起来就往门口跑,途中踉蹌了一下,几乎跪倒,又勉强站稳身体往外跳。温乐灃跟在他的身後也匆匆跑了出去。

  「胡果!你看家!不准出来!」

  胡果愣愣地答应了一声,等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之後,才忽然想起什麼,又惨叫起来:「啊!我不要一个人在家——我要跟你们走!等等我啊——」

  等跟着那两个人窜出公寓大门,胡果才发现自己忘了穿鞋子,可是他实在不想一个人回去,只得硬着头皮用只穿着袜子的脚在骯脏的地上跑,时不时被垃圾扎得呲牙咧嘴,对前面狂奔的两人叫:「我……我说你们到底发现了什麼?那老头出事了吗?你们怎麼知道?发生了什麼事?啊?你们至少说句话呀!」

  温乐源根本懒得理他,只有温乐灃边跑边回头对他道:「昨天那女孩来找你——我们以为她是来找你,不过恐怕不是!她其实是来找那个老闆,看你是顺便的!」

  「啥?」

  巷口处已经挤了满满都是看热闹的人群,间或有急救车和警车呜哇呜哇的叫声,还有照相机闪光灯的亮度一闪一闪,电视台採访记者声嘶力竭的报导,就像每一个破案的影片中演出的那种一样。所不同的是——这是真实……而立体的景象。

  胡果的脑袋一下子就懵了,他忘了自己没穿鞋的事,也忘了现在首先要做的应该是保护自己才对,拚命就往人群中挤去。

  「喂!幹什麼,幹什麼!瞎了眼哪!」

  「小子!你敢踩我!」

  「挤什麼!死的是你老舅啊!」

  「慢点儿!找死去呢!」

  胡果什麼也没有听见,只一逕地往裡挤。

  好不容易挤到了能够看见麵馆门面的地方,正巧赶得及看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抬着一具担架从天天麵馆出来,那支担架上躺着一具人体,从头到脚都被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原本还抱有一丝幻想的胡果,连最後一丝希望也被打破了,恐惧、绝望从他的脚底板一路窜升到头顶。他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眼前的景物却一片昏花。

  还剩……最後两个!

  他会死的……他一定会死的……她真的来了……马上就会到他面前了……马上……

  一脑子糨糊的胡果并没有发现,在与他正对面的围观人群中,有一个人脸上也带着与他相同的恐惧表情,惊恐地看着那具被抬出的人体。

  他和胡果一样,心中都有数。他们都知道那天的中巴车上发生了什麼,造成这一切的前因後果,又是怎麼回事。

  这……不是……我们的……错……

  他在心裡如此绝望地想。

  可是她不会这麼想的,她一定会来找他们,把最後一个人也揪出来杀掉,否则她的怨气就会一直追逐在他们左右,不可能消失!

  他慢慢地向人群後面退去。他不能如此坐以待毙,他要去找据说最有名的高僧,要去找神婆,要去找巫师,要去找喇嘛——管他什麼宗教什麼迷信!他不想死!他一定要活下去!他还有老婆,还有女儿——你们谁没有儿子女儿!见死不救,不怕报应吗?

  可怕的尖叫在耳边响起,他浑身一震。这只是回忆中的声音?或者是真实的?也许只是他的幻觉……但是……但是……为什麼——这麼清晰!

  他一边退,一边观望着周围的情形。

  人群之中,屋簷之下,都有可能是那个女鬼的藏身之所。或许她就在他的身边,阴冷地嘲笑着他的恐惧。

  她在哪儿?

  她在哪儿!

  那具被白布包裹的尸体,已经被抬到了急救车的後厢中,穿白大褂的人也上了车,準备关门离开。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关门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那个失去了天灵盖的女孩就坐在那具尸体上,满身是血,怀裡抱着她的头盖骨,对他微微一笑。

  惨叫,没有通过他的咽喉,而是穿破了他的胸口,以强大的震动之力衝了出来。

  胡果听到了一个闷闷的声音,像是某个人被摀住嘴又在肚子上捅了一刀似的,然後他对面围观的人群发出很大的哗响之声,让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同时有人大叫起来:「有人昏过去了!」

  「快!看看是不是心臟病!」

  「他死了!」

  「死」字一出现,那个小小的空间哗地一声又扩大了一圈。

  刚把死人抬上急救车的人又跳了下来,向那个地方跑去。

  又是死人!胡果正这麼想着,忽然从後面伸出两隻手,一左一右搭上了他的两个肩膀。

  他险些跳起来,心臟也几乎吓停了,一回头,却发现是满头大汗的温家兄弟,这才放下心来。

  「你……你……你这个臭小子……」温乐源青筋暴出地转手揪住他的领子吼道,「活够了是不是!啊!想赶死就早说,我直接捏死你算了!」

  温乐灃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抹一把脸上的汗珠子,脸色有些发白地说:「你离开公寓之後就最好不要乱走,从今天开始你应该是最危险的了,所以……」

  胡果一眼也没看他们这边,仍然呆怔怔地盯着那混乱的地方,温乐灃觉得有些怪异,戳一戳温乐源,示意他看胡果目光所及之处。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0:57 PM
温乐源发现了那裡的异常,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怎麼会又……」

  「你认识他吗?」温乐灃指一指第二个被抬出来的人,问。

  胡果脸色变得青白青白地,茫然点点头:「是……眼熟……眼熟……」

  车上的人他几乎都不认识,也努力想忘记他们的容貌,但是记忆并不总是听他的话的,所以他在看到那个被抬出来的人的脸时,立刻就认出来了。

  一阵不知从哪裡来的风轻柔地拂过,将又厚又重的急救车後车厢的门打开得大了些,车内黑洞洞地,白色的尸单显得异常扎眼。一个穿着超短裙,抱着自己天灵盖的女孩坐在尸单上,向他们笑了笑。

  胡果哇地一声惨叫出来,那声音就像被鬼掐住了脖子,难听得声嘶力竭。围观的人群都对他侧目而视。

  温乐灃和温乐源兄弟也愣住了。

  天还没有全黑,为什麼她会出现?还是如此明目张胆,似乎有意要他们发现她似的……

  女孩慢慢地将天灵盖戴回头上,用手指擦去自己脸上的血,笑得很开心。她跳下了车,脚下轻轻一点,身躯腾空而起,向天空飞去。

  「等一下!」温乐灃本能地吼了一声,倏地跳了起来。

  他的身体被重力束缚着,刚刚起跳便落了下来,灵体却自由地穿出了身体的限制,向那女孩紧追而去,瞬间便消失在林立的大厦之中。

  胡果看着「温乐灃」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萎靡地向後倒去,被温乐源抱住的「温乐灃」,张大了嘴。

  「刚才那——是?」

  温乐源的脸阴沉沉地说:「这小子又不管不顾……这次绝对要收拾他……」

  「啊?」

  ***

  女鬼的魂魄在前方化作彩色的流霞疾飞,温乐灃若流星赶月一般在後方紧咬不放,两道影子在天空中划出一条无形的轨道,在地面上的人看来,几乎是嗖地一下就不见了。

  温乐灃已经使尽了全力,却无法拉近与那女鬼之间的距离,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睁睁地看着她竟还有能力偶尔回头向他狡獪地一笑。

  她是有能力将他甩开的,杀人之後,她的力量增长比他们想像的要快得多,但是她为什麼不这麼做呢?她现在这样,就好像是在带着他玩似的……

  她,到底想幹什麼?

  他们在天空中已经漫无目的地来回奔窜了好几次,温乐灃头昏脑胀,几乎已经分不清楚他们现在已经转到了何处,她的目的地在哪裡。

  温乐灃有些心烦了,再这麼追下去对她没有什麼影响,而他却会因为离开自己的身体,又没有温乐源在身边而力量枯竭。他决定速战速决。

  继续保持着追击的速度,他以右手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追!」

  一道集结着五彩光华的气流向那女鬼追去。然而她就像脑後也长着眼睛一般,身体骤然旋转弹开,魂魄的形状拉长迴旋,变成了一个诡异的半圆,正巧让那五彩的光华从半圆的圆心穿过。

  那光华穿过圆心之後,又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之内转身回折,若是普通的灵体,在这种情况下必定会被打个正着,然而那女鬼的魂魄却又在同一时刻扭曲,由原来的「C」字形扭曲成了「S」形,彩光穿过S形的下半个半圆正正向温乐灃打了回来。

  温乐灃一惊,双手画出一个三角的形状,彩光打到三角形虚空的影像之上,如海浪一般砰然散开,不落一点痕迹。

  这个女孩……果然有问题!

  由於衝击的影响,他的速度慢了下来,那女鬼又回过头来,嘻嘻笑着彷彿在挑衅。

  想到那些无辜受死的人们,他的脑袋在一瞬间被愤怒佔领,也没有看周围的景物便一掌挥了出去。

  这一次是比之前更加大了几倍威力的气流攻击,攻击的直径有近二十米左右,就算那女鬼的速度再快,也是万万躲不过他的了。

  然而,就在气流即将接触到她的那一瞬间,女鬼的身形彷彿融化於空气中一般,倏地消失,失去了猎物位置的气流打到了虚空之中,发出如同爆炸一般的巨响。

  如果是虚空之中,那倒是没有什麼问题,可奇怪的是,气流却与空气之间发出了一连串几乎是地动山摇的轰隆之声,似乎碰到了什麼很大的屏障。

  巨大的气流被那个并不存在的屏障打散了,龙蛇般的小气流四散窜开,互相绞扭,引出更大的气流漩涡,情景十分壮观。

  温乐灃也几乎被四散打开的小气流吹走,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才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

  真奇怪……他看看周围的情况,想道。

  一般情况下,城市中是不会有大型的屏障的,他现在飞行的高度大概在一百米左右,刚才打击的屏障高度至少也该有百米才对。可是谁又有这麼大的能力,设置这麼高的障碍?最重要的是——根本没有必要!因为这附近没有特别高的楼房,最多五十米的屏障就够用了。

  而且刚才那女鬼消失了——为什麼?难道她隐藏进屏障了吗?可如果是屏障的话,别说是死人,连活人也过不去,她到底去了哪裡?

  正在他疑惑地四下观测时,一个很熟悉的女人声音,微细地传到了他的耳朵裡。

  「就在那裡!快攻击!」

  温乐灃呆了一下。那声音——在他还没想清楚之前,几道形色各异的气流已经从地面扭转上升,带着咻咻的风声向他飞速地衝了过来。

  温乐灃大惊失色,身体一弹,向斜方逃窜而去。然而那些气流就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在他的屁股後头发狂追赶,他必须拼了命才能勉强与之保持微弱的距离。

  「不要让他跑了!」又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温乐灃边逃边苦笑。

  早在碰到那个奇怪屏障的时候,他就该发觉了,会做出这种东西的人不多,而他认识的人之中只有一个。

  但……为什麼?

  她的确很奇怪没错,可她没做过不可理喻的事情,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她自己的原因的,那麼这次又是为了什麼?

  如果他能停下来好好思索一下或许会有用,但身後追着他的东西让他无法多想,只能加快步伐,拚死逃命去了。

  就在温乐灃刚才所处空间的正下方,一个不起眼的三层楼房顶台,十几个人或坐或站地望着天上,刚才那几道气流就是从他们手[词语过滤-#0048]同发出的。

  在那些人裡,温乐源和温乐灃的姨婆——阴老太太赫然就在其中,并且正站在所有人的中心,刚才那两声大叫也是她发出来的。

  看着温乐灃逃跑的方向,她咧开缺了牙的嘴阴阴地笑了笑。

  ***

  就在阴老太太领导的那些人警惕地寻找着温乐灃的身影时,一个淡淡的影子,从楼房第三层最角落处的窗户悄然钻入,隐没了。

  在那栋建筑的三楼,一间正对中央楼梯口的会议室中,桌椅板凳之类已经全被拿走,但房间内并非只剩下空气,还有七个人面朝外坐成一个圈,圈中心有一个个子矮小的男人,在焦躁地走来走去。

  那个男人长得不算好看,也算不上奇醜无比,可在某种角度来说,这个人的脸却不知怎的,怎麼看,怎麼让人心生厌恶。古人说面由心生,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七人圈外,还有一个保安模样的人,背对门口蹲在那裡抽烟,眼皮垂着,好像就快要睡着了。

  「抽!就知道抽!老子养你们是幹什麼的!」那男人驀地大叫一声,保安惊得蹭地跳了起来,「滚去问问那群神棍巫婆,那个该死的女鬼到底滚蛋没有!快去!」

  连自己的烟已经掉到地上也没发现的保安,茫然地看了自己的老闆一眼:「可是……老闆,那个老太太说我最好留在这个房间裡……」

  「放屁!」老闆暴跳如雷,「另外一个神棍不是说了!七个人就够!你就是来当跑腿的!怎麼?不想幹了?不想幹马上滚回老家种地去!」

  保安灰溜溜地出去了。

  「妈的……」老闆唾了一口唾沫,狠狠道,「都快死的人了,还巴巴跑来挣这钱!要不是看其他人都说你行,老子才不用你!」

  这位老闆姓郑,近几年开公司挣了点钱,算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人物。不过最近却不知为何,被一个女鬼缠住差点死掉,於是就请了一群据说是「很灵」的和尚道士神婆来。

  当时他没有听说谁更厉害些,不过几乎来了的人都说是一个姓阴的老太太很行,就是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可就在说完那话的当天晚上,那姓阴的老太太就专程来找他了,一通自吹自擂後就单刀直入,说什麼和他有缘知他有难、不收介绍费见面费之类见鬼的费用,给他便宜算起,再给他一通大鼻子大脸的吹捧,把他吹得昏头转向,莫名其妙就和她签了合同。

  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灵他不知道,不过他的确是睡了几天好觉。可唯一不爽的一点,就是他认为是大师的那群人,都对那死老太婆敬畏有加,连他的话也不听,只要老太婆一句话就立马执行。

  有没有搞错!他才是老闆!那群人真是脑子进水了吗?

  就像今晚,那死老太婆说是那女鬼总攻的时刻到了,就让所有大师都到楼顶去等着攻击,房间裡,只留下郑老闆的七个下属代替他们看守就行了。

  「他们有个屁的法力!你们都跑了,他们能守得住?」郑老闆叫。

  老太太很自信地一笑,猛拍自己干瘪的胸脯:「当然!当然!我老太婆干的活,还从来都没人投诉过哈!何况其他人会在这大楼上下金锺罩,那女鬼进不来!」

  儘管满肚子的怀疑,也搞不清那金锺罩和武打片裡铁布衫有什麼亲缘关係,但在那群大师对老太太信任兼崇拜的目光中,他还是把生死大权交给了她。

  可是,他现在後悔了。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脊背後头髮凉,怎麼想心裡都惶惶地不踏实。刚才楼顶一阵喧闹,那女鬼真的被挡住了吗?是真的话,为什麼他这麼着慌?

  「死老太婆……」他恨恨地骂道,「等老子没事了,看怎麼收拾你……」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1:01 PM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5 11:02 PM 编辑

英雄 之五  上

  三楼放杂物的房间内,一缕淡黑色的雾气从窗户悄悄钻入,爬下墙壁,在地板上盘踞起来,像一条蛇一样。

  似乎观望了一会儿,发现周围并没有什麼威胁到自己的东西,那雾气又爬到了地板上,紧贴着地板向前遊行。

  那雾状的东西本来就没有实体,现在完全铺开并紧贴地面後,就如同一个淡色的影子或是一片水迹似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那影子从门下的缝隙中钻了出去,来到了明亮的走廊上。

  现在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走廊上只靠吊顶的几盏灯光照明,当影子钻出门缝上的时候,那些灯忽然劈里啪啦地轮番闪了闪,原本明亮的走廊顿时变得有些阴森,寒气阵阵。

  淡色的影子贴在墙上悄无声息地爬行,就如同一片会动的污迹,在忽而闪亮的灯光中显得有些诡异。

  磨磨蹭蹭地走出会议室的保安,显然没发现它的存在,一边嘴裡不干不净地骂着老闆的不是,一边抬头看看忽明忽暗的灯,嘟囔一句:「怎麼又电压不稳……」

  影子趴在墙上静静地等着,直到保安顺着往天台的楼梯向上走去之後,才又开始蠕动,爬向会议室裡。

  ***

  「好像……有东西进去了。」和阴老太太一起的一个道士忽然说。

  阴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东西?咱们的屏障厉害哈,怎麼可能进东西!」

  「我在会议室的门口放了警示,刚才有东西打破了我的警示!」道士很敬业地坚持。

  「多事。」

  「阴老太太,您刚才说什麼?」道士竖起耳朵,刚才老太太的话他没听清楚。

  「没。」老太太严肃地回应了一声,抬头,手一指,「啊!那!快追哈!」

  那人猛抬头,挥掌控制光的去向,转眼间就把自己刚才在说什麼给忘了。

  ***

  温乐源将温乐灃的躯体背回绿荫公寓,想用他们之间的「联繫」,查查看温乐灃现在究竟在哪裡,但是不知道是温乐灃离得太远,还是被什麼关住了,他这裡竟丝毫感觉不到他的位置。

  这种情况还从来没有过……

  不!有一次!想到那次的事,温乐源不由一惊。

  不行……绝对不能再让那一次的事情重演!

  「乐灃!召——回!」

  他的手带起一蓬光舞,向温乐灃的胸口猛击,温乐灃的躯体弹跳了一下,没有反应。

  心臟愈发沉重,温乐源的表情变得阴狠起来,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量,再次用力击下。

  「温乐灃!你给我回来!」

  温乐灃的身体比之前更加强烈地弹跳一下,依然没有反应。

  反倒是一直看着他这麼虐待温乐灃的胡果,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後道:「你光打他也没用……不如送到医院去吧……」

  「医院顶屁用!」温乐源吼了这麼一句,好像忽然发现了什麼似的停住了嘴,低头看着依然没有动静的温乐灃,目光顺着一条并不存在的线慢慢上移,向窗外看去。

  「你在看什麼?」胡果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什麼东西,莫名其妙地问。

  温乐源也不回答,爬起来拉开他和温乐灃的箱子,从裡面摸出四张咒印,呈十字状放在温乐灃身体周围。

  他挥挥手把胡果赶走,自己站在咒印圈外,蹲下,手在地板上一拍:「起!」

  咒印悠悠飘浮起来,在半空中如锺錶的指针一般开始缓缓转动。温乐灃的身体周围包裹了一层淡淡的白色雾气,随着咒印的转动,竟逐渐消失,最後只剩下几张咒印在半空中空转,就好像它们所包围的那具躯体根本从不存在似的。

  胡果见到这种情形,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温乐源可没有时间等他惊讶完,伸手粗鲁地拽住他的後脖领子,把他倒拖着就跑出了门去。

  「呜哇呀呀呀呀!大哥,你要幹嘛呀呀呀呀呀呀呀……」

  「闭嘴!」

  奔出公寓前门,温乐源脚一跺地,被他拽着领子的胡果只觉得脚下一空,周围的景物霎时间矮了一截,这才惊恐地发现他们两人的身体竟悬空飘起,像氢气球一样往天空飞去。

  他又惨叫起来:「我的妈呀!救命啊!我好怕高啊——」

  温乐源倏地加快了速度,两人的身体转眼间即消失在空中,路上的行人听到有人的叫声,但抬起头看时却什麼也没看见。

  当然啦,天上是不可能有人的,是不是?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胡果对自己衣服的质量并不放心,又被领子勒得直翻白眼,只能双手抓住领子让脖子稍微鬆快些,僵直地叫道,「小的不知道您要幹嘛,不过小的对您的决定永远是无比支持……可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您告诉小的您要去哪裡,小的用两条腿……两条腿去!行不?」

  「闭嘴。」还是那句话,虽然比不上刚才那麼气势逼人,却也阴沉得让胡果害怕。

  现在可好了,他就像叼着木棍被大雁衔飞的青蛙一样,恐惧着随时会掉下去的命运。脚下,城市的灯光忽悠忽悠闪过,也许是很美丽的场景,但是他一眼也不敢看,只是闭着眼睛,暗自向如来佛祖、玉皇大帝、安拉真主祈祷。

  就在祈祷中,他耳朵裡忽然听到了好像放爆竹一样的声音,劈劈啪啪地炸裂。现在本市应该已经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了才对,怎麼还有人这麼大胆子……

  还没想完,一道光华以迅雷之势闪过,正好擦着他的鼻尖儿过去。

  妈——呀——胡果本来就已经很僵硬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了。

  「乐灃!」

  乐灃?

  就像升空时一样突然,温乐源的身体骤然下降,胡果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失重,忍不住又大叫起来。

  「救命哇——」话音未落,他的屁股已经触到了地面的坚实感觉。

  可还没来得及庆幸,就发现温乐源是把他扔下去的,所以在感觉到踏实的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一阵椎心刺骨的疼痛——「我的屁股——」他的叫声已经惨烈到不像人在叫了。

  把胡果随便扔到一个楼房顶上之後,温乐源迅速向被十几道彩色光华包围的温乐灃飞去。

  「乐灃!」

  追捕的网络四面八方地兜头攻击,温乐灃在天空中左衝右突却脱不开攻击的範围,几次都险些被打中,心中忍不住有些愤怒了。

  这老太太是什麼意思?居然用这麼猛烈的攻击,难道真的想杀了他不成!

  转身,又勉强躲过一道光柱,却被身後袭来的另外一道击中,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也许应该说是魂魄——发出沉闷的「空!」一声,心臟彷彿裂开了。

  就在最危急的时刻,听到温乐源那熟悉的声音,他强忍痛苦,欣喜地回头叫道:「哥!你来——」

  砰地一声,又一道光华以九十度角驀地折返,正正打中了稍微放鬆警戒的温乐灃背部。

  温乐灃的脸上一愕,随即绽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身体的动作显然变得迟钝。又几道光砰砰砰连续撞上他的身体,他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混蛋!」温乐源大怒,扑上前去伸手一捞,将温乐灃往自己胸口一带,温乐灃的身形顿时消失。

  攻击温乐灃的光柱在他身边发疯地旋转,寻找攻击的空隙,他却连看都不看,只一回手,向下虚空猛击。

  一阵颶风袭来,席捲起楼顶的杂物,乒铃乓啷一顿猛砸,把各位大师砸得一边哀嚎,一边到处乱跑,攻击的光柱也毫无章法地四面八方乱打起来。

  「他们打你幹什麼?吃太饱了吗?」温乐源阴沉着脸问。

  「没……」温乐灃在他体内低声说,「我也不清楚他们幹嘛打我,我追着那女鬼到这裡,他们的攻击就过来了……」

  「女鬼呢?」

  「不……不见了。」

  「在哪裡不见的?」

  温乐灃在温乐源心裡指了一个位置,温乐源皱眉。

  「真是奇怪……好了,你就老老实实待在我裡面,等恢复了再出来。」

  「好。」

  温乐源缓缓向术士们所在的楼顶降落了下去。

  ***

  影子悄悄地爬入会议室中,贴在墙上静了一会儿,好像在看正在骂骂咧咧的老闆。

  「妈的,什麼大师,屁用不顶!老子背後现在还凉呢!一群江湖骗子!没事就算了,有点事老子打死你们!妈的……」

  在老闆的骂声中,七个守护者昏昏欲睡。影子趁机张开了彷彿塑料薄膜般的翼,悄然将门蒙住,然後逐渐地扩大了自己的形态,如同瘟疫似地静静蔓延,遮盖了侧面的墙、天花板、吊灯、窗户……

  蔓延至地板,在房门处收住了口。

  老闆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何种境地,依然大骂不止。

  「老子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女鬼出动这麼多人、这麼长时间都抓不住!一个二个都是吃干饭的!骗钱!像他们这种江湖骗子老子见多了!还想骗老子的钱,没那麼容易!妈的……怎麼这麼热?刚才不是还有风吗?谁把窗户关上了?」

  「老闆,没人关窗户。」有人回应说。

  窗户的确没有关,窗外的树也由於晚风而婷婷摇曳,可是房内却感觉不到半点风,反而越来越热。老闆烦躁地用手扇着风,但那并不能给他带来凉爽,倒是由於他的烦躁让他比之前更加汗流浹背。

  老闆受不了了,指着其中一人道:「你!去隔壁把那台电风扇搬过来!」

  那人一呆:「啊?可是大师们说我们不能离开……」

  「你脑子裡都大粪是不是!快去快回懂不懂!」

  「大师们说让我们这麼坐着,一步也不要离开……」

  老闆一脚踹过去:「大师大师大师!咋不让大师当你老闆!快去!」

  那人被踹得一骨碌滚倒,好一会儿才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

  他走到门口,像以前一样想去摸门把手。

  然而他忽然发现自己不能碰到门了。他的手指始终与门把手之间隔了几公分的距离,用力往前推一推,明明没有什麼东西的空间,却执拗地阻挡着他的手指,怎麼也触不到。

  那人想了想,忽然汗如雨下。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1:01 PM
「老……老闆……」他颤抖着在门上疯狂地摸索,发现自己只能碰到某种塑料薄膜一样透明的东西,根本无法碰触门板,声音抖得不像样子,「我摸不到门!我摸不到门!」

  说到第二句,他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本来昏昏欲睡的其他人,呼啦一声都站了起来。

  这下那老闆慌了,大叫:「坐下!都给我坐下!不准动!你!回来坐回原位!」

  几个人哭丧着脸坐好,互相看看对方惨白的脸色,心裡为接了这位老闆的活而後悔不迭。

  摸门的那位退了几步,趔趄着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那样似乎比较安全点。但没想到的是,他怎麼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七个人的圈,走了一个人还剩下六个,而这六个人没有动过位置,那麼刚才走掉的那个人的位置,应该还空在那裡。但是圈中所有人之间都并没有多餘的空隙,六个人的数量也并没有变化。

  怎麼回事?

  那个人眼泪鼻涕齐刷刷地掉了下来:「老闆!我的位置!我的位置!没了!」

  「没了!怎麼会没了!」老闆环视自己四周,颤抖地叫,「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们是谁动了位置!说!」

  「我没有!」

  「我也没有!」

  「旁边的人呢?」

  「我的左面是他,右面是……」

  「我旁边的人没错……」

  「我也是……」

  甚至连左右的人也没有错,那麼多餘出来的人呢?

  慌乱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门上缓缓凸起了一个女人躯体的浮雕。

  那就好像一个女人躲在轻纱的後面,却努力把身体往前伸一样。只不过那条轻纱是看不见的,只有一个看不清的女人慢慢凸现出来而已。

  「呼……」那个女人体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本来呼气这种事没什麼,呼气的声音也并不吓人——只是呼气罢了。可是如果那声气轻轻地发出,却让房中所有的人震耳欲聋呢?

  房中八个人,一起惨叫了出来。

  ——要去找他,很简单。

  ——楼外屏障我加至百米,你与乐灃在那裡战鬥。

  ——屏障外有隐形屏障,你躲入其中,乐灃的攻击自会将阻隔打开。

  ——同时我以他为饵,引开他人注意,让你安然进去。

  ——数最大者为九,九九归一。

  ——七人阵用七人,加那禽兽是八人,我会安排一个活动人在房内,凑成九人,满数阵。

  ——但这件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所有人都必然以为那七人阵方为重阵,第九人多餘。

  ——因活动人不稳定,必然离开,当第九人离开时,满数阵破,同时七人阵动摇。

  ——八非稳定之数,无九坐镇,必撑破七,第八人将遣走第七人,七人阵破。

  ——而你,为此时最大数者,第九人!

  看不清的女人身躯在完全凸出门後,缓缓跌落地面,身体面目也渐渐开始变得清晰。

  「老闆……我真是罪该万死啊……」

  女人抬起头,天灵盖好像安得并不严实,因她的动作而忽然滑落,在地上像一隻长了毛的破碗一样滚动几圈,方才停了下来。她的头顶,露出了白色的脑来。

  细吊带背心、窄裙、彩色的头髮、还有安得不稳的天灵盖……

  那群人当即乱成了一团,一边嚎叫着救命,一边往屋角躲,然而那位老闆却没有动。

  因为那个女人血色的眼睛正狠狠地瞪着他,他一动都不能动。

  「我说过……我会报复的……」

  老闆的汗珠子汇成一道道小河,顺着脖子滚落下来,衣服裤子湿了一片,连鞋子裡面也汗涔涔的。

  「我……我……」

  「你还笑我……『你偷了我的东西,我干你是天经地义,警察也不管。』」

  「不……求你……」

  「我求你……我也拚命地求你了……是不?」

  「不要……不要……不要!救命啊……」

  ***

  就是那个炎热的中午,一个穿得像流鶯一样的女孩,勾上了那个面目可憎的男人的肩膀,数分锺的调情之後,进入了那个男人的办公室。

  半个小时後,女孩拎着一个公文包鬼鬼祟祟地出门,招了辆计程车赶到汽车站,坐上了那辆中巴士。

  不一会儿,那男人衣冠不整地从房间裡跑出来,叫上他的弟兄们,开车追赶。

  本以为找不到了,男人的汽车随意地停放在路边,他坐在裡面狠狠抽烟。忽然,他的属下和他说了一句什麼,他一抬头,发现女孩坐在车裡数钱的身影,表情立时异样地扭曲起来。

  ***

  「我是小偷……我是小偷……即使我是!你又凭什麼在那辆车裡,在那麼多人面前强姦我!」

  在他「弟兄们」的匕首下,司机面无表情地开着车,乘客们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就好像最後排的座位上,并没有女孩被三个人按住强姦一样。

  她张着满是鲜血的嘴拚命地呼救,乞求那个老闆不要这样,她什麼都愿意做,但是求他不要这样。

  「婊子!偷老子的钱还不让干,老子不做这种赔钱的买卖!看你穿这模样不就是招人幹的!还装圣女,呸!」

  女孩挣扎着,却只能无助地看着那张可憎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她哭喊的声音绝望而嘶哑,「求求你们不要让他们这样!谁来救救我!我什麼都干!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老闆!求求你别……」

  坐在最前排的妇女,摀住了自己身边十岁儿子的耳朵;三十多岁的壮硕男人眼睛看着窗外,表情冷漠;几个染着光怪陆离的头髮的新新人类戴着耳机,似乎正沉浸在美妙的音乐裡;挺着将军肚的老人靠在椅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只有一个学生模样的瘦瘦男生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个……能不能好商量……」

  几把明晃晃的匕首指过来,男生迅速地坐回了原位。

  「哈哈哈哈……看到了没有!谁也救不了你!你个臭婊子!」

  几声清脆的巴掌过後,最後排的座位传来了女孩一声长长的惨叫,一切跌入黑暗,噩梦开始了……

  ***

  「一……一切都是我不对!我我我……我是禽兽!我是禽兽!」老闆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狠命地抽自己嘴巴,「我鬼迷心窍!我禽兽不如!我鬼迷心窍!我禽兽不如……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

  女孩伸开手臂,像一隻巨大的四足蜘蛛一般向他爬去。

  「我求你的时候……你是怎麼说的呢……」

  老闆的屁股下面湿了一大滩,密闭的房间中顿时瀰漫出一股恶臭。

  「不要……你不要过来!」他一边拚命後退,一边四肢胡乱挥舞,妄图将她从面前赶走。

  「你说,『谁也救不了你,臭婊子!』」

  女孩的眼神变得狠厉,猛地张开了嘴。她口中有一半的牙已经不见了,牙床上只剩下一串串的窟窿,忽忽往外冒血。而其他还完整的牙齿骤然变得异常尖利,像参差不齐的锥子一样,狠狠咬住了老闆的胳膊。

  老闆发出了常人无法想像的可怕声音,发疯嘶叫,拚命甩着胳膊想把她甩脱,然而女孩的嘴比水蛭的吸力更加强韧,死死咬着他的胳膊,没有丝毫放鬆的意思。

  「你们还愣着幹什麼!把她弄开!弄开!」老闆对依然缩在一旁的下属吼道。

  下属们拚命摇头。他们只是他高价请来摆阵的雇工,没打算过把命也搭进去。

  「我是小偷!」虽然嘴仍然紧咬着老闆的胳膊,但女孩说话却没有受到影响,阴沉沉地继续骂道,「但是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人,又好到哪儿去!我偷了你的东西,你可以把我扭送到派出所,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你打掉了我的牙,那是我活该!但你不能强姦我!

  「为什麼要强姦我?在那麼多人面前强姦我!我不是妓女!我是最下贱的小偷!但是我不是妓女!我不是妓女……」

  楼板上传来很重的脚步声,好像什麼人从楼上往楼下赶似的,老闆眼睛一亮,胆子忽然壮了起来,嘶声吼道:「谁让你穿那种衣服勾搭我!老子花钱就是买鸡,你拿了老子的钱就要给我服务!我哪儿不对!老子今天就这一条命!你把老子杀了、吃了又怎麼样?老子干了!你死了!怎麼样!」

  「你——」

  女孩一扭头,撕下他胳膊上一块血糊淋漓的肉,老闆大叫一声,几乎晕倒。她呸一声将肉吐出,张口又向他的脖子咬去。

  ***

  温乐源降落到楼顶上,阴沉着脸,看着那群被杂物砸得鼻青脸肿的大师——包括阴老太太。

  「你们这是什麼意思?我弟弟有哪裡惹到你们了吗?」

  「你弟弟?」一个脸被砸得有半天高的和尚,呻吟着道,「我们不认识你弟弟,我们在追一个女鬼……」

  「『女』鬼!」温乐源一用力,温乐灃呼地一下从他体内跳了出来。他的脸上、身上已经没有刚才的疲惫与伤痕,和温乐源合为一体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锺,却也足够他治疗魂魄的创伤了。

  「这个就是女鬼!我弟弟哪里长得像女人!」温乐源揪着温乐灃的领子向其他人吼。

  温乐灃:「……」就算所有人说我不像我也不会高兴的……我说你这句话本身就有问题……

  所有术士都发出了「咦」一声。

  「不是她!」

  「我们弄错人了!」

  「那她在哪儿!」

  「糟了!难道——」

  楼顶霎时乱成了一锅粥,几秒锺的手足无措之後,全部的人都往楼下涌去。

  「阵破了!阵破了!」

  「喂!你们别跑!我还没说完——」温乐源徒劳地叫。

  可是没有人理他,很快人都跑光了,只剩下最後的阴老太太,回头对他们一挤眼睛,狡獪地笑开了一张橘皮似的脸。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1:06 PM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5 11:07 PM 编辑

英雄 之五  下

  ***

  看见一窝蜂涌至门口的人,老闆挥舞着两隻都被咬得伤痕纍纍的手,大叫起来:「大师!各位大师!她在这儿!救命啊!大师!」

  女孩回头看了一眼,瞇起眼睛,诡异地轻笑。

  大师们在门上猛捶猛擂,然而那扇虚掩的门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大家只能从缝隙中看到内部的情况。

  「郑老闆!我们来救你!」

  道士大吼一声,抽出拂尘磅地一声打上去,那扇门闪现一道黑光,道士的身体一个漂亮的翻滚,撞到天花板上,又掉到地上——昏过去了。

  和尚拎着佛珠,口中唱着佛号,铁头功往前一撞——比道士昏得还快。

  把昏倒的和尚拖走,跳大神的娘娘〈第一个「娘」发一声〉,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哇呀呀呀呀……」一道金光飞出——打中门又折返回来,正中她的眉心,娘娘瘫软。

  剩下的人不敢再轻举妄动,一边叫着「这恶鬼好生厉害」,一边後退。若不是有「大师」的名号扣在头上的话,只怕现在已经逃得一个都不剩了。

  看见他们的样子,女孩狂笑起来,长着尖长利爪的手指,驀地用力按住了老闆的头颅。老闆的四肢在地板上扑腾,活像一条即将被宰杀的鱼。

  「我是个骗子,一个可恶的小偷。」她说,「我偷了他的东西,他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但是为什麼要逼死我?为什麼不给我半点活路!为什麼?」

  她似乎看到了人群之外的温乐源和温乐灃兄弟,咧开血肉模糊的嘴笑一笑,又继续说道:「你们大概觉得我杀人不对是吧?我没有杀过无罪的人,一个都没有!」

  她抓起老闆的头髮用力往上拉,逼迫他看着门外,同时身体压在他的腰上,让他动弹不得。

  「他属下三人,我一个都没有放过,我没有做错吧?那一车的人明明也罪孽深重!我没做错呀!我求他们,我说我什麼都干,只求求他们救救我,但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其实只要全车的人都起来反抗,我就不会那麼惨!可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没有!他们就像死了一样,一句话也不说!连个屁都不敢放!听着我被他们欺负,很爽是吧!很爽是吧!很爽是吧!「

  她抓着老闆的头髮,每说一句,就将他的脑袋猛力往地上撞一次,没等她说完,老闆的鼻子就已经流出了浓稠噁心的暗黑色血。

  温乐灃看不下去了。

  不过他并不是看不下去她打那个该死的老闆,而是其他东西。

  房间裡的人都看不见,可屋外的大师们以及温乐源、温乐灃兄弟却看得清清楚楚,被她杀死的阴魂们已经挤满了房间,互相廝磨拥挤,痛苦地嘶叫着。

  她的恨一天不消失,它们就会一直跟着她,永远地痛苦下去。

  「正像你说的……」温乐灃走到门口,从门缝的空隙中对她说,「你只是偷了他的东西,他可以打你,可以骂你,但是不能逼死你,因为你罪不致此。」

  「是的!」她抓紧了老闆像草一样的头髮,狠狠地说。老闆哀号。

  「那麼,那一车的人,就该死吗?」

  女孩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似乎愣住了。

  「这位老闆是禽兽,是畜生,但是那一车的人呢?他们胆小,他们见死不救,他们活该,但是,他们的罪过就到了可以判死刑的地步吗?每个人都会害怕,每个人都有懦弱的时候,如果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懦弱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世上又能剩下几个人?」

  女孩拖着老闆退了一些,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一切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不好!见死不救,和这个混蛋一样该死!该死!」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英雄,大部分的人都是平凡的人。他们没有力量、没有办法和强硬的势力抗衡,他们就只有缩回自己的壳裡,至少保护自己——这是人的本能。」

  「那我就应该被打、被强姦吗?」女孩尖锐地叫。

  「我没有这麼说。」温乐灃的手抚上了门板,门上的薄膜在触到他手指的瞬间变得柔软,他轻轻往前一推,门便开得大了些。

  「他们如果救了你,当然是英雄,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好事。他们不救你,那他们就是一群无能的狗熊,应该受到一辈子的良心鞭挞。可是他们不该死,他们罪不致死。」

  「我也罪不致死啊!」女孩哭了起来,「谁又能为我找回公道呢?他们的错又有谁来惩罚!」

  「他们已经受到惩罚了。」

  「他们受到什麼惩罚了!」

  温乐灃慢慢地将薄膜拉开,悄然推门走了进去。

  「他们成了英雄。」

  女孩疑惑地看着他:「成了英雄?」

  成了英雄?英雄?一会儿,她恍然大悟,疯狂地大笑起来。

  「英雄!他们成了英雄!哈哈哈哈哈……他们死得太早了!我应该让他们活着,让他们当一辈子的英雄!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温乐灃看出她有些不对劲,紧赶几步:「你快住——」

  手字未出口,她已经抓起老闆的脑袋,猛力地砸到了地板上。

  头骨碎裂,血流成河,脑浆涂地,任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可能再存活。

  老闆的身体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房间裡的倖存者於同时全部昏了过去。

  「还有……一件事。」女孩站起身来,薄膜以惊人的速度收回於她的体内,她看一眼温乐灃,倒飞出了窗户。

  「还有一件事?」温乐灃略一思考,大惊,「大哥!她这是要去找……」

  「小胡!」

  两人一跺脚,同时往窗外飞去。

  剩下的大师们困惑地看看飞走的人,问阴老太太:「老太太,咱们这一行什麼时候出了这两个厉害人物?居然还会飞……」

  老太太笑起来,缺了几颗牙的嘴噗噗漏风:「他们两个?哈哈哈哈……先莫管那个哈,这傢伙一死,我们的钱咧?找谁要去?」

  你受托保护的人都死了,还敢要钱啊?

  ***

  胡果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身影向他飞来,他以为是温乐灃或者温乐源,但是那影子怎麼看都不太像男人……

  难道是……难道是……女人!

  那个没有天灵盖的女孩正向他飞来!

  「我的——妈呀!」胡果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来人哪!救命啊!温大哥、温二哥!你们在哪儿啊!救救我啊!我不要死啊!妈妈!爸爸!爷爷!奶奶!我要回家!哇——」

  不顾男子汉的颜面,胡果抱着身边的晾衣杆嚎啕大哭起来。

  女孩落到他面前几米的地方,困惑地看着他。

  「喂……」

  「求你不要杀我!我知道我错了!但是求你不要杀我……我真的知道我错了!我会改的!我以後每天给你上香,我把你当我家祖宗看待……我给你买新的骨灰盒!我给你买花圈!哇——求你别杀我!」

  「我不是来杀你的……」

  「你不是来杀我的是幹嘛——哇——啥?不是来杀我的?」胡果含着眼泪,扭头问。

  女孩点头。裸露的脑子更清晰地袒露在胡果面前,胡果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再丢人现眼地大哭。

  「可你不是一直在找我……」

  「是的。」

  「向你道谢。」

  「向我——」胡果的下巴掉到了地上,指着自己的鼻子结结巴巴地问,「向我……道谢?向我?我!」

  女孩微笑了:「我来谢谢你,谢谢你为我说的那一句话。」

  ***

  一个学生模样的瘦瘦男生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个……能不能好商量……」

  ***

  「只是——为了那一句?可是我最後也没做什麼……」

  「其实,只要那一句就够了。」女孩退了一步,「我没有奢求,只是希望有人为我伸张正义,你没有救得了我,但是你有那心意,我就已经非常感激了。我第一个来找的人就是你,可惜你身边总有东西阻挡我,所以等到现在才能来对你说这句话。」

  胡果看着她,心中百味杂陈。

  多麼讽刺啊,他只是说了那麼一句话,就成了她的英雄。可是他真的担当得起吗?真正的英雄,不是应该「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吗?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成为了什麼英雄,这公平吗?

  女孩说,公平的,因为没有英雄,所以他就是英雄。

  「那你……现在打算怎麼办呢?找那个傢伙报仇吗?」

  「已经……报完仇了。」女孩笑着说。

  「之後呢?」

  「之後?」女孩望着深黑色的银星苍穹,轻笑,「死人,还有以後吗?」

  她的双脚又离开了地面,慢慢地向天空飘飞起来。

  胡果竟有些着慌:「你……你到哪裡去?」

  「去我该去的地方。」

  「那……那个……」一时之间,他竟忘了自己与她的关係,大声说道:「我听说杀过人的鬼不能超度,我现在住的那个公寓裡面有不少鬼在借住!你要住那裡吗?」

  女孩摇摇头,唇边带了一丝淡淡的笑:「谢谢,真的很感谢你,虽然有些懦弱,但你真的是英雄。」

  懦弱无能的、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的……英雄。

  多麼可笑的英雄。

  女孩的身影越飞越高,最终消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胡果看着她的影子消失的地方,愣了一会儿,忽然蹲下来,抱住了脑袋。

  温乐灃和温乐源远远地看着他们这裡,微笑起来。

  ***

  更晚一些时候,绿荫公寓裡。

  「原来是你攛掇那个女孩来攻击我们的?要幹嘛你自己幹!你太奸诈了,死老太婆!」

  「哥……别这麼没礼貌……」

  「礼貌!」温乐源暴跳,「我们对她有礼貌,还给她看房子,收拾胡果那个烂摊子,她可好!去接了个最轻鬆的活不算,还教人来打我们!什麼意思!」

  「不利用白不利用哈。」阴老太太轻鬆地说。

  「啊——」温乐源大怒,「我们来决鬥!死老太婆,我今天一定要让你甘拜下风——」

  「姨婆。」温乐灃也稍微有些埋怨地说,「您要是想救她,就明着告诉我们嘛,和那些术士说一说也行不是?幹嘛非要让我们蒙着眼睛蹚这淌混水?」

  「那些术士?」阴老太太冷笑,「术士就都是好人哈?自然有人要钱不要理,不暗地帮忙就是把她卖出去嘍!我才不幹那种蠢事。」

  「也是……」

  「也是什麼也是!我和你决鬥!死老太婆你到底听到没有——」

  女孩的一笑与那声感谢彷彿又迴响在耳边,胡果看着窗外梧桐树上宋昕小小的身影,自嘲地笑了笑。

  他何时才能摆脱这种「英雄」的污名,当一回真正的英雄?

  也许下次就能做到。

  也许,一辈子也得这样下去。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1:10 PM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5 11:18 PM 编辑

叛徒 之一

  「你拿枪对我?啊?」

  枪口黑洞洞地,像漩涡一样,让我有些头晕。

  他没有说话——不,也许他说了,但是我忘记了。

  直到现在,我连他的表情都已经开始模糊,甚至连他的容貌也快要忘记,我想不起来自己是什麼时候认识他的,想不起来一切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过程,又是怎麼回事。

  ***

  八、九月分的天气,盛夏只剩下了尾巴还在人的面前晃来晃去,但已不像以前那样难捱,至少晚上打开门窗就会有穿堂风呼呼吹过,时不时还会在半夜下上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让暑气的消散更加迅速一点。

  在这种变幻无常的气候中,稍一不小心就会被感冒病毒看中,饶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也逃不过它的追捕。

  「阿——嚏!」

  这不就有一位被追到了。

  「阿嚏!阿嚏!阿嚏……」几个喷嚏过後,温乐源的眼泪鼻涕哗啦啦地都下来了。

  「真噁心……」胡果抽一张面巾纸给他,一脸嫌恶。

  温乐源夺过面巾纸狠狠地擤鼻涕:「你有什麼资格说我噁心!擤——」

  像迴光返照似的,本来已经变得稍微凉爽的天气,在昨天忽然回复了之前的热度,连素来以凉爽着称的绿荫公寓中,也热得让人受不了,为求凉爽,温乐灃打开了房间的门窗,连走廊上的窗户也打开了。

  当时的穿堂风的确是很舒服,可惜他们直到睡着也忘记关,後半夜下起了雨,带着潮湿气息的风呼啦拉地吹了一个晚上,硬是把温乐源这个壮骨头给吹成了这副德性。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温乐源手裡抓着卫生纸,咳嗽几声之後,呼哧一声,又把鼻涕吸了回去。

  温乐灃和胡果本能地离他远了些。

  「吸——为什麼只有我一个人感冒!简直不公平!乐灃,你说!你是不是偷偷幹了什麼?」温乐源又吸一溜鼻涕,语气愤愤然。

  温乐灃真想离他远远的,再在背上贴一张纸条——我不认识这个傢伙。

  「我幹什麼?我能幹什麼?你半夜抢走了我的毛巾被,现在居然还敢来质问我?」

  温乐源一拍大腿:「哈!找到原因了!我就说你今天早上怎麼盖的是被子,只给我盖的毛巾被,怪不得我会感冒!」

  温乐灃将面巾纸盒甩到了他的脑袋上,「我不是说了,是你抢走我的毛巾被吗?要不是你,我会没盖的东西?要不是我没盖的,我会去半夜爬起来拿被子?居然还敢怨我!」

  「啊啊……」温乐源的脸上终於「似乎」、「好像」、「大概」有了那麼一点点愧疚。

  温乐灃攥了攥拳头,总算没打出去。

  ***

  由於公寓裡有了胡果这个超级漏嘴巴,到了晚上快吃饭的时候,公寓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温乐灃其壮如牛的哥哥生病了,於是一拨一拨的探视人群纷至沓来,连温乐灃也有点头疼了。

  「需要吃点感冒药吗?我这裡有感冒灵。」敲开门的楚红开口便问。

  「谢谢……」温乐源眼泪哗哗地道,「不过不用,我吃过了……」

  「用不着这麼感动吧?」楚红有些惊讶地说。

  「谁感动!我是因为鼻子不通气!」温乐源带着浓重的鼻音吼叫。

  温乐灃道:「别理他,倒是你!你和林哲怎麼样了?」

  楚红愣了一下,淡淡笑道:「林哲……他在我房间裡,很好啊。」

  「哦……那就好……」

  目送她离开,温乐源道:「她身上有味道没有?」

  温乐灃摇头:「我闻不出来,我的嗅觉不行。」

  「那你总看得出来吧?」

  温乐灃犹豫片刻,点头道:「有……很浓的……尸气。」

  林哲,那个不愿意死亡,而带着自己的尸体在这世上徘徊的灵魂,他停留的时限还有多久?他们谁也不知道,现在只有走一步算一步而已。

  楚红走後,第二个进来拜访的是王先生的太太,那个被王先生骂作是傻裡吧唧的女妖精,她是拖着一个很大的塑料袋飘进来的,塑料袋和地板之间发出吱吱啦啦的声音,一路上还掉了一溜儿药瓶药盒什麼的,好像袋子有哪裡破掉的样子。

  「听说你哥哥病了呀?这是我在家收集了二十多年的药,听说都很有效的,都送给你们!不用客气!要是不够的话我那裡还有,要不要?我现在就回去拿——你们这是什麼表情?两个都生病了吗?」

  温乐灃、温乐源:「………」

  二十多年……她不怕中毒,也不怕被药撑死,但他们可是凡夫俗子,受不了她这种盛情款待。

  「这个……其实不用这麼麻烦……」

  「啊?你们的脸色好像更不好了耶,药不够是吗?我再去拿!」

  「不对——」

  等好言好语把她劝走,兄弟俩都忍不住在肚子裡大骂那个钱袋子鼓鼓,却死赖在这个最便宜的公寓裡不走的王先生。他不走就算了,幹嘛还把他这个找麻烦的婆娘留在这裡!这不是逼着他们减寿麼?

  再晚一些,阴老太太也支着她看起来颤巍巍的腿,跑来「关心」温乐源,不过在温乐源看来,她压根就是想来看看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少见情景的。

  等温乐源又叫又跳地把老太太赶走,却见冯小姐也倒退着来敲他们的门,说去蒸个桑拿什麼的可能会好得快些。

  等送走她,恢复了中年人外貌的宋先生又跑来了。

  脾气再好的人也受不了,更何况是温乐源这个火爆脾气的,还没等宋先生开口,他就已经先跳了起来。

  「你们到底是来看我,还是想让我死得更快一点!啊?一个二个不是妖精就是死人!你们怎麼知道怎麼样对我好?啊!根本就是想让我死得快一点才是真的,不要再拐弯抹角地来了!直接杀了我算吧!擤——」

  宋先生脸上露出些许惊恐的表情,转身踉踉蹌蹌的跑掉了。

  「哥,你过分了点吧。」

  「哼哼哼哼……」温乐源很得意,「不这麼幹,他们怎麼会逃走……」

  ***

  也许是温乐源发脾气的时候晚了点,也许是那些神经可比水管子粗〈胡果除外〉的人们,根本想不到自己做的事情有多麼该遭天谴,原本只是为温乐源生病而跑来关心他的各位,不知怎麼推论下来,就决定在一楼的玄关大宴宾客——当然,宾客只有不太多的几位——以做为庆祝温乐源生病之用……

  「很久莫一起吃嘍!好!好……」阴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可惜一楼那几个住户不在哈,不然更热闹……」

  「婆婆,我好想做拉麵!」女妖精看来很兴奋的样子。

  「我觉得应该多炒几个菜,毕竟大家很不容易聚在一起。」楚红说。

  「我可以帮忙吗……」冯小姐插问。

  阴风阵阵……

  「这个……你的手能剥葱吗?」

  「好像不行。」

  那你还能幹什麼啊……

  「妈妈……妈妈……她没有来吗?」宋昕小小的身体与大家的身形互相穿梭,却找不到他的妈妈,脸蛋上满是失望。

  让他这麼穿梭也不是办法,温乐灃走到他身边,拦住了他。

  「别叫了,昕昕,我去帮你把妈妈叫下来吧……」他拉着他的手笑着说,「只是一晚上,我想她可以暂时摆脱那些事……」

  胡果发现了那两个不是人的人的存在,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王先生身边,对自己催眠,他根本看不见那两个飘来飘去的东西……

  「你们!」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去——温乐源明显选择了前者,他从小板凳上跳起来,指着那些热络的人们大吼,「你们是不是忘了什麼?我是病号!我才是病号!你们是为了我才办这个庆祝会的——对了,我这才想起来,为什麼是庆祝会!我生病为什麼是庆祝会?为什麼?」

  「因为你总算像一个人类一样会生病了。」坐在门口看报纸的王先生,一边享受穿堂风,一边笑,「我们还以为你壮得都不会被病菌打败呢。」

  众人吃吃低笑。

  温乐源气得暴跳如雷。

  「不过……」温乐灃环视四周,「总觉得好像少了什麼……楚红,林哲呢?」

  「林哲他……」楚红淡淡一笑,「他不方便出来。」

  只这一句,温乐源兄弟就已经明白,事情已经发展到什麼程度了。他们二人对视一眼,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

  「那麼还有宋先生呢?谁见到他了?」

  宋昕大声道:「我爸爸刚才出门去了,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重要的事情?已经死掉的人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温乐源心中浮现一丝疑问,但不通气儿的鼻子,很快占走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很快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等温乐灃想办法将何玉弄下来之後,加上楚红、女妖精和冯小姐共有四个女人做饭——虽然其中三个都不是人——一屋子白吃的四个男人加一个小男人,只需要仰着脸等就好了。

  今天是比较不同的日子,宋昕终於能和他的母亲在一起,高兴得一直纠缠在她身边,虽然她并不看他——因为她看不见,她只能看见自己想像出来的那个「宋昕」,她真正的孩子却无法在她的视野中出现。

  阴老太太独个儿躺在门外的躺椅上听她的收音机,对终於可以不用做饭而吃白食得意不已。

  胡果原本还插了几手,但女人们嫌他碍事,又把他赶了出来,他訕訕地转了几圈,发现冯小姐老是在他周围飘来飘去,吓得又藏到了阴老太太身边。

  「光记得吃!偏不叫你,非饿死你不行!」温乐源狠狠骂道。

  温乐灃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生气。

  四个女人的速度很快——顺便一提,冯小姐根本没帮上忙,她只是在旁边看而已——不一会儿便有第一道菜上了桌子。

  「干煸四季豆?我不吃这个!我要吃肉!」温乐源叫。

  「有本事你不要吃……」当端菜员的冯小姐阴森森地说。

  温乐源闭嘴。

  温乐灃走到门外,对阴老太太道:「姨婆,我们该吃饭了,进去听吧。」

  「喔。」阴老太太放下收音机就想起来,忽然停住了动作。

  温乐灃以为她是闪到了腰,慌忙前去扶她,她却一摆手,神情严厉地低声说道:「有人来了!」

  「人?」这裡不是天天都有人?

  「戾气和……杀气!」

  「什麼?」

  话音刚落,便听一片急速的脚步声向绿荫公寓跑来,温乐灃还没有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就被一拳砸到脸上,他的身体顺势倒地,和阴老太太一起被人强拉进公寓内。公寓的大门被用力关上,锁几乎是在瞬间就被扣死了。

  「举起手来!不准喊!不准动!谁动杀了谁!」

  公寓中的人,茫然地看着那群身穿普通小老百姓的衣服、手中却拿枪指着他们脑袋的人,一时忘了该怎麼反应。

  「抢……劫?」温乐源试探地问。

  「抢劫……」同样被枪指着头的宋先生无奈地苦笑着说。

  「不准说话!」为首的一名高大男子怒喝。

  怪不得刚才到处都找不到他,现在莫名其妙地出现,又居然被「人」抢劫,他这个鬼到底幹了什麼啊……在场的人一致向他射去愤怒的目光。

  宋先生摊了摊手。

  不是我的错……他的口型这麼说。

  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

  在座三十岁以下的住客,集体向他伸了伸中指。

  女妖精脸色一沉,挽起袖子就想发作。温乐源和温乐灃也摆出了预备攻击的姿态。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髮的时刻,被人抓住领子拖进来的阴老太太,却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莫要杀我哈!我老太婆九十多岁的人就图个老死,我钱放在那屋柜子第三层报纸下面哈——莫杀我——也莫杀我住客哈——大家都莫反抗!反抗就死哈——我们很合作,钱都给你——你们钱也拿出来给他们——莫杀我们哈——」

  公寓住客们:「……」

  这死老太婆又哪根筋有问题了?可是她既然喊了不要反抗,那必定是有她的用意的,女妖精立刻收回了手,温乐源和温乐灃也解除了表面上的戒备。

  「……谁要抢你们这群穷鬼!」其中一名抢劫犯阴阴地说,「都闭上嘴!那个死老太婆——你!别回头看了,就是你!闭上嘴不准哭,再哭第一个杀了你!好,现在全部的人都把手背到身後去,用这些绳子互相绑住。」

  温家兄弟看了阴老太太一眼,阴老太太稍稍使了一个眼色,他们接过了绳子,开始捆绑其他人。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1:19 PM
冯小姐和宋昕退了一步,施施然飘上楼去了。

  一切在沉默中进行着,那些抢匪就如同不会疲惫一般平稳地端着枪,手臂没有丝毫的颤抖。

  当绑到阴老太太的时候,温乐灃一边往阴老太太的手上缠绳子,一边以灵魂心声道:「姨婆,为什麼不让我们反抗?」

  阴老太太在心中冷笑:「反抗?他们的枪扫射咧?」

  「我们又不怕……」

  「不怕!」阴老太太近乎狂笑了,「你不怕哈!胡果咋办?楚红咋办?女妖精的老公咋办?」

  想到那种结果,温乐灃的背上咻地出了一层冷汗。他怎麼没想到?这公寓中非人类的不少,可是普普通通的人类也不是没有,如果他们刚才反抗了的话,难保他们会是什麼结果——他惭愧地道:「我想的还是不如姨婆你周到……」

  「那边的!捆个老太太需要这麼长时间吗?」

  温乐灃慌忙放开早已捆好的绳子,又捆其他人去了。

  等全部的人都被捆好,由一个抢匪确实确认过之後,为首的高大男子放下了手中的枪。这似乎是个信号,其他人也陆续将手中平举的枪放了下来。

  那个高大的男子走到阴老太太身边,用枪戳了戳她的肩:「你说他们都是你的住客?那你就是这个公寓的管理员了?」

  阴老太太乖乖点头。看惯了她颐指气使嘴脸的温乐源,笑得肚子疼。

  「那你的住客就只有这麼多人?」

  男子的枪口依次划过温乐源、温乐灃、楚红、女妖精、王先生、何玉、胡果,然後又指到老太太的肩头上。

  「是不是!」他不耐烦地问。

  老太太很快地点头,那麼果决的模样,让温乐源几乎笑昏过去。

  男子环视四周。绿荫公寓正是处在最阴时的最阴地,平时就异常爱招鬼,现在在活人很少的情况下更显得阴气森森,让人莫名其妙地从心底裡发冷。

  如果这裡还有很多餘的「人」的话,至少不会阴森成这样。男子垂下枪口走开,看来是相信了她的话。

  他向属下摆摆手,一个抢匪将宋先生的手捆起来,用力一推,宋先生一个狗吃屎,就跌到了温家兄弟身边。

  「你们几个!从最上面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看,有人的都抓下来,反抗的话立刻杀掉!」

  「是!」

  有四个抢匪举着枪跑上了楼,剩下的人把绑好的人质都驱赶到玄关的角落裡,有两人举枪巡视,其他人就地休息。有一个人钻到了老太太房间的厨房裡,大家从外面看不到裡边的情景,不过可以听到裡面那傢伙吃得咂吧有声。

  「你到底在幹什麼?」温乐灃低声问。

  「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宋先生痛心疾首,「我只是出去买点东西,他们就抓住我当人质,我没办法才会……」

  「你装个屁!」温乐源愤怒地低吼,「你以为自己现在还是活人吗?你要不是故意让他们看见你的话,他们能看得见吗?他们怎麼不去绑冯小姐!怎麼不去绑你儿子!」

  正如传说中所讲的,除非鬼想让你看见,否则普通人是绝对看不见的。这群绑匪之所以能抓住宋先生这个「鬼」,正是因为他「希望」被他们「看见」,否则不可能。

  何玉发作的时间还没有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是「活人」,所以抢匪们才能「看见」她,而冯小姐和宋昕对自己「死人」的身份认得很清,因此那些抢匪才看不见他们。

  宋先生眼神飘忽——温乐源一脚丫子踩到了他的脸上。

  「老实点!」一名抢匪大喝。

  温乐灃仔细看了一下周围的情景,心中得出了几条基本结论。

  一、这些抢匪总共有十二个人。

  二、从他们举枪的手势来看,似乎受过相当正规的训练。

  三、他们的阳气与戾气极重,可见至少有五人以上手中有人命。

  这就奇怪了。十二把枪不是小数目,他们是从哪裡得来的?即使他们有渠道能够得到,可是他们同时又有人命在手中,为什麼媒体上没有任何报导?或者,他们这十二把枪一枪都没有开过,所以警察才没有得到消息?

  不……也或许,他们是今晚才开始行动的,所以他们才会没有看到报导。

  刚才进来的时候,被其他十个人包围在中央的,有两个小个子男人,没有拿枪的那隻手裡,合力提着一个很大的旅行袋。

  人散开之後,他们就蹲踞在玄关的另一个角落裡,旅行袋被珍而重之地放在两人中间,其他没有担任警戒任务的人,都把枪收了起来,只有他们两个仍然枪不离手,警戒地看着四周的情况。

  那只旅行袋被放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了很重的「呼啦」一声,像是什麼散装的印刷品。等被放好在地上的时候,裡面的东西在袋上被压出了长方形的轮廓,按照那个大小和边缘的整齐程度来看,似乎是一迭迭整齐的什麼……对了!那应该是……

  钞票!成迭的钞票!

  怪不得他们说什麼穷鬼,原来如此。要是他的话,抢了这麼多钱,自然也会骂这公寓裡的人穷鬼……

  可是……他想一想,又有点疑惑。这种东西明显应该是从银行抢出来的,其他地方的钱码放得不会这麼整齐。

  可是现在是晚上七点多,银行早就关门了,而且附近这两条街上都没有银行,只有一个自动提款机,他们是从哪裡抢的钱?又是从哪条路上来的?想去哪裡?为什麼会出现在这个隐藏在小巷的绿荫公寓裡?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宋先生……你今天为什麼一直保持这个样子?为什麼不变成小孩了?嗯?」他正想开口,斜眼看着宋先生的温乐源,已经先用心声问了出口,「不准给我转移视线!老实回答!」

  宋先生的眼睛瞟过抢匪,忽然看着温乐源身後的某处大叫一声:「啊!有鬼!」

  留守的抢匪们一激灵,哗啦一声向着宋先生哀叫的地方举起了枪。

  温乐源青筋爆出。

  「啊,是我看错了。」宋先生毫不内疚地继续说。

  全体摔倒。

  一个抢匪又气又怒地大步走过来,一枪托砸到他的後背上,将他砸倒在地。

  「再胡说八道,老子崩你个满脸开花!」

  宋先生配合地倒在地上,一边还在哼哟嗨哟地呻吟,就好像那个抢匪把他打了多疼一样。

  「我从来没发现你这麼欠揍。」温乐源用心声对他说。

  为首的抢匪挥手让那个人回来,再打下去,宋先生的声音说不定会引来外人,他不想冒这个险。

  等总算让那个哀声叫唤的中年白痴停住了嘴之後,他又坐了下来,看着这一屋子的人。

  从刚才开始,他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个被打得乱叫的中年男人,他并不认识,但总觉得好像在什麼地方见过,以他的记忆来说应该不会这样,他能记得住的都是他熟悉的人,而他不熟悉的人他会立刻忘记。

  这个奇怪的人……是他记忆中很熟悉的吗?

  而且不只是他一个人,似乎这个公寓就有哪裡不太对劲,而他们绑架的这群人,更是什麼地方有问题,让他从进来开始就被怪异的违和感围绕着,想装做视而不见的样子都不行。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发现指针逐渐走向了八点的位置,心裡突地一惊。

  他派到楼上去搜索的四个人,已经去了二十分锺左右,这种三层楼的小建筑也该搜查完了,为什麼还不回来?

  如果是有什麼情况的话,他们至少也该发出声音……对了!声音!

  自从那几个人上去之後,就再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按理说,像这种老旧的楼板,就算是猫踩上去,也该有点细微的声响的,更何况是四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可是他们上了二楼之後,他就再也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呼吸声、脚步声、衣服摩擦的声音,统统没有!

  他猛地站了起来,对身边的两个人道:「你们两个!上去看看是不是有什麼情况!有问题的话马上大声叫!」

  那两个人立刻举起枪,往楼上跑去。

  ***

  头一批上楼搜查的四个人,分别姓纪、樊、胡、万。他们一直以姓互相称呼,分别是老纪、小樊、大胡和小万。

  第一个衝上来的人是小樊,他是年龄最小,又比较二愣子的一个,大家常常把衝锋的任务交给他。可是他今天有点後悔,因为这个公寓很黑,真是太黑了。

  一楼挂了一颗明显是临时拉过去的灯泡,有些昏黄也就罢了,至少还能亮。问题是二楼连半颗灯泡也没有,一楼的光又那麼暗,一上来就一点东西也看不见了。

  对了……他跑到一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一楼的灯光似乎并不是由於距离而逐渐消失的,而是在第一阶楼梯那裡,忽然就没有了,他刚才上来的时候以为是有什麼东西遮挡,但在即将踏上二楼的最後一级台阶处,却可以清晰地看到那裡什麼都没有,光线就是那麼齐刷刷地、突兀地被切断了。

  「小樊!看啥呢?」老胡被他堵在身後,有点不耐烦地问。

  「那裡……」小樊指了一下光线断裂的地方。

  「啥也没有不是!」老胡有些生气地用力将他往上推,「快点!别耽误时间。」

  小樊只能把这件事先丢到脑後,迅速往三楼跑去。

  三楼很暗,比二楼更暗,几乎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老纪想起自己在上来之前看了一眼一楼的格局,住客的房间门应该是正对着窗户的,他还记得这栋公寓的後方,应该有其他的住宅楼,那麼他刚才应该可以看得见窗户外投射进来的光线,为什麼没有?

  即使一楼是因为有那盏昏黄得不知到有几多寿命的灯,所以不明显的话,那麼二楼、三楼又是为什麼?一般这样的建筑,二楼和三楼不会有什麼不同,为什麼一样看不见外面投射进来的光——一点都没有!

  心中冒出了一丝凉意,他握紧了枪,手中这东西虽然是冰冷的铁块,但却给他增添了不少的勇气。

  三楼上听不见半点声音,安静得甚至能听见血液在血管裡的流动。大胡和小万握紧了枪,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恐慌让他们汗流浹背。

  这个公寓有问题。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共识。

  但他们却不得不继续自己的差使,否则……

  按照对一楼的方位记忆,他们总算在黑暗中摸到了三楼的房门,挨个用脚踹开,以枪环指。

  没有人。每个房间都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小樊首先打开了其中一个房间的灯光,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其他三人一时有些惊惶,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甚而有些欣喜若狂。

  「妈的,怎麼会一个人都没有!」又恢复了勇气的小万,站在走廊裡看着他负责的房间,伸脚踢了一下就在脚边的什麼东西。

  「是啊,」老纪从自己搜查的房间往小万这边走来,「这裡每个房间应该都有人住,怎麼会一个人都没有?」

  「大概是都被绑在一楼了吧?」大胡说。

  「哦……」

  一个黑黑的东西从小万的脚边嗖一声窜过,小万大叫一声,随即,小樊刚才打开的灯就灭了。

  四个人开始大声惨叫,握紧了枪,却不知道往哪裡开才好。

  在一片惨叫声中,老纪算是比较冷静的一个了,他不断地叫着:「别叫了!都静下来!听见没有!这只是停电!都闭上嘴!不想死的都闭嘴!」

  好一会儿,其他的三个人才冷静下来,一个个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幸而在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

  「刚……刚才那是鬼……」小万声音颤抖,就快要哭出来了。

  「不准胡说!」

  「我看……看见了……」小万绝望地说,「我看得真真的!那东西黑黑的,形状很奇怪!长着一张小孩的脸……」

  老纪循着声音抓住小万,没有拿枪的那隻手在他肚子上狠狠给了一下。

  「再胡说就留在这裡!不准你再跟我们回去!」

  「可是我看见了……我看见……」

  老纪觉得手中的小万非常冰冷,而且比平时似乎要小很多……

  就在他这麼想的时候,「小万」忽然变得非常溜滑,顺着他的衣袖哧溜一声就钻了进去,像一条蛇一样在他的衣服裡面钻来钻去。

  老纪发出了普通人无法想像的可怕叫声,双手疯狂地乱挥,枪声在他手中响起,火星四溅,映出四个人惊恐绝望的面孔。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1:22 PM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5 11:24 PM 编辑

叛徒 之二

  为首的男子将枪紧紧握在手中,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似乎在打盹。

  宋先生的位置与他遥遥相对,好像在看他,又好像装做在看别的地方的样子。

  「……不要装那麼拙劣的演技好不好?」温乐源说。

  「我什麼也没幹哪……」宋先生很不满。

  温乐源想说,看你那双贼溜溜的眼睛,但左思右想还是没开口。

  宋先生回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儘管她没有在看他,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麼,但他的目光还是很温柔,温柔得让温乐源几乎忘了,他就是今晚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你觉得……」

  「什麼?」

  「你觉得,兄弟和女人比起来,哪个好?」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温乐源烦躁地说,「别在这裡磨磨蹭蹭的。」

  「我是说,你现在还不瞭解。」宋先生没有发火,只是笑着看向那个为首的抢匪,道,「什麼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全都是胡说的。

  「其实女人比兄弟好,女人只要嫁给你,就不会再有二心,她会踏踏实实地跟你一辈子,即使你死了也一样。而你的兄弟却不会。人哪,两人有情的时候什麼都好说,但在两人中间如果插入了钞票,那就不一样了。」

  「放什麼屁!」那男子忽然厉喝。

  原本有点懈怠的抢匪们一激灵,都挺直了身体。

  「不要激动,」宋先生安慰他说,「我不是在说你。」

  抢匪们全站了起来。

  不过不等他们过来,温乐源先一脚踏上宋先生的脸,把他踏到了地上,用鞋尖狠狠地踩,边踩还边说:「别在意,他就是爱胡说八道。」

  宋先生老老实实让他踩,居然没有惨叫。

  温乐灃抬头看了一眼楼板,好像发现了什麼。

  胡果全身像筛糠一样抖,边抖边小声问:「你……你看到什麼了?是不是有救兵来了?警察……警察吗?」

  「在这裡不需要警察。」

  「啥?我们被劫持了!」

  温乐灃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低下头来,说了声:「希望他们不要太过分才好……」

  「你在说谁啊?」

  ***

  新被派遣上去的两个人,一个叫做小赵,一个叫做大刘。

  他们是这群人中枪法最準的,因此常常被派出做一些较为困难的任务,几乎都做得相当完美。

  那四个人的原则是从最远处搜索起,因为怕有漏网之鱼。而他们两个的任务,则是查看是否有危险的东西,威胁到了先前四个人的性命,因此从最近的第二层开始搜索起。

  就如小樊上来的时候所发现的,小赵一走上楼梯,便觉察了光线被切断的情况,立刻拉开了保险栓,与大刘低声交换意见。

  大刘从口袋裡拿出了打火机,点燃,两人藉着打火机的微光,慢慢地走上二楼。

  二楼一片寂静,楼道裡也很干净,没有多餘的杂物堆放。小赵看準了201的门,先砰地一声踹开,平举着枪在房间中迴环搜索。

  没有人。

  接着是202,同样一无所获。

  到203房间门口的时候,大刘手中的打火机有些烫手了,他啪地一声将盖子盖住,微弱的光亮消失,四周又恢复了黑暗。

  「打火机烫,开灯吧。」

  「不行。」小赵从自己的衣袋中取出打火机,塞到大刘的手中,「再打开。」

  「用什麼开?」大刘的声音明显有着不耐烦。

  「我不是给了你打火机吗?」小赵也开始心烦了。

  「我用鬼开吗?」大刘说,「你啥东西都没给我!」

  小赵心中一惊。

  「我刚刚塞到你手裡的!」

  大刘一颤,立刻打开了自己的打火机:「你看!我手裡只有这——」

  他的话被塞在嗓子眼裡,餘下的单字怎麼也吐不出来。

  因为他看见自己和小赵之间,站着一个背对着他的女人,她举起手中的打火机,好像炫耀一样向他晃了晃。

  「你是什麼人!」他另一隻手举起枪,对準了她的脑袋。

  她是什麼时候出现的?她穿着高跟鞋,但为什麼他没有听到半点声音?最重要的是——为什麼,在打火机的微光照耀下,她没有投射的影子?

  小赵没有看见除了自己和大刘之外的谁,只知道大刘忽然举起枪对準了自己的胸膛,大声喝问自己是什麼人。

  「你发什麼神经?把枪放下。」他皱眉说。

  ***

  「你跟你弟弟是从小就一起生活吧?」宋先生躺在地上说。

  大概是宋先生怎麼打、怎麼踹也学不会悔改的关係,抢匪们也没有再阻止他说话,有的还侧着耳朵听他讲,否则再这麼安静下去,他们就要睡着了。

  「你废话!我们一家子当然是住在一起的!」温乐源愤怒之餘,却又有些疑惑。

  宋先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这麼饶舌的他有点不太正常,再加上他一直维持这样成人的状态……

  「你们关係很好?」

  「那是自然!」对温乐源来说,这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必要讨论。

  儘管兄弟两个也有为了最後一个肉包子归谁的问题,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但兄弟毕竟是兄弟,温乐灃被别人欺负时,温乐源照样会衝上去为弟弟报仇,这是没有兄弟姐妹的人无法瞭解的情谊。

  「如果你们有了钱呢?」

  「钱?」温乐源更加疑惑了,「我们兄弟可是赚钱的搭档,有钱一起花……咋啦?」

  在温乐源和宋先生进行着似乎是漫无目的的谈话时,温乐灃一直在注意那个为首的男子。

  从外表来看,那个人大概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说不定和温乐灃同岁,但他并不能确定这一点,因为男子的气质与行为并不太像一个年轻人,明明年轻挺拔的身躯却佝僂着,似乎非常疲惫。

  如果其他抢匪也是如此的话,温乐源也许会判断他们已经出逃多日,可是其他人虽然也显得有些疲惫,精神却非常地好。也许是有钱在手中的感觉在支撑吧,除了那男子之外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微微的兴奋。

  「我也有一个兄弟。」宋先生看着天花板,从那裡传来楼上的声声惨叫,但楼下的抢匪却谁也听不到,「嘿嘿,你不知道我俩关係有多铁!俗话裡总说,两人关係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我们简直就是那样了。」

  为首的男子面容动了动。

  温乐灃发现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不由心中一动。

  女人背向着他,併拢的双脚一动不动,只是离开了地面,慢慢向大刘移动过来。

  他已经不觉得手中的打火机烫手了,现在即使燎出泡来他也不会有感觉。他紧紧握着枪,颤抖的枪口指着那个女人,身体不断後退。

  「你是谁……你是谁……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开枪了!」

  小赵仍然什麼也没有看见,只知道大刘的枪口準确地对準了自己的心臟,哗啦一下拉开自己刚刚合上的保险栓,指着大刘的额头厉声道:「放下枪!我让你放下枪!听到没有!」

  背向大刘的女人忽然转过身来——依然是相同的、长髮披肩的背面。

  大刘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手中的枪毫无章法地乱开起来,打火机掉落到地板上,灭了。

  就在大刘开枪的一瞬间,小赵就地一滚,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其餘的子弹带着火星的光亮,消失在一片黑沉沉的颜色之中。

  大刘不停地叫,不停地开枪,直到手中的子弹用完,他又去口袋裡摸,却怎麼也摸不出他要的东西来。越拿不出来越着急,越着急越拿不出来,黑暗中的恐惧像怪物一样进驻他的内心,他已经无法做出清晰的判断了。

  他拚命扳动着已经没有子弹的枪,双臂漫无目的地挥动,「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老大!这儿有鬼啊、这儿有鬼啊!救命啊——」

  他的啊字没有尾音,突然就断裂了。他瞪着黑暗中看不见的什麼东西,缓缓倒下。小赵收回砸他後颈的枪托,不耐烦地呸了一声。

  「真是碍手碍脚!」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1:23 PM
但能让大刘这麼疯狂必定是有什麼原因的。他看不见,也感觉不到,可直觉告诉他,这裡有其他的东西。

  小赵按照记忆摸到刚才踹开的202房间,打开了灯。

  他不想打开灯的原因是这样很容易暴露目标,他在这裡拿着枪转来转去,难保不被其他楼层的什麼人看到,用打火机的光亮就不会这麼明显。可是现在不行,因为他的打火机不见了,就在他和大刘之间忽然消失了,他却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日光灯闪了闪,亮出青白的色泽,将光线所笼罩的地方,皆製造出一种诡异的感觉。小赵看了看身後,那裡应该是大刘躺的地方,可是现在他不在那裡,打火机——他的,或者大刘的——也不见踪影。

  哼……

  他的鼻子裡喷出一股气体。什麼鬼!不过是人编派出来吓唬人的东西罢了。有本事的话,让那些鬼出现在他面前看看啊!〈其实是你自己阳气太旺了,从来没想过这一点吗?〉藏头露尾……一眼就看得出来是有人在暗中捣乱!

  不过走廊上没有拖拉的痕迹,刚才他也没有听见任何拖拉的声音,大刘的身材不矮,他开灯的时间也并不长,就算是很壮的人,也得两个才可能在这麼短的时间裡做到这一点。

  可是,有一个问题,如果真的是有人把大刘弄走了的话,他们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

  「那时候我们还在老家,一起爬人家房顶,偷隔壁的杏子,村头那个很凶的老大妈家有条狼狗,我去偷她家院子的石榴的时候被咬了一口,他就帮我设个陷阱,把那条狗狠狠收拾了一顿,後来它见着我们都绕路跑,嘿嘿……」

  「我认为,你这种英雄事迹还是不要在这时候拿出来显摆的好。」温乐源觉得自己听着都脸红,这个人〈鬼?〉怎麼还能讲得这麼得意洋洋,心安理得?

  「你不明白……」宋先生顿了一会儿,才道,「兄弟不是珍贵在一起做过什麼好事上,而是在於一起经历过最困难的时间……」

  温乐源又不爽了:「我怎麼会不明白!我明白——」

  「昕昕……」猝不及防地,何玉忽然站了起来,嘴裡念叨着,「他一定饿了,我要上去给他送饭……」

  其他的抢匪还没来得及反应,为首的男子手中的枪已在瞬间响起,打穿了她身後的墙壁。

  「坐下!」他厉声喝道,「否则下一枪打穿你的脑袋!」

  「老……老大……」看守旅行包的其中一个抢匪小声说,「万一被外面的人听见……」

  「就让他们以为是电视的声音。」男子收起枪,面色铁青地说,「去!打开一楼所有的房间,如果有电视的就全打开!」

  一直像在打瞌睡的阴老太太忽然睁开眼睛,问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关的话:「喂,今天几号了?」

  ***

  一声彷彿被压抑的悲鸣传来,仔细去听时,已无痕迹。

  小赵思考了几秒,发现自己居然不能判断那声悲鸣来自於什麼方向。

  可是他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其实刚才他就闻到了,可是他以为那是老旧建筑中某处传来的淡淡铁锈味,现在味道愈来愈浓,他才恍然惊觉,那根本不是什麼铁锈,是血的味道!

  这味道……从哪裡来?

  他的视线转移到203房间的门板下方,那裡有一抹浓稠的暗黑色血液,从缝隙中渗了出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枪,强烈的预感,让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突破鼓膜的声音。他很想过去看个究竟,但是刚一抬脚,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停住了。

  对了……老大上来的时候说过,让他们一有什麼事就马上大声喊。可是刚才大刘又是吼叫,又是不断开枪,为什麼没有人上来支援?最低限度也该有个人上来看看,为什麼没有?

  他谨慎地看着那扇门,缓缓向後退去。

  人的直觉在很多时候总是正确的。他不相信鬼神,但是他却知道,那裡面一定隐藏着某种他说不定一辈子也无法匹敌的东西。

  他绝不会拿自己的命冒险。

  他退到了楼梯口,左手扶着栏杆想尽快下楼去,然而脚却怎麼也触不到那救命的台阶。

  他回头看了一眼,从头皮一直到脚底开始发冷。他的身後没有下楼的楼梯,只有一堵凭空出现的墙立在那裡。

  他们上来的楼梯没了,消失了。

  203房间的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猛然回头,发现那扇门正在缓缓地打开,有什麼东西在极其缓慢地走出来。

  是人吧?一定是人!

  所以——他会开枪!只要打中那个人,就可以证明这一切都是有人在捣鬼!这世界从来就没有鬼怪,以後也不会有!

  他举起了手中的枪,手心的汗让他几乎握不住它。

  门内伸出了一个腐烂的头颅,一股令人欲呕的臭气扑面而来。

  小赵大叫一声,手中的枪疯狂地扫射了出去。

  ***

  何玉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弹孔,表情显得很惊讶。

  为首的男子愈加握紧了枪,指尖泛出白色,脸色不知为何变得更加难看了。

  只有宋先生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所觉,自己絮絮叨叨地继续讲着他的故事:「後来他考上了大学,我没考上,我就去城裡做些工,後来做成了一些小生意,再後来居然赚了不少钱……」

  「我没心思听你的发家史!」温乐源说。

  温乐灃碰他一下,甩给他一个眼色,温乐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为首的男子竟一直看着他们这边,似乎被宋先生的话吸引住了。

  「几年之後,他毕业了,可是却找不到工作——瞧吧,我这个高中勉强毕业的混混,有了一家属於自己的公司,可是他这个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却找不到工作,在这种拿文凭就能砸死人的世界上,这事儿可真够奇怪的,不是?」

  温乐源立马很聪明地猜到了结局:「然後你看在兄弟的面子上,给了他一个职位,让他为你幹活,再後来你公司的事业蒸蒸日上,成为跨国公司的大老闆……」

  宋先生用看到怪物的眼神看着他:「啥?我为啥要给他职位?」

  「……」

  「再说了,就算我给他,他也不会要的。他可是个心高气傲的傢伙,就是为了这个才会一直找不到工作。

  「其实不是我说,从月薪一万多块幹起也没什麼,他非要年薪一百万的才去,你觉得我的小破庙能装得下他那尊神?和我一样想的老闆可不少,活该他失业好几年的……」

  「你根本就不懂。」为首的男子突然说道。温乐源等人的目光,唰地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同年的兄弟已经在社会上打滚多年,而自己虽然背着高文凭,却只能拿着只够餬口的工资辛苦过活,这谁都受不了!更何况——」

  「更何况,那个『小』款兄弟还时不时上门和他叙叙旧情,更让他心裡没法儿承受是不是?」

  男子的表情显得非常惊愕,看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拿着枪跳起来。

  「你到底……是谁?」他咬牙切齿地问,「在哪儿听到的我的事?或者——你是警察!」

  听到警察二字,去开电视的两名抢匪如同弹簧一般弹了回来。宋先生脸色不变地笑笑,对他们做了个稍安毋躁的表情。

  「别慌别慌。我要是警察,老早就把你们引到警察局去了,咋把你们带到住宅区来?我是和你们合作的好市民,请放下枪,这裡还有老人,别把她吓到了……谢谢,非常感谢。」

  抢匪们又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但看得出他们已开始显出了些微的疲态。

  女妖精一直在老公身边做弱女子状,在宋先生又继续叨叨的当儿,她悄悄撞了王先生一下。

  「老公,他们到底想幹嘛?」

  「抢劫。」王先生干脆地回答。

  「不是啦——」女妖精的身体在他胳膊上蹭过来蹭过去,「你看他们好像根本就不是为钱来的,说不定是从别的地方抢了钱才来的呢。那他们到这儿幹嘛?咱们这可都是穷人——啊,除了你之外。」

  「这个啊……」王先生看了看被两名抢匪保护有加的大包,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女妖精气得直咬牙:「老公!」

  王先生道:「这是很不正常的情况。按理说,他们应该抢完就立刻离开本城,否则一旦戒严,他们逃都逃不出去。可是他们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好像在等什麼时机似的,应该是有另外一套逃生办法,可惜你老公我现在还想不到。」

  「另外的逃生办法……」

  「也说不定……」

  「说不定?」

  「说不定他们根本就不想逃跑。」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1:26 PM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5 11:28 PM 编辑

叛徒 之三   上

  六颗子弹接连打中了那个头颅,在额头、鼻子、面颊上留下了六个準确无误的弹孔,然而弹孔中没有血,只迸出了些许的液体飞溅到墙上。

  腐臭的味道更加强烈了,那颗头颤了颤,好像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後整个身体慢慢地从203房间挪了出来。

  那个人——不,那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具会移动的殭尸!身上的皮肤早已烂成了一块一块,肌肉无法完全附着在骨头上,裸露在外面的已经渐次脱落,指尖部分已是只剩白骨。他的关节还会打弯,但看得出来已经完全不灵活,好像移动一步都要耗费他极大的力量。

  已经没有子弹了,在那具殭尸的缓步进逼中,小赵仓皇後退。

  他身上的衣服已是全部湿透,裤子也湿淋淋的,他甚至来不及想一想,自己是不是尿了裤子,只是被恐惧完全佔领住,其他的什麼都忘了。

  殭尸缓慢的步伐就如同一种煎熬,从它身上滴落在地板上的腐臭的水,流成了一道小河,蜿蜿蜒蜒地向小赵进发。

  小赵徒劳地扳动着已经没有子弹的枪,哢噠哢噠的声音,在这个被封闭的空间中,震得人心臟剧烈地颤动。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其他人怎麼了!你把他们怎麼了!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小赵把已经没有作用的枪用力扔了过去,但汗湿的手心和颤抖的手腕,让他失了準头,枪身在侧面的墙壁上碰撞了一下,甩落到地上,刷拉拉地转动。

  身後是墙壁,手边失去了最後的武器,小赵紧紧贴着冰冷的墙皮,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殭尸的味道越来越重,熏得让他头晕。虽然没有睁眼看,但他知道,殭尸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不到一米的距离。

  他要死了……他马上就要被杀死了……

  就在他脑中闪过无数恐怖片的镜头的时候,殭尸却忽然张开了口,用沙哑难听的声音问了他一句——「你们……知道你们在跟着谁幹什麼吗?」

  ***

  一楼奉命去开电视的两个人,一脚踹开了101房间的门。

  「我的门噢……」阴老太太心疼地嘀咕。

  让人恨不能把他嘴堵上的宋先生,依然在嘮嘮叨叨。

  「不过,做兄弟不能那麼绝情不是?所以我就借给他几十万,让他做生意,毕竟我们是从小到大穿一条裤子的兄弟,见死不救的事情,咱不能幹,可是……」

  再次自认已猜出故事结局的温乐源,又喜滋滋地插了一嘴:「可是,他却卷款潜逃了对不对?辜负了你的期望,背叛了兄弟,然後他也没有什麼好下场……」

  砰地一声巨响,温乐源两腿中间的地板上,出现了一个还冒着烟的黑色窟窿,温乐源汗如雨下。

  为首的男子站了起来,一边往枪裡上子弹,一边向他们走过来。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为什麼对我的事情这麼清楚?」他用极其低沉的声音说着,眼睛裡好像泛出了血丝一样闪着红光,「但是,你不要以为知道这些就能得到什麼,我已经什麼都不怕了,什麼都不怕……倒是你,我会让你——死得更快!」

  随着最後两个字的出口,他的枪口已经压上了宋先生的太阳穴,像要用枪管把他戳出一个洞似的,用力按下去,宋先生的头被彆扭地推到了一边。

  原本坐在宋先生身边的温乐源,用脚丫子蹭着地板,唰唰唰地疯狂後退了几米远,顺势把温乐灃也推了出去。

  女妖精不动声色地挡在了王先生的身前,阴老太太使了一个眼色,让楚红移到自己身後去。只有胡果没人管,左右看了看,最终还是慌慌张张地钻到了何玉的後面。

  如果是普通人,那当然会怕,可是宋先生不是普通「人」,他甚至连「人」都不是了。

  「兄弟就是拿来出卖的,这是你们过去的玩笑话。」宋先生平静地继续说道,「你们曾经一起做过很多事情,甚至为了生存不惜鋌而走险。但在最後,你们却应验了那句玩笑,最终……」

  「你闭上嘴!」男子的声音异常悲愴,就好像那把枪现在不是在宋先生的太阳穴上,而是在他自己的喉咙上一样,「我让你闭上嘴!闭上嘴!」

  「钱是好东西,虽然不是万能,却总能买到很多东西——包括你想要的人。」

  男子扣在扳机上的手指越来越紧,似乎马上就会扳下去似的,但他颤抖了许久,却始终没有下手。

  宋先生没有看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有了钱,就想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摆一摆,这没什麼。想当初我赚了钱,第一件事,就是把存折都换成票子抱给我老婆看,我想看她的笑脸,想让她和我一起高兴高兴。我这个男人,总算也是可以让我心爱的女人过宽裕幸福的日子的。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

  男子的枪,已经把他的头推得几乎歪成了九十度,他却仍然继续在说。

  「可是为什麼……你为什麼……」他顿了顿,声音骤然严厉,声线恶狠狠地如同刀一般紮了出来,「要把我给你的钱交给那个女人还高利贷,结果却把债务都揽到自己身上,害得我变成现在这样!」

  彷彿有一个晴天霹靂打到了男子头上,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就好像要睁出血一样。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的声音已是近乎悲鸣,「你不可能在这儿!你已经……你已经……」

  宋先生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枪的动作,食指指着自己的脑袋,微笑着用嘴做出了「砰」的音效。

  ***

  「没了?这麼点哪够还债!」女人高亢尖利的声音,和几张钱币一起砸到了他的头上,「再说了!就算够还又怎麼样!你不是不知道我抽这个多费钱!以後怎麼办?再去弄!」

  为什麼……过去会被这样的女人迷住呢?

  「这是我从那个很好的兄弟那裡借来的,我现在又没有工作,都不知道怎麼去还他……」

  「你不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嘲讽的女声,就像恶梦一样不断迴响,「他们还说你前途无量,怎麼也是个捞钱的耙子。呸!害得老娘浪费这麼长时间牺牲色相陪你!结果这麼点钱还是借来的!真是个窝囊废!」

  头昏……

  「原来你以前说的都是假的……」

  「假的!假的怎麼啦?告诉你!你现在是和我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已经都知道你是我的男人了,万一哪天我跑了,死了,你就得被他们抓去卖肾还帐!」

  目眩。

  「你怎麼能这样……」

  「我这样怎麼啦?老娘原本就是这样!不过就你不知道而已。有钱没有?没钱就再去和你那个朋友借!借不来就抢!抢不来就杀!我就还不信了,守着个钱篓子还弄不到钱……」

  那女人脖子上醜陋的皱纹,他直到现在才发现,那副浓妆艳抹的妆容之下,与蝎尾几无两样的恶毒也是现在才看得清楚。

  为什麼一直都没有看见呢?一直都被所谓的爱情蒙住了眼睛?

  也许,有时候,只是,装做看不见罢了。

  直到伪装无法继续下去为止。

  那麼,爱情与兄弟之间,兄弟就更好一些吗?

  兄弟就不会背叛了吗?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俗话是这麼说的。

  可是真正的兄弟……又是什麼样子?

  「……我不能借给你。」他当时把他叫到了自己独居的小小公寓裡,但那个人却抽着烟,站在那个脏乱的空间中,似乎连坐都不屑。

  「为什麼!」

  「因为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那个人的表情很冷,冷得让他几乎都不认识了,「我给你钱是让你做生意,不是让你用来挥霍的。」

  「我没有挥霍,只是……我遇到了困难!她需要我的帮忙啊!这次我一定不会再浪费那些钱,拜託你再借我一点,我们这麼多年的兄弟了……」

  「就因为是兄弟,所以不能再帮你。」那个人的背有点驼,似乎很累地托着额头,「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把钱花到那方面去。你难道不知道那种事情根本就是无底洞,根本填不满……」

  「宋哥……我从来没求过你什麼……只这一次……只这一次!求你帮帮我!只要让我过了这一关,以後我给你做牛做马……」

  「我要你做牛做马有什麼用?我这麼做不是为了让你做牛做马!你多大岁数了?怎麼到现在还想不明白?那个女人根本不值得你这麼为她拚命!她只是把你当做捞钱的工具而已!」

  不是不知道……不是不瞭解……但是现在走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法回头了……

  他走到简陋的布製衣柜前,将几件不算很乱的衣服又折了几折,手有些颤抖。

  「你真的不打算帮我?」

  「我会帮你,但是绝不在这方面。除非你和她一刀两断,否则什麼也别想。」

  他的手慢慢地伸向了那迭衣服底下,原本颤抖的手在触碰到那样东西的时候,居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没有一点儿转圜的餘地?」

  「没有。」

  他猛一转身,手中一把黑洞洞的枪指向了他的太阳穴,平举的手平稳而坚定。

  那个人笑起来。

  「兄弟啊……」他笑得眼睛都瞇起来了,「兄弟啊!二十多年的兄弟!你拿枪对我?啊?」

  「这是玩具枪,」他说,「但是……」

  「我知道,改装枪。」那个人仍然非常冷静,「远距离连鸟都打不死,但是这种距离,足够打穿我的脑袋。」

  「我不想和你反目成仇。」

  「是你一定要和我反目成仇的。」

  「我不想和你反目成仇!」

  「我带你一起去射击俱乐部玩,原来就是让你这麼对我的。」

  「我不想!如果你能帮我,鬼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

  「是吗?」

  「你到底帮不帮我!」

  「我凭什麼?」冷笑。

  「十几万而已!为什麼你就是不愿意!」

  「我等你开枪。」

  「你以为我不敢开!」

  「我倒要看看兄弟和女人之间,你选择哪一个。」

  不能回头,却无法向你启齿。

  「我选择她!我选择她!怎麼样!我爱她爱得发疯——我现在就发疯了!你别逼我真的开枪!」

  他的眼中,溢满了强烈的失望。

  「你已经无药可救了。我死也不会帮你的,你开枪,开给我看看。」

  他可以发誓——他可以向天上所有的神或者其他什麼东西发誓,他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开枪!他就是想吓唬他一下,只要过了这一关,他会想出无数的办法来摆脱那个女人,之後,不管是用什麼办法,也要挽回他这唯一的兄弟。

  可是为什麼他不鬆口?为什麼他怎样也不妥协?

  「我再问你最後一次!你到底给不给我!」

  「有本事你开枪,我身上还有几百块钱,就全当施捨给你了。」

  那个人脸上,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带些悲悯的表情了。

  他的眼中充满了嘲笑,就好像在说,你其实什麼也幹不了一样。

  「为什麼……」

  「我对你……已经绝望了。」

  那两句话到底是谁说的?他现在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对了……他甚至已经想不起来,那个人的脸长得到底是什麼样子。

  他记得他的微笑、记得他的轻蔑、记得他的失望,却怎麼也记不起他的脸。

  以及——为什麼,会开那一枪。

  扳机扣动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玩具枪发出过的、并不清晰的哢噠声,在记忆裡,恍若惊雷。

  忘了他的脸。

  真的,已经忘了。

  但是却记得他倒下的那一瞬间,转头看他的一眼。

  那眼睛裡充满了绝望的嘲笑,嘲笑他的无能,嘲笑他的背叛。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1:32 PM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1-10-25 11:38 PM 编辑

叛徒 之三   下
  ***

  男子的手抖得已经拿不住枪,连声音都有些变了。

  「胡扯……全都是胡扯……都是胡扯!他明明现在还在医院裡!不可能出现在这儿!你是什麼人!你从哪儿知道的我的事情!说……快说,否则我一枪打碎你的脑袋!」

  「我知道……」宋先生微笑,「这一次你手裡的不是玩具。」

  「……宋先生难道还没有死?」温乐灃悄悄问。

  「那不可能——阿嚏!」温乐源努力压抑着狠狠打了个喷嚏,「宋先生绝对是死掉很久的!不过……嗯,要是我鼻子还好的话,说不定就能判断……」

  「今天几号嘍哈?」阴老太太又问起她那个没有人回答的问题。

  温乐源愤怒地回头瞪她:「我们在讨论正经事!姨婆你别老打岔好不好!」

  女妖精不满意地嘟囔:「才不是打岔……」

  「莫告诉他们!」阴老太太似乎也不高兴了,鼓着腮帮子生气地说。

  「到底咋啦?」

  王先生转头往一楼住客的房间看,胡果看着他的样子,也伸着脖子往那裡瞧,却什麼也没看到。

  「您看啥呢?」他忍不住问。

  「那两个人,一直没有回来。」

  一楼属於住客的五个房间中,四个房间的电视已经被打开了,打开的门内,有电视节目的光影淩乱闪烁,喧哗的声音,让这个幽魂聚集的公寓骤然热闹了起来。

  然而第四个电视已经打开了很久,最後一个房间却依然是黑洞洞地,不知道那开电视的抢匪在磨蹭什麼。

  楚红忽然抬头四顾,似乎听见了什麼似的,然而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她要的东西,却意外地发现,那两个看着大旅行包的抢匪神色不太正常,他们从刚才起就一直很惊惶地四处梭巡,似乎有某种令他们不安的东西在周围缠绕不去。

  楚红正要提醒大家,那两个抢匪的不正常情况,楼上却忽然叮铃匡啷发出一阵巨响,楼下的人都抬头往楼梯处看去。

  一个人连滚带爬地从楼上滚了下来,一边滚,一边发出令人寒毛直竖的凄厉悲鸣。

  「老大!老大!有鬼啊!」

  那个人就是刚才被逼至走投无路的小赵,他已经没有了平时冷静的判断,一路翻滚的狼狈相,也让他毫无形象可言。然而他或翻滚或奔逃的姿态非常怪异,就好像健康的一手一脚都无法使用了一般。

  他下来的时候,带下了一股浓重的腐臭气息,连温乐源这个鼻子几乎已经废掉的重感冒患者,也微微嗅到了部分,其他人的胃裡更是早已翻江倒海。

  「林哲,我没事的!你回房间去!」楚红大叫。

  林哲从楼梯的拐角处缓慢地探出头来,身躯和关节僵硬地慢慢往楼下走。他已经开始腐烂的外貌,让那三名抢匪倒抽了一口冷气,腐尸的味道随着他的行进而愈来愈浓,一个抢匪忍不住干呕起来。

  「鬼……鬼呀……鬼呀……」小赵已然错乱地反覆地叫着这几句,「我的胳膊和腿被他吃了……鬼呀……我的胳膊和腿都被他吃了……鬼呀……」

  温乐灃看了一眼他完好的手脚,又转头看看楼梯,果不其然,冯小姐的背影穿过那具殭尸的身体,和宋昕一起飘了下来。

  是她……让他产生这种可怕的幻觉的吧。就像她製造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幻觉屏障一样。

  「昕昕……」何玉也看着楼梯,有些愣愣地小声叫。

  温乐灃後背一紧,回头看她,令他失望的是,她似乎不是看到宋昕,而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的样子。

  抢匪们仍然看不见飘然而下的冯小姐和宋昕,但是他们却能看得到那具会走路的尸体!守着旅行袋的两名抢匪大叫一声,拖着旅行袋退到了门口,两隻手剧烈地震动,两隻枪就好像在半空中跳舞。

  小赵躲在为首男子的身後,好像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眼泪鼻涕满脸都是,或许他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会像今天这麼丢脸。

  为首的男子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枪应该指向哪裡好了,他漫无目的地反覆移动着目标,枪口不断划过宋先生、被捆绑的诸人,以及那具行进中的腐尸,似乎不知道自己最重点的目标,应该锁定哪裡。

  「这是怎麼回事……这是什麼东西……这裡……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这是怎麼回事!」

  林哲趔趄了一下,似乎就要摔倒了,楚红啊了一声,跳起来跑向他,毫不犹豫地扑进他的怀裡。

  林哲用溃烂的手臂抱住她,从腐烂的喉舌之中发出了两个低哑的音节。

  鬼……流……

  好像回应他似的,在空中飘飘荡荡的冯小姐和宋昕,也发出了振荡的回音。

  鬼……流……

  「鬼流!」温乐灃和温乐源当即变了脸色。

  「什麼鬼流?」楚红奇怪地问。

  胡果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问,因为他在看到那具殭尸走下来的同时,就已经睁着眼睛昏过去了。

  女妖精一下子跳了起来,她手上的绳子,就好像破布一样鬆散地掉到了地上。

  她尖叫起来:「怎麼这麼快!鬼流呀老公!」

  「鬼流是什麼?」王先生茫然。

  「鬼流……」何玉又站了起来,神情有些呆滞。忽然,她身体一轻,飞上了半空,手上的绳子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连绳结都没有打开。

  鬼流——她就像冯小姐他们一样,在半空中,似乎是毫无意义地呼唤着这个奇怪的词。

  「鬼流哈——」阴老太太的目光锁定在第五个房间裡,干瘪的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

  「鬼流!」宋先生猛然站起身来,看向和阴老太太相同的方向。

  为首的男子已经快要精神错乱了,他挥动着枪,一手抓住宋先生的领子,近乎发狂地用枪口指着他大吼:「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你们到底是什麼人——那些到底是什麼东西!你是谁!那些到底是……到底是——」

  鬼……流……

  半空中的身影不知何时增加了很多,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变成十六个……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在振荡呼喊同样的一句话——鬼流!

  「你现在能抓住我,才应该觉得奇怪吧。」宋先生看着半空旋转的那许多身影说。

  「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宋先生的身体瞬忽间变得透明,透过他的身体,竟能将公寓中被捆绑的诸人身影看得一清二楚。

  男子像被火烫了似地甩开抓他领子的手,连眼神也开始变得涣散。

  「这到底是哪儿……你们是什麼东西!什麼东西……什麼——」

  呼唤鬼流的声音已经听不清楚,只能听见某种规律振荡的声音反覆迴响。

  迴响的声音逐渐增强,不止是这公寓中的声音,更可怕的是,公寓之外似乎有更强的声音,与公寓内的声波频率相合,两者相加,造成的波动,让整个公寓也开始细微地震动起来,彷彿有千军万马正要将这老旧公寓踏为平地一般。

  「怪不得那个死老太婆老问今天几号!」温乐源一用力,手上的绳子啪啪两声断裂开来,断成几截掉到了地上,「楚红、林哲!快来帮忙把大家身上的绳子解开!」

  林哲用手指勾住楚红的绳子一扯,她手上的绳子啪地断裂,她随意地摸了摸自己有些发麻的手腕,转身去解其他住客的绳索。

  鬼……流……

  「我并无意要吓你。」宋先生平静地说,「但是你不该一错再错,我不希望你再这麼下去。」

  「如果……」男子的声音颤抖得语不成声,「如果你是真的话……那麼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是谁?我在为谁奋鬥到今天?这麼多年的努力我都为了谁!」

  「我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他的话很奇怪,宋先生却不正面回答,「你其实是常常去看『我』的,但是为什麼你会想不起我的脸?这一点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

  轰隆隆的声音愈来愈大,整个公寓都开始剧烈地上下抖动,半空飞翔的幽魂们近乎发狂地舞动,速度越来越快,只剩下蝌蚪形的光线在昏暗中旋转。

  呼唤鬼流的声音愈发震耳欲聋,与逐渐接近的隆隆巨响奇异地相合。

  温乐源扯开最後一个人的绳子,对所有人大吼道:「不想死的就不要赖在房子中间!全都给我站到角落裡去!」

  温乐灃立刻张开双臂,将楚红和依然睁着眼睛昏迷的胡果,推到墙边去,女妖精将王先生推到了他们身边,和温乐灃一起用身体将身後的人挡住。

  不过比他们更快的是阴老太太,温乐源话还没说完之前,她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钻到了墙角里。

  当温乐源发现这一点时,气得大骂:「死老太婆!你不帮忙就算了!还跑得那麼快……」

  「莫气哈……」阴老太太蹲在墙角得意洋洋地说,「就来嘍……」

  一楼走廊的深处,黑色的光影在墙壁上挣扎蠕动,不过好像有什麼东西在墙壁上对它们进行着激烈的阻挠,让它们无法轻鬆地钻入,只能像蚂蟥一样从外面硬挤进来。

  宋先生看着那些蠕动的东西,一隻手缓缓伸向那男子,男子颤抖着,却一动不动。

  「爱上那种女人,是你犯的第一个错;你为了她而骗我,是你犯的第二个错;而你第三个错误是……」

  墙壁发出「喀拉」一声巨响,似乎有什麼东西碎掉了,那些黑色的光影立刻摆脱了束缚,带着震耳欲聋的呼啸向他们衝来。

  鬼——流啊!

  宋先生猛然把男子推到了角落裡,整个身体覆盖在他的上方,蠕动的黑色光影,嘈杂地尖笑着、惨叫着、呼啸着擦过他的背部,衝向公寓的另外一边墙壁。

  整个公寓顿时被狂乱的光影笼罩住了,地狱一般的声音在耳膜中嘶吼尖叫,温乐灃和女妖精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那些蝗虫似的身影堵截在自己身体之外。

  他们身後的胡果早已瘫到地上去了,楚红蹲着抱住自己的头,王先生一直抱着女妖精的腰,似乎怕她被那股洪流带走。

  温乐源将行动不便的林哲挡在自己身後,最前面几道最兇猛的洪流涌过,後进的力量似乎渐渐不如之前那麼强,他微微有些鬆懈。

  哪知又一股强势的力量从洪流中衝撞过来,他被撞得往後一倒,林哲发出一声低沉的哼哼,并伴有细微的喀嚓一声,大概是腐烂的肌肉无法拉住他的肋骨,他这轻轻的一撞,便让他的骨头错位了。

  「真是抱歉!」温乐源头也不回地道,「等会儿我再给你复位,现在还不行……」

  阴老太太驀地发出一声怒吼,打断了他的话:「温乐源!你保护谁!」

  「咦?我在保护林哲……」

  「你管他干莫哈!看好你弟弟!」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1:33 PM
  「莫关係哈……」阴老太太带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们该往哪就哪去,你不就为今天才老教自己变小孩莫?为给他看住身体,你也辛苦哈……」

  宋先生维持小孩的面貌,并不是他自愿的,他那位兄弟抛弃身体之後就再也没有回去,是宋先生一直以自己的半身看护着他的躯壳,剩下的半身,就只能大部分时间都维持着小孩的模样,留在他妻儿的身边。

  宏大的鬼流维持了整整十分锺,之後,才剩下了一些犹犹豫豫的细小鬼流在尾巴上荡漾,缓慢地游曳而走。

  压力一消失,温乐灃立刻从被压迫的位置站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环视屋内,看看有没有丢了什麼人。

  「姨婆——」他看了一圈,稍微有些着急道,「宋先生和那个抢匪头子不见了——不对!其他抢匪也没了!」

  公寓裡的物品并没有什麼变动,连地面的灰尘都没有被吹起半分,人类、腐尸和妖精都没有什麼问题,只有抢匪和宋先生不见了。

  所有的抢匪都没有了。

  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上,是几乎什麼痕迹也没有留下,只有几张剪成枪状的纸张落在地上,大大的旅行袋还放在原处没有挪窝,就好像那些抢匪丢下这最重要的东西逃走了一样。

  温乐灃走到旅行袋前,拉开口,当他看清楚裡面的东西的时候,旅行袋忽然变成了一蓬尘土,裡面以亿元为单位的冥钞,唰地一声涌散开来,铺得温乐灃满脚都是。

  温乐灃愣了愣,抓起那些不值钱的钞票,让它们从自己手心中慢慢滑脱出去。

  「这是……什麼?姨婆?」

  阴老太太从角落裡困难地站起来,用手心揉揉膝盖,微微笑道:「那?那是兄弟十多年的情谊哈。」

  「十多年的……」

  「多少年都行!你们[粗俗词语过滤-#0043]能不能赶快给我滚开,老子要被你们压死了!」温乐源躺在地上惨叫。

  女妖精、王先生、胡果、楚红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

  ***

  宋先生和那男子随着鬼流飞了许久,鬼魂们逐渐散向四面八方,鬼流的力量才慢慢消失。他们飘浮在半空中,不时与急切返家却走错方向又折回头的鬼魂相撞,却一直朝着某一个方向执着地飞去。

  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直到飞到一个疗养院模样的地方,宋先生看準了一个房间,从窗户钻了进去。他进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男子进来,又从玻璃中伸出一颗头,发现那男子正愣愣地浮在窗外。

  「你在幹什麼?怎麼不进来?」

  男子透过玻璃看着屋内那个满身都插了管子的人,笑了——笑得很自嘲。

  「原来,我一直是在为我自己奋鬥……我抢钱,我打家劫舍,我以为我是为了挽回我的兄弟,却原来是为了我自己……」

  宋先生知道他没有意思要进去,便又从裡面钻了出来,和他一起看着那个病人。

  「其实要这麼说也没错。你一直以为你是为了兄弟,为了我,但事实却非如此。如果我是别人的兄弟,别人的朋友,我就算死一千遍你也不会这麼痛苦。现在正因为我这个兄弟、朋友是你的,所以你才这麼奋鬥,奋鬥得连自己是生是死都搞不清楚了。」

  「你在……嘲笑我?」

  「没有。」宋先生伸手一招,病床上的人身上有一股厚重的黑气缓缓脱离,「我只是有点感动,原来我们都在维护这麼久以来的兄弟感情,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不过……」

  那黑气钻出窗户,钻入了宋先生自己的体内,他回头对男子笑着说,「不过现在我累了,你也玩够了吧?现在、立刻、马上回到你自己的身体裡去,我不想再当两边的看守,只想守着我老婆和孩子,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去担心。」

  男子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你是想让我回去,继续接受审判?就是因为不想接受那种可怕的审判,我才会得嗜睡症,你以为我是怎麼回事?」

  「你不想回去?」

  「我不能回去!」

  宋先生的表情变得非常複杂。

  「那你……现在就必须决定,你要生,还是要死。」

  「为什麼?」

  「你既然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体,那我就不能再给你看守这具身体了。可是你的身体不能没有魂魄,否则很快你就会死。你认为该怎麼办好?」

  「我——」

  「还有你的父母。」宋先生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以为你能安安稳稳地睡在这个疗养院,是为什麼?是因为你本来已经退休的父母都在努力工作,好赚钱让你睡在这裡不要死!

  「在咱们老家,你奶奶就因为你一直这个样子把眼睛都哭坏了,九十多岁的人了,为什麼你就不能活着为她养老送终?她把你从四、五岁养到这麼大,你就是这麼报答她的?」

  「可是我已经不可能——」

  宋先生那隻手抓紧了他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已经不需要补偿了,可是你六十多岁的父母需要!你奶奶需要!

  「我们是兄弟!我原谅你了,可是他们还没有!你必须回去,接受你根本不想接受的审判!然後在这一辈子最後的时间裡补偿他们——你听到没有,你必须补偿他们!你已经没有再对我和我的家庭犯罪,而是在对你自己的家庭犯罪!你在对他们犯罪!听明白了吗?对他们犯罪!」

  男子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有些颤抖。

  「原来你做了这麼多事,绕了这麼大一个圈子,只是为了这个……」

  「对。」

  「每一次都是我欠你的。你活着的时候是这样,死了也一样……」

  「我不这麼想。因为……」

  因为,我们是兄弟。

  正因为是兄弟才理解你的无奈,也许那时候不把你逼进死胡同,还不会导致现在这种结果。

  所以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不只是你的错。

  男子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对不起……」

  宋先生也同样回握他,同样,紧紧握住。

  「如果有一天,我能补偿你的话……」

  「我已经不需要你的补偿,」宋先生轻轻将他一推,「你现在要做的补偿,就是对你的家人,不是对我。」

  男子看着他,目光没有丝毫的移动。

  「我欠你的,这一辈子都还不起。如果可能……如果可能,让我们下辈子再做兄弟,我一定会把欠你的都一一还你!我们——约定!」

  「约定。」

  对不起……

  男子的身体逐渐化作一片白烟,缓缓向窗口飞去。

  病房的灯亮了,两个护士走了进来,边笑边说着什麼,似乎是晚夜交班。她们走到床前,驀地发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吓得惊叫一声跑了出去。

  「医生!医生!十七床睁开眼睛了!快来——」

  宋先生伏在玻璃上,与病床上睁开眼睛的人沉默地对视。

  半晌,那个鬼笑了,人却哭了。

  谢谢你。

  对不起。

  今生已无法改变,只求来生……

  来生,再做兄弟!

  轻轻的风 像旧梦的声音 不是我不够坚强 是现实太多僵硬

  逆流的鱼 是天生的命运 不是我不肯低头 是眼泪让人刺痛

  忘记吧 若可以 也算是一种幸运 如果一个人的心 只能烧出一个名

  两个人 要去到哪裡 牵着两手就是个天地 一生啊 有什麼可珍惜

  流浪人 没奢侈的爱情 有今生 今生作兄弟 没来世 来世再想你

  漂流的河 每一夜每一夜 下着雨 想起你

  ——任贤齐兄弟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1:34 PM
本帖最后由 mozzino 于 2012-3-16 09:22 PM 编辑

沉默者 之一

  房间裡的垃圾有半个月都没有倒了,厨房那万年不用一次的煤气炉旁,歪七扭八地扔着三、四个塑料袋,其中一个塑料袋破了一个洞,许多细小的飞虫哼哼哼哼地在上面盘桓,随手一抓就是一把。

  温乐源蹲在那堆垃圾旁,托着腮哀声叹气。

  就在十分锺前,温家兄弟刚刚结束了一场猜拳。温家大哥一胜九败,可说是败得惊天动地,坦坦荡荡,连一点转屁股的餘地都没有。

  久不见他出来的温乐灃,往厨房伸进了一个脑袋。

  「你在幹什麼?难道又想赖帐不去扔?再这麼下去,咱们可要被垃圾埋住了。」

  「可是我不想出去……」温乐源愁眉苦脸地说,「我讨厌蚊子……」

  秋天的大花脚蚊子,是在这一年中最强悍的匪徒,即使是皮糙肉厚的温乐源,也只能惹不起躲着走,要是一不小心再从窗户放进来一个两个,那他和温乐灃的日子就没得过了。

  现在是傍晚,最强悍的匪徒一天中最猖獗的时候。更何况垃圾桶附近就是蚊子苍蝇的繁殖场所,温乐源不想出门的理由也是很充分的。

  「要不然明天扔……」

  「明天就真的要臭了!」

  「或者从窗户扔……」垃圾桶就在窗户外,就是稍微远点儿,以他的扔法能不能扔准有待商榷。

  「之前我不是提议咱们一人扔一次,是你自己说猜拳定输赢的!」

  「我哪儿知道我能输这麼惨哪……」

  温乐源哀声叹气地找出一个大塑料袋,将小垃圾袋都丢进去,一边嘟囔抱怨兄弟心狠,一边慢吞吞地走到门边找鞋子。

  这麼多年下来,绿荫公寓门前的那个垃圾桶,从来没有过什麼改善,早上清洁队员将垃圾都清走,晚上就又被两家小饭馆扔得一塌糊涂。垃圾能一直延伸出桶,把巷子口都堵住大半。

  造成这样的景况,最高兴的当然不会是住客,也不是和垃圾为伍的两间饭馆,而是城市中层出不穷的野猫。

  温乐源拎着大垃圾袋飞速地从公寓窜了出来。他打算狂奔到目的地,趁蚊子还没赶上他的速度之前,把东西扔过去,然後头也不回地窜回公寓裡面。

  如意算盘打得很好,问题是老天爷这次没支持他。

  由於巷子并不宽,巷外的路灯灯光只能照到一部分,温乐源为了避免花脚蚊子的攻击,便寻着那没有光的地方跑。

  就在他即将跑到垃圾桶附近的时候,忽然眼前好像有什麼东西闪过,脚尖踩到了某种软绵绵的东西。随即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喵——呜!」

  温乐源紧急剎车。

  还好,应该不是踩到了猫身。根据刚才那声中气十足的惨叫来看,大概是踩到了猫爪子或者尾巴什麼的……

  一隻黑猫从黑暗中窜到亮处,三隻脚跳上恶臭的垃圾桶,很生气地张开上下顎,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对他发出「哈——」的威胁。

  应该是……爪子……温乐源十分歉疚地想。

  「实在对不起,我刚才没看见……」

  黑猫毫不领情地继续哈他。

  「喂!我可是在向你道歉!」

  黑猫大嘴张得连鲜红的顎和舌头都露了出来,灼灼黑瞳中闪着「杀死你」的光芒。

  温乐源大怒:「我告诉你!我向你道歉是看得起你,再这麼一点礼貌都没有,小心我把你抓回家去做红烧猫肉!」

  黑猫继续哈他,没有退缩的迹象,相反,它似乎更愤怒了。

  「想打架吗?来呀!有爪子很了不起吗?我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温乐源……」

  从刚才开始就有一个背着书包的十几岁男孩,站在巷子口看他精神奕奕地演这独角戏,见温乐源这会儿连拳脚都开始跃跃欲试,终於开了口。

  「这麼大年纪的人了,和一隻猫吵架,不嫌丢人吗?」

  温乐源僵住。

  男孩背着他足有二十斤的书包慢慢走进来,由於他背着光,温乐源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勉强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轮廓。

  他身上穿着白色的衣服,连书包也是以白色为底色,在背光的黑暗中,居然可以看得出他那双发亮的棕黄色眼睛,既圆且大。

  「这和你没关係!」男孩之後就再也没有说话,温乐源却忍不住了。当男孩走向他身後的时候,他猛地转过身来,指着他的背影叫道。

  男孩回头看了他一眼,路灯的光照在那张清秀的脸上,隐隐带了一丝不屑。但是他依然没有说话,又沉默地转身离去。

  温乐源气得浑身发抖。然而他正想大骂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为什麼……会觉得眼熟呢?又为什麼那男孩是往这公寓裡走的呢?

  他想了想,站在那裡就僵硬了。

  他身後的黑猫,站在垃圾堆上舔着那只受伤的爪子,杏仁似的猫眼中,流露出无言的讥笑。

  ***

  温乐灃打开门,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麼回事?」

  温乐源身上除了有衣服遮盖的部分之外,几乎没了半块好皮肤,红色的疙瘩层层迭迭,连眼皮都让咬肿了,一隻眼皮子肿胀地耷拉着,就好像让谁打了一样。

  温乐源不声不响地推开他,换鞋,走到床板边,一头倒了下去。

  「到底怎麼回事?」温乐灃困惑地问。能让温乐源这样的人可不多,难道又被阴老太太欺负了?

  「我幼小的心灵……受伤害了……」温乐源闷闷地说。

  如果温乐灃现在在喝水的话,那口水大概能一口气喷到大街上去。

  「你?幼小的心灵?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温乐灃大笑,「是不是姨婆又对你幹了什麼?没关係没关係,反正你经常受她欺负,又不多这一次的。」

  「谁说是她了!」温乐源悲愤地说。

  「咦?」

  「是她我就不这麼伤心了!是那个……」

  ***

  垃圾堆上舔爪子的黑猫忽然抬起头,一对圆圆的耳朵前後转来转去,好像听到了什麼。

  但最终它什麼也没有发现,跳下垃圾箱,準备去找一隻耗子来犒劳一下总吃垃圾的肚子。

  就在它落地的一瞬间,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地扣下来,将它收了进去。黑猫拚命挣扎,如同小儿厉哭的声音令人毛髮直立。

  ***

  男孩走到公寓的102房间,刚刚掏出钥匙便听到外面的声音,他一惊,钥匙哗啦掉到地上。他来不及捡,扔下书包便向公寓外飞奔而去。

  ***

  黑猫被毫不留情地拖扯向巷口,它的爪子在地面上死命抠抓,试图阻止自己被拖走的速度。

  然而猫爪子的力量,又能对人产生多少影响?即使在地面上拖拉出深深的痕迹,也不能改变它被拖走的事实,拖拉的速度越来越快,它只能无助地嘶叫着,愈加凄厉的声音彷彿在向谁求救。

  男孩飞速地从公寓中跑出来,矫健的身姿就如同一隻猫科动物。

  「放开它!」他怒吼。

  用网拎着黑猫的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在巷口上了一辆摩托车,他虽慌张,却不忘了带上手裡的黑猫,那张网在他的前後晃荡中越收越紧,被束缚的黑猫叫得更加凄惨了。

  「我叫你放开它!」

  男孩的速度骤然加快——那已经不是人类的速度了,几乎是一眨眼,他就跳到了那个人面前,一拳挥上。

  那人大叫一声,捂着鼻子连摩托车一起倒在地上,旁人发出一阵惊呼。那人手裡的网掉了下来。

  黑猫想趁机逃脱,但它却找不到出口,在裡面挣扎了半天,四隻爪子在网中东勾西挂,更加难以逃脱。

  「喵——呜!喵——呜!」

  男孩喘着气蹲下来,把被它自己纠结的网从它身上解开,黑猫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噌地窜上了男孩的肩头,四隻爪子紧紧扒着他的T恤,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没事了,没事了。」男孩摸摸它的头,它毛茸茸的脑袋在男孩的脖子上磨蹭,喉咙裡发出「哈——哈——」的喘息声,看来真是被吓得够呛。

  看热闹的人群围了上来,被男孩打倒的人狼狈地爬起来,一边擦鼻血,一边扶起摩托车。

  男孩看着他,冷冷地说道:「今天的事情我不追究,如果下次再让我发现你对它们怎麼样,我就宰了你。听到没有?」

  那人没有答话,骑上摩托车拚命地打火,摩托车好不容易轰隆隆地响了起来,人群让开了一条路,眼看着摩托车带着一屁股的烟尘轰隆隆地走了。

  温乐灃站在窗口看着摩托车手狼狈逃走的背影,微微带了点幸灾乐祸地道:「哥,你真该看看那人的模样。沉默者对你够好的了,至少还没一拳头打上来。」

  「你还说!」躺在床上做死尸状的温乐源更加悲愤了,「我被猫欺负本来就一肚子火了,他居然还对我冷嘲热讽,就好像都是我的错一样!可他居然还是沉默者……我连脾气都不能对他发!你觉得我心裡能好受吗?」

  温乐灃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实在很想安慰安慰他,不过他心裡清楚,这种时候是不能安慰这傢伙的,否则他一兴奋起来,没準就会去找沉默者单挑……

  从刚才沉默者那一拳就可以看得出来,如果刚才他没有隐藏大部分力量的话,那个人岂止是鼻子出血而已,连颅骨可能都会被打出裂缝来。

  当然更重要的不是这一点,而是——沉默者并不是他们可以招惹的人,除非他们想死。

  男孩抚摸着肩头黑猫的脖子慢慢走回公寓,黑猫瞇着眼睛,喉咙裡发出呼嚕呼嚕的声音。但它四隻爪子还是紧紧抓着男孩的T恤,似乎暂时没有放开的打算。

  男孩进了公寓大门,阴老太太正巧开门出来,看见他,一愣,立刻向他一躬腰。男孩点了一下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请继续期待鬼怪公寓续集

蝙蝠 -【鬼怪公寓‧三】沉默者
作者: mozzino    时间: 2011-10-25 11:42 PM
发完了~今天眼睛好痛好痛
明天再发接下来的续集吧~
如果有任何乱码请通知我以做更改
希望你们会喜欢~也希望你们看了记得顶一个哦~
(希望站长能把发帖字数上限改到1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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